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還是個小男孩時,我曾有個奇怪的經歷,令我的童年帶來不少煩擾。
隨著我長大成年,它成了我在夏令營營火邊上講述的故事,然而,在我的少年時期--以及治療師的協助下--我得出一個結論:那故事根本沒發生過。
我說服自己,這段記憶是從最初的夢魘構築出來的,或者,可能是在我分不清虛假現實的時候,從他人聽來的一些故事所產生。
那種看待事情的角度確實合理,實際上,你們無法真正相信自己的兒時記憶,即使這段記憶有多麼令人不可思議,在成年後還依然相信這種事,未免有些荒誕。
因此,我不再去想起那段故事、不再向別人訴說,繼續自己的生活。
至少,直到上周拜訪我媽媽之前都是如此。
我在她的閣樓找到某種東西,而現在,我覺得自己被迫要再次提起自己的故事。
那時我七歲。
當時,我和媽媽一塊住在斯德哥爾摩。
那時的我沒有一個朋友,並不是我的同儕排擠我,而是鄰里周遭沒有一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小孩。
對我來說,其他小孩不是年紀太大,就是年紀太小。
因此,我時常在庭院自個兒玩耍。
我並不會太過在意這種事,我還有豐富的想像力,自娛自樂並不是難事。
我媽媽會從廚房的窗戶留意我的行蹤,不過,這個社區相當安全,所以她也不必太過擔心。
沒有大門密碼的話,要從街上進入庭院是不可能的事,而我媽媽與鄰居們非常熟,可以放心相信他們。
有一天,當我從樓梯上下來時,我注意到庭院裡的一輛藍色三輪車。
我是從二樓的窗戶看到的。
我從來沒看過它,本以為騎上去會很酷。
然而,當我到了庭院裡,我到處都找不到它。
雖然事情發生得非常快速,我認為肯定有人拿走了它,因為我是三步併作兩步地衝下樓梯的。
失望的我決定爬上其中一棵楓樹,很快就忘了那輛三輪車。
隔天,同樣的事又發生了。
我在二樓窗戶看見那輛三輪車,而我抵達庭院時,它又不見了。
我不記得是否是在事情發生第三次的時候,我才開始調查它,不過,就當我這麼做之後,我困惑地發現,三輪車還是可以從二樓窗戶看到,而且只能透過二樓窗戶去看。
從那扇窗看出去的景象,和其他窗戶有些微的不同。
三輪車是最大的不同點,但是那裏也有其他幾個突兀的東西。
比如說,矮樹叢沒有被修剪乾淨,而面對庭院的房屋外牆上,也有幾道裂縫。
和大多數的事情一樣,我把這個謎團留在自己的心裡。
那是我的發現,一道通往秘密世界的窗戶,至少那是它帶給我的感覺啦。
每當我出門玩耍的時候,我總會在下樓途中,對著窗戶多看幾眼。
有一次,一位鄰居發現我正在看著那道窗。
她問我在看些什麼,沒能注意到那些吸引我目光的細小差別。
我猜她那成人的腦中,就是無法找出一個理由,特別去留意二樓的景觀。
除了我之外,沒有人這麼做。
我告訴她,自己正在看小鳥們,儘管我沒有看見任何一隻鳥就是了。
實際上,在這扇窗裡,我還真沒看過一個活生生的東西。
那並不代表著一個不好的徵兆,相反地,我認為那讓我小小的秘密世界相當平和。
我喜歡獨處,而有著藍色三輪車的世界,似乎恰好與我處得來。
我不知道過了多少日子,不過,某種程度來說,好奇心已經佔滿了我。
那是十月的某一天,或者秋天裡的某一天,因為我記得楓樹上枯黃的葉子。
我在媽媽起床之前,偷偷地溜出了公寓。
那時太陽才剛出來。
我爬上了階梯邊上的窗框。
一陣小雨落在庭院上,至少是落在這個版本的庭院就是。
所謂的二樓也不算太高,不過對我來說,要跳出去又不受傷的話,還是太高了點。
幸運的是,窗戶正好位在雨水排水管旁邊,讓我可以一路爬下去。
我還滿會爬的--我媽媽總是告訴我,我在學走路之前就懂得攀爬--因此我並沒有害怕,雖然還是得鼓起不少勇氣就是了。
通常我會乖乖聽話、遠離麻煩,而這一次,或許是我頭一次做出媽媽明顯不會同意的事情。
當我打開窗戶時,我的手微微發抖。
我對空氣中的味道有個模糊的印象,不只聞起來怪、某種程度上還有毒。
每當我聞到燒毀輪胎的時候,就會想起這段記憶,因此,我猜那股味道與它有些相似。
不過,那並沒有阻止我繼續探索。
我抓住了排水管,感受著自己胸口怦怦跳的心臟,才開始向下爬去。
雙腳落地的聲響,在建築物之間迴盪著。
我抬起頭來,一個個黑暗的窗戶,彷彿空洞的眼袋一般向下盯著我看。
「哈囉?!」我大叫一聲,接著聽著自己的回音。
我想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孤身一人,既然沒人回應,我想自己確實如此。
這個地方就如同我所預期地一樣空洞,卻不如預期地平和。
空氣中的臭味讓我感到噁心、雨水在我的皮膚上留下黑色的泥巴,而落在唇上的雨點,在我嘴裡留下了一股苦澀的味道。
我向上看去,注意到幾朵高空中的雲朵,染上了一抹黃色。
