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春風帶來的最後詩歌

　　家裡窗外看出去有綠木的感覺怎麼樣？大多數人應該都會覺得很不錯吧，我也不例外，實際上我的窗外就是整排人行道樹木，每當面臨身處白紙前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的窘境時，看看外頭樹兒們在風中搖曳的身影總是能讓我腦中又蹦出一些新想法，雖然不會說話，但窗外那排樹在我心中的話卻比誰都大聲，對我來說，他們就像是我的繆思，可惜我今天要跟繆思們道別了。

　　我是在冬末春初時搬來的，雖然沒榮幸看到樹木開花，但要我寫出我對這年春天的圖像記憶，窗外那些黑板木一定榜上有名。

這年春天不算冷所以我總是開著窗，因為我的桌位剛好能直接看到窗外的景緻。猶記得只要春風吹過，那些樹木的綠葉在春風中的婆娑聲響，彷彿彼此間正在快樂的交流著剛剛的風有多舒服，彼此感謝著春風讓他們有機會發聲，有機會讓活在現代嘈嘈雜雜中的人們片刻的想起他們無聲卻美麗的存在，也因為有他們的存在我才能有那麼多靈感，每當簌簌聲起總提醒了我受惠於此，我由衷感激。

　　有天我被鳥啼聲吵醒「真是詩情畫意的醒法。」我邊想著邊開窗看看到底是哪個小搗蛋鬼在窗台上嬉鬧，一開窗赫然發現不止一個，一群綠繡眼正忙著在我的窗台上交換著彼此今天的心情，牠們整體對我的突然開窗好像一點都不在意，持續地啼叫著，或者牠們正忙著上課，其中叫的最多次也最大聲的是老師，其他對於我開窗的行為感到好奇轉過頭來看我的是不認真的學生，又或者牠們其實很在意我的開窗而正在對我謾罵，認為反而是我打擾了牠們寧靜的早晨，其中叫的最大聲的是村幹事？最後牠們突然像是聽到廣播命令般，一同飛向了對面的樹梢上，這時我才明白原來對面就是牠們家，我們彼此是不熟的鄰居，看來我得找個方法告訴我的鄰居，牠們太可愛了，唯一的缺點是吵了點，希望大家能和陸相處。

　　看著對面的鄰居家，我發現行道樹的作用不止於美觀，更是許多都市中小小隱者們的棲身之所，牠們棲息於此，而樹也不排斥牠們，正如同樹沒有抗議人們未經許可就剝奪走了大半土地去建水泥建築，鋪柏油馬路般。他們只是聳立於此，靜坐且直挺著腰靠著綠意盎然的葉宣示他們還活著。這樣一想變覺得如果他們真的會思考，那樹木可謂是最無私且最讓人敬佩的生命，難怪古代文人們總是喜歡以植物來譬喻自己的志節氣勢，我想在他們的時代，樹木肯定比現代來得更得意更威嚴。

　　三月二十八日，殘月中第一個劃破寂靜的是雨聲，然而隨之而來的是現代工具的嗡嗡作響，我往外望了望，赫然發現他們把路封了正準備筏木，我急忙跑下去看了看發現樹上其實貼著警告標語，但是它貼在原本樹木介紹牌上頭且顏色還跟底下的牌子一樣，到底希不希望人們看到？驚愕下我只能默默看著他們用那電鋸嗡嗡的在每棵樹根上方去除伐木三角。唯一有注意到警告的是老天爺，明明前些日子都是萬里無雲，今天卻老早就下起了雨，伐木途中雨聲漸變，在我耳裡聽起來特別淒切，似乎在幫不會說話的木流淚，又如同上天在為這些即將到達盡頭的生命用他們一生不可或缺的雨水道聲辛苦了。

　　顯然被吸引的不止我，左鄰右舍在巨響之下紛紛出來看這些樹的最後一面，有些民眾不解的向前詢問了工人，但他們不管對誰的回答都有如遊戲中的預設對白一樣只有兩個字「毋知。」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隔壁透天厝的老伯伯，他每天下午都會在他家騎樓下洗老爺車，所以我偶而下課回家時會跟他搭幾句話。這天我一樣用生疏的台語問他知不知道為什麼要砍了這些樹，他的回答與工人如出一轍，我與他就這樣站在他家前看著黑板樹一棵棵被放倒，突然他淡淡的補說了一句「遮的樹嘛五六冬了，哪會供剉就剉。」我沒有答腔，然而他的臉雖然沒流淚，年邁的臉上卻好像因為這些樹而多了幾條皺紋，人生中有多少個六年？

　　就這樣轟隆隆的巨響一直持續著到傍晚，不知道下一顆等著被放倒的樹是帶著怎麼樣的心情？我不禁如此想著，同為生命，只因為他們不善言語，我們就可以這樣斬首示眾，甚至公然在人行道上分屍嗎？我沒有悲傷，多的是沉重，這些沉重是一棵棵樹幹倒下時發出的低悶聲響，我趁著現在用盡力氣的聽，聽這些生命在最後所發出的聲音，聽我在這年春天，從春風中聽到他們最後的詩句，沉重的永別，再見了我的繆思們，從隔天起我會當成夏天到了，很榮幸能參與你們的盡頭，由衷感謝你們陪我走過春季的寫作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