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逐漸攀上天頂,我卻還昏昏沉沉的。
不太清楚火熄之後,家變得怎麼樣了?好像……好像只記得一股細碎的灰黑味刺入鼻腔中,它們六神無主地漫遊於體內乃至於心裡。
它們越聚越多,最後,眾聚成雲、成天,徹底遮蔽了心之海的上空,把藍色的水面抹得灰濛濛。
即使在這麼糟糕的天氣環境下,依然有微不足道的光線能穿越重重阻礙,替在海上前行的人指引方向。
「奧克蘭......是奧克蘭。」如鮭魚洄游本能般地呢喃,是我唯一有意識的願望。
看著一路延伸到天際線的土路,似乎讓我這艘迷航中的小船,有了方向。
步行至奧克蘭需要三天的時間。
一路上,走累了就找有樹的地方休息,而且,要過於疲累,直接倒頭就睡,睡到自然醒在趕路。
這樣平淡的生活好像也不錯......什麼都不用想,只需正常地活,就能毫無煩惱與痛苦地活到老並去世。話雖如此,可人類這生物偏偏就是這麼犯賤,這麼喜歡自找麻煩。
會想、會思考、會思索、會掙扎,然後在下決定。與動物的反射動作相比,複雜得多、耗時得多且還常常出錯,這讓我開始有點羨慕起動物們的生活。
怎麼說呢?
我打算這一路上,什麼都不去想,只要想著到達目的就好。可是,只要停止或休息──甚至身體停下來,總會有股異樣的低語環繞著我,彷彿就是催促著我,要面對!要面對!即使,是徒勞無功得面對。
接著,更為奇妙的事發生了。
當我進入夢鄉時,夢境就變得異常清晰可記,就像我現在這般對你訴說一樣,毫無違和。
先是一幅廣大毛茸茸的咖啡色平面,接著就長出石英般的柱子,把我徹底地包圍。就在我還處於驚慌失措中,平面上有個人就站在那,招招手呼喊道。
首先,這人就是我──這麼說有點不太正確,應該說,這人擁有跟我一樣的容貌、聲音和瞳色。但是,與這個「我」接觸之後就發現,其行為舉止及談吐,完全是另一個人,這讓我想起不久之前,那奇異夢境中的種種。
與之相比,是更顯著的真實性。
「我」詳細地與我交談,並盡力闡述種種大道理給我聽,甚至,還開始強迫教導各種神奇的魔法和技能,並說,這可以幫助我。
然而,想起之前與「我」所約定的事項,就立即開口詢問。怎知「我」眼神飄忽不定,語氣也結結巴巴得,像極了小時候不小心尿床後,想要全力掩飾的模樣。
經過一番旁敲側擊後,終於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慌慌張張......原來是以為我要毀約。雖然,仔細一想後,確實有這個念頭。不過,在「我」苦口婆心地又是哀求、又是威脅下再次答應其約定。
不只我感到驚訝──連他也是。我想......也許是已經什麼都沒有、沒有什麼會比過去更悲慘等等的理由,才會簽下這惡魔契約吧!
聽到這番話,「我」長吁了口氣,用有些眷戀又有點哀怨的口吻說,「難怪那傢伙會選擇你......如此地相似啊!相似啊!」
我隱隱約約覺得,「我」口中的那傢伙,想必是長眠於溪邊的魔族友人吧?
在這之後,「我」搖身一變成為百萬推銷員,滔滔不絕地跟我訴說自己有多麼神通廣大,甚至能讓一個普通人擁有萬夫莫敵的能力等等。本來,這應該是令人動心的事──沒有任何漣漪也沒有一丁點波濤產生,總覺得,有了這些能力又能如何?
