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真偽
畫面在令人在意的地方停下。
——2019年6月12日下午4點07分,K6432次列車會在往南方澳車站途中發生出軌翻覆事故,共造成十八人死亡,一百八十七人受傷。
距離胡桃預言的時間,已經超過了二十分鐘。
夏梨梨緊抿嘴唇,神情嚴肅地打開自己的手機,進入SNS新聞網站。
果不其然,記者以快訊的方式,報導了K6432次列車不久前發生的事故。時間、地點與預言分毫不差,只是傷亡人數尚在統計當中。夏梨梨思索,如果這起列車事故並非預謀犯罪,胡桃的能力便無庸置疑了。
「嘿咻~」
夏梨梨翻身上床,戳了戳美少女的後背。
「已經看完了嗎?」
經過短暫休息,胡桃的氣色恢復了不少,說話聲也稍微變大了些。
「看完了,原來小胡桃是用畫圖的方式預言,好厲害~」
收到讚美的胡桃, 卻表現得一點也不開心。
她視線低垂、略帶難過地回應:「不能阻止悲劇誕生的預言,就和詛咒沒有差別。K6432次列車,現在應該已經……」
「別這麼說啦!畢竟干涉未來要付出代價啊!況且我和主任都被妳拯救了,我真的超級感謝小胡桃哦!」
夏梨梨用力握住胡桃的手掌,激動地表示。
「不客氣……還有,我不喜歡和別人有肢體接觸。」
胡桃輕輕把手抽走,藏進棉被裡頭。
「啊!抱歉。」夏梨梨有些受到打擊,但隨即嘻嘻一笑,「咦?這對話好像之前也發生過。」
「知道就好。」
胡桃回了一個靦腆的表情,說道:「既然看完影片,那我可以回答梨梨小姐問題了。」
「好!我的問題非常多哟!」
夏梨梨用手指敲打著自己的太陽穴,思考該從哪個問題切入。
回顧剛才的影片,其中就藏了不少可疑之處。
首先,是預言的“時間點”。
假設列車翻覆的時間是在幾天前,影片便存在造假的可能性;假設列車翻覆的時間是在數日後,便暫時無法查驗預言的真偽。胡桃選擇公佈六月十二日——也就是今天的預言,就好像是為了讓觀影者立刻進入狀況。
再來,是事先添加W-line好友的舉動。
胡桃大可直接播放影片,之所以透過W-line傳送檔案,純粹是因為難為情,還是說藏了某種意涵?
最後,則是那位使用變聲器,從頭到尾沒有露面的“導演”。
導演說了一句令夏梨梨印象深刻的台詞:「假如妳鐵做的嘴巴能論斷準確,那麼屆時會有不少人罹難呢。」
這句話故意將成語“鐵口直斷”替換成白話文,簡直和《某人的紀錄》中的“琉璃”一模一樣。
導演的真實身分到底是誰呢?
試探一下好了。
「小胡桃,影片是在體育器材室拍攝的?」
根據背景出現軟墊的和籃球收納筐,夏梨梨判斷道。
「嗯,但不是那種不正常的節目哦!後續不會有穿著緊身三角褲的男優衝進來。真的!」
美少女揮舞雙手,慌慌張張地辯解。
「我才不會產生那種聯想,小胡桃好色哦。」
「嗚……」
「扣掉不純潔的部份,拍得算是不錯啦!導演是誰呀?」
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夏梨梨問道。
「同社團的朋友。」
「能告訴我名字嗎?」
「千花。千是千方百計的千,花是柳暗花明的花。」
「咦?聽起來像是個女孩子。」
「對。千花是電影社的社長,我便請她幫忙製作影片。」
胡桃點了點頭。
「影片的用途呢?要是外流出去,妳一定會被科學家抓去解剖。」
夏梨梨比出用刀叉切牛排的動作。
「原本——」
胡桃面露難色,遲疑了一下才解釋:『原本要寄到左京先生的信箱,說服他加入對付蛾男的計畫。後來因為航空城的那起車禍,左京先生親眼見證了我的預言能力,便沒必要使用影片了。』
