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前的像今天這樣平靜的夜晚，發生了一場奇特的暴風雨。原本皎潔的月亮突然黯淡下來，大雨大風捲起海浪前仆後繼撞碎成白色浪花，從沙灘上往遠處望，紫色和藍色的閃電在接近海面的地方蠢動，一條一條的，用手指去數，一共是九條。當時在海上夜釣的漁船，之後向港口的同行吹噓，將那閃電形容成是惡魔的九隻手指，以及自己是如何英雄的從險惡的環境中生存下來。他說，惡魔把手伸進他的船，他以為船要翻了，便急忙往前開，耳邊除了雨聲還聽到懾人的聲響，像是撕裂皮革；他往回一看，惡魔的手伸進海裡——不，那毋寧說是穿透，因為海面絲毫不受影響——紫藍色的電在海裡繞著圓圈，好像瓦斯爐的那一圈火焰。接著……就沒啦！那人說：一瞬間的事情，那些風雨，九隻惡魔手指通通都消失了，月亮又出來了，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位船長說的話，別人聽得半信半疑，恐怕整座島嶼只有一個人會相信：一位少女；她在那個出現惡魔手指的暴風雨之夜，正在沙灘上散步。當海上異象憑空消失時，重新探出頭的月亮灑下的光芒像座天使的階梯、舞台的聚光燈，打在海灘一處——少女看到一個男人被海浪帶來。他趴在沙子上，雙眼緊閉，嘴邊吐著泡沫，打在身上的浪像是一條棉被。她急忙想找人幫忙，可是夜間的沙灘找不到其他人，波浪打到男人的脖子，快要把他帶回海裡了；她一慌，就抓著男子的衣服拖上岸，可是她拖不動他，才移動一小段距離就把他的袖子扯下來，只好換另一邊，沒多久男子的衣服成了背心。她不死心，將男子翻過身，抓住肩膀的布料，拔河一般拖曳。海水沖上來，到他的下巴。她用自己的膝蓋把他的頭墊高，一面想著現在該怎麼辦，一面捏著男子的臉頰和鼻子——也許把他吵醒了，他就能自己走了——少女這麼想。可是直到她的腳麻掉了，他還是沒有甦醒的跡象。少女抱著他的頭睡著了。
早上一位晨跑的警察看到海邊的景象，以為有人要棄屍，過來了解狀況，才解決這個窘境。男子被送往醫院，少女被送往警察局。警察問她叫什麼名字？住哪裡？和那個男人是什麼關係？少女說，昨天晚上有奇怪顏色的閃電和暴風雨，然後那個男子就出現在沙灘上了。警察覺得剛才應該順便把她帶到醫院做檢查，說，關於男子破掉的衣服，以及身上拖行造成的明顯外傷，她知道多少？她別過頭說不知道。警察覺得這位少女很可疑，想要進一步審問，卻有通電話過來打斷，他聽著電話，看著少女的臉，眼睛慢慢睜大，對電話另一頭的人道歉；掛電話以後，警察說她可以回去了，需要他載一程嗎？少女說她想看看那個男子現在怎麼了。警察開車送她到醫院，走在她身側，陪她到病房。
病房裡有七張床，每張都有人，男子在正中央那張。房裡有藥水、消毒劑、尿、汗水、體臭、血、陳舊而沉悶的味道，四處都有，沒有一個地方倖免；除此之外，還聽見呻吟和不知道是不是夢話的低語。死亡的徵兆被天花板過於明亮的燈光照得無所遁形。男子穿著淺藍色的病人服，深深吸氣以後才吐氣，胸口隨之起伏。她說，他還好嗎？警察跑去問別的病床旁邊正在換點滴的護士，護士說沒有什麼大礙，警察跑回來跟她說他沒事。少女又問，那他什麼時候會醒來？警察去問護士，護士說，應該很快就醒了，只是，患者的背部有多處小擦傷，也許跟他的昏迷有關係，警察回到少女身邊轉達，並問起男子身上的傷口，她說我不知道啦，跑近男子床邊看。一看就是一個鐘頭。警察在旁邊看著她一下走到左邊，一下走到右邊，掀開被子，或是探頭盯著男子閉上的眼睛；看了一下手錶，過去跟她說他差不多要回去執勤了，她嚇了一跳問現在幾點，他說八點了，她說能不能麻煩他再載她一次，她要去學校，上課快要——或許已經遲到了。她跟床上不醒的人揮手說再見，跟警察一起離開病房。