因此,我問了能否讓人復活的事,他用一臉複雜的表情反問道,「就算能......你希望他們復活並讓一切回到過往嗎?」
過往,這兩字深深地蜇入心窩,使我感到刺痛不已。顯然,這一次,我沒有辦法回答「我」的問題。
第二天上午,時辰靠近日正當中,依照過往的經驗來看.....路途差不多已過半,差不多可以休息一下。
正當我頂著汗珠,苦苦尋找陰涼處時,一股騷動從天際邊緩緩地朝我而來。
「看來是一隊人馬。」在滾滾的沙塵中,瞥見領頭的是位全副武裝的騎士,後面緊跟著一台深咖啡色的馬車。「想必是哪家尊貴的人經過......我還是讓遠一點,以免惹麻煩。」
自知之明,一直是我的優點,這就不必多說──但有句俗諺,「好奇心能殺死一隻貓」,接下來,我就是那隻可憐的貓。
「看什麼看?快讓開,我家大人有急事在身。」領頭的一名騎士在我身旁勒馬,不友善地喝斥道。
我立即跳出道路,躍上草地,還差點踩不穩而摔倒。
此時,馬車卻停了下來,駕車的老者輕咳了幾聲,像是信號一樣,使得三、四個凶神惡煞般的騎士拋下身為獵物的我,轉過頭與老者交談。
「喂!你叫什麼名子?」
「簡森。」我如實說。
「做什麼的?」
我幾乎不敢相信......有人居然用盤查的口氣來跟陌生人建立溝通管道的。「做什麼,沒必要讓你知道吧?」
「要你說就說──」說著,就想從馬背上跳下來,想給我點顏色瞧瞧。
「等一下!」老者忽然出聲制止了那人的行動。
「不好意思,我家主人請您借步說話。」老者走過來阻止了衝突並邀請我來到馬車旁,他輕敲了幾下車門逕自喊道。「大人,人已到。」
車門也發出幾聲清脆的敲擊,老者聽聞,轉過身來清清喉嚨。
「您叫簡森對吧?」
我點點頭,心裡頗有疑惑,但還是看情況再說。「是的,請問......有什麼事嗎?」
「因為我家主人要前往的地方是座小鎮,據報,前幾天遭受魔族的侵襲,因此想一探究竟。」老者說,但是他的眼珠子卻死死地與我對視,看得我渾身難受。
「是嗎?」我說,不打算跟他們攤牌或多說什麼,只想離那邊越遠越好。
「是的。」老者接下話,往前走一步,變得更靠近我。「我們一路上都沒發現行人,但剛好就遇到了您。而且......從動向來推測的話,您似乎就是從那座受侵襲的村子而來?」
要虛應他?要欺騙他?還是要誠實以對?
要是虛應他或欺騙他的話......似乎能快速打發掉他,但是真能這麼順利嗎?仔細觀察老者的舉止和衣容,即可發現並不是尋常百姓人家的氣質,加上他有主子,除了讓我側面得知馬車裡的人來頭不小外,這位為主子代言的老者,同樣也是不容小覷。
因此,臨時編湊的故事及謊話是不管用的......選項就只剩下一個,只是......有股想要搞怪的心情卻油然而生。
「真的是這樣嗎?」我說,故意提高語氣,試著挑起自己的眉梢讓他瞧見,好顯示他的推測可能有誤。
「難道不是嗎?」老者眉頭似乎變得更為緊皺,可語氣依然不變地說道。
「也有其他可能不是?比如說......」我指向道路旁那廣袤的草原。「我是穿過草原,剛好發現這條路的;又或者──」接著又指向更遠方的樹林。「我穿過樹林、越過草原,踏入這條路的。總之,有很多種可能,不能就這麼斷定我是沿著這條路過來的吧?」
「有好走且方便的路不走?這人也太奇怪了吧?」
「說得沒錯,的確是很奇怪......但在你眼前,就有一個這麼奇怪的人。」我說並笑了笑,試圖增添一點惡趣味。
老者嘆了一口氣,開口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感覺這位老者似乎投降,不打算繼續糾纏了。「沒什麼。」
「是嗎?」老者說完,眼神看向我後方。
就在我還沒搞懂他在看什麼時──兩隻手臂分別被扣住,背部也被緊緊地按壓著。
「你、你們幹什麼啊!」
剛剛兩位盤查我的騎士,像是聽不見我的話似的,又用腳踹後膝蓋,使我下跪。
「還問為什麼?」老者蹲下來,靠近我的臉並盯著。「你的言行十分可疑,使我認為你有可能是密探或是間諜等等。」
「就、就這?就這?我在奧克蘭是法院的抄寫員,你們根本沒權力這樣做!」我試著掙扎,可從手臂上傳來的疼痛就更劇烈。
「哼!」老者起身,一臉不悅地道。「你是不是奧克蘭法院的抄寫員,等你綁回去就知道。」
「等等!等等啊!」我使盡地想掙脫兩人的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