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是這所私立學校表訂的放學時間。
又到了這個令人開心的時刻,無論身處哪個時空,學生們上學最大的樂趣就是等待放學!他們飛快將課本、鉛筆盒扔進書包,光速奔向校門口,將校門口擠得水洩不通。
無論是趕校車,或是等家長來接,都沒有任何「拉力」吸引學生在校園裡逗留。
那個一年級女同學或許是個例外。
因為家住得近,每天都依靠步行上下學,她個性內向,朋友很少,成績中上,五十人的班級大概排在第十到十五名左右,不過上課老師指定她發表看法時,卻往往能逆向思考,提出獨到的見解。
她叫荀笙離――一個很美、充滿文學氣息的名字,因為學校的董事長也姓荀,同班同學都在猜測兩者是否為親戚關係,對此,笙離的態度是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她其實並不喜歡「笙離」這個名字,因為和她本人的氣質差很多,她討厭國文課,討厭任何跟「古文」有關的東西,如果作業要作詩寫文章,更是痛苦的夢魘。
同理可證,歷史跟古代地理她也不喜歡。
現代地理倒是學得挺有樂趣,公民這類純背誦的科目也能駕輕就熟。
有時候,當她有點憤世嫉俗的時候,會覺得自己所生活的仁既斯沁魔法大陸不需要學校教育,不需要接受這些基礎知識的洗禮。「魔法大陸」顧名思義無論身份、階級高低,每位居民都會魔法,學校不傳授更為實用的魔法進階課程,反而追求國英數理化社會科這種紙上談兵的空泛學問,她認為這是捨本逐末的行為。
可惜,她已經「被辦理」入學手續,學校還是她祖父創建的,想逃也逃不掉!為了避嫌,她行事作風格外低調,在學校遇到認識的親戚也不會刻意攀談。
然而,對方卻不是這麼想的!
「阿姑,妳在嘆氣哦!」
放學鐘響五分鐘後,笙離慢條斯理地收拾書包,全班只有她不趕時間,因此被賦予「鎖門」這項責任,她照常檢查完門窗電扇,確認門已鎖上,便拖著腳步緩慢踱向樓梯口,誰知竟然被人叫住。
六年級準畢業生荀景宸――她的親戚,正以浮誇的語氣高聲呼喚她,身後還跟著一票人高馬大的狐群狗黨。
笙離的臉頓時冒出三條虛擬黑線,說好的裝作不認識呢?
「我哪有。」
「妳有。看妳走路的樣子就知道有心事,讓我這個體貼的賢侄來為妳分憂解勞吧!」
荀景宸的稱呼沒毛病,笙離的父親是家中么兒,連帶笙離也跟堂哥堂姊們差了快兩輪。荀景宸是她最大的堂哥的長子,雖然年紀比她大,按輩分卻要叫她三姑。
荀家又是百年書香世家,子孫多在中央政府擔任官員,最重視輩分、倫常等傳統儒家觀念,但學校就是個小型的八卦聚集地,稍微走漏風聲,傳播的速度甚至比媒體還快,真相被扭曲程度也很誇張。我那麼努力避免成為關注焦點,你卻專程來洩我底!
「分你個大頭啦!」笙離沒好氣地回嘴。
「阿姑好兇...」荀景宸吐了吐舌頭,故作害怕地退後一步,「妳要回家啦?」
「嗯,正要回去。」
「那多無聊啊!」他一臉惋惜,「阿姑,妳要不要跟『學長們』一起玩?」
「不要。」笙離拒絕地乾脆俐落,天曉得你們這群問題學生又要去哪裡浪了?
「你也別混太晚回家,堂哥每次問起,我都昧著良心說你去同學家討論功課,對他超不好意思的。」笙離說的堂哥就是景宸他爸,學校的現任董事長。
「你騙爸說我去補習班就好啦。」
「這爛理由誰會信啊?」笙離差點翻白眼。
「喂,別拖時間啦,快走!兩邊說不定已經動手了。」荀景宸身後的男同學忽然開口。
笙離見過他,是鄰居家的孩子,小時候曾經一起玩過盪鞦韆和溜滑梯,他叫東綸,東邊的東,滿腹經綸的綸,不過姓氏忘記了。
「那我們趕快走吧,阿姑路上小心,拜託再幫我一次忙嘛。」荀景宸雙手合十,比出一個央求的動作,隨即快步跑下樓梯。
「等一下――」笙離緊張地朝他們大喊:「你們要去哪?『動手』又是什麼意思?」
「看熱鬧而已啦,看同班同學拍桌子對嗆就是有股莫名爽感!瞧中午的情況,還有可能會打起來,膽小的女生最好別跟。」回答的是剛才那個叫東綸的人。
笙離傻眼,誰說要跟了?但她覺得他的用詞很不妙!學生在校外打架,壞了學校名聲事小,被老師或教官發現可就完蛋了!說不定會被記大過,嚴重一點甚至退學處分,看戲的恐怕也難以倖免。
她決定在悲劇發生之前勸退他們:「東綸哥、景宸,還是別去了吧,惹上麻煩就糟了。」
「叫程哥就好,妳放心,只有我們班的知道這件事,還有人負責把風,不會有問題的。」他拍著胸脯保證。
原來姓程,笙離心想,瞧這縝密的分工,看來同學間的衝突糾紛已是常態,其它人也不想辦法遏止,反而有火上加油的態勢......你們這是唯恐天下不亂啊!