「也就是說,小胡桃擔心我不相信妳囉?」
「是的,除了左京先生之外,計畫還需要梨梨小姐的配合。」
有點牽強的說法。
夏梨梨想,自己當時也在車禍現場,和左京一起目擊了預言的實現。加上今天的溺水事件,再不信邪的人也會動搖吧?真的有拿出影片的必要嗎……
「“計畫”具體是什麼內容?」
「嗯……」
胡桃撐起身子,變換成正座的坐姿,「我想先回答梨梨小姐其他的疑問,計畫等到最後再談。」
「愛賣關子。影片的剩下內容呢?」
『沒有了,錄到那裡的時候剛好敲響上課鐘,所以這部影片只是半成品。』
「真的嗎?《某人的紀錄》也是恰好停在“欲知故事發展,請看下回分曉”的地方,很折磨人欸。」
夏梨梨挑起好看的眉毛質疑。
『真的,沒有其他內容了。』
胡桃定定看著夏梨梨的眼睛,懇切地說。
「是喔,勉強相信妳囉。那小胡桃是從哪裡得到《某人的紀錄》的?」
夏梨梨刻意用輕快的語氣提問,聽起來就像“放學後要不要去唱KTV”。
『我是透過外婆在警界的人脈。2005年,刑警調查鹿兒港鎮的殺人事件時,從死者的書桌找到了手稿。』
胡桃簡潔答道。
「警察後來有繼續追查兇手嗎?」
她搖頭:「不。因為不明原因,警方已經解散了專案小組。」
「OK~下一個問題,妳有幫我們公司的經理占卜過嗎?金髮、混血兒面孔、胸部比人家更大,名字是莉娅‧克里斯塔,」
對於夏梨梨的跳躍性提問,胡桃表現得有些困惑,但仍清楚地回應道:「我沒有替這個人占卜過。」
「可是莉娅姊姊說,她在一間名為“Bunker 1942”的餐酒館,遇見了自稱占卜師的女孩,而且對方的占卜準確無比。」
夏梨梨凝視著淡紫色的瞳眸,試圖辨別話語中的真偽。
「真的沒有。」
胡桃依舊搖頭。
「今天凌晨,莉娅姊姊夢見了蛾男。夢醒後,她的手上被留下“謎題從901開始”、“七天內解開真相”等字眼。過了一會,姊姊接到一通隱藏號碼的電話,來電者自稱是當時的占卜師。占卜師告訴姊姊,如果不想死於非命的話,就立刻聯繫二月二十九出生的同事。」
「二月二十九……是左京先生?」
「對。我認為占卜師真正的目標是主任。妳知道主任現在正和兔子君的室友們碰面嗎?」
「我知道。」
「照理來說,主任不可能那麼輕易見到那群人。換句話說,我認為占卜師利用莉娅姊姊作為媒介,好將主任牽扯進901室的殺人事件。」
「……可是,我真的與那名占卜師無關。」
胡桃略帶不悅的聲音極爲自然,要不就是沒有說謊,要不就是演技不錯。
盤起手臂,夏梨梨低頭認真思忖。
的確,占卜師與胡桃使用的預言方式不同,前者進行預言時毋需使用道具,後者則是要借助素描本和色鉛筆。
「我可以看看你的素描本嗎?」
夏梨梨決定換個話題。
「請吧。」
胡桃從書包取出A4規格的素描本,交給了夏梨梨。
打開第一頁,首先見到被黃昏籠罩的巷弄。
胡桃的畫不僅筆觸細膩,色彩、光澤飽和濃郁,空間感也相當出色,透過畫作彷彿能嗅到風景的氣味。與其說是色鉛筆畫,更像添加了濾鏡特效的相片。
『這是學校附近的古街。除了預言畫,我還會畫一些正常的畫。』
「好強噢!已經是可以開畫展的等級了。」
夏梨梨一面讚嘆,一面繼續往下翻。
接連幾張街景畫後,忽然看見一張風格丕變的速寫。
繪者以簡單的方式抽象表現人或物的形態,用色也變得十分大膽。在外行人的眼裡,那幅畫就像小孩子等級的塗鴉。
紙上畫了夜晚樹林的場景,有個黑影倒在地上,旁邊跪著另一個模糊的灰色人影。灰色人影掐住黑影的脖子,像是要致對方於死地。
「……妳畫的是我?」
『嗯,我預知了蛾男攻擊妳的那幕。不過當我趕到公園時,蛾男已經消失不見。過沒多久,左京先生也來到了現場,我便悄悄躲在樹後,看著他一路揹著梨梨小姐離開。』胡桃說。
