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瑣碎的小事
我就知道他劈腿了,什麼只是好朋友,全都是騙人的。
大雨滂沱、涼風陣陣。
蘇打撐著一把傘,站在對街,她並不是個會傻傻在這等待的人。
只是就這麼剛好,正準備要走過去而已。
幸好晚了一步,否則場面一定一定會很難看吧?
她將傘緣壓低,就怕被他們看見自己的表情。
像是想要紀念一下今天的死心,拿出手機,搖搖晃晃地拍了幾張照。
接著,眼睜睜看著兩人轉進巷裡。
去哪了、做什麼了、蘇打都不想知道了。
反正一定是會讓心頭上很刺很刺的那種。
她向後退了幾步,直到沮喪的背輕輕貼上一片清涼。
側著臉,玻璃櫥窗上倒映著人影。
她不甘心,於是忍不住咬緊牙,咽嗚聲嘀咕抱怨。
都怪妳啦,哭起來這麼醜,人家才不要妳了啦。
「呼哇......都濕透了......」甩甩袖子,竟然真的可以甩出水來,小卷像顆泡爛的饅頭一樣癱軟。
眼看怡潔一離開,雨就突然砸了下來,砸得小卷哇啦哇啦地叫。
兩人趕緊縮到警衛亭的屋簷底下,就這麼被困住了。
「這麼大的雨,不曉得他們會不會被影響到呢?」嘉柔指的當然是明旭他們,雖然不知道內容是什麼,也多半不是什麼好事,但希望他們能成功是一定的。
「這樣呀......」小卷盯著嘉柔看,接著又抬起頭,望向烏雲,總覺得瞎忙了一場,特地來這做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還白白挨了一頓唸。「......嘉柔,妳覺得明旭會不會是真的想把我們支開呀?」
「嗯?也不全然是呢?」她知趣地笑說。「我們也是有任務的哦?雖然不曉得換本子的理由是什麼,但蘇打還是需要有人去陪陪她的吧?」
「噢、是這樣說沒錯啦,蘇打也是很重要......但是、總覺得、相比之下、唔......」
「相比之下覺得只是一件小事嗎?」
「嗯......」
「不過呢,小事就是這樣,雖然瑣碎,但很重要。」
嘉柔的眼神聚焦在身後,她平靜地說著,嘴角劃了一個弧度。
只是並沒有任何話語繼續譜出,因為她的心思已經飄到了好遠好遠的那頭。
繞了好大一圈後,才又回來到這。
她發現小卷正一臉懵懂的盯著自己,鼻頭上還落了幾滴水珠。
「唔、總之,我們就先去找蘇打吧?」嘉柔趕緊拉回正題。「不過該上哪找呢......?」
「蘇打呀......」小卷下意識地拿出手機。
的確,這是最簡單又有效的方式。
但經過醫院裡那件事,小卷現在一想到就覺得全身愧疚。
而嘉柔也不會忘記,當她護著小卷時,蘇打面對她,那像是不解自己為何會遭到背叛的表情。
說起來,要撥一通電話似乎也不如想像中的那麼輕鬆呢。
於是,拉開拉鍊,不被依靠的手機又被小卷放了回去,但同時,也提醒了她背包裡有著教室日誌這件事。
怎麼說呢?突然有種僥倖的心情萌芽,畢竟那可是一本會自動將當下發生的事情給記錄下來的魔法道具。
「魔法道具......嗎?」小卷喃喃自語著。
嘉柔聽見,便注意到她正呆呆地看著背包裡頭。
魔法道具?
嗯,不對,考量到持有者所受到的影響,這正確來說應該是--受詛咒的魔法道具。
總之,經歷一翻內心掙扎後,小卷還是決定要嘗試看看。
她深吸一口氣,將套妥書套的本子抽出,熟練地翻開到今天那一頁。
「咦?」
不過奇怪,上頭全是空白的,像是新的一樣,除了那些制式格式以外,一個字都不見蹤影,嚇得她瞪大雙眼。
「怎、怎麼會?怎麼全部都沒了!」
「唔......因為這本是新的吧?」嘉柔表情複雜地看向她。
「噢、哦?咦......對齁......對......」她啊哈哈地苦笑著,想起來她才剛剛將新的本子換上書套。
都是明旭啦,在那邊特別要求要立刻換過,才讓她出這糗。
不過呢,能看見一本全新的教室日誌,還真是有種莫名的清爽感。
她嘻嘻地笑著,想要再多感受一下這本沒有遭到任何荼毒的日記。
然後,眼前就這麼出現了一個小點。
一小點、
接著,下拉、
一個回鉤、
接著一捺、
接著,下拉、
一個回鉤、
接著一捺、
再一撇、
一個字了、
「咦......?」
「哦?這是!」注意到小卷的不對勁,嘉柔探頭過來,剛好見證到奇蹟的一刻。她雙眼閃耀光芒,這大概是今天一整天最讓她興奮的時刻。
小。
在她們的眼下活生生寫出了一個「小」字。
然後,在小的旁邊又再出現了一點墨,
一樣,拉開。
又是一筆劃接著一筆劃。
「卷?」兩人異口同聲喊道。
也同時都覺得不太妙。
並沒有任何停頓,在這本新的教室日誌上、這張根本還沒寫上任何日期的頁面上,就像是本子有了生命,正透過書寫的方式向她們說說話。
於是,她們一個字一個字接著唸出來。
「小、卷、」
「我、」
「讓、」
「妳、」
「不、」
「舒、」
「服......?」
啪!