我仍然覺得自己是安全的,藉著周遭的建築物、被這座城市保護著,只不過,我還是不希望在此久留。
並不只是臭味的影響,而是一整個不對勁的感覺。
我走向了庭院的另一端。
在我無法從窗戶看見的其中一堵牆壁上,我看見了一些塗鴉。
「把那該死的門關上!」
也許我記錯了實際的字句,但我很確定上頭寫著類似的內容。
那堵牆邊有著一堆衣物,我認為他們肯定屬於某人。
我想,這裡有人來過。
他們都去了哪裡?這個問題讓我不寒而慄。
我真的很想去試試看那輛三輪車,不過看到那些衣物後,我決定打消這個念頭。
是時候該回家了。
回程路上,我注意到某個閃亮的東西藏在地面上、腐敗的落葉下方。
我彎下腰來撿起了它。
那是一顆金色的球體,大概是蘋果的大小。
我驚奇地盯著它看,那是我見過最美的東西。
我幾乎忘了自己從哪裡來,但是不一會時間,建築後方的街道某處,傳來某個東西砸在地上的聲響。
我害怕地定在原地。
有個東西、活生生的東西,牠正在建築物後方的街上移動。
牠發出了像是鴿子一樣的咕咕聲,不過聲音低沉許多。
接著是另一個撞擊聲。
那是通向我家公寓的大門,是藉由穿堂直接通往庭院的唯一通道。
我站在入口處的相對不妙的一邊,而且我根本不敢跑過去。
咕咕聲在穿堂中迴盪著,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裡頭蜿蜒前行。
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有人拖著地上的一大包袋子一樣。
我躲進了矮樹叢,屏住了呼吸。
不斷加速的心跳,讓我全身都感覺得到脈動。
我正在發抖著,而當我看見那東西跑出穿堂時,我很想放聲大叫,不過,我依舊保持安靜。
一條巨大的手臂出現在穿堂的開口處,在地面上四處抓取東西。
牠把牠的軀體向前推送了幾公尺,卻不足以讓牠完全爬出來。
另一條手臂(牠的左臂)同樣伸出了穿堂,遠到讓牠的身體足以離開那裏。
雖然,那不完全是個身體,只是個巨大的灰色頭部,上面有著幾根孤單、冗長的黑色頭髮。
牠和一輛卡車一樣龐大,而長長的手臂連接著本該是耳朵的位置。
牠有著一對金色球體般的眼睛、碩大的嘴巴露出了尖銳的牙齒。
牠比出了O字的嘴型,發出咕、咕的聲響,同時用牠長長的鼻子嗅來嗅去。
牠把臉面向了我,卻好像沒看見我。
我很想大叫,但是我依然強迫自己保持死一般的寂靜。
由於牠沒有耳朵,牠可能怎麼樣都聽不到我的聲音,不過,陷入恐慌狀態的我,並沒有考慮到這件事。
牠開始朝著不同方向、隨意地吐痰,其中一樣物體落在了我旁邊。
那是一顆金色的球,和我剛才在落葉中找到的東西一樣。
在它的表面上看見自己的倒影時,我才驚覺它們都是眼睛。
那就是為什麼在我發現第一顆球的時候,牠會跑過來的原因,也是牠現在找到我的原因。
咕、咕--嗯--咕、咕。
牠開始朝著我的躲藏點爬了過來,一邊舔著嘴、一邊發出興奮的咕咕聲。
我得逃走。
我將雙眼緊閉了一秒,接著便衝向了水管。
當我出現在牠那稍大一點的眼睛之前,牠開始像個嬰兒那樣地大叫,不過音量大上許多。
我沒有回頭看牠,卻能聽到牠迅速地在我背後刨刮著地面。
帶著發抖的雙手,我抓住了水管,開始向上攀爬。
那顆低垂、灰撲撲的頭發出的叫聲刺痛著我的耳朵。
正當我就要爬進窗戶的時候,那個東西在我的正下方。
牠用那長得不自然的雙臂向我伸了過來,我的雙眼正因為進了混濁的雨水而刺痛著。
就在那個東西原本將要抓住我的那一瞬間,我在疼痛與恐懼中一邊大叫、一邊盲目地把自己推進那扇窗裡。
不知怎地(我不記得過程了),在我摔下花崗岩階梯的同時,那扇窗戶破掉了。
在一個碰撞的聲響後,外頭那怪物的叫聲嘎然而止。
我站起身來,抹掉眼珠子上的雨水,朝外面看去。
藍色三輪車不見了,四處爬動的怪物也是。
我的世界變回了窗戶外的普通景象,可能是它破掉了的緣故吧。
之後,我陷入了偷跑出門以及打破窗戶的麻煩。
我不確定當時是否把故事告訴了我媽媽,不過,要是我說了,估計她也會把它當作我逃避責任的開脫之詞。
如我之前所說,時過境遷,我也不再相信這個故事了。
我只有責怪自己瘋狂的想像力,畢竟,那是最合理的解釋嘛。
然而,就在上週,我拜訪了我媽媽,我們整理了一些老東西,接著她便把那些東西捐給了慈善機構,就在那時,我找到了它。
那是我其中一個老玩具箱裡的某個重物。
我緊張地吞了吞口水,一滴冷汗滑過了我的臉頰,我用顫抖的雙手打開了那個箱子。
那是我在當天找到的那顆金色球體。
當我在它閃亮的表面上,看見自己的倒影時,我立刻覺得,自己彷彿正在被某人、某物,從很遠很遠的地方看著...
或許,只是從一扇窗的另一頭細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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