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藍是被強烈的疼痛喚醒的,眼眶疼痛的讓她痛苦,她摸著自己的眼睛的地方,似乎是很空洞,眼前所見都是一片黑暗,她手指卻只摸到層層的布料。
「你醒了。」顧大黃低聲的說。
「師父的眼睛,可以看到了嗎?」芷藍忍著痛面朝發出聲音的地方,她眼前是一片黑暗。
「可以,她再休養幾日就可以了。」顧大黃說。
芷藍想開口,可是顧大黃卻直接下了命令「而你,我會將你送出四方府。」
「好的。」芷藍沒有說話,但她雙眼的紗布下卻流出了血淚。
顧大黃看了也有些不忍,他並不是什麼魔頭,只是一個長輩,他不希望自己的姪女被耽誤,更必須阻止歿世。
「你該知道,自己不可以再耽誤你師父了,有什麼想說的嗎?」顧大黃問。
他讓闕瑩思將芷藍的衣物整理過,她身上若有靈煙的什麼東西,他打算一併收回。
他原本以為芷藍會要一些金銀或者住宅之類,這些他也可以滿足,可是芷藍開口卻是替靈煙說話。
「師父一直追在掌門的背後,如果可以,請將她當成女兒來疼。」芷藍說。
「我們沒有虧待靈煙。」顧大黃寒著臉說。
「是,你們給師父很多教導,但…卻沒有給師父情感,師父也是人子,想要被父母疼愛。」芷藍說出她看到的師父。
她站在顧靈煙背後追隨著,漸漸也看出自己師父想追求的事物。
她恍惚的想起荷居,那時她撐著傘,師父狼狽的走過來,她不知道師父去四方府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師父帶著失落回來。
那如烈日般強烈耀眼的師父,卻也有這樣光芒黯淡的脆弱,讓她先是驚訝又心疼。
芷藍知道現在是她唯一的機會,在掌門跟大黃長老面前替師父說話。
她誠實的說:「師父告訴我,想要怎麼被對待,就怎麼對人,因此,師父特別疼愛沒有爹娘的我,而我多年跟隨師父時發現,她最想要的只是…掌門願意承認她。」
「我的師父不輸男子,是足以讓親人驕傲的高手,但這個四方府卻因為她女子身分,吝於稱讚一個有能力的人,甚至只盯著她生育之事,她怎麼能甘心呢?」芷藍說,或許瞎眼的關係,她看不到顧大黃沉冷的臉色,所以暢所欲言的說出自己的看到的事情。
「…」顧大黃在一旁沉默,芷藍說的話令他訝異。
這是他一直忽略的靈煙,他從沒有想過靈煙為何如此疼愛芷藍,或許芷藍資質不錯,卻不是絕無僅有,但或許是這個叫芷藍的姑娘,她能察覺靈煙最幽微的心意吧?
「我比師父幸運一點,即使沒有了父母,但她一直在看顧我,只是現在芷藍沒辦法為師父所用了,所以請掌門對她溫柔一點吧。」芷藍說。
眼眶還是痛的,但不捨的痛還是更劇烈,她脫下自己的項鍊「這是師父留給我的法器,芷藍無用,只能先還回去了。」
這個木刻的蓮花項鍊,被無心搶走過,後來又被她搶回來,是陪伴她許久的項鍊,是師父給她的第一個法器,也是她們互通消息的連結。
顧大黃拿走項鍊,然後看向一旁的顧弘懿點頭。
顧弘懿寒著臉不回應,畢竟剛剛芷藍的話,像是在指責他沒有做好為人父的責任,儘管是真的,但他也不想承認。
「你走吧!瑩思,你帶芷藍下去。」顧大黃看著那個法器,只是最普通的木雕件,但卻有著豐沛的靈力,表示這是兩人常用法器之一。
「是。」闕瑩思上前拉著芷藍的手,溫柔的替她引路。
打開門的聲音傳來。
闕瑩思面對的是在門口等待,四方府的其他門人,他們都擔心左使的身體。
畢竟剛剛她跟相柳戰鬥還救了大家!
但走出來的人,卻是芷藍,她雙眼蒙著布走出來,似乎是瞎了眼,大家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闕瑩思拉著芷藍走到人群中停下。
芷藍只覺得周圍似乎有很多人,她不懂為什麼要停在這「闕長老?」
闕瑩思突然開口,如果芷藍沒有瞎掉,她就會看到闕瑩思的表情平靜中帶著詭異。
「對了芷藍,這是你之前在花燈會配的香包,剛剛你換衣服時掉了。」闕瑩思遞出香包到芷藍手邊,輕觸她的手背示意她拿。
「…是。」芷藍默默伸手去接,拿到後她抽手要收下,但香包另一端的闕瑩思卻沒有放手。
嘶!
布料破裂的聲音中,還有著什麼落地的聲音,像是落葉。
但周圍的人們能看到,從香包掉出的是一個摺好的符。
闕瑩思撿起符「芷藍,你往香包塞了什麼?」她打開,卻倒吸了一口氣,不可置信的看著芷藍。
旁邊的門人也好奇的湊過來,然後驚叫「這是攝魂符!這麼下作的手段…?」他看著芷藍,真的是眼前這個姑娘,她身上配戴的香包?