車上，後座的少女向警察道謝，謝謝他送他到醫院，然後開車載她到處跑。警察說，不用客氣，這本來就是警察的本分。她看著窗外愈來愈大間的學校，說，如果他能快點好起來就好了，如果是我睡在那裡的話，一定睡不好。警察抬眼望了後照鏡中皺眉的少女。
病床上的男子醒來以後，發現自己身處一間民宅的房間……不對，仔細看床的樣子，這裡是醫院。他站起來走了幾步，身體沒什麼大礙，除了背有點痛。他到了窗戶邊，看到外面一個圓形的花園，有穿病人服的人拄著拐杖，或坐在輪椅被人推著，正在曬太陽、散步；有醫生很匆忙，從一棟樓奔走到另一棟樓；有一位少女大喊了一聲，拚命揮手，不曉得是在對誰揮。他閉起眼睛想事情，想到一半背後的門被打開，剛才在樓下的那個少女喘著氣，說了一句他聽不懂的話。他問她這裡是哪裡？他睡多久了？但少女看著他，沒說話。他改用別的別的語言，不過少女仍是眨眨眼睛，一無所知的樣子。她舉起雙手，往左擺，再往右擺，又往左擺，接著用力跺腳，嘴裡叫著『轟轟、轟隆』，隨後蹲在地上，雙手貼地往前推，維持那個動作幾秒鐘，便站了起來，雙手抓著空氣，咬牙切齒倒退走……演到這邊，她好像太過投入，沒有力氣了，坐到床上休息。
這時一個護士走進來了，他問護士問題，護士面無表情，不知道是聽不懂還是沒空回答，拿著一根溫度計塞進他嘴裡，問了幾個聽不懂的問題。旁邊的少女開口跟護士說了什麼，護士點點頭，在手上的病歷表畫上一條東西，對少女說了什麼後，朝他勾勾手，指向門外。他懂意思後，尾隨護士離開病房。少女目送他離開，好像很像跟過去的模樣。
隔天放學，少女提著一個鼓鼓的書包，到醫院找他，不過沒找到人，問了護士才知道他出院了，住院的費用，一個警察幫他付了。少女跑著去那間警察局，先向那個載過她的警察為了住院費用破費的事情道謝後，詢問那名男子的下落。警察說，雖然外表看起來不像，但他是外國人，我們語言不通。我指著港口的標誌，表示可以送他回國，他搖搖頭，好像是不想回去，表情看起來很迷惘。我不知道怎麼幫他，只能給他一些錢，至少不會那麼快餓肚子。我不知道他去哪裡了，最有可能是去鎮上了。
少女步行到了鎮上，那裡是她長大的地方，每家店的老闆她幾乎都認識。她到了麵包店，問老闆有沒有看到一個——該怎麼形容才好呢？總之，就是一個長得不像外國人，但卻是外國人的人。老闆說，這幾天來光顧的都是熟面孔，如果要找外國人的話，去旅店找的話很多。說完，微微低頭，看著她，好像有什麼話想對她說卻又說不出口。少女買了幾塊長長的麵包，提著背包，另一手抱著紙袋，走在石頭路上歪七扭八地移動，她在那些比較突出的石塊之間跳躍，用腳尖小心翼翼地佇立在石頭上，好像以外的石塊盡是岩漿，一蹦一蹦，從一顆石頭躍到另一顆石頭，玩耍般地來到了旅館。一樓只有幾張桌子有人在喝酒，老闆正在擦杯子，聽著吧檯的一個喝醉的人訴苦。她問老闆有沒有看到一個男人。老闆問他有什麼特徵。她說他的背好像有受傷，不是她弄的。老闆說，那個男人總是打赤膊嗎？她說，應該是有穿衣服。老闆說，還有其他比較明顯的特徵嗎？旁邊喝醉的客人也說了一句，長相，身高之類的。她想了一下，說我還是畫給你們看吧；從背包拿出紙和筆，畫出一個閉著眼睛的男子。客人說，他早上有看到，好像在附近的洗車場工作。他借過她的筆，在紙上畫了地圖，可是他喝醉了，地圖長得暈頭轉向。她向他們道謝，請他們吃麵包。她走了以後，客人說她是個很好的女孩，老闆搖搖頭，深深嘆了口氣。
