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II. 沉睡的戀人】
「結果我們弄了這麼久，怎地連半杯都裝不滿啊……」
「……抱歉。」
「不用說抱歉，我知道你很努力了喔。休息一下，我們來吃下午茶吧。」
「好的。」
「啊，不過我還得去買點東西。你在這裡等我，別亂跑喔。」
＊
其實卓以也沒辦法亂跑。他連他的衣服被藏哪去都不知道。
……總不能像個暴露狂一樣在街上走，那可不是他的風格。
經過五次激烈的性愛之後，卓以的腦袋已經遲鈍得沒辦法思考，一個人盤坐在地毯上，呆愣地與鏡子裡的自己相互對望。許久，他才意識到了某件事情，伸手摘掉身上像玫瑰花瓣般的凝蠟，意外輕鬆地就剝了下來──原來少女用的是低溫蠟燭，並沒有真的讓他受傷。
他淺笑了一聲，張望著四周仔細觀察，很快地注意到這個空間裡，只有穿衣鏡、地毯、吊燈、跟他自己呈現赤裸的狀態，其他的家具都裹上厚厚一層防塵布──他隨即歸納出來了，有沒有蓋防塵布的差別，是能使用和不能使用。
感覺疼痛褪得差不多了，是時候可以行動。卓以直起發麻的腿，撢了撢身上的灰塵，扶著牆壁走到隔間的浴室看看，順手搭上水龍頭，嘗試開了一下，聽見嘩啦啦的水聲頓時響起，很快地就注滿了水槽。
他釋懷地短嘆了口氣，慶幸這屋子是有接水的，正好可以讓他打理自己。於是在清洗假陽具上殘留的體液之後，他也順便沖了個戰鬥澡。當他在衣櫃裡看到一件披著防塵套的西裝跟白貓睡衣的時候，他就知道應該要拿哪一件了。
他動作遲緩地套好袖子、繫上腰帶、一邊走到穿衣鏡前，順勢戴上貓耳帽兜，對著鏡子打量了好一陣子。心想著這件新衣對他來說是有些寬鬆了，不過用來睡覺應該正合適。而當他轉過身去，才發現後面還長了根貓尾巴，完全是她的惡趣味，不過，他挺喜歡的。
身體變得溫暖了、感覺想睡了。
如果不是雙人床還蓋著防塵布，他肯定會直接倒下去的。
可是他真的好累、好想休息了。
──不知道沙發可不可以躺呢？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門扉，只從門縫探出半顆頭，觀察著外面客廳的情況，當真像一隻剛換到新環境的貓，試圖尋找一處能讓他躺下的淨土。如果找不到地方能休息，那他可能會考慮直接睡浴缸。
只見落地窗的陽光透過白紗簾子直射了進來，照亮了空氣中金色的懸浮塵埃。在這約莫五十坪大小的住宅裡，所有的東西都被蓋上防塵布，讓一切處於新舊之間的界線，倒是有種曖昧的美感。
當中，只有靠近窗邊的小茶几沒有被保護。
他知道那是某種暗示，緩緩地走過去端詳。
只見茶几上頭擺著一本書，正是他借給少女的《情色論》。而當他拿起來的時候，才發現下方還有個筆記本，優先翻開察看，見著少女娟秀的字體寫滿了一頁又一頁，非常認真地想要理解這本書的內涵、想要融入他的世界。
至於她所做的筆記是否正確，也已不再重要。卓以已然接受到少女寄託於文字之間的心意，非常專注地閱讀她所寫的心得，甚至忘記了時間。
等到他終於願意放下書本的時候，只見少女早已坐在對面，悠悠哉哉地拿起夾子，把小巧精緻的甜點一一放到點心架上，在與他四目相交的同時，衝著他勾起優雅的微笑。
「我回來啦。」
但他甚至沒有聽見腳步聲，一切都是那麼地自然而然。
＊
「為什麼不走大門？跨越空間的能力是給妳這樣用的嗎？」
「你以前不也都這樣亂用的嗎？沒坐過地鐵的卓以先生？」少女毫不客氣的嗆回去，俏皮地朝他吐了一下舌頭。「剛剛出門忘記帶鑰匙了，要是按電鈴的話，會嚇到你的吧？」
「…」原來被猜到心聲是這種感覺。「妳太瞭解我了。」
「都相處這麼久了，這是當然的啦。再說了，你肯定不知道我把鑰匙放哪……嘿！完成！」她偷偷酸了卓以一把，搶在對方反應過來以前，趕緊轉移話題。在排完最後一個甜點後，她拿起手機為自己的傑作留影紀念，才接著放了個小碟子到他面前。「來，我們開動吧。」
看著少女喜孜孜地不斷往卓以的碟子上放東西，直到甜點堆成了塔，他也就不計較被損的事情了，默默地拾起一顆泡芙，掩著嘴巴輕咬了一口，鮮奶油的味道一下子在口中化了開來，混著些許玫瑰的香氣，甜甜的，就像她一樣。
「怎麼樣怎麼樣？超厲害的對不對！」
「嗯，非常好吃。」
「是不是！卓以我跟你說，樓下那家烘焙坊師傅每天都會做不一樣的手工甜點，而且是限量販售！我特別推薦這個玫瑰泡芙、還有藍莓芝士、挪威道地的肉桂捲跟蘋果蛋糕你也一定得吃吃看……但是最厲害的果然還是這個司康餅啦！用簡單的食材製作出了紮實的口感和醇厚的味道，讓人一吃就愛上了。你以後回家的時候呀，不妨順路買幾個上來，我會很開心的哦！」
「好的，我會記得的。」
只不過……比起吃的慾望、睡的慾望似乎更為強烈。
但卓以實在不好意思說。
他一手撐在臉頰上，用著剩餘不多的力氣秉持微笑，欣賞著少女吃甜點的模樣，但她的聲音聽起來卻是飄忽不定，與環境中的自然噪音融為一體，根本就分析不出可用資訊，到最後，連眼睛也無法控制地瞇了起來，只差沒有栽在桌子上了。
