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來熟悉，卻是最陌生的家人呼喚，頓時軟化尹紅葉宣讀倒數的強硬。
我把音量調滿。
「我想……應該不是很好吧。十八年來妳過得是怎麼樣的生活，其實我都知道。我好幾次拜託爸跟爺爺，不要對我們兄妹差別待遇。說來妳或許不相信，雖然妳我從小學開始就分隔兩地，但每當夜闌人靜，我心裡總會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哀傷，就像是有另一個我正在受苦似的。或許，這就是所謂雙胞胎的心靈感應吧。在妳的印象中，哥哥這角色肯定只是個嬌生慣養、唸書唸到被退學的廢物吧。
打從有記憶以來，我就背負著家族的期待，希望我延續尹家的名門聲望。而我也期許自己不辜負家族所望，並連同妳的份一塊努力。
然而，隨著年紀增長，我察覺自己根本無法背負期待。比起從小就嚴禁我接觸，只能從媽媽口中認識乖巧聰明、甚至是個繪畫天才的妹妹，我不過是個沒用的凡人。
漸漸的，我對妳產生一種羨慕又自卑的心理，認為該被重視的人是妳，而不是我。渴望過著像妳這樣，不用被期待壓得快窒息的日子。
高二那年，我決定讓自己擺脫這樣的命運。既然用說的不行，那我就用行動證明，自己不是值得家族期待的人。
但我錯了。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卻換來對妳更加沉痛的傷害，逼得妳支離破碎的心衍生出可怕的念頭。
那一夜，當我發瘋似的撞門求救，遭火舌纏身的劇痛越來越強烈，以及門板彼端不停傳來彷彿在炫耀勝利，十八年來首度聽到的妳的笑聲時，我不僅沒有半點憤怒，內心反而被深淵般的自責整個淹沒。
我想，這就是報應吧。
爸跟爺爺已經答應我，會讓這件案子以意外了結。
我也拜託媽，等我死後先不要把這段話交給妳。既然妳選擇徹底擺脫我，就讓妳自己決定，終於沒有我的未來妳想怎麼過。倘若哪天因為我的緣故，可能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時，再把這段話交給妳。
可以的話，希望這段話永遠派不上用場。祈求妳會因為我的死，踏上本該屬於妳光彩的人生，成為人人讚頌的名畫家。
我總是幻想著，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如果能成為妳畫中的一部分……那該又好呢。
只可惜……我等不到那天了。
紅葉，能請妳答應我第一個，也是最後的請求嗎？
那就是……連我的份好好活－－咳咳……咳咳咳……」
尹綠樹的聲音到此為止，取而代之的是摻雜呻吟與破嗓的咳嗽聲。過沒幾秒，便聽見醫生指揮醫護人員進行搶救的混亂。
該說果然是兄妹嗎？
同樣渴望彼此的人生，同樣付出明知會傷害自己，也想成為對方的代價。
不同的是，尹紅葉對哥哥懷抱的是仇恨，尹綠樹對妹妹則是無法傳達的愧疚。
人們常說：凡事轉個角度，往往會發現意想不到的新風貌。在尹綠樹的遺言裡可說發揮得淋漓盡致。若非親耳聽見哥哥的自白，尹紅葉勢必會繼續背負著罪惡感，直到死也不得喘息吧。
「我、我……」
大受打擊的尹紅葉一臉茫然，刀子在膝蓋跪地同時從手中掉落。
我立刻上前踢開刀子，往尹紅葉前面蹲下。
「笨狗……我、我到底做了什麼……」
我沉默以對。
坦白說，我多少能理解尹紅葉此刻的心情。對某人投以自我滿足的想法，以自己的觀點去定義對方，進而產生追隨、崇拜甚至憎恨等情感。
可是，當你我因為某種契機，意外得知對方最直接、最血淋淋的內心話時，曾自以為是真理的過剩意識，只會如紙屑般被輕易揉碎。
「原來哥哥他……」
「……總之事實就是妳聽到的那樣，雖然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但尹綠樹……妳哥哥他其實比誰都希望妳能好好活著！所以，我們先出去再說吧！」
我牙一咬，直接抱起尹紅葉。
正當我準備往房外衝時－－
轟－－－！
走廊外掃過一陣混雜大量燐火的暴風，輕易將虛掩的房門攔腰折斷。難以抵擋如地震般的劇烈搖晃，整個人向左傾斜的我後背撞上衣櫃。內臟彷彿被亂絞一通的疼痛，讓我連哀嚎的力氣都吐不上來。
「妳沒事吧……」
我低頭詢問被我緊緊護在懷裡的尹紅葉。她沒有回答，只顧著拼命抹去失控的淚水。
這次真的不能再拖了，求人不如求己吧！
「抓緊我，我們要衝出－－妳幹嘛啦！」
「不要管我！」
尹紅葉使勁推著我的腦袋。
「我已經決定死在這裡！即使哥哥原諒我，但我殺了哥哥是事實……」
「妳這臭矮子也太固執了吧！我說出去就出去！」
「不要！」
我們互不相讓的怒瞪彼此。沒想到她脾氣拗成這樣，鑽牛角尖都可以改成鑽矮子鼻孔了啦！
「既然意見不一，就讓第三人決定如何！」
「第三人……誰？」
解鈴還須繫鈴人。
這招就讓我現學現賣吧！
「還用說嘛！當然是尹綠樹。」
「別開玩笑了！哥哥他已經………」
「沒錯，尹綠樹是死了，所以－－」
我從口袋掏出兩枚硬幣。說破了嘴也白搭，那就用老祖宗的智慧，勞駕當事人親自出馬啦！
我將硬幣向上拋出同時喊道：
「尹綠樹，若你地下有知，請幫我勸勸你的白癡妹妹吧。如果擲出聖筊，我說什麼都會把她拖出去。反之……反之……」
我遲疑了。
陪她一起死啦－－這種蠢話我怎樣也說不出口。
眼見硬幣即將下墜，我卻只能像個白癡一樣張大著嘴。
操！我豁出去了！
「沒有反之啦！尹綠樹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鏗啷－－！！
硬幣應聲落地。
結果到底是……
怎麼回事……頭突然好暈……
尹紅葉的臉……越來越模糊了……身體……使不上力了……
創作內容
兩儀誓約、連理之夏（完結）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