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宋清丞撩起眼簾，竟愣得忘了如何言語。
一個男人沐浴於暖黃色燈芒下，像最剛正不阿的天神下了凡，自帶一圈神聖高潔的光輪，與身處黑暗的宋清丞恍如兩個世界的人。
他一襲灰色三件式西裝，襯出線條鮮明的倒三角形身材，頂著人神共憤的深邃五官，高挺的鼻樑掛有一副銀絲眼鏡，散發強烈的禁慾氣場。
這人禁慾氣質太強，甚至讓宋清丞感覺，他彷彿渾身都在對外叫囂著讓人來勾引，無聲無息撩動人的征服慾，讓人渴望見識男人別種表情。
──最好是染上情慾的模樣。
視線向下一掃，宋清丞心跳漏了個拍。
系統真沒騙他。
男人的褲襠肉眼可見地飽滿，惹得宋清丞忍不住舔唇，身體隱隱發燙。
他想像力好，轉眼已幻想到被男人牢牢鎖在懷裡，被操得欲仙欲死、小肚子凸，痛並快樂地享受著。
「清丞？」以為他沒聽見，男人又喊一聲，同時向前邁步。
宋清丞這才注意到，男人頭頂處有副突兀的資料盤，上頭顯示著「莊諺」二字，右邊還有個粉紅色愛心，寫著「12」──是傳說中的「好感度」。
默了片晌，宋清丞捻熄幾要燒到手上的煙蒂。
「嗨。」
暖色光暈耀亮俊美的臉龐，宋清丞薄唇微勾，站姿放鬆，渾身流露一股慵懶的色氣，往哪一站都能惑人。
宋清丞饒有興味地望著當場怔住的男人。以前有客人說，他很適合去當模特兒，舉手投足挺有氣勢，那時他沒信，覺得若真有天賦早給人挖進時尚圈了，現在看來，嚇人還行。
視線上下打量，只見莊諺一手藏在後頭，有塊藍色不織布露了出來，是便利商店的便當提袋。
他瞇起眼，看清裡頭的東西。
「也是來買晚餐的？」宋清丞微笑問道，柔和的表情在燈芒下風情萬種，「那款咖哩飯我也喜歡，辣度剛好，雞肉份量也對得起價格。」
「不，這是……」拎著便當提袋的手暗自絞緊，莊諺神情有瞬間的慌亂，開了口又立刻閉嘴。
宋清丞沒看懂，只注意到男人眸底若有似無的懊惱，欲要沉思解析，卻聽見腦中「叮」的一聲，莊諺頭頂那數字硬生生掉了兩點。
他剎地傻住了。
敢請這位爺對他的點評有什麼不滿？？
數秒，宋清丞調整呼吸，一面向前邁步，一面若無其事開口，「諺哥，我說錯什麼了嗎？」
莊諺瞳孔迅速一縮，「你叫我什麼？」
察覺一絲不妙，又下不了台的宋清丞抿著唇，硬著頭皮復頌：「……諺哥？」
男人平靜的面孔頓時像裂開一道口子，洩出一股腦錯愕。
宋清丞眼睜睜看著好感度又掉了兩點。
很好，一步錯，步步錯。
此時，莊諺終於發覺兩人的距離有些近了，窅冥的眼眸透出一分警戒，暗示宋清丞住腳。
宋清丞偏不，就著莊諺的視線又邁近一步。
一米九的莊諺實在太高，宋清丞一湊近，便一個得抬眼、一個得垂頭。
這下他看清了莊諺整個人，剛稜的眉眼正死皺著，澄如一池秋水的黑眸並不疏離，流轉著為難的色彩，可一穿透鏡片，那分色彩像是經過過濾，褪得只剩平靜。
宋清丞不喜歡這個眼神，好似睥睨著地上的塵埃，向視線觸及之處暗示著「你配不上我」。
宋清丞思緒正煩，忽見莊諺鼻子一動，劍眉一下向內蹙緊，眉端幾要相互接軌。
「你抽菸？」低沉的嗓音挾帶質問意味。
那眼神相當耿直，像能破開臉皮直接看入心底，宋清丞下意識「嗯」了一聲，注意到好感度又往下跌，眉梢頓蹙，「你不喜歡？」