可就在他第二次瞇起眼睛的時候，少女直接在他面前扣了響指，並且推了一杯黑色的液體到他面前，示意他喝掉。
「來，試看看。」
看著水面倒映著自己憔悴的面容，卓以連忙端正身子，在嘴裡小聲囁嚅了一句抱歉，自動端起馬克杯輕啜。那又苦又酸的味道在舌尖烙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與甜點的味道形成強烈對比，讓他忍不住皺起眉頭，只試了一口就不願再繼續下去了。
「這樣就有精神了吧？」
「感覺……效果不大。」他拿起旁邊的盒裝牛奶跟糖，拼命往咖啡裡倒。
「那我們來聊聊更刺激的話題如何？」她順口提了個大膽的主意：「就從剛剛的性愛開始吧。卓以，你覺得怎麼樣？」
「我想我已經表現出來了。」他說：「很累，而且很不舒服。」
現在的卓以可以很自在地談論他的情緒了，這種改變真的很神奇。
少女曾經以為他這座大冰山不會融化了。
眼看卓以跟前幾分鐘相比，顯然有精神多了，一找到機會抱怨，便連珠炮似地說他在做愛的過程中有多痛多不適應，直叫她時間間隔必須拉長一些，至少要拖過不應期，身體才會有感覺。
少女不但不覺得生氣，反而感到非常欣慰。
至於下次要不要照他的話做？到時候再看看吧。
她自動端回卓以的特調拿鐵，小嚐了一口，然而這下子換她皺起眉頭了──未免也太甜了，想得糖尿病也不是這樣玩吧。
「說了這麼多，其實我只是想問你喜不喜歡？」
卓以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說起來可能有點奇怪，不過……當妳把這個身體搞得一團亂的時候，我心底其實感到無比平靜。能夠被妳佔有著、保護著、讓我在妳懷裡盡情發洩，是我這輩子極為珍貴的時刻──只有在妳面前，我才能表現這樣子的我。」
「被虐狂。」她直接吐嘈：「那你覺得還有什麼要改進的嗎？」
「鏡子、可以收掉。」他想了一下，接著補述：「我是真的不想看。」
「不行。鏡子是我故意擺的，我必須讓你知道你做愛的時候有多妖魅。」眼看卓以笑得非常無辜，少女用叉子指著他，用質問的語氣接著說下去：「你呀，在做愛的時候常常會擺出一些很撩人的姿勢。難道你都沒注意到嗎？」
「我想我確實沒有注意到。」
只見卓以的眼神透明澄澈，一眼就能看見他的茫然，證明此話不假。
少女跟著懵了。
「等等，我以為你故意的？」
卓以搖了搖頭。
「不是故意的。那只證明你天生就是個騷包。」她再度吐嘈。
「我可能……只是覺得有些動作做起來會很漂亮，然後下意識地就這麼弄了。合攏大腿而打開小腿是為了構成畫面和諧、抬高臀部則會讓腰窩看起來更明顯。我從鏡子裡看妳也笑得很開心，不是嗎？難道妳……其實不喜歡嗎？」
──先生，你真的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卓以……」她好氣又好笑地說著：「你死心吧，我不會把鏡子收掉了。」
眼看談判失敗的卓以略有不滿地嘟起了嘴，在嘴裡咕噥著什麼卻不直接表態，真像隻生悶氣的大貓，彷彿能看到他身後的尾巴正大幅度左右搖晃著。
或許還有很多問題等著突破吧？不過沒關係，他們有的是時間。
她自然而然地從點心架上拿了個司康餅，放到小巧的碟子上，特地為它拍了張獨照後，先是用雙手撥成四塊，並丟了其中一塊到馬丁尼杯裡，沾滿煉乳之後，才入口享用。
煉乳。
「妳……」卓以吐了一個音節，就沒再繼續說下去了。
只見少女狡黠地笑了一下，在他面前直接吞掉小塊司康餅。覺得沾一口吃一口的作法沒什麼效率，她索性拿起杯子，乾脆把裡頭的煉乳全部淋在司康餅上，再小口小口地分食。
「想吃？」看著卓以睜圓了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少女故意提問，卻一把推開卓以試圖阻止的手，把整個盤子往自己的方向拉近，說什麼也不肯讓他碰著。「才不給你吃，這全部都是我的。」
少女故意在卓以面前吃得一副津津有味。等到享用完畢時，還不忘用手指把盤子抹乾淨，吸吻著自己的五指，在卓以面前把所有食物殘渣吃到一點都不剩，這才發出一聲滿意的喟嘆。
「我吃飽了，謝謝招待。」
卓以盯著空盤看了許久，才輕聲回應道：「……不客氣。是我得感謝妳。」
「謝我什麼？」
面對少女的問題，他沒有直接回答，僅是搖了搖頭，把所有言語揉入一個動作裡。那樣溫藹的笑容襯著夕陽餘光，不知為何，看上去竟顯得有些脆弱。
他逕自拿走只殘留一點煉乳的馬丁尼杯，一鼓作氣地往裡頭斟滿了牛奶，再用杯子邊緣碰了碰她的咖啡杯，示意她跟著舉杯。
「這杯我敬妳，乾了吧。」
──謝謝妳，願意接受我的不完美。
【TBC.】
薛丁格的車，作者不方便說話，懂者恆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