她沒看地圖就到洗車場了，果然，像客人說的一樣，那位男子在那工作；他把一輛車子給擦乾後，站在陽光底下動也不動。少女從他背後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伸出手指頭，在他回頭的時候順勢戳到他的臉頰；她笑嘻嘻地說你還記得我嗎？還記得嗎？男子摸了摸自己的臉，看了她一眼，像尊石像般站在那裡。她繼續跟他說話，問他現在住哪裡，背的傷有比較好嗎？我之前遇到你的時候，你還沒有鬍子，洗車的工作會不會很難？要不要吃麵包？問到後來才說，啊，我忘了你好像聽不懂；打開手提書包，拿出一本書，展開給他看——那是一本給兒童看的圖畫書，上面畫著兔子、蘋果、墨水、蜜蜂等可愛圖案，旁邊有一串拼音文字。她指著一個海浪的圖案，唸出發音，然後看著他。他沒反應，她又唸了一次，在他眼前揮揮手，把書湊到他的鼻尖，指著圖案，一個字一個字拼出來給他聽。他把快壓到臉上的書挪開，瞇起眼睛，照著少女的嘴型，唸出『海浪』這個單字。少女一聽，喜上眉梢，抱著書跳來跳去，又跳回來，這次指著沙灘的圖案唸一次，男子模仿她讀出單字。看她開心地笑，男子也被勾起幾分笑意。
少女離開前，把背包的書留下來。隔天，再隔天，幾乎整個夏天，少女一下課就跑來找他，有時候他正在洗車，她就坐在旁邊等，看他灑水，在車上塗滿泡沫，再一次沖水，最後擦乾。她看得無聊便會上前說要幫忙，但她水管的目標永遠不在車上，而是在他的臉上。沒有車子要洗的時候，少女就教他拼音，單字，不知道是男子很有語言天分，或是少女教得好，沒多久的時間，當她指著街道的招牌，問那個怎麼唸？他唸得出來；她拿著小說的一段，問他怎麼唸，也難不倒他；撇除一些生字或專有名詞，報紙上寫的句子他看得懂了。她記得他第一句主動說的話——在一個假日，少女在等男子洗車的期間，拿起紙和筆開始畫畫，畫得入神，沒注意到他洗好了車，站在旁邊看。等到她畫得差不多時，他說：「妳在，畫，什麼？」她聽到他說話，興奮得拍手，說你想畫畫看嗎？想嗎？想嗎？不要考慮了，趕快畫吧！現在！在少女的催促下，他手都沒擦乾就握了筆，筆尖停在白紙上。他還沒想到要畫什麼，看著眼前兩手托著臉頰，蹲著對他笑的少女，令他想到花。他畫完以後，她一看，說，你畫了一支風車呀！
他們兩個人的語言教學課暫時不需要了，變成繪畫學習班。一次，男子畫出了一張不錯的作品，上色以後拿給她看，她說為什麼全是藍色，他說因為藍色的顏料剩下最多。她在這時察覺男子的繪畫能力擁有難以估計的巨大進步空間。
有的時候，他們會走到海邊散步，看著星星從一頭跑到另一邊，兩人一句話都沒有說，等到其中一人開始打呵欠，便各自離開。隔天在洗車場繼續少女新開設的繪畫加強班特訓。
有一天在男子下班的時候，老闆找他過去，跟他說，你好像學會我們的話了，他說對，是那位少女教得好，老闆說，你還是別跟她太靠近比較好，他問為什麼，老闆一愣，說，你什麼都沒發現嗎？你沒看到其他人對她……。這時少女在外面拉長音喊道，你——好——了——沒？老闆聽到聲音，立刻住嘴，揮手叫他離開。在老闆的提醒下，男子留心旁人對少女的反應和眼光，往昔，他的注意力只放在她身上，忽略掉了許多東西，和少女從洗車場到海邊的路途中，他發現有的人用著憐憫的眼光在看她，有的則是彷彿懼怕她的存在一般。發生了什麼事嗎？他想找個人問清楚，最好是向本人問起，可是，每當他想要問出口時，就會想到少女跟他相處的時光，話到嘴邊吞了下去，出口成了『沒什麼』、『沒事』。懸著而未解開的疑問，停在他臉上的陰影處，刻在他眉宇之間。少女也發現到了這一點。
一個晴朗而無風的夜晚，這天他們沒有畫畫，也沒有交談，並肩走到海邊。少女把鞋子脫下來拿在手上，光腳走在前面；男子的腳步沉重，盯著離他愈來愈有距離的腳印。
「我就是在這裡發現你的，那天突然出現暴風雨。」少女說。
「嗯。」
「那時候真是嚇了我一大跳，之後發生的事情也很亂，幸好警察幫了大忙。」
「嗯。」
「時間真是神奇，我過去十五年的人生，沒有什麼特別的印象；可是我跟你認識才一個夏天，就感覺過了好久好久，發生了好多好多事情……」
「……嘿！」少女說。
他抬頭，少女背對著他。