「與我喜不喜歡無關。」莊諺一本正經地說，鏡片反光將眼底情緒掩飾過去，「抽菸有害身體健康，會導致肺癌、中風，引發心血管疾病等等，而且手指牙齒都會變黃，還會有口臭。」
凝睇那張好看的臉蛋，莊諺頓了下。
「所以我建議你別抽了，年輕時戒菸更容易成功。」
好感度逐字下跌，宋清丞眉頭一陣抽搐，心頭愈發窩火，一聽莊諺理所當然的口吻，彷彿站在親密立場替他強作決定，理智線剎地斷了。
「呵，干你屁事啊。」
宋清丞炸了毛，卻是笑盈盈地，咧開一口白晃晃的牙齒，語氣像是開玩笑，眸底卻騰起一團鮮明的火光，劈哩啪啦作響。
他猛地扯住繫得一絲不苟的深棕色領帶，不客氣地將男人拽下來，直到呼吸交錯的距離。
「你看我不順眼就直說啊！」宋清丞挑眉瞪眼，拔聲質問，「我喜歡便利商店的咖哩飯不行嗎？喜歡喊你『哥』不行嗎？喜歡抽菸不行嗎？」
在嚇懵的眼神下，宋清丞冷不丁印上微張的唇，力道萬分地沉，像要將這個吻烙入男人心底。
「我喜歡你，不行嗎？」壓低的嗓音說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莊諺驚訝得欲言又止，而宋清丞盯著上下抖動的好感度，得意地放聲大笑。
「真有趣，可惜你等等就不記得了。」
趁著男人失神，宋清丞又湊上去，舌頭舔過薄薄的下唇，忽又輕輕一咬，喚回莊諺的注意力。
他挑唇一笑，眼底有挑釁的火光一閃一爍，「希望我們下一次接吻，是你主動吻我。」
此時，莊諺頭頂的數字正巧落至谷底，機械音由腦中響起。
「確認受刑人違反規章第二條，世界即將重置──」
白光如他預料襲來，宋清丞睜開眼睛，面上忽然露出一抹遺憾之色。
「剛才應該順手驗貨的……」看著掌心，宋清丞煞有其事地嘆息。
摸兩把也值得，反正好感度也就剩那麼一點，分分鐘鐘歸零。
他就沒搞懂莊諺的腦迴路是怎麼回事。
且不論他故意闖入安全距離，點評一下咖哩飯口味有啥問題？聽了他的話反而不喜歡？那也不該掉好感度啊！
「七七呀，我們打個商量……」
面對突如其來的暱稱，系統仍舊一板一眼，「攻略目標定下便不可改變。」
「但我真的不喜歡隨意干涉我生活習慣的男人。」宋清丞扯了下嘴皮，壓抑住躁動的情緒，「那不符合我的理想型。」
「宋先生，我再三確認過，你的理想型條件就只跟性有關。」
宋清丞剎地噎住，活像吃了一隻蒼蠅。
他默了片晌，弱弱地說，「呃，那至少下個世界你幫我注意一下，我真的很討厭被人指手畫腳。」
「器大活好跟性格，宋先生選哪個？」
「器大活好。」宋清丞秒答。
系統「嗯哼」一聲，雖只是表達「我明白了」的意思，可充滿說不出的嘲諷感。
在宋清丞惱羞成怒之前，系統話鋒一轉，「宋先生，現在可以接受記憶了嗎？」
他倒把這事給忘了。
放下那盒看第三次的冷麵，宋清丞猶豫片晌，轉身出了便利商店。
菸是買不得了，抽一根掉一地好感，與其貪這點愉悅，倒不如趕緊把十次戀愛搞定，回現實大抽特抽、大做特做……
縮入熟悉的逆光處，像找到人間最後一處的溫暖，宋清丞抱臂，待神情冷靜下來，才對系統喊話，「我準備好了。」
「好的，請宋先生稍加忍耐。」
一陣痛感如大洪水沖入腦海，一幕幕或熟悉或陌生的場景飛掠，將他腦袋擠得快爆炸。
十來個呼息，宋清丞漸漸緩過來，他咬住下唇，表情有點兒傻。
宋清丞曾有個夢想。