攝魂符是一種迷魂用的符文,修道者都學過符文相關的課程,因此,馬上有許多人認出那符文的涵義。
香包的符文是會讓人動情的,卻不會馬上有作用,但日日配戴又與自己的師父經常獨處…
陶芷藍是這樣就是懷有目的,甚至是工於心計的人嗎?
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馬上敵意起來。
「陶芷藍,你就是用這個迷惑你師父嗎?」顧大黃站在門口森冷的問。
「這香包真的是你的?」闕瑩思問。
芷藍站在人群中,感受到各種敵意的視線,像是利箭射穿了她的身體。
「很多人在花燈那日都看到了…」芷藍平靜的陳述,她知道自己一直是被拿捏著,這個局,大概是大黃長老回來後就計畫好的吧?
她記得闕長老給她這個香包後,她就跟師父去處理女魃的事件,也是在那時,師父與她發生了關係。
應該香包有什麼東西,被鬼氣激發了吧!
不然師父並不是耽溺情感的人,卻在那時候接受了她,除了心緒恐怕也有這個香包的關係。
之後大黃長老回來,發現自己並非男子,便用香包替她設了局,目的就是要將她滅口,挽救師父的名聲吧?
「廢話少說!」顧弘懿已經使劍出鞘,瞬間就刺透芷藍的身體。
噗!
刀劍刺透布料跟血肉,芷藍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芷藍痛到無法開口,她知道對方不會讓她開口辯駁的,只是疼痛卻反而讓意識更清醒,她發出幾聲氣音「呃!」
闕瑩思站在人群中看著陶芷藍,掌門這一刀有多重她很清楚,陶芷藍就算之後醫好了身體,但那一瞬間的疼痛也足夠記憶了。
其實她並覺得芷藍骯髒,只是可惜她不該招惹靈煙。
她憐憫的神情在轉向顧大黃時瞬間收起,她看著自己的師父,顧大黃拿著扇子掩嘴,冷眼看著顧弘懿『殺』了芷藍。
顧弘懿此時對著四方府朗聲。
「陶芷藍,女身男淫、勾引師父罄竹難書,今天斬於四方府,門人當以此為戒,靜心修練。」
周圍的門人都恭敬的說:「是!僅聽掌門教諱。」
眾人的聲音匯聚成一股力量,驚飛了四方府的鳥兒,闕瑩思看著地上芷藍的屍身,在顧弘懿離開後,她帶著幾個人上前收屍。
「把她送的遠一點,汙穢。」顧大黃在旁邊說。
「是!」闕瑩思點頭,揮手讓人抬走芷藍。
「掌門,那…左使還好嗎?」有門人緊張的問。
「左使眼睛受傷,要休養一陣子。」顧弘懿說。
※
夜晚。
闕瑩思將芷藍的屍體運出四方府,來到山腳下的殮房。
死屍的氣味跟陰暗的房子,讓人非常不舒服,而殮房裡面有個人坐著。
「這人就放你那,師父交代了,要好好保管。」闕瑩思說,她負責善後四方府的事情。
「知道了。」
坐在殮房裡面裡面的人起身,當他往前走時,月光下終於看到他的真面目。
無心。
無心看著闕瑩思送來的屍體,掀開白布卻愣住。
「是她!」
陶芷藍躺在擺在板車上,胸口還有起伏,只是肚子也圍了一圈紗布,顧弘懿殺她時,並沒有用自己的巨闕,而是用一般門人使用的飛劍。
因為這樣傷口表較小,之後也比較好處理。
這一切都是顧大黃安排的。
闕瑩思簡單的交代「她跟靈煙有心咒相連,你怎麼玩沒關係,但就是不能讓她死。」
無心點頭看著芷藍露出邪笑「當然,我會好好『照顧』的。」讓她生不如死。
闕瑩思皺眉看了他一眼,但沒有再說什麼,她走出殮房,轉頭將手上的香包丟到火中。
將一切跡證焚盡。
※
不知道過了多久,芷藍感覺有人在碰自己的臉,她嚇得馬上縮起身「你是誰?」眼前還是一片漆黑,疼痛還是在身上存在。
無心冷笑的說:「這麼多年,小娘子忘了你情哥哥了?」
芷藍腦海轉了一下,她看著無心發出聲音的地方「你若亂來,我就自殺。」
「小娘子越活越回去了,居然想以死相逼?」無心冷笑的說。
「我若死了,師父也會死,大黃長老必會追究你。」芷藍平靜的說。
無心深吸口氣,笑說:「是我小瞧你,當年就該先殺了你,省得壞事。」
芷藍卻沒有再接話,她知道無心沒有馬上殺她,那就表示她還不會死,比起無心的威脅,她更關心這個人說的話。
無心說自己會壞事?
壞了誰的事?
之前師父說過,無心背後的人是大黃長老,那就表示,是大黃長老讓他守在靈塔附近的吧?
