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零時，剛洗完澡的紅葉走出浴室。
她一邊用毛巾擦乾頭髮，一邊往落地窗前的畫架坐下。
眼前是她耗費三天的作品－－浴火的贖罪少女。
－－整幅畫的氛圍嘛……感覺跟雜誌裡的那幅火焰之舞有點相似。
想起雨欣的觀圖心得，紅葉心頭不由自主一緊。
火焰之舞，那是她藝術生涯至今被譽為最高傑作，也是最後遺作的作品。其誕生是在哥哥綠樹住院期間，紅葉將自己鎖在房間時完成的作品。
佔據整幅畫布，無數狀似利爪般舞動的焰火，恣意竄奔不受拘束的美麗軌跡，充分展現火焰的毀滅性美感。
再者，該畫作之所以獲得極高評價，關鍵在於將畫作顛倒觀賞後，看似亂無章法的焰火蔓延，卻巧妙勾勒出一位笑容可掬，與致命火紅完美融合的少女。少女不見分毫恐懼與絕望，反倒展顏如釋重負的笑靨。
火焰與少女間看似衝突，卻又彼此依存共生，相互矛盾而醞釀的美正是令眾人無盡讚賞的主因。
有人說，畫會完整表現出畫家動筆時，內心深處最直接的慾望跟想法。恰如此論，火焰之舞確實忠實重現紅葉當時的心情。這一點，紅葉比誰都來得清楚。
但，誰也不知道這份心情背後的真相。
完稿後，紅葉便將畫隨手扔到角落。直到後來從母親口中得知，她擅自把畫交給艾恩教授，並轉達自己去世的消息。這幅畫因此成了自己的遺作。
紅葉目光落向畫作左方，表情與少女一樣喪失生氣的少年。
「我做了那種事……像我這種人，還有資格追求自己的人生嗎？」
叩叩－－
突來的敲門聲讓紅葉嚇了一跳。
大概是雨欣或艾恩吧，選在這種時間過來，擺明是想被她唸幾句。打定教訓想法的紅葉前往應門，豈料門外是……
「晚安。」
是槭楓。
意外的訪客讓紅葉稍提警戒，放下原本想解開防盜鍊的手。紅葉不討厭槭楓，卻也不抱持好感，尤其是她的特殊癖好。
「能聽我說幾句話嗎？說完我就走。」
「……先進來吧。」
雖然不太願意，但紅葉還是請槭楓入內。畢竟女孩子單獨在深夜來男子宿舍，要是被誰撞見就不好了。
進房後，兩人相視而坐。
「好了，妳想說什麼？」
「是這樣的－－」
槭楓端正坐姿，娓娓道出數小時前，她和雨欣在地景橋的談話。
聆聽間，紅葉明顯感受到方才那股糾結感越發強烈。聽到最後，紅葉甚至把手邊的素描紙捏得稀巴爛。
扔掉揉爛的紙團，紅葉緩緩對上槭楓倒映著她僵硬表情的眼眸。
「笨狗他……」
「小欣的事妳不必擔心，妳只需要好好發揮自我，成功贏得神才鑑定，這就是妳最能報答小欣為了付出苦心的最棒方法。」
為了安撫面露愧疚的紅葉，槭楓莞爾輕笑，摸摸紅葉柔軟的頭髮。
「所以說，若那一天真正來臨時，妳能答應我剛剛的請求嗎？」
「嗯……我答應妳。」
「一言為定！」
聖心雀躍的槭楓雙臂大敞，直接將紅葉塞入懷裡。
雨欣這段時間來的付出，紅葉何嘗不明白？願意對她這樣性格惡劣，甚至把他當寵物玩弄的糟糕學妹給予關心。無須槭楓拜託，那件事她也非做不可。
「那、那個……我快喘不過氣了……快放開手好嗎？」
「嗯。」
槭楓嘴上同意，雙手卻是聞風不動。
就在紅葉察覺槭楓似乎不大對勁，準備出手掙脫時，槭楓的低喃落入耳際。
「為、為什麼妳會知道那件事……」
紅葉愕然失聲，用力將槭楓推開。
「我為什麼知道不重要。我聽艾恩教授說，稍早她來寢室找妳時，妳不但態度有些異常，更不斷問她『自己真的有資格嗎？』。我就猜想，妳是不是受那件事影響。」
「妳的直覺果然跟笨狗說的一樣可怕呢……」
無論是嫉妒哥哥、想取得家人的認同感、或是其他理由。對紅葉來說，那件事才是真正導致她甘願捨棄自我、成為哥哥替代品的根本原因。
「那麼，妳是想拿那件事威脅我答應其他要求嘛……」
面對紅葉不友善的銳利目光，槭楓搖搖頭。
「雖然認識不久，但我是打從心底喜歡妳，真心想替妳打氣。因此，我不會繼續追問與我無關的事。我想說的是，既然沒人怪罪妳，就別讓那件事阻礙妳的未來。我相信，小欣也是這麼認為的。」
紅葉沉默以對。
「妳若無法戰勝心魔，成功是不會主動敲門的，這是過來人經驗。」
吐空心裡話，槭楓起身向紅葉道晚後，逕自往房門方向離去。
環伺重回寧靜的寢室，紅葉忽然感覺全身力量正在急速流失，強烈的無力感讓她整個人往地板躺平。
紅葉明白比起她，槭楓最關心的依然是雨欣，也是為了雨欣才專程來找她。不談槭楓的心意是真是假，至少她說的沒錯，若繼續因為那件事束縛自己，她永遠都無法掌握真正屬於自己的未來。
可是。
她做了那種事，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夜闌人靜時；每每閉上眼睛時；畫著每一條線時。
那道如鬼魅般盤旋耳際，尖銳得直穿腦門的慘烈叫聲便悄然響起。
「我……到底該怎麼辦……」
就在紅葉被無解的煩亂逼得想大喊宣洩時，顛倒的視線落入了那幅畫。
浴火的贖罪少女。
然而詭異的是，從這角度看去……竟然發現……
笑。
火焰中本該失去表情的少年。
他在笑。
那是連原作者也不禁顫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創作內容
兩儀誓約、連理之夏（完結）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