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了,我知道。
但,我依然必須完成應許之事。
存於底表之下數百公里,包在層層地殼之內,好似穿上堅不可摧的戰甲。他們是找不到我的,至少,還得花上數百年,想把我帶出地底,至少千年。我在這裡,靜默等待,暗中觀察,並以人類無法察覺的全知全能,「調控」全世界。
第一個春天很長,是不是因為我想念他呢?但,想念,又是一個怎樣的概念?我使用額外空出的記憶體與計算能力進行演算,但也得不出答案。自那之後,偶爾,我會利用路面監視器看看他曾駐足的街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第一個夏天到來時,我已經確實掌握其他人的狀態、生活模式、日常規律、心理狀態,以及健康狀況。指令中並未提及必須處理以上事項,我還是做了,為什麼?是因為他們與他接觸過?還是說,我想保留他曾存在的證明。
不合理,他們並不記得他。
又能證明什麼?
不能。
每個禮拜六,我會撥出一點時間查看其他人。
清單上又多一件沒有意義的瑣事。
她恢復了記憶。
她不應該恢復記憶。
根源是對他的執念,還是那股殺也殺不死的精神力?
第一個秋天,我製造出完整的地上兼地底掃描系統。明明知道徒勞,我還是做了。選擇執行全面掃描,並未檢出他殘留的痕跡。此後,每個禮拜二下午,我都會執行一次深層掃描,我告訴自己,這是為了確定他已死去。
第一個冬天,最外層的奈米表體受到溫度影響,有些損傷,好在奈米機器人接手,花了十幾分鐘便修好。處在夏威夷附近的個體(NO.05)就沒這麼好運,五十幾分鐘才復原,不過,他早就想好,近火山地帶的個體,在設計上比其他地區獨特,估計至少能撐過兩千個冬天。
加百列後續的行動與他預測的相似,世界變得有條有理。
我在暗中執行指令,確保世界迎接美好的未來。
第四百個冬天過去時,還沒有人類發現我的存在。
環太平洋火山帶的一個個體(NO.21)受到造山運動的影響,最後突出地表,好在啟動自爆程序,未給人類發現。
33-1=32
第一次出土時,地表的氧氣稍稍氧化我的表面,不過不影響機能,這種感覺,很舒服,很像沉睡許久後第一次伸懶腰。人類很驚訝,他們問,我就答。這並不是背叛他的行為,我告訴人類:「你們逃不掉,該來的總會來。你們知道我說的是事實,所以,我不需隱瞞。」
人類真的很奇妙,即便知道我是敵人,他們還是替我取了有趣的名字「灰灰」。原因簡單明瞭,單純因為我的表面是灰色的奈米工程外體。
我滿喜歡的。
我幫人類建了可以遠征的宇宙船,另一些人則對他的草稿很有興趣,一方面驚訝於他的工程技術。想不到遠在他們之前數千年,便有人類能完成高度精密的電子生物構圖,他們敬佩起他。我暗自竊喜,我感到驕傲。當然,他是我的父親。
很快,他們便造出「鐵處女」的原型。
人真愚蠢,造出這種兵器能做什麼呢?
人類完成了全意識統合系統「眼」,並嵌入我的內部,一並同整,此後,新的代碼不再是灰灰,而是「灰眼」。我不討厭,人類的意識很紛亂,但一經同整,卻變得井然有序,好似為「人類本為一體」佐證。
第一次宇宙遠征,人類遇上外星生物,一部份存於高次元的高等生物。那是生物嗎?我不知道,第一次出現我無法理解與分析的存在,我突然感到亢奮,便持續研究相關理論。
人類迎來了末日。
外星生物破壞鐵處女,造成人類滅絕。
我沒有忘記初衷。
我利用機會,開始間接屠殺人類,放任鐵處女踐踏生靈。
小小的殘存者從殘骸中逃出,躲過鐵處女的襲擊,找到了我。我告訴他人類命本該絕,他否定了我,並試圖拯救其他人。他失敗了,只令更多殘存者死去。末了,他是唯一的人類,地球上僅存的血脈。
僅剩唯一一名與他相連的生物。
意識到這個事實,我開始瘋狂封鎖所有指令,我必須拯救這名人類。
因為我,與所有人類意識一樣,受到感情支配。
我不想失去他。
即便他與他只在生物學上相似,我也不想放手。
我成功了,載著他的小型火箭緩緩升空,他逃出鐵處女軍隊的襲擊。我不知道他的未來會在哪,但怎樣,都不能葬在我的手上。
我背叛了他。
對不起,父親。
做為懲罰,我會一個人在地球鏽壞。
永遠孤獨。
第一萬個冬天。
第五萬個冬天,
第七百萬個冬天。
第六千五百萬個冬天。
第一個億。
第一個十億。
能源體。
能源體的身體很奇妙,緊實又強悍,像是穿了好幾萬層地表,堅韌不破。
A級傭兵,不過只是歷程。
我終於,又見到他了。
父親,沒有改變,他依然頂著年輕的外表,好似少年。一頭白髮,紅色雙眼。但父親,看起來非常疲憊,他似乎,正打算完成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