本子突然被粗魯地蓋上,嚇了嘉柔一跳。
小卷雙手合十,小小的掌間緊緊夾著那受詛咒的魔法道具。
而她的瞳孔像是漫畫家助手忘記上色一樣的空白無神。
大雨一樣下,校園裡已經不見任何人影。
大概是因為淋了不少雨,衣服都濕透了的關係吧?嘉柔只感到涼意陣陣竄上背頸。
但也不是說害怕,只是對於這種狀況不知所措而已。
她小心翼翼地彎下身子,想看看小卷低垂的瓜子臉。
嗯,幸好,只是被嚇傻而已。
什麼附身什麼詛咒之類的應該還不至於。
許久,小卷才慢慢開口。
「嘉柔......」
「噢、嗯?我在。」
「我想先回家了......」
「啊、好的。」
「對不起......不能跟妳一起去找蘇打了......」
「不要緊的......嗯、還好嗎?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嗎?」
「心情上......」
「這樣呀、那我送妳回家吧?」
「沒關係的......沒關係......」
小卷依舊沮喪著頸子,將日誌妥善收進背包後,只簡單道了別,就慢步走入雨中,落寞地離開。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小卷又走得太果斷,根本沒有讓嘉柔進入狀況的時間,也更別說要介入去做安慰或幫忙什麼的。
而且,
哦!天啊!真的是一本會自己寫字的日誌欸!
嘉柔越想越亢奮。
但、但是,不行,雖然很想多看幾眼,而且那行字也還沒有寫完的樣子,但是不能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小卷的痛苦之上。
不、不行,別想了,還是先辦正事吧。
對,先把那些小事給辦好辦妥了以後,再......再去跟明旭說說怡潔和本子的事吧?
嗯、對,先別想了。
呼、
嘉柔深呼吸著待平復了心情後,才側身拿出手機。
要找蘇打的話,果然還是打通電話過去最好。
雖然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生氣呢,尤其剛剛又跟宇倫吵了架,心情應該還很差吧?
她思考著該如何開口,雖然說是出自於關心,但那可是蘇打,很兇的。
總之先就病房裡的態度表示一下歉意吧?並不關乎對錯、而僅僅只是態度的方面。
嗯,那就這麼辦吧。
而碰巧,當嘉柔在心中擬好草稿,正準備撥號時,螢幕上方跳出了訊息。
咦?發訊息的是蘇打。
發在已經沉寂了一整天的群組當中。
「誰來陪陪我」
「我被甩了」
什麼?被甩了?什麼意思?記得這個詞是指被情侶關係中的另一方給提了分手吧?
但是,蘇打沒有男朋友呀?
......難道是私底下偷偷交了一個嗎?
嗯......應該不會是這樣。嘉柔搖搖頭。
她更相信這個是在指宇倫。
但,一段還沒開始的關係,要怎麼結束呢?
很快地,雨蓉第一個回應
「抱歉,蘇打,臨時有事走不開了。」
接著是才剛離開不久的小卷,不過她只是說。
「我不舒服......」
唔、看上去似乎沒人對這提出疑問。
該不會是自己有哪一部份漏掉了吧?