他的老家，是個距離市區車程三十分鐘，偏僻得能見遍野田地，甚至三合院，由客家人聚集而成的小型聚落，雖然居民普遍家境不佳，但鄰里相望、雞犬相鳴。
國二那年，社區來了夥大學團隊，在經過無數會議與協商，敲定於暑假期間，輔助鄰里進行社區營造。
他對那個格外熱鬧的暑假記憶猶新，尤其是夏末的音樂節，幾乎鄰里每一家都出動擺攤，天一擦黑，便有不知從何而來的人山人海湧入社區，爭搶進入舉辦音樂節現場。
可那分熱鬧，就如同當晚照耀蒼穹的煙火，璀璨綻放，轉瞬即逝。
從社區營造的角度來看，那次嘗試無疑是失敗的。
大學團隊套用了鄰鎮的營造方式，但畫虎不成反類犬，長期經營為目的的博物館特色不足，短期造勢用的音樂節需求經費過於龐大，最終兩頭空。
那時他心想，未來要讀社會學系，來日親手帶動社區營造，邀請更多人來他老家逛逛。
──這個世界的「宋清丞」，走的便是這麼一條夢想之路。
客觀分析上，兩個世界相差無幾，只有細節上的差異，諸如班上同學、便利商店熱賣品項等等，真正促使兩段人生天差地遠的，是高中畢業前夕，市區發生一起重大連環車禍。
當年，他父親不幸捲入其中而逝世，家中頓時失去唯一經濟支柱，宋清丞於是擔負起養家糊口的責任，逕直出了社會。
而這個世界的宋父沒遇上車禍。
「宋清丞」讀了當年的第一志願──T大社會學系，如今已是大三，活潑開朗成績好，又加入吉他社，既有好皮囊又有好嗓音，走到哪裡都受人歡迎。
宋清丞闔著眼睛，瀏覽記憶裡一幕幕，有股難以言喻的情緒盤踞心頭，塞得胸口發疼。
他下意識摸索口袋，想找根菸抽抽，啥都沒摸到，整個人忽然懵了。
他理應為父親仍活著感到開心，可他並不，甚至不清楚此刻的心情，就想盡快擺脫這分情緒。
以往類似時刻，他都是靠菸酒過渡，如今顧忌攻略目標，不得不想法子挪開注意力。
宋清丞從記憶中抽出攻略目標的相關內容，仔細琢磨起來。
莊諺，T大社會學系教授，普林斯頓大學博士，主要研究領域在於社區研究、社會企業等等，生性冷漠內斂，但對教學是實打實的認真，學生有問他必答的那種類型，是「宋清丞」最崇拜的老師。
這份崇拜有無情愛成分，就宋清丞一個第三者看來，恐怕是有的，而且莊諺對他貌似也和一般學生不一樣。
系統說──「好感度」只記載愛欲一類的情感。
回想起來，宋清丞也感覺到了，莊諺待他不太冷漠，挺上心的。
至少換個普通學生，莊諺壓根不會主動打招呼，也懶得說上抽菸有害健康那麼一長串話。
問題是，他對這套反胃。
能讀心聲的系統一見他思緒中斷，掐準時機嘮嘮叨叨起來。
「有鑑於宋先生先前的犯規行為，我認為有必要重新提醒你，受刑期間禁止消極逃避、禁止任何形式出軌、禁止強迫攻略目標發生關係、禁止……」
「嘖、限制也太多了。」宋清丞忍不住打斷，「要不乾脆給我一本攻略指南，讓我一步步照著做算了……」
「不行，這可是懲罰，宋先生得憑自己的本事取悅攻略目標。」
宋清丞聳肩，「我用手用嘴用屁股都行啊，各種PLAY也沒啥心理負擔。」
系統被突發情色發言嚇到說不出話，停頓好半晌，才幽怨地嘆了口氣，「宋先生，麻煩你好好談戀愛吧……」
「呵呵。」
他就不是談戀愛的料子。
系統輕咳一聲，又將話題拉回原處，「還有一件事必須提醒你，世界重置三次以上會降下額外處罰，請你務必注意。」
宋清丞來了興趣，追問道：「額外處罰是什麼？」
