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能是某人的往事,但更可能是年代的通弊。
小時候,她是異類。
「外省豬,離我遠一點!」
因為不會說「本省人」的話,所以她是「外省豬」的一員。
走入他們的群落,除了嘲諷與嬉笑外,她並沒有聽出其他的字眼。
在眾人血性尚未消磨完畢的年代,粗話與敵意是她少數能分辨的情緒,石頭則是她唯一的回禮。
只是作為眷村長大的女生,不用分擔家務的她算是好命了。
「媽媽,我要打工。」
「不行,妳是我們家的希望。」
但她明白這不是她應得的,這都只是源自父親的溺愛。
誰叫她長得像自己,同時也是家族的老么。
誰叫她老爸準備當爺爺時,他老伴才生下她。
誰叫她是全村最聰明的孩子,沒有人能辯倒她。
但她就是不懂,為什麼所有人都討厭她。
「好好把高職讀完吧,這是家裡唯一給妳的託付。」
「你們就不能給點適合我的東西嗎?」
然而家裡人還不理解她,只會給她最好的,總不給她最適合的。
於是操著不同口音的人嘲笑她的腔調。
於是缺乏同等智慧的人否定她的抉擇。
於是不能理解她的決定,她的母親便放棄了她。
於是為了給病逝的父親沖煞,她被隨便嫁給一名庸俗的男子,生了兩個沒什麼智慧的孩子。
「記得去賺錢。」
然而在老家被敵視,來到夫家更被視為賺錢工具。
大伯毫無擔當,二叔欠債跑路,公公婆婆也只會不斷強調三從四德。
唯一對她溫柔的小姑,也是家中地位最低。
甚至是公婆看她可憐,所以順手撿來養的。
最後承受不住丈夫連年的家暴,她以南部的就業環境太差為由,連夜逃到台北的酒店。
就在那邊的夜晚,她遇到一位空虛的花花公子。
「如果不想回家,那我就當妳的家吧。」
在常人口中的誘惑下,她外遇了。
這個男人雖然很有錢,但她看上的是他背後沉重的責任感。
只是常人並不這麼想,他們總以為女人只是看上他的財富。
但男人始終不介意,甚至認為這個女人非常睿智。
甚至花完錢就跑的話,也一定比先前遇過的婊子值得。
「婊子還想立碑?真他媽可笑。」
結果不只南部的親友,連北部的人都嘲笑她。
哪怕那些人過得比他們還苦,他們也仍然忘不了嘲笑。
「想笑我的老婆,先過我這關吧。」
但時間久了,笑聲就逐漸消失了。
母親意外失智,兒子偷走她的地契就人間蒸發了。
同村的同儕經營破產,最後逃亡到菲律賓了。
本省的孩子混入幫派,隔年被人解決了。
前夫一家受不了輿論,趁夜逃跑了。
被笑最慘的女人,是最後贏家。
「哈哈……」
回想起數十年來的嘲笑嬉鬧,她對那些笑不起來的人感到可悲。
就在憐憫的同時,她也想提起丹田,對那些人嘲笑回去。
「哈……哈。」
只是仔細想想,他們可悲到連取笑的價值都沒有。
到頭來,一文不值的就是他們。
嘲諷他人,卻活得比他人更可悲的愚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