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發生在二十世紀亞洲的某個醫院裡。
時值冬夜,細雨綿綿無止盡。不知是醫院人員疏於照料,又或是當季氣溫異常寒冷;病房床頭櫃上的花瓶中,可見一朵日日春正逐漸萎枯。
猶如那花般有氣無力,有個婦人正在一旁床上疲憊地喘息,卻未獲旁人多少關心。人們的注意力都在剛剛誕生的幼小生命身上。
「嗚啊——」
助產士小心翼翼地捧著「他」,並交過給身旁的醫生。
「是個健康的男孩子。」醫生在檢查了好一陣子後宣布。
這句話彷彿鐵鎚,打破了房內凝結的空氣。眾人七嘴八舌起來:「恭喜你,先生!」「真是辛苦太太了,好好休息吧。」「讓我看看他的樣子!」「必須趕快打電話通知……」
「他」仍舊只是哇哇大哭,彷彿已知曉了自己接下來將遭遇的苦難。
「要起什麼名字好呢?」
某個人興奮地提問。
大家左顧右盼,最終把視線集中到了抱著嬰孩的男人身上。他正是孩子的父親。男人先是用眼神詢問了床上自己的妻子,獲得點頭作為應允後,才重新把注意力轉回孩子的面龐。
「這小子,臉倒是挺俊的啊。聽說嬰兒剛產下來都會滿臉皺紋,怎麼他卻有這麼整齊的五官呢?」男人有些不安。
醫生露出微笑:「放心吧,我已經確認了公子的健康。這麼好看的嬰兒雖然少有,卻也不是什麼避之唯恐不及的怪病。」
「是啊,我看是您們夫妻倆基因太好,才把這孩子生得這麼帥!」
男人皺眉,沉吟了一會。「唔……『帥』,是嗎……」
雖然是個直白到沒人會拿來當名字的詞語,男人此時卻越是深加思索,便越覺得滿意。盯著「他」的臉,似乎除了帥以外,好像真沒有其他詞彙可以代表這個孩子的存在。
於是,男人便朗聲說道:「嗯,兒子啊,我就取單名給你叫作『帥』吧!」
「帥!」
「真好,他的確很帥!」
「完美的名字,忠實地反映了他呢!」
虛弱卻滿心歡喜的婦人也在床上莞爾:「我有種感覺……他以後的人生,還會越長越帥呢……呵呵……」
此時,誰都沒有注意到,一旁花瓶裡,那原先枯萎的日日春,竟又緩緩地盛開。不只如此,還肉眼可見地轉為朝向了嬰兒,彷彿正用上這植物畢生力量一般,只希望瞅那帥孩子一眼。
同樣地此時,誰也沒有發覺,帥這個字將永遠伴隨「他」的一生,直到棺材封蓋、埋入墳中……
帥出生於非常富裕的家庭,家族以買賣不動產、經營銀行和投資股市為生,偶爾族內也有人會涉足政治。
父母從小就給帥最好的教育與娛樂,不惜花費大筆金錢來雇傭私人教師,還為帥添購各式各樣最新潮最昂貴的玩具。然而帥卻是高傲冷漠的性格,很少和其他上流家族的孩子們玩,也對那些電動玩具不感興趣。
帥的頭腦亦聰明得過份,雖然不至於什麼幼稚園跳級念博士之類的天方夜譚,但和家教老師辯論總能令對方啞口無言,而且幾乎任何教科書都可以自己看懂。這樣一來,替他請家教或買玩具似乎都只是徒勞無功。
於是大概在他七歲開始,帥的父母便逐漸感受到有錢沒處花的窘境。
一日,母親看到給帥的零用錢帳戶都沒有支出,心有不悅,便把兒子叫來訓話。
「我說,小帥啊,你可不可以改一改你那個性?」
「怎麼了,母親,這是什麼意思。」帥一手插腰,面無表情地撩起瀏海。
「嗯,怎麼表達好呢。」母親苦苦地思索,「總覺得你帥過頭了,各方面都是。如果可以再正常一點,媽媽會比較放心。」
「哼……」帥垂下那濃密的睫毛,孤傲地看著地板:「母親可真是說笑。什麼叫做帥過頭?我覺得自己再正常不過了。」
呃!看著兒子那瀟灑俐落的身影,他母親的胸口竟揪了一下。
「不行,這樣下去,我遲早會把持不住!你給我到外面去上學,好好看看其他小孩是怎麼過生活的!」母親狠下心表示。
(什麼?我做錯了什麼……?)