而這座塔不只一座…
芷藍總覺得自己好像踏入一團更深的謎團。
※
顧靈煙醒了。
她看著房樑有些不可思議,那時候相柳的毒液入眼,她真的以為自己會失明,沒想到還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她艱難的坐起身看向手邊,卻沒有看到芷藍的身影。
她起身走出遮擋床鋪的屏風,卻意外地看到自己的爹在旁邊坐著睡覺。
「爹?」顧靈煙喊了一聲,她以為這是幻覺,她爹這麼忙碌的人,怎麼有可能會在這?
掌門的事務應該很忙碌吧?
「醒了?」顧弘懿睜開眼,看著顧靈煙。
「是。」靈煙下意識的恭敬回應,但還是有些想問的眼神。
顧弘懿看著她,知道她在意什麼他沉眼「陶姑娘已經離開了。」
「什麼意思?」顧靈煙驚訝的問。
「因為害你受傷,她自請遠遊離開四方府了。」顧弘懿說。
顧靈煙皺起眉「可她去了哪?跟誰去的?有誰跟她一起嗎?」
顧弘懿第一次知道,自己女兒是這樣多話的人,他盡量平靜的說:「她沒有說,只是離開了。」
「不行,我要去找她…」顧靈煙想走去外面,但顧弘懿卻攔住她憤怒的問:「你還要任性到什麼時候?」
「我不能丟下芷藍。」顧靈煙說。
「她離開是為你好!」顧弘懿說。
「那至少讓我寄封信吧!她是我的徒兒…」
「她不是!」顧弘懿打斷她「只是個不知道哪跑來的人,她不該出現。」
顧靈煙皺起眉,沉默了很久,最後心痛的說:「我身邊就只剩這個知心人了,爹也要奪走嗎?」
聽到顧靈煙稱自己爹,還有她的要求,讓顧弘懿憤怒。
「四方府沒有少了你什麼,你的家人、朋友都在這,為什麼非要留著她污自己的名聲?」他不懂靈煙怎麼了,為什麼瞬間從自己聽話的女兒,變成這樣叛逆的模樣。
「芷藍是我最重要的人。」顧靈煙執著的說。
「那我跟你師伯就不重要嗎!」顧弘懿問她。
「重要嗎?」顧靈煙落下了淚,她看著顧弘懿「我一直站在您身後,您有轉頭看過嗎?」
一次也沒有,爹從沒有轉頭看過自己,那自己的存在也不重要吧?
顧靈煙幽怨的問題,眼淚滑過臉龐,她看著顧弘懿等著她的答案。
顧弘懿有些驚慌失措,他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麼,才乾巴巴的說了句「我是為你好。」
「可是我不好。」顧靈煙啞著聲音說:「離開她我就是不好,我沒辦法喜歡其他人,就一次...我想要她在身邊!」
什麼都不要,名聲、生命,都可以放掉,只有芷藍是她內心的唯一阿!
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為什麼連她背後的人都要拿走?
「你這是軟弱!」顧弘懿說。
「那爹還不是整天都躲在掌門的事務裡,你也沒有勇氣去追娘阿!」顧靈煙說出顧弘懿一直逃避的事情。
都是家人,自然了解彼此一些從沒說出口的事情。
「我跟娘很像吧?所以爹一眼都不想看到我吧!我已經想辦法將自己打扮得毫無女子的模樣。」連胸前都用額外的布料蓋住,就是為了不要露出一點女子的曲線。
但她的長相就是娘的模樣,所以爹總是不看她,總是要她堅強,像是想將娘的身影從自己身上拔除。
顧靈煙問他:「其實我做什麼都沒有用,爹你從沒有回頭看我一眼,那為什麼我不能去找我想找的人?」
顧弘懿沉默了。
這對父女從不談關於生母的事情,卻在這時互相爭執。
「你娘她…」顧弘懿沉著臉剛要說什麼,卻被開門聲打斷。
顧大黃推門進來,看到靈煙起身就說:「靈煙!你醒啦!來吃藥!」他拿出藥遞給她
靈煙平撫心情乖乖過去「謝師伯。」
「都是一家人,說什麼謝,快喝。」顧大黃笑說。
顧靈煙喝完藥,她看著顧大黃「師伯,你可以告訴我芷藍去哪了嗎?」
「不知道阿!」顧大黃搖頭「她很自責的離開了,不過靈煙阿!你也別追,你想麻,要是你追了,她肯定又跑了,不如就分開冷靜一下。」
「可是…」顧靈煙不太相信芷藍會不要自己。
「你不是跟她有心咒相連嗎?你自己感應看看。」
顧靈煙感應自己體內的咒,確實芷藍還活著,她才稍微鬆口氣。
看她的臉色,顧大黃知道了心咒還在「既然她還活著,你就緩一緩吧?」顧大黃繼續勸靈煙「所以你就放一下,現在雖然相柳死了,可是瘴氣還在,我們四方府還有事情要做。」
顧靈煙只好先點頭「是。」
顧大黃又叮嚀幾句才讓靈煙先回去。
靈煙離開後,顧大黃臉色才嚴肅起來看向顧弘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