好吧,總之,先見到面,有什麼問題再慢慢聊吧。
於是她打了幾個字,送出。
「妳在哪呢?」
循著地址,嘉柔下車後,眼前是一間酒吧的店門口,雨依舊是不客氣地下。
「橄欖樹酒吧......」銅製的圓型招牌上這麼寫著,總覺得這店名有點熟悉,但卻一時之間怎麼樣也想不出來。
而且外頭還掛著未成年禁止進入的牌子,她猶豫著該不該進去。
「哦......嘉柔,妳到了啊......」
正當這時,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但要說和平常有那裡不同,就是少了點活力、多了鬱悶的哭腔吧。
「嗯?噢、蘇打......」她循著聲音轉過頭,是個哭花了臉的女孩。
「走吧,我們進去吧。」
「這裡嗎?」嘉柔刻意指向牌子。
「是啊。」但蘇打則走上前,大大方方地將厚重的實木門推開。
無奈地,嘉柔也只好跟著走進去。
進到室內後,她禮貌地將門關上,滂沱的大雨聲嘎然而止。
雖然透過霧黑玻璃,還能見到外頭的街景,不過與店內的氣氛又相差許多。
總覺得自己好像是被世界扔進了這個空間一樣。
而且,雖然說是第一次踏進這種地方,但卻跟想像中的很不一樣。
迷濛的燈光、悠揚的樂曲、還有調皮的果香。
不去在意時,鼻尖就能一直觸碰到細細的淡香。但當想要仔細品嚐而多吸了幾口時,卻又像是落空一樣,一點也聞不到。
接著,嘉柔就被吧台後方那些紅澄棕綠的酒瓶給吸引住。
但沒辦法欣賞太久,因為蘇打直直往吧檯走去,那氣勢像是要找人吵架一樣。
基於擔心,嘉柔還是趕緊上前。
「我要喝酒。」蘇打直接跳上高腳椅,腰桿一撐,就將傲人的上圍像通行證一樣放在桌面上。
「嗯?」有著成熟大叔魅力的調酒師瞥了她一眼,語帶輕視地問道。「妳成年了嗎?」
「沒有。」蘇打一點心虛也沒有。
「那我得請妳離開了。」
「未成年就不能在這喝酒嗎?」
「這是當然的。」
「是嗎?那他們為什麼可以?」
蘇打滑開手機、叫出照片、推往調酒師的方向,像是犯罪證據一樣地拷問他。
「難道是因為她比我漂亮嗎?真好啊?會打扮會化點妝,所有男生都要依著她、被迷得神魂顛倒的。」
哦?這是?
嘉柔看見照片上的一男一女,立刻就認了出來。
是宇倫跟沈靜?她想起來了,在明旭車上的對話。
他們要抓捕沈靜就正是約在這間橄欖樹酒吧。
是這樣的話,那看來誤會大了呢,畢竟除了明旭他們以外,知道沈靜那些事的人,也就只有自己跟小卷了。
「唉......」而他也當然認得出來照片裡的人,調酒師嘆了口氣,最近被沈靜搞得滿頭痛的。
「去裡面的包廂。」更不幸的是,眼前這女人看就知道一樣是個瘋子。算了,省得麻煩,他指了指角落。「要喝什麼?」
「喝什麼?那就給我來一杯心碎的滋味吧?」蘇打自暴自棄地說,並同時指向身旁的嘉柔。「她也一樣。」
「咦?我?」嘉柔錯愕地縮起肩子,但眼看調酒師已經開始動作,也不好意思喊停更改,於是只好跟上蘇打的腳步。
別的地方不知道,但這間橄欖樹酒吧並沒有「心碎的滋味」這種酒譜。
調酒師憑著專業臨場發揮。
他先用了少許的梅酒作為基底,然後補了滿滿的氣泡水,再滴入蜂蜜和紅色食用色素,最後,將心型巧克力折半,放在上面。
這杯是那個大胸部瘋女人的,要是真的能醉,他也罷了。
至於另一個可憐的孩子,他替她準備了一杯牛奶。
兩杯端上桌。「這是妳指定的,心碎的滋味。」
「等等,那那杯是什麼?」蘇打指向嘉柔面前。「那只是一杯牛奶吧?」
「不。」調酒師指正她。「這杯是我替這位女士所做的特調,叫做無奈又痛苦的陪伴。」
「唔、喂!你什麼意思啊!」蘇打被酸得滿臉通紅,但調酒師只是鞠了個躬,自顧自地離開了。
「啊哈哈......好了啦,別氣了。」嘉柔趕緊安撫她,接著小小試了一口眼前的白色調酒。
哦?真好喝?她一掃剛才可能會不勝酒力的擔憂,貼心的調酒師讓她又對這加分了不少。
「呿......」雖然不甘心,但畢竟今天也不是進來找人吵架的,而且自己想要的酒也如實送上來了。蘇打嘆了口氣,示意放過那人一馬,接著就喝了一口心碎的滋味。
耶?很好喝耶?酸酸甜甜的,就像汽水一樣。
她眼睛一亮,立刻就喝下半杯。
一點醉意也沒有,看來自己的酒量還挺好的嘛?
