戰爭。
那是銘刻於漫長的光陰之上,無論在哪個年代,任憑時間的大河流逝深遠,都不曾湮沒;宛如為生命吶喊是故存在於世的聲音,而更是世界演變的推手與歷程。
從起於私情的小型鬥爭乃至決定國家興衰的戰爭,生命總是有無數個理由而相殘。
然而正如他時常掛在嘴上,亦是眾所皆知卻隨著立場而偶爾不願正視,那猶如烽煙下的色彩而血淋淋地鮮明印入眼中心裡的事實。
事物,都是一體兩面的。
戰爭帶來死之殤、生之悲,卻也為勝利者開疆闢土,讓人共同沐浴那榮光而得到更多的利益,同時也將歷史的走向引導分歧,讓世界的面貌別開新局。
而理由、結果之外,那烽火燎天下的風景和聲音,也是他所不願錯過,更是期待見識與傾聽,被戰火淬煉出的生命的真正心意;那眾生臨於死前,沒有絲毫虛假的自我,無力的祈求、慟悲的嘶吼都是那樣地動聽。
四災——這幾個月遠蹈四國而將列強扭成一束的義勇軍,歷經風塵和酷寒即是為此,那終結世界的大敵,以四個名詞象徵而分為四位引領世界終焉的騎士。
瘟疫、戰爭、饑荒,還有……死亡。
就像他過去西方的旅途,曾經偶拾而翻的梵亞斯開國君主的七印故事的記載一般,如今那預言化為現實降世了。
──A1~A10預備隊聽令——這不是演習,立刻做好最高等級的戰鬥準備。
轉播的畫面映出那不速之客,位在五國君主的中央圓桌上,頭部詭譎、打扮更是不合時宜的那人彷彿早已在那;就像早就存在只是如同將圖畫的透明度調高而消失,此刻只是歸還應有的面貌一般而顯現。
在五國高峰會前、在尤克轉達三女神的預言前,義勇軍中就有部分對於君主齊聚時的不安因子的揣測,或是四災見縫插針而將領導者們一併剿滅,或是對於沒有元首的國家展開攻勢。而在知道那戰爭之災將臨,女神們進一步的未來測算時,這樣的憂慮更是被放大。
也是因此,奧菲斯──他本身,同時他也相信,多半人對於這不速之客的出現,驚疑只是瞬間,下一刻便僅存強烈的戒備,就如同此時隔著轉播,那些在現場的與會者吧。
奧菲斯在第一次行軍時的路線是教國梵亞斯,對於另一邊的吉埃伯行軍帶回的情報也只是事後有聞,前身是叫埃及、有一個不明勢力、還有什麼他們意圖復甦神之類,但畢竟只是聽人所述,因此他不甚明白。
直到此刻,通過這次的轉播才得證。
尤克一邊吸引金字塔的注意力,一邊暗中傳訊給警備中的義勇軍們,基於職責而戒慎周遭並注意轉播的奧菲斯也收到了。
約定之日、將子女化為次神、太強、跟印象中不太一樣……等等的,那頭部怪異而呈現金字塔樣的男人話語固然引起他興趣,但還未及深思,甚至疑惑的漣漪才剛從內心蕩漾,事情就急轉直下。
文森發難、希莉卡也出手,但金字塔卻在語焉不詳後消失無蹤,奧菲斯謹慎地注視畫面上迅速的事態演變。而接著,如同響應金字塔男人那不明、又讓人不安的話……
如血之艷、如夕之熾、如祝融之紅,那深邃的赤光奪目地爆綻,就好像是視野瞬間被血潮洶湧而襲,宛如火光忽然燎放於觸目所及,更像那預告著白晝已盡的暮紅,伴隨著響蹄而過的赤色馬影,在人們措手不及間奔足眼前。
──來到此世。
於此同時,奧菲斯的心頭猛然地一顫,那源於胸中的鼓振聲甚至清晰得他自己都能聽見,那一聲顫振夾雜著曾身為殺手、更有著攀得傳奇冒險者的經驗,奪命不知凡幾而早已情感沉澱的他,已經許久未再體驗。
驚恐。
就算是在神城時見到那六翅的金髮女性,甚至是坐在輪椅上的救世主化身,他也不曾感覺到如今的情緒,相同可以說是衝擊,但完全是不一樣的體會。
那就好比,戰爭之時的千軍萬馬襯著血染般的夕暮迎面狂奔來。
「此世瀕臨危難——余亦略有所聞。」
聲音響起,告諸世界。
音之能力者的奧菲斯聽其剎那,不禁地腳步一顫,注意到時已是一腳居後的半箭步而穩住身形。當他聽見那聲音,瞬間有喉間如被重重壓迫的窒息感。
「縱使竭盡凡人之力,也無可回天,
唯有完全歸還之『埃及王朝』,足以帶領世界倖免於難——」
人不在此,聲音更從看不見的另處而來,但卻比身邊一切更加明確。奧菲斯不禁地按住震顫的胸口,將目光放於轉播的畫面,看著那聲音的主人──
畫面上是恣意狂舞的沙捲,而後那身姿終於顯現。
「余之名,『崇鱷神』索貝克——」
奧菲斯還未看清那身姿,轉播就戛然斷訊,料想是收看的媒介,也就是另一方因為那人現身時挟帶的風塵襲捲而出了什麼狀況吧。
「……哈。」奧菲斯手撫胸際地深吸與吐,一口氣過後冷靜的他恢復思緒。
那男人是誰……?