「我不喜歡這樣。」她說：「不要連你也用那種眼神看我。」
男子道：「妳可以告訴我嗎？」
「告訴你——什麼？」
「我不知道。」
「哼嗯。」
少女轉過身來，海在這時安靜了下來，她說：「那是我想對你隱瞞的祕密，但如果你真的想聽的話，我願意告訴你。不過……不能白白告訴你，你得用你自己的祕密來交換。」
「我的什麼祕密？」
「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有什麼原因讓你不想回到故鄉？」
「我怕說了妳也不會相信。」
「我相信你不會對我說謊。」
男子沉思了一會兒，像是考慮要從哪裡開始說起，隨後，他說道：「我來自西元2024 年——也就是五十年以後的未來。
我國的船艦在宮古海峽發現中國潛艇蹤跡——那是那一年的第六次。對聲納員來說很好掌握，強大的聲紋資料庫出錯率相當低；但是，在當天稍晚，聲納員聽到一種很不尋常的聲紋，這是他從沒聽過的一種類型。聽說在太平洋另一端的美軍也收到了同樣的訊息。上級機關立刻派人前去調查。我是其中一名隊員。
在前往的途中，我們遇到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看起來像是閃電，紫色的，或藍色的閃電。當閃電出現在我面前時，我連反應都來不及，眼前瞬間一片漆黑，醒來以後，已經在醫院了。
當我得知我回到了過去，回到了我根本還沒出生的年代，那時候，我什麼事也無法思考。警察問我要不要回國，我該答應嗎？回去了又怎麼樣？那個故鄉不是我知道的故鄉，我的朋友，我的家人，通通都不在那，那裡是一個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故鄉。
我漫無目的地遊蕩，誤打誤撞到了洗車場工作，然後，我遇到了妳。」
少女聽完以後，慢慢朝他走過來，一面開口說：「你知道這座島上有個古老的傳說嗎？」
「什麼傳說？」
「傳說，有位神明創造了這座島嶼，為了不讓自己感到寂寞，祂親手捏出一個個人類陪伴祂。後來，人類漸漸不需要神明了，很多事情他們自己做得來，他們會生火、製作陷阱、種植農作物、馴養動物。有一天，人類甚至建造了船，想要離開島嶼。神明生氣了，祂創造的人居然想要離開祂；遂引起暴風雨，將出海的人類通通捲入海底……」
「後來呢？」
「不曉得。」少女搖搖頭，走到他面前，伸手摸他的耳朵，說：「不過暴風雨把你帶來了。」說完，撲進男子的懷裡。輪到她說祕密了。她用細小的聲音說，她已經有婚約了，在她十六歲生日那天，就要嫁給一個大她很多歲的男人。她的爸爸死後留下太多債務，她沒有別的親戚可以依靠。那個人很有錢，掌控著島上的商業活動和土地。她很感謝他幫忙還清債務。人家幫忙了那麼多，除了自己以外也沒有別的可以回報。但是，這是很不應該的想法，我不想嫁給他。我不喜歡他。我不喜歡他身上的煙味，不喜歡他經營讓爸爸欠債的賭場。我看到他就覺得很可怕，他看著我的時候，我覺得他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一件物品，對他來說有價值、有興致的物品。結婚不是要跟喜歡的人在一起才會幸福嗎？我跟他在一起，會幸福嗎？我去過他家，他收藏了很多畫作，隔一段時間再去看卻不見了，我不敢問他，問了管家畫放到哪裡去了，管家說，每隔一個月都會更換一次，我說，更換下來的畫跑去哪裡了呢？管家說，拿去燒掉了，我說為什麼要燒掉，他說，主人就是這麼交代的。他對待畫是如此，那人呢？他現在還對我有興趣，可是未來呢？到那時候他會把我怎麼樣？我不敢想下去，每次想到就一整晚都睡不著。我一開始會哭，到後來眼淚都流不太出來了，好像有一部份的我已經接受了事實。街上的那些人，他們看我的眼神，他們對待我的態度，總會讓我想起自己離十六歲生日愈來愈近。