帥平常便有些受不了同齡其他小孩,認為其他孩童都不過是俗人(這也包括一部份大人),所以非常不能接受母親的決定。然而母親一向做事果決,一旦說過的話便必定會執行到底,因此他很快就被安排到附近一所有錢人的貴族學校裡接受教育。
然而,和凡人站在一起,不只沒有遏止他變帥的速度,反倒是更加襯托出了他那與眾不凡的氣質。他雖然本性還算善良,願意幫助身邊的同學,但卻總是帥得交不到朋友。
就連校外野狗都會在看到他的瞬間遠遠地翻過身、露出肚子,而非主動接近他。
「孤獨」。帥氣的帥逐漸體悟到了這種情感。自己是因為太過於帥氣,才變得孤獨的。
在他十三歲時,他終於發現自己的帥已經太過頭了。帥到害自己交不到朋友,肯定是哪裡不對勁,這會害他的人生不能走在正軌上。然而,這個發現卻為時已晚。
那年春天,他為了趕緊交到朋友,而努力到處做著善事。某個飄毛毛雨的清晨裡,他見到一名別班的女同學手帕被吹到樹枝上,正哭得淚流滿面。
剛好處於發育期的他,身高已超過了那位女同學,於是他主動向前,輕輕一躍便取回了手帕。
「咦……」女同學看著帥遞過來的手帕,有些臉紅。
「沒事吧?」帥看她臉紅的樣子,又觀察到對方渾身濕透,便擅自判斷女同學有感冒跡象。「趕緊進到屋內吧,在外頭待著會著涼的。」
「我、我不要緊——你是甲班的帥同學對吧。謝謝你。」女同學慌忙接過手帕。
帥搖搖頭,「要對自己的身體好一點。」
話音剛落,只聞啪地一聲,卻見那女同學暈倒在地。
「這……!」
這正是帥第一次讓異能嶄露鋒芒:「帥暈他人」的場景。而且,一旦這個異能覺醒,便已經無法控制了。
帥將女同學揹至保健室,細細向保健老師說明事發經過,保健老師卻彷彿沒在聽似地,望著帥臉發呆。
「所以——老師?老師,您有在聽嗎?」帥說到一半才察覺異狀,定睛一看,老師竟就這麼睜著眼昏了過去。
(什麼!怎會如此?為什麼看到我會暈過去?)
帥的臉上不動聲色,內心卻塞滿千頭萬緒。聰明如他很快便查覺到異狀可能來自於自己的帥臉,於是趕緊從一旁桌上取了口罩戴上。
暈倒不過是生物為了防止強烈刺激而做出的防衛本能。帥心想,近日來總有同學在看到他的臉時發出尖叫,那麼原因便非常可能來自於臉。
帥又擔憂自己的上半臉未受遮蔽,可能會不小心以眼神電暈他人,便打開包包找尋是否有衣物可以套在頭上。包中只有為了當天游泳課準備的三角泳褲,帥毫不猶豫地將其套在頭上。
現在總不會帥到去傷害別人了吧?即使看上去像是變態,也總好過自己的美貌。帥如此想著。
於是他便出了走廊,想找人求救,正巧一名男教師迎面走來。
男教師的目光落在帥臉上,只是眨了眨眼,並沒有失去行動能力。見狀,帥總算放下了心中大石。
「老師!保健室裡有人暈倒了,然後保健老師她也暈倒了!」
怎料,有道是:智者千慮、必有一疏!帥機關算盡,把自己的眼鼻唇都隱蔽了,卻未料到自己的聲音也滿溢著能傷人的帥氣之力!
「呃啊!」帥的聲音一入腦中,男教師霎時感到四肢酥麻,跪倒在地!
帥眉頭一皺,心裡暗叫不好,若是一日三連帥暈他人,自己往後的人生究竟如何是好!於是用最大音量,朗聲喊道:「醒醒啊老師,撐住!」
但這吶喊不僅無益於男教師的病情,反令其加速惡化!男教師喉頭一甜,一股鮮血便從口中噴出……他竟遭帥的嗓音給帥得內傷了!
終於支持不住的男教師也昏了過去,徒留帥一人怔在原地!