根據現場的狀況,他是接著頭部金字塔的怪人後而出現,而循著金字塔怪人那奇妙的話語,還有剛才強烈的體會,難道那就是……
四災?
就像大家想的,四災果然趁機出手了嗎……
突襲五國高峰會、或者是對沒有元首的國家襲擊,結果是前者啊……
──然而,奧菲斯,甚至是大多數的人,都低估了四災的力量、事態的嚴重。
在那幾分鐘後,奧菲斯才因出現眼前的沙之軍勢,徹底地明白自己對於事態的預估是多麼可笑、思考又是多麼地狹隘。
……
……
……
「……居然有這樣的能力?」風之箭呼嘯,貫穿了那沙塵組聚而成的士兵般,讓其像是被狂風撕裂的葉片般粉碎,但下一秒就立刻再生。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在五國高峰會的轉播中斷於那自稱索貝克的男人,不久之後城內就出現了以沙塵為披掩的怪異人形,他們持刀揮劍,彷彿見血的野獸般殺戮。
城中的人們也立刻反應,軍隊進行迎擊和援助民眾,而奧菲斯所屬的義勇軍們也不外乎是這樣,身為其中一員的他雖完全摸不著頭緒,但也按照本身的職責而參戰。
風魔力纏繞在了箭矢,化為了一陣能將樹木拔起的暴風,也如預期地將沙之士兵們轟散,然而卻立即再生重組,奧菲斯詫異間倉皇地迴避其他敵人攻勢,而這時尤克的聲音通過懷中的卡片響起。
於是,他終於明白發生什麼事。
赫、赫利奧波利斯的九神衛軍?這名子還真長。無意義的感想油然而生,但奧菲斯也從尤克聲音的講述裡明白,那自稱索貝克的男人就是戰爭之災,而這些叫做赫利奧波利斯九神衛軍的沙子士兵是戰爭之災的傑作。
奧菲斯聽聞之時,腳下綻放氣流,讓自己躍到民宅頂上,暫時跳出戰圈,於此之際尤克的銀河結界的應對策略也傳來。
──若失敗,聯邦將亡。
「……」
奧菲斯迎風而立,俯瞰地上那大量得彷彿化為沙地而佔據眼下的九神衛軍。
面對四災降臨、面對這超乎想像的能力,他回憶著不久之前那赤色災光,思緒再更往前溯於幾個月的行軍的見聞,神性之音的米迦勒、被撒拉弗稱為救主的教宗少女……
他曾因神城之行的最終,和義勇軍們一同隨著那教宗少女的宣告而被傳出城,這能夠突破光災後的傳送限制的力量,再加上救主的傳說,也有和部分人一樣的疑慮,認為她可能是代行者。
同樣地,他也有因為靈魂洪流的強大與神秘,懷疑過水儀大殿之主的那女性或許也有相似的力量……
然而,當四災真正地降世,當對方展現的力量遠超他那渺小的想像,他才感覺到自己的天真。
代行者,神之分身,那多年之前的「黃昏」樂章。
原來,這就是連可能是代行者的那教宗少女,都放棄對抗而建造方舟,所謂的四災的力量……
奧菲斯的唇角微微地揚起,他輕輕笑了。
微笑之間,他揹起了弓,轉而取出隨身帶著的長笛。
笛音逸,風流轉,他為這終於開幕的災厄之奏鳴,獻上了一曲。
笛聲飄逸在沙之軍團間,伴隨著無形的風之鋸刃,斬碎音律所及。
前所未有的震撼,然後是難以按捺的感動,他的心情如笛聲奔揚。
怎能就此結束?
──沒錯,才剛開始。
他所期待的方興未艾,他想見識更多、聽見更多。
金字塔怪人的話確實耐人尋味,但那無關緊要──對,無關緊要。就像去聽一場音樂會,那曲後的心思如何與他無關,因為他只是個聽眾,細細地聽、盡情地享受。
或許將因此死去,但他想要面對、想要注視,那毀滅世界的災厄化身,還有與之對抗的人們的身影……
為此,他不能接受就此休止。
為此,他成為所謂的「義勇軍」。
──也為此,在後來的「斬首隊」志願報名的名單,多了他的名字。
字數統計:30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