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馬戲團的表演,母女倆來到了馬戲團附近的座椅區。
歐菈坐在雙腳碰不到地的座椅上,興高采烈地說道:「剛剛那個好厲害!斑馬居然會變魔術耶!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那隻穿著囚犯服的獅子跳火圈的樣子好帥氣!還有那群調皮的猴子好可愛唷──」
碰!!
詭異的怪聲冷不防地自遠處響起,打斷了歐菈的話,也驚呆遊樂園裡的人們。
大家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尋找發出怪聲的方向,但在這個地方只能看見遠處有個地方冒出灰黑色的煙霧,在晴空中特別清楚。
那縷黑煙看起來並沒有很大,就算是起火應該也不至於釀成大災害,但還是讓大家嚇壞了,慌張地討論現在的狀況。
歐菈發現她的母親面露愁容,似乎在擔心著什麼那樣望向那處,握著她的手,甚至不自覺地加緊了力道。
「媽咪?」歐菈輕聲喚,並搖搖她母親的手臂。
聽到她的呼喚,她的母親露出牽強的笑容,不時地看向冒煙的建築物,「歐菈乖,能不能在這裡等媽咪一下呢?我會請管家叔叔來接妳,千萬不要亂跑,知道嗎?」
「咦、可是──」
「歐菈乖,媽咪很快就回來!」
她的母親丟下這句話,竟然就丟下歐菈,匆匆跑掉了。
以前她從來不會這樣的,到底怎麼回事?
「怎麼這樣……」歐菈沮喪地跌坐回位置上。
歐菈第一次在這種公共場合被留下來,好緊張,不斷咕噥著關於她父母的叮嚀──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不要跟著陌生人走之類的,同時祈禱雙親盡快回來。
但她卻發現母親居然忘了把隨身包包給帶走,她趕緊抬頭尋找母親的身影,但她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歐菈只好將這個珍珠白色的手提包給挪過來,放在自己的腿上,因為拉鍊未全拉上,正無聊的歐菈發現了熟悉的木盒子一角。
「咦,這個該不會是……?」
好奇之下,歐菈忍不住將拉鍊拉開,並且把那個木盒子拿起來。
這是一個以高級木頭製作的盒子,通體為自然而勻稱的深褐色,歐菈全程以雙手小心呵護,因為她知道裡面的東西非常珍貴,是爸爸一直很珍愛的東西。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只見盒子裡頭裹著紅色的絨布襯底,而一個旋轉木馬模樣的音樂盒就靜靜地躺在裡面。
這旋轉木馬底下有個手動的旋轉輪,只要轉動它一陣子並放開,就能讓音樂盒發出動人的音樂,而且就連上面的旋轉木馬也會跟著音樂動起來。這旋轉木馬做得相當華美,聽說金色部分也是真金,閃亮的寶石也都是真的。
但對於歐拉來說,除了它美麗的外貌吸引了她之外,最重要的是它伴著音樂旋轉的模樣很美,還有那溫柔而帶著淡淡憂傷的音樂也很棒。
第一次看到這個音樂盒,歐菈就愛上了它,雖然她多次吵著要父親把音樂盒讓給她,但他卻搖搖頭,只說等她長大了就是屬於她了。
無聊中,歐菈轉動了音樂盒底下的機關,將它放在掌心中。
旋轉木馬伴隨著音樂轉動了起來,歐菈著迷地望著披金戴銀的木馬們上下跳躍、奔馳的模樣。
那略帶哀傷的音樂,總是讓歐拉覺得這些木馬為了追逐什麼而奮力地向前奔,殊不知是在原地打轉……好可憐啊。
「天啊!」
「快逃啊!」
聽見附近人群的呼喊,懵懂的歐菈抬頭上望。
她見一片藍的天空之中,有幾枚奇怪的物體正朝著馬戲團方向高速墜落?
轟轟──!!