「喂,等等我――」
學長們無視她的忠告,逕自轉身離去。
***
「呼、呼,你們慢點...」笙離大口喘著氣,她才十一歲,要跟上大五歲的男生腳步,實在是強人所難。
「喂,荀景宸,你阿姑還真的跟來了。」程東綸戳戳他的肩膀,指向身後滿頭大汗的女童。
荀景宸看她的表情活像見到鬼。
「妳、妳幹嘛追在我們後面?」
「我正想把細節弄清楚,你們幾個竟然跑掉了!呼,好喘。」
「妳休息一下啦。」荀景宸無奈地說:「看樣子還沒開始,妳想問什麼?」
「你說只有你們班的知情,那環繞整座公園穿制服的人又是怎麼回事?」笙離臉上如罩一層寒霜。
他們此刻正位於學校附近的公園,空間寬敞,草皮佔地很廣,做為「競技場」倒是個好選擇,下午向來是社區居民的運動時間,加上湊熱鬧的同學們,人數十分可觀。
這壯觀的場面若有幸不傳到教官耳裡,真該唸聲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所以你同學為了什麼而吵架?」
「總而言之就是校園霸凌。」程東綸插話。
笙離皺眉,「沒人跟老師反應嗎?」
「反應無效,我們是放牛班。」荀景宸尷尬承認:「老師根本不管,還會袒護霸凌者,即使弱勢的一方是資優生也一樣。」
程東綸指著草皮正中央被團團包圍的男同學,「他叫郭敬恤,我們班第一名。」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會被這樣子說,我覺得敬恤自己也要檢討。」
「但無論如何,人身攻擊就是不對。」程東綸反駁,換來對方一記無所謂的聳肩。
那個人好瘦!笙離打量著被霸凌的人,一頭亂髮、制服泛黃、眼神迷離,羸弱的身軀搖搖欲墜,彷彿一陣風就能將他颳走。
反觀五位霸凌者,個個身材壯碩、面目猙獰,比荀景宸和程東綸還高出半顆頭,他們瞪著郭敬恤的目光充滿怨毒,袖子已捲起,露出結實黝黑的雙臂。
這打起來只怕會鬧出命案!笙離打定主意,草坪上一有動靜她就立刻往學校的方向飛奔。
她緊張地渾身發抖,帶頭那人冷不防伸出腿一絆,郭敬恤立刻摔個狗吃屎!
四周爆出陣陣訕笑聲,分不清來自五位當事人,或是身旁吃瓜看戲的冷血同學,笙離怒火上湧,你們都沒有人性了嗎?
「郭敬恤,你這狗雜種,磕頭叫我三聲爺爺就饒過你。」
「你休想!」敬恤掙扎地想爬起,卻又被另外一人單腳輕鬆壓制。
「說啊,為什麼董事長要特別關照你,不只免繳學雜費,每次段考還故意洩題給你,讓你考第一?」
「沒有...洩題之事...」敬恤有氣無力地回應。
大庭廣眾下造謠,會不會太過分啊,還牽連到堂哥身上,荀景宸看起來也很生氣。
「喂辛智萊,不要亂講話!」他用力吼回去。
「荀景宸,瞧你這氣急敗壞的模樣,被我說中了吧?」霸凌者不僅沒有收斂氣焰,反而更加囂張。
就在荀景宸低聲咒罵「明天讓你們通通退學」的時候,他們又對著可憐的郭敬恤猛踹好幾腳。
這樣看來,郭敬恤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笙離在心中默默為這個不認識的學長打氣,哪怕一點也好,她希望他能躲開致命的拳腳攻擊,向對方還以顏色。
他的身體所能承受的似乎已達極限,興許是接收到了她聲援的目光,郭敬恤咬牙苦撐,趁對方忙著言語霸凌而放慢攻擊的空檔,從懷中摸出一支原子筆大小的長型物品,通體閃耀著絢爛的淡藍色螢光,笙離直覺那不是普通的筆,果不其然,它開始自動以兩倍速膨脹,最終延伸為長約一公尺的棍棒,光芒所及之處似乎挾帶著凜冽的寒意,霸凌者被逼退了幾步,拳腳終於離開他的身體。
那就是所謂的貼身武器嗎?好美。
此時身後卻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怒吼:
「打架的,跟我到學務處來!」
糟糕,是訓導主任,聽聲音他已經抓狂了!同學們紛紛作鳥獸散。
「阿姑,走這邊!」荀景宸和他的朋友們拔腿狂奔,轉瞬間就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外。
她望著場中央步履蹣跚、幾乎無法獨立行走的的郭敬恤,同情心油然而生,她靠近將他攙扶起來。
「妳、妳為什麼要幫我...」他訝異地問道。
「喂,同學,就是你們兩個!」不知何時,訓導主任已攔在他們面前,他臉色鐵青,「報上學號姓名,跟我到學務處走一趟!」
笙離背脊發涼,她從開學累積到現在的乖寶寶形象,難道就要毀於一旦了嗎?搞不好還會拖累堂哥,真是太糟糕了!
「主任不是我,我只是路過的,跟我沒有關係...」
「主任,我可以作證,今天的事情與她無關。」敬恤也替她澄清。
主任瞇著眼,推了下眼鏡,冷冷地開口:「六年五班的郭敬恤同學,還有一年一班的...荀笙離同學?」他犀利的目光在笙離臉上來回掃視,語氣顯得難以置信。
「你們就算沒親身參與,也有在旁邊圍觀吧?行為早已違反校規,跟我走。」
「就是現在,快跑!」她還在發愣,敬恤已經拉著她的手往反方向奔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