不過當她正想要炫耀這點時,又看見了漂浮在水面上的破碎心型巧克力,真是諷刺,迫使她想到了今晚的重點。
「吶、嘉柔......我被甩了。」
像顆洩氣的海灘球,蘇打癱在桌上。
被喚了名字,嘉柔唔了一聲,默默放下手中的牛奶,不知不覺也喝下半杯了。
她其實不太擅長安慰人,尤其是在感情方面,畢竟自己根本沒什麼資格提意見。
再來,雖然說她已經確定了這是一場誤會,但還是先別說出來吧?
畢竟時間一過,真相就會水落石出的,在這種節骨眼,還是別多嘴了,免得搗亂了。
絕對不能給他添麻煩。
於是,她只好用著自己的方式,伸出那如葇荑般溫順的手,輕輕撫摸蘇打的頭髮。
「唉、果然我的校園戀愛喜劇全都錯了。」
蘇打泛紅著臉龐,淚眼汪汪地訴苦。
「錯在喜歡上自己的青梅竹馬、錯在他的笑容像是燦爛的陽光一樣、錯在我以為自己絕對是他獨一無二的那個人。」
宇倫笑起來很好看,很爽朗、很陽光、露著一顆晶亮的小虎牙。
不過呢,其實這張笑臉是被他身旁那些風流給滋潤的哦。
嘉柔默默心想,但並沒有打算在這種時候提醒她。
「還記得嗎?昨天早上,吃早餐的時候......」蘇打抬起頭來,又喝了幾口心碎。「我說要邀請妳們來我新家玩,然後說要跟妳們分享一件好消息。」
「嗯,我記得。」
「就是啊,我本來已經做好決定,要向宇倫告白的,想請妳們幫我想想橋段呢......」
「哦?是這樣......?」天呀,這可是萬眾期盼的好事,但事到如今,不就......
「我是喜歡他的。」
「嗯。」她知道,他們全都知道。
「他也是喜歡我的吧?」
「是呀。」每個人都知道。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呢。」
「嗯?這是真的呀?」
不對,並不是這樣,這誤會真的大了。
「不,到頭來,其實他誰都可以的。」蘇打未乾的淚痕上,又多了幾道流下,她再把照片拉了出來,推給嘉柔看。「就像這樣。」
嘉柔掙扎著該不該把事情說出來,但她真的沒把握這次的節外生枝能不影響到什麼。
沈靜現在對於明旭他們來說,可以說是攸關生死的關鍵人物,這點她還是清楚的。
但蘇打和宇倫之間的關係,或許也對他們當事人來說是同樣重要的話呢?
「呿!這種貨色竟然也可以?」蘇打突然從悲傷轉為憤怒,這異樣的情緒起伏大概是酒精作祟吧?
「真是夠了,罩著一件灰色的蚊帳,就怕人家不知道自己穿著紫色的胸罩嗎?」
接連謾罵。
「黑絲襪?高根鞋?還有那是什麼?用鋁箔紙做的裙子嗎?是怎樣?想裝大人啊?唉、也是啦,平時在班上就一副高傲的模樣,呵、結果除了私下勾引男人這點以外,也沒見她哪邊特別成熟啊?」
「還有那妝,天啊?到底是怎樣啊?眼睛塗得像是瘀青一樣、嘴唇是中毒了是嗎?還有心情畫這些,根本看不出來剛死了個好朋友啊?說真的,要是文薏跳樓時,能剛好跌在她那厚得誇張的粉底上,說不定就平安無事了吧?」
「呃、蘇打?」嘉柔趕緊勒停她。
「嗯?噢、噢......對、對不起啦......這只是氣話而已......」她嘆了口氣致歉,接著繼續說。「我就知道,他怎麼樣也不肯跟我說昨晚來這幹嘛,就一定是有鬼,看吧?果然是個超醜的女鬼。」
「啊......」
「吶、我說啊,嘉柔......」
「嗯?」
「說實話,沈靜真的很漂亮,對吧?」蘇打看著牆上用做裝飾的噴黑鏡面,只看見一個一臉忌妒、抱怨、負面、又哭皺了滿臉的落魄女孩。「相比之下,我真的只有胸部比她大而已......」
「唔......」這是要人該怎麼接話呢......嘉柔鎖緊了眉心。
不過,也沒必要思考了。
酒杯空了,蘇打也睡著了。
她的身子隨著呼吸微微起伏著,眼淚停了下來,就這麼累倒在桌面上。
「她不太適合喝酒呢。」調酒師見狀,走過來關心。「那一杯的酒精濃度,大概還沒比啤酒多。」
「嗯摁、我想大概只是累了吧。」嘉柔看著蘇打,心疼地說。「在我到這之前,不曉得哭了多久呢。」
「需要幫妳們叫車嗎?」
「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