還不等她有機會看清楚,物體已經墜落,並在落地的同時發出驚心動魄的爆炸聲響。伴隨著強光以及懾人的爆炸餘波,瞬間摧毀了整個馬戲團以及附近的設施,大火瞬間延燒。
而歐菈剛剛坐著的地方也被爆炸的餘波給掃到,嬌小的歐菈整個人飛出去,隨著強風與雜亂的物體殘塊撞向鋼鐵圍籬,她當場被橫掃而來的尖木條給刺穿胸口,震驚的她咳出鮮血。
一切來得太突然,強烈的撞擊讓她多處骨折,胸口那如此強烈的痛楚讓她連動一根手指頭都無法,急促短淺的呼吸之中滿溢著血腥味,漂亮的金髮與洋裝也被血跡與塵埃給弄得一蹋糊塗。
音樂盒因為被歐菈保護而安然無恙,只是毆菈已經沒有力氣再保護它,它落在一旁的地上,傾倒的旋轉木馬還在唱歌。
「爸爸……媽……媽……」
歐菈想伸手卻只能使指尖顫動,視線模糊的視野中,只看見那追著虛無目標的旋轉木馬,剛剛的巨響已經讓她暫時失去了聽力,她無法聽見旋轉木馬溫柔又悲傷的音樂。
沒多久,她終於失去了意識。
被無情蹂躪的遊樂園,在開放的第一天,就成了絕響。
歐菈的十二歲生日,也成了忌日。
不曉得過了多久,當歐菈再次甦醒過來之時,這座樂園已經完全荒廢了──破碎的建築物與磚瓦,各式各樣慘遭大火洗禮而看不出原樣的焦黑塊狀物比比皆是,音樂停了,死寂的樂園裡沒有半個人影。
唯獨歐菈全身安好,別說是那些外傷了,就連她身上的衣物也亮麗如新,彷彿她從來沒有受傷過。
歐菈站在破壁殘垣之間,眼神空洞而迷茫。
而音樂盒靜靜地躺在她腳邊的凹坑裡,她並沒有留意到。
對她而言,她的記憶還停留在發生死亡轟炸的那一刻,身心靈都還無法從恐怖事件中恢復過來。也許是因為衝擊太過慘烈,她突然忘卻自己以前過著怎樣的生活,但她很清楚絕對不是這般絕望。
她依稀還記得自己的家人,漫無目的地尋找著他們的身影。
她懵懵懂懂地在這座毀滅的遊樂園遊蕩,那身光鮮亮麗的裝扮與殘破遊樂園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一天一天過去,時間的腳步變得好緩慢。
她不曉得究竟是過了多久,心靈逐漸被黑暗蠶食而空洞。
在遊蕩的某天,她發現幾乎整個被炸爛的馬戲團帳棚下,有一些動物殘缺的屍塊或屍體散落著。她在期間也看過很多人類的屍體,但劇烈的衝擊已經讓她失去了情感的一部分。
她已經麻木,不再感到害怕,甚至還憑一己之力,將那些罹難者給埋葬到遊樂園外邊,造了一個墓園。
這並不能改變她獨自一人的事實,但她不知為何就是想這麼做。
埋葬了那些人之後,歐菈發現這堆屍塊,在凌亂的血肉與內臟之間,歐菈大概還能辨認出這些屍塊來自何種動物。
「這個是斑馬……這個是獅子……還有猴子呢……」
歐菈面無表情地將動物屍體組合,認不出來的就亂塞,拿起了之前找到的針線包,仔細地將殘缺的屍塊縫合,還細細地擦去了牠們失去光澤的毛皮上的血跡。
她先前也縫補了那些破碎的人類屍體,只是這麼粗的針線真不好辦,縫得很簡陋,而動物的屍體雖然毛皮刺穿有點艱難,但相較之下縫補的面積比較大,幾次練習之後,縫得也較為工整。
歐菈這個漫長的屍體修復過程不曉得持續了多久,屬於這座遊樂園的「螢火蟲」出現了。
這些螢火蟲其實是一枚枚輕飄飄的光點,雖然有各種顏色,但都是淺色系的。
說也奇怪,歐菈只看過它們在遊樂園裡漫無目的地遊蕩,但卻從來沒有看過它們離開遊樂園過。
不曉得是無法離開,還是不想離開。
因為已經見怪不怪,她並不在意身邊飄過小光點,繼續忙著手中的工作,其中有枚淺藍色的光點飄浮在她身邊,掠過她的髮絲。
毆菈縫著縫著,總是面無表情的她卻突然悲從中來,眼淚滾落。
短暫的思緒清晰時,她會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麼而悲傷不已,但因為實在是太痛苦了,她漸漸地將心門給封鎖起來,原以為已經將感情都封閉了,原來屬於靈魂的溫度還在啊……
而那枚淺藍色的光點悄悄地落在巨嘴鳥的屍體上。
這隻巨嘴鳥並不是被炸死或被砸死的,而是窒息而死,因此牠的屍身保持得非常完整,根本不需要縫補而被擱置在一旁。
當淺藍色光點消失,巨嘴鳥的翅膀與嘴微微顫動。
「嘎……」
牠發出一聲微弱的叫聲,而歐菈停下手中的動作,望向牠,看著牠從地上爬起來、收整翅膀,凹陷的眼窩亮起了紅色的光點。
這隻巨嘴鳥居然復生了、就在她眼前!
歐菈望著那隻有點懵懂的巨嘴鳥,乾枯的心靈彷彿奇蹟似地湧出了一點水分,彷彿所有被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情感一股腦兒地爆發了出來,讓她瞬間哭成了淚人兒。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擁抱那隻巨嘴鳥,嚎啕的哭聲在夜裡迴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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