十六歲好像是我的死期，那一天之後我的生命不再是自己的，活著就像死掉一樣。我該怎麼辦才好？我每天晚上都到海邊散步，看著海，有時候想著要不要乾脆走進去，一死了之，再也不用擔心了。我曾聽港口的水手說溺水的時候很痛很痛，不過我想當我走進海裡，水灌進我的喉嚨，我的肺的時候，我一定會油然而生一股解脫的幸福感。那一天，我原本要去死的，我已經走進海裡，水已經到我的腰了，就在那時候，遠遠的海面出現暴風雨和閃電，結束以後，你就出現了，趴在沙灘上，距離我僅有幾步的距離。我會和你相遇，也許背後真的有神明存在，我很感謝，謝謝，謝謝神明大人，讓我在十六歲以前能夠遇見你，能夠有那麼一段快樂的時光。我相信有了這段如夢似幻的回憶，在往後的日子不管再怎麼痛苦，再怎麼討厭，我都可以撐下去。我可以的……
「不，我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男子緊緊擁抱少女，捨不得放開。他說：「我們走吧。」
「走去哪裡？」
「哪裡都可以，只要能離開這裡就好。」他說：「我帶妳走。」
兩人相約破曉之時在港口碰面，分別前，他親了她的額頭一下。她感覺額上的吻痕像是有魔法一樣，她沒有辦法阻止笑容，心臟跳得很快，她沒辦法安靜下來，沒有辦法乖乖停在一處，她用跑的，用跳的，一邊唱歌，一邊大笑。
快到家時，她看到家門口停著一輛車，她認出那輛車，魔法瞬間失靈了。
車上的人打開副駕駛座的門，那像是黑洞一樣，即使抗拒也沒用。她坐好以後，車子緩緩開動，轉彎，上路。「你、你要載我去……去哪裡……？」他沒回答，專心看著前面的路。她盯著自己的膝蓋，往旁邊偷瞄了一眼，又問一次要去哪裡。車子的速度慢下來，停在路邊。引擎沒有熄火，她的牙齒和腳不自覺打顫，兩隻手死死握在一起。她聽見那個男人用鼻子發出笑聲，對她說：「我們要去港口。」她不再發抖了，有一股更加深沉的絕望籠罩了她，彷彿失去了四肢。車子重新回到路上。男人打開廣播頻道，收聽深夜電台的音樂，跟著歌手的聲音哼上兩句歌詞；他將音量調大，同時說道：「……我想說那是妳這種年紀的女生會有的，小小的，無傷大雅的，可愛的叛逆。」——「玩玩是沒有關係啦！我不是度量那麼狹小的人，不會連這點也無法容忍。」——「只是，我想身為妳未來的丈夫，有些規矩我應該讓妳先了解，應該要讓妳有個認知——妳是我的東西。希望妳別忘記這一點。」
車子停在一處可以看見港口的位置，天空微微泛白。少女驚覺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不顧一切抓著男人說道：「你！你要對他做什麼？」他說：「他在洗車場工作，一定賺不了什麼錢吧？我看在他跟妳有交情，特別安排給他一件好差事——我讓他上漁船，當漁夫去了！沒有試用期，直接上工！這工作的收入非常不錯，只是……危險性有點高，畢竟，海象變化多端，一群人出航，回來時少個一、兩人，連屍體都沒能帶回來，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全都是意外啊！沒有辦法啊！」她說：「你做這種事情……一定會有人知道的！」他說：「知道了又如何？在這座島上，連警察也要聽我的話。」少女打開車門，朝港口的方向奔馳，男人在她背後喊道：「沒用的！來不及了！船已經出發了！」但她還是繼續跑，絆了一跤膝蓋流血，她仍站起來繼續跑；她大口喘息，邁開步伐，試圖想把曾離她很近的幸福追回來，然而，她什麼也沒追到。
那天海上出現一場暴風雨，載著他的那艘船被雷雨摧毀，無人倖免。
＊
創作內容
Miyako
奇幻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