「怎……怎會如此……」帥的頰上,自呱呱墜地以來,首次滑落了男兒淚。
帥並沒有如自己所料般,因涉嫌傷害罪而鋃鐺入獄。
反而周遭的同學都毫不畏懼帥的英俊之姿,肆無忌憚地接近他、然後暈倒。等帥遠去數十公尺後,才紛紛自行醒來。
若說十三歲以前,帥的人生是「孤獨」,那麼他十三歲以後的人生可謂是「究極的孤獨」。
沒有人能再與他正常互動。他必須戴墨鏡、口罩、鴨舌帽才能出門,就像和小三在外偷情時喬裝打扮的明星一般。
他隨身使用手機來打字,表達自己的意志,因為他只要開口說話便會使他人心滿意足地吐血。
帥很害怕,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帥還在日積月累地增長著。
誰知道自己的下個異能是什麼?若是連體味都能帥暈他人怎麼辦?或者不能和自己呼吸相同的空氣?甚至是不能知曉自己的存在?
不行。這太過分了,已經不能用世俗的「帥」來定義自己。
帥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出自己帥成這樣究竟是什麼毛病。
他研究國際期刊,廣泛地收集論文。但毫無所獲,從來沒有人能解釋帥暈他人的原理,或為其做過什麼研究。
他上網估狗,到各個論壇去求助,卻只有一大堆的「我又把自己帥醒」等幻想廢文,沒有人把「帥暈」視作玩笑以外的存在。
於是在徒勞無功的五年之後,終於在帥十八歲生日時,他絕望了、崩潰了,不得不承認:他拿自己的帥一點辦法也沒有,完全地束手無策!
帥的效力還在強化,連雙親都會拜倒在他的牛仔褲下!最後,只剩帥自己的妹妹小美,是唯一一人還能正常交流的人類!
「帥哥……」小美難過地坐在帥十公尺遠處(她的安全承受距離),看自己的哥哥萬念俱灰地吹熄蠟燭。
「小美,妳再離遠一點。我感覺到自己……在剛剛又變得更帥了。」
小美雖沒有依其所說乖乖遠離,卻亦無反駁,因為連她也能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哥哥總是越來越帥。
「小美啊。」帥輕輕嘆息,接著語出驚人:「我不願苟活於世了。」
「什麼!帥哥,不要做傻事啊!」
「妳知道的——我的存在是一種錯誤。是這個世界的Bug。我沒辦法為社會帶來任何貢獻,反倒會拖累人類的進步。」帥沒有任何表情,聲音中也不含任何情緒。「我沒辦法交到朋友、和家人正常相處,或談一場普通的戀愛。這十八年來,陪伴我的僅有孤獨。」
「帥哥……」小美聽著那一字一句,也共同感受到了錐心之痛。
的確,這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不認識帥的人,以及覺得帥很帥的人。
「這一切,都是我這無可奈何的,名為『帥』的絕症造成的!」帥突然激動起來,大手一揮便把蛋糕給掃在地上。
怎料那蛋糕盤中,竟出現了樣貌相同、尺寸更小的蛋糕。原來蛋糕聽著帥的獨白,竟就這麼聽到懷孕、生子了!盤中的正是蛋糕與帥的孩子:小蛋糕!
帥的帥已經超越科學常理,連牛頓和愛因斯坦都不可能解釋!
小美脫口而出:「只要找到人生意義就行了吧!」
帥愣住了,看著自己的妹妹。
「帥哥,不要灰心!我一定會幫你找到工作的,在那之前,你就待在家裡,不要出來帥傷他人!」
聞此言,帥低頭沉思,不發一語。過了半晌,他才又說:「兩年。我等你兩年。」
小美眼光含淚。
「兩年之內,我願意待在家中,等妳的好消息。」
兩年很快過去了。
期限將近時,小美幫帥哥找了一份劃時代的工作:無痛麻醉技術核心!
首先依麻醉用量程度,分別替帥(無喬裝)、帥(一成喬裝)、帥(兩成喬裝)……拍攝照片。然後,把這些照片賣給醫院,作為麻醉時的醫療器材。
這種麻醉方法既無痛又無後遺症,生效奇快無比,很快取代了市面上醫院常用的麻醉劑!唯一的缺點是濫用會有成癮性,所以也有一部份變成毒品流入了黑市!
而照片本身,無論用多堅固的材質印刷,都沒辦法承受帥的帥氣之力太久,不消數年便會毀壞。因此帥的工作,便是不停拍照,印出更多自己的照片。
雖然小美很快也變得無法承受帥氣哥哥的美貌,不能與其正常交流,但小美利用販賣照片所得不停地購買鏡子,讓帥有能同等談話的對象。
鏡子映照帥臉,約過三秒至三分鐘不等便會碎裂,所以消耗量奇大;但帥家有錢,根本無所謂。
最後,帥也成功在鏡子的證婚之下,和鏡中自己共結良緣,成為美好佳偶!
可喜可賀、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