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知道電子雞嗎?我那個年代,有人因為養死電子雞自殺上新聞欸。」
「不過就是遊戲啊,也太荒唐了吧。」
心裡想著,這不荒唐啊,一點都不。
下班前上七樓跑病房,我坐在護理站填資料,無意間聽到主治和護理師的對話。
我們會對於某些事情感到荒唐,常是本於陌生,對人的陌生、對事的陌生、對過程的陌生。這事到底不曾出現在我們自身活著的脈絡裡面,所以我們會為某些離譜的社會事件感到驚詫或荒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可是,對當事人來說,一點都不荒唐。
近期台大一週內三起自殺,其實也不荒唐。有人說,為學業或未來壓力而自殺,不值得也不應該,生命有其他美好的事啊,太荒謬了。
但我要說,我們怎麼確定那位學生能擁有跟我們一樣的自由,去選擇樂觀、選擇相信自己仍有價值、選擇不站上被攀比的擂台?在不了解什麼情況下,就勸別人應該大度,是很可恨的。沒有人打從一開始就想死的。我始終認為,死亡是一個過程而非瞬間,而這個過程是從心死開始。過程中無人知曉也乏人問津,因為他頂著光環,我們社會預期他必須發亮。
幾天前跟T出來逛街走走,T說他之前認識長期自殘的朋友,手臂的新傷舊痕像法條般鐫刻有致,條條都是對自己的宣判。
但T沒有阻止。T在和那位朋友吃完飯後,只是淺淺問他說:「那,等你不想死的時候,我們再出來一起吃飯,好嗎?」於是,他願意繼續活了。
我聽了鼻酸。我想啊,我們都在期待日常。一句言不及義的訊息、一頓飯局、一次邀約聚會、一趟歸賦的短途⋯⋯我要的其實不多,只求深刻而已。而這些深刻可能不是來自金錢,不是出自權位,更不是因為優越。單純只是每天的日常,我都能被某段關係接起後輕放。
那麼,萬一被灌輸必須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我便不需懼怕,因為相信使我活著的是愛,而且是來自四面八方的愛。
「我有很多缺口,這些缺口讓我知道寒流或暖流會從哪裡來。但這些缺口,從來不是我能選擇的。」我在某次的聚餐分享這個感觸。
但我終相信自己是幸運的,因為我在缺口之外仍有選擇,這便是我最大的幸運。
若我,擁有你那副軀體、處在你那樣的環境、生在你那樣的家庭,我會不會,也會跟你做出一樣的決定?我不知道。你在墜落前是抱持怎樣的心情,可能已經渾然沒有感覺了?我也不曉得。但是啊,這一切都不荒唐,而且都在情理之中,儘管巨慟。
縱使你已經在心裡死過千萬回,沒有一次被好好接起。
但你記得,你最後的最後,是被接起的。是這顆地球、是這塊土地,接起了全部的你。
好好休息吧。
「我不羨慕太陽,照不亮你過往,有些黑暗,我們都一樣。」-《有一種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