「原來如此。」
夏梨梨輕搔額頭,拄著下巴低頭望向素描本。
「我突然注意到,這幅畫和影片裡頭預言畫不太一樣呢。影片的預言畫明明是寫實風格,現在卻變成野獸派畫風了。」
『根據預言的不同,畫風也會改變。』
胡桃淡淡說明。
「這樣喔。我記得小胡桃說過,一旦完成了預言畫,剩下的細節就會慢慢在腦中浮現對吧?」
『是。』
「那麼在妳的眼裡,蛾男長得是什麼樣子呢?」
聽見夏梨梨的疑問,胡桃輕輕蹙起眉頭,說道:『該怎麼描述才好……蛾男的相貌很奇怪,就像同時擁有兩張臉。』
「泰國的四面佛那樣?臉的旁邊還連著另一張臉。」
『沒錯,梨梨小姐形容的挺恰當。』胡桃贊同地點頭,『一張是廣為人知的臉,禿頭、擁有濃密的眉毛,略微禿頂,嘴巴和耳朵都異常的大;另一張臉則是模糊不清,宛如蒙上了一層薄霧。』
……難道模糊不清的那張臉,才是蛾男原本的面目?夏梨梨想。
「能辨識出第二張臉的性別嗎?」
『從輪廓判斷,我認為是位男性。』胡桃答。
男性?倘若蛾男確實藏身在收到兔子君遺言的九人當中,那麼嫌疑犯就只剩下歐羅、水箭龜、修奈爾茨,以及同公司的金勝利了。
想到這,夏梨梨模仿刑警詢問目擊證人的動作,先後向胡桃出示了四人的照片。然而胡桃只是搖了四次頭,表示自己不能輕易地妄下結論。
無奈之下,夏梨梨只好接著翻閱素描本。
每當風格不一的預言畫登場時,胡桃就會像導遊小姐般進行解說。不過由於盡是些與蛾男無關的預言,夏梨梨只是左耳進、右耳出,沒有特別放在心上。
素描本的最末一頁,是幅與先前截然不同的預言畫。
背景採取抽象派畫風,胡桃描繪了類似畢加索《格爾尼卡》的場景。人類、牛、豬、羊、雞的臉孔扭曲異化,如同拼圖般拼貼在一起,看起來就像散發陰森恐怖氛圍的魔幻世界。
中央有兩道人影,一黑一灰。
黑影的雙手遭到反綁、單足被鐵鍊倒吊;灰影手上拿著像是肢解牲畜用的屠宰刀,刀上淌著鮮血。
「這是?」
夏梨梨指著畫作中的人影問。
胡桃以平靜的口吻回答:「被倒吊的是蛾男,旁邊則是左京先生。」
「主任他……抓住了蛾男?」
「嗯。」
「這就奇怪了。」
夏梨梨兀自沉吟,望向素描本的視線游移了一會,然後筆直地和胡桃四目相對:「不加以干涉的話,預言的內容絕對會實現……對嗎?」
「是的。」
為了不聽漏對方的聲音,夏梨梨拖了一會才開口。
「那小胡桃大可什麼事也不做,靜靜等著主任解決掉蛾男就好,何必找上主任呢?」
「妳講到重點了。」
胡桃嫣然一笑,就像聽完鋼琴演奏會的觀眾般,優雅地鼓了鼓掌:『這幅預言畫,應驗的日期為六月五日。』
「……上禮拜?」
「考考妳,本該實現的預言,為何沒有如期發生呢?」
胡桃反問道。
夏梨梨思索了片刻,接著倒吸了一口氣,喉頭顫抖地說:「莫非……有人干涉了預言?」
『梨梨小姐果然很聰明——請看,這是我今天上午完成的預言畫。』
胡桃從襯衫口袋拿出一張摺疊整齊的素描紙,遞給了夏梨梨。
夏梨梨打開素描紙,看見內容的瞬間,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錯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的臉色變得越加鐵青,眼角一顫一顫地抽動。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因痛苦而扭曲的嘴唇,好不容易擠出問句。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