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誰而創作

　　剛才看到追蹤的繪師因為私仇受到惡意批評，一張好好的圖被曬在微博上從頭到腳批了一遍。以前就比較常看到這位繪師表示情緒低落，這次更是情緒崩潰，連暱稱都改成垃圾什麼的，粉絲都很慌張擔憂。

　　與我無關，但我還是覺得心很痛──慰藉自己的喜悅、使自己維持生存動力的行為，竟反過來成為刺傷自己的利刃。正如卡謬說過：「所謂求生的理由，往往也是絕佳的求死理由。」以「創作」這件事去維繫自己的人，卻被「創作」這件事傷害，甚至不由得想到「假如我不懂得創作那該有多好」。使他產生那種想法的事情，該有多麼地殘酷。那時我可能會想，你恨的是我，所以你怎麼罵我都可以，說我母胎單身兼數理白痴也可以、說我料理無能又沒女人味更是非常歡迎，但是求求你，唯獨不要對我的作品下手，不要把它貶得一文不值，不要說它是沒有意義的東西。

　　我不禁想起自己的事情。

　　日前遇到一件事，讓我思索起「自己應當為了什麼、為了誰而去寫」，以及「在別人眼中的我究竟是怎麼樣的作者」。那次的經驗，使我花費了許多時間思考，想著身為作者，自己是否有責任為這世界的某種弱小去發聲、去拯救、去戰鬥。我的作品沒有實際效益，也並不能夠改變社會的什麼弊病，這點我是明白的，只是以往我從不去想這件事。然而，上文所說的事情卻使我懷疑起來。我是不是安於現狀，只是沈溺在溫暖甜美的地方做著夢，是明知這世界有痛苦卻總是幻想著溫柔的，虛偽的人。那一刻，甚至是在那之後的很多瞬間，我都對自己感到嘔心，我想要書寫的一切，不能拯救我之外的任何人，身為作者我沒有達到自己的責任，這樣的想法使我感到無比地反胃。

　　然而同時我也很傷心，為什麼我必須因為喜歡我喜歡的東西而被批評呢？我曾經對別人做過這麼可惡的事情嗎？那些人只知道說自己想說的，說完拍拍屁股就走了，他們在乎我可能從此再也不敢喜歡這樣東西了嗎？為什麼我會被擅自期待去成就什麼呢？好不容易成長了的我，明明應該為了更能描繪想要的一切而幸福，卻反而感到沉重而羞恥──我的作品是小格局的風花雪月，沒能呈現人世間真實的傷痛與成長，沒能記錄歷史議論時事，沒能啟發他人或或引起社會運動，真的很對不起……

　　──才怪啦！

　　至此我不禁憤怒了起來。

　　我並不是要來跟大家討拍的。我已經發誓過，因為已經獲得了很多的力量，我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要先試著自己站起來。那件事情已經結束了，而我的思索也已經有了結論。想到這點的時候我甚至不小心笑了出來，這明明就是很簡單的道理不是嗎？

　　時間可以重來的話，我真想對那傢伙這樣大叫：

　　喂我問你啊，我寫這些從沒跟你收過一毛錢吧？格局格調水準邏輯什麼的，給我拿去檢視十二年課綱或是大法官釋憲之類的東西啦。哪怕我寫的東西有什麼技術問題，那又礙到你什麼了？一想到你那種態度可能讓某些剛起步的作者因為自我懷疑而放棄，我就超想搖你肩膀搖到你腦漿從耳朵裡流出來！一想到自己並不是被指責技術，而是更加本質的「題材選擇」，我就無法忍耐大叫的衝動──你喜歡推理懸疑寫實作品跟我喜歡的愛情作品，本來就是蘋果橘子不能比，好好的沒衝突，你為什麼非得在我家大聲宣告你看我的小說看得壓力很大？以為你的批評指教是想說我的寫作上有什麼值得改進的地方，結果聽到「其實我不喜歡愛情小說」，這讓我怎麼回話？為什麼要在 Mr. Donut 一臉苦大仇深地問店員「為什麼這裡沒賣法國料理」？走錯路的話出去就好了，非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你走錯路了到底是什麼概念？我的腦袋裡面只有麵團、糖漿跟巧克力醬，在這種情況下聽你發牢騷說「哎呀我對甜食實在是不敢領教啊，這種東西沒什麼營養真應該少吃」，我這邊才應該覺得莫名其妙不是嗎？我可以生氣吧，可以吧！！？？

　　一個人要怎麼發揮能力應該是他的自由，就算我可以去寫對這個社會更有益的文章，可是如果那無法讓我自己開心起來，就一點意義都沒有。沒錯，作品的一個重要價值，是為人們帶來喜悅。給我聽好了你這傢伙，可以帶來快樂的作品啊，可以讓人想到「那我就再活一天吧」的作品啊，就算是我所不喜歡的異世界轉生作，也是值得歌頌的寶物！只要不是讚揚邪惡，那關於「創作」的一切選擇都不是錯誤的，不需要抬此貶彼或去質疑它的意義，為什麼就是不懂呢？

　　我寫作才不是為了說明什麼大道理，也不是為了拯救他人，更不是企圖針砭這個從古到今都很亂七八糟的社會，是為了活下去！聽不懂的話我就再說三次，我是為了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每次沒來由覺得好想死的時候，我馬上就想到老家的爸媽弟妹，跟我還沒有寫完的故事，我的生存理由什麼的，憑甚麼要被你說三道四？我才不管什麼性別平等、種族平等、宗教自由、政治正確之類的事情，如果像這樣為了好好活著，為了讓自己相信或許某處還有這樣的溫暖跟幸福而寫作的我，是不能夠被認同的話，就算這個世界立刻和平，我也完全不想要！

　　有人討厭風花雪月的小格局故事，但很不巧這就是我最喜歡最擅長的東西。我從今以後都會繼續寫這樣的故事，我絕對不要再討厭只會寫那種故事的我自己，我要為了那個「想活下去」的我奮鬥。我絕對不會輸給有所謂的「正確」撐腰的傢伙，就算不正確，那也是我，而且我要用十倍於百倍於那種人的自信繼續往前跑。我會跑到底，我才不會輸。

　　我明白到，一味的溫柔體諒只會讓別人對我抱有不正確的期待，所以以後我不會容忍有人在我家胡言亂語。不尊重別人的人，我會立刻趕出去，好聲好氣什麼的，我只會留給值得的人。

　　最後，好想對著那個繪師說，他們知道他們毀了你，他們正為此竊喜，所以請你為了內心那個正在哭泣的幼小自己站起來。阻止你正常創作的邪魔外道都是你的敵人，你不能輸。虛張聲勢也好，強詞奪理也罷，請繼續用你的創作去戰鬥，去反抗這個只允許「不可質疑的正確」存在的世界。只有你才能描繪的景象，今天也存在著，請你為了自己的成就而喜悅，千萬不要因為這成就很微小而嫌棄。總有一天，這些微小的光輝，可以讓你在某個未知的存在面前抬頭挺胸，說：「我曾經活過，這就是我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