「我不清楚。」系統回答，似乎覺得這個答案太不明不白，又補上一句，「那將由我們主神負責決定。」
「你們主神感覺是個獨裁暴君。」
「呃……一般沒有這種說法。」提到這個，系統忽然不死心眼了，兢兢業業維護主子形象，「倒是聽過其他冕下讚許他光風霽月、嶔崎磊落，是難得的正直人物。」
「簡單來說，就是剛愎自用直腦筋？」宋清丞心有怨氣，字字句句都能曲解來膈應人。
系統無言以對，發覺這是個多說多錯的局面，旋即話鋒一轉，「與其在意這個，不如想想該怎麼和攻略目標談戀愛，你說如何？」
「喔、那個我已經盤算好了。」宋清丞思緒鎮定，好似真拍板定案了什麼，「我決定當一朵婷婷嫋嫋又堅忍不拔的『白蓮花』。」
「哈？」系統沒聽懂。
「我跟你打賭，莊諺肯定吃這套。」
「哈？？」發出更高的疑問聲，始終沒等到解釋的系統親自侵入網路，搜尋了「白蓮花」的意思。
數秒內接受大量小說、影視作品洗禮，系統的三觀慘遭衝擊。
一時之間，他竟然還是沒弄懂宋清丞的意思。
但他也不必弄懂，下一秒宋清丞便付諸行動。
他重新步入便利商店，頂著一張驚訝又驚喜的表情，拍了下正站在微波食品櫃前的男人。
「老師，好巧啊！」宋清丞敞開笑靨，「你也是來買晚餐的嗎？」
他又一次點評起那盒咖哩飯，內容完全是上回的複製貼上。
「我只是看看。」莊諺立即放下咖哩飯，眼神游離，又是那副說不上的尷尬神情。
宋清丞眼楮飛快上掃，笑容深了些。
好感度沒掉。
他不解地拿起同一盒咖哩飯，像要從上頭找出一個缺陷，仔仔細細打量，「這真的挺好吃的，卡路里……也還可以。老師不買了？」
莊諺抿著薄唇，雙手插在兜裡，似是不太自在，「只是突然想到，便利商店便當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老師經常吃？」宋清丞冷不防追問。
莊諺默然不答，可學生純淨的視線凝在臉皮上，好似有逼問的意味，他沒能捱住，還是開了口，「……最近工作繁忙，確實吃了不少。」
「是喔……」宋清丞笑了笑，若有所思。
這下他看懂了，莊諺作為人民教師，顯然不希望在心愛的學生面前，留下一個浪費又不環保，飲食還特不健康的印象。
儘管他覺得吃個便當沒那麼嚴重，圖個方便罷了。
但這是他的機會。
「老師家有在開伙嗎？有廚房廚具嗎？」
「有是有……」莊諺沒意識到宋清丞為何這麼問。
一股力道驀然扯在胳膊上，莊諺渾身一緊，冷不丁對上一雙勾成極美弧度的桃花眼，裡頭恍如鑲有成片星辰，他如墜其中，一時沒聽清楚自家學生說了什麼，下意識就「嗯」了一聲。
於是半小時後，宋清丞抱著滿懷食材，站在莊諺身後就等他拿鑰匙開門。
他在心底得瑟，想，登堂入室，就是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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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每個人都曾有一條夢想之路，九成九五的人最終都走不上這條路，變數太多了。
創作內容
日常 (4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