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由於是日式的民宿，木造的地板鋪設著榻榻米。
約略十坪大的和室內，躺在被窩裡的純依睜開雙眼。
「純依同學，妳醒了嗎？」
「……？」
「妳因為坐車子太累，一不小心就睏了，所以才會躺在這裡休息。」
剛睡醒的純依，似乎還迷迷糊糊的，一邊緩緩坐起，一邊細碎呢喃：
「這樣啊……」
「雖然和旅館的服務員是那麼解釋，不過實際上是另有原因吧。」
「嗚！」
剛坐起身的純依，雙肩顫抖了下，看來她總算回想起了剛剛發生什麼事。
「豬排……？」
呃，也有可能只是對室內濃厚的氣味產生反應。
我放下手中已經吃到見底的碗筷，順手拿起面紙擦拭嘴邊。
「民宿準備的晚餐，需要的話可以幫妳叫一份。」
純依搖了搖頭。
「我、不怎麼餓。」
「哎，由於是第一天，我姑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之後幾天妳可要好好的按時吃飯，等下也記得去吃飯，從明天開始可是會很忙碌，我可不希望看見有人因為餓肚子而昏過去。」
「嗯……嗯！收、收收到！」
感覺很久沒聽見純依這麼有活力的回音，我突然有些欣慰。
拉開身上棉被的純依歪了歪頭。
「話說、話說回來，為什麼老師會在這裡？」
「……」
純依是在裝傻嗎？還是說她真忘了今天發生的事情？
「純依同學，我希望能和妳獨處。」
「咦咦咦──」
「這是每位學生都會輪流的活動，我想藉由一對一的面談知道妳們學習上遇到什麼困難。」
「這、這樣……」
「今天的話，我原本是想和妳聊聊有關這東西的話題。」
我從西裝外套的懷裡，拿出一個空空的紙袋。
那是原本用來包裹巧克力的包裝。
「！」
看著純依的反應，果然她確實有將這個放在心上啊……
今天是三月十四日，理應是我該回禮的日子。
「不過，暫時先保留到集訓最後一天之後比較好。」
「咦……」
「別露出那麼失望的表情嘛，我所謂最後一天的意思──」
我將空空的紙袋遞給純依。
「是指到時候無論妳和我說什麼，我都會給妳一個明確的答覆。」
「！」
「我是老師，能夠給學生的回禮也就只有『解答』而已，至於要放入什麼問題，請妳這幾天在不影響學習的狀態下好好思考。」
收下紙袋的純依，看起來似乎還有些混亂，我試著在她面前揮了揮手，卻只收到啊嗚啊嗚的回應。
為了趕緊將她拉回現實，我只好再拋出預定的另一個話題。
「純依同學，妳和柳宜瑾是什麼關係？」
純依的表情立刻沉了下來。
果然，要說會影響學習的事情，還是這件事比較大條一些。
情人節巧克力頂多是讓純依紅著臉晃來晃去，看起來腦子還能用來學習。柳宜瑾卻會讓她一不小心就要昏過去，睡眠學習法可不適用於無法睜眼唸書的人。
我原本也沒想到這麼快就需要詢問，大意了啊。
沒想到這間民宿老闆的女兒，和她的表姊長得那麼相似。
不對吧！鬼才知道表姊妹能長得那麼像！
如果真有人能提前預料到這件事的話，那肯定是個本質像魔鬼一樣恐怖的人。
想著想著，在我腦中浮現出了大小姐的輪廓。
「宜瑾……討厭我。」
等了一段時間後，純依才終於怯生生的吐出幾個短句。
「忘了什麼時候，我、我我我只要一看到她，講的話就會結巴……然後宜瑾就、就會朝著我大笑……說我……裝可憐……我、我我不是！可、可是！現在的我、不就和她說的一樣──」
「純依同學。」
輕輕的，我握住純依不安的雙手。
「不要否定曾經的努力。」
「……」
「我知道、紫月同學也知道，還有花淵同學姑且知道。在這個世界上至少有三個人能夠理解，純依這個女孩是多麼努力的前進。」
妳不是單獨一個人，而是我優秀的學生。
「嗚、嗯……」
「已經來到這裡的純依同學，還想要半途而廢嗎？」
「不可以、那樣。」
我伸出手，拍拍純依的臉頰。
「說得沒錯！妳該注意的不是裹足不前的過去，而是正在前進的現在！還有繼續前進的未來！抬頭！挺胸！」
我一邊說著慷慨激昂的話語，一邊將坐著的純依拉起。
「然後就先去休息吧，還要記得吃飯，另外明天的早課從七點開始。」
「咦？咦咦？七點──」
畢竟已經知道了想知道的情報，我將有些錯愕的純依推到活動室外，讓她為明天的課程好好休息。
我留在活動室內，稍微整理了下剛剛獲得的訊息。
雖然送出日期並不是二月十四日，純依對二月送出的巧克力果然有著那樣的意思。
儘管對此有所察覺，實際上我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想法。
但又不能直接拒絕，那樣只會對學習的情緒產生傷害。
總之這方面的問題，姑且先等十天之後再來解決。
既然是我的學生，我相信她能看清該優先思考的究竟是什麼事情。
接著就是柳宜瑾這方面，和我預想差不多。
純依和她之間存在著心理陰影，光看見對方的臉就會想起不愉快的回憶。
即使對方是表妹也一樣，長得相似的臉都會造成類似效果。
這對學習而言，無疑是一大障礙。
確認純依已經走遠之後，我朝和室內的拉門走去。
這後方原本是放置棉被的衣櫥，不過──
我打開拉門。
「小妹妹，妳都聽見剛剛的話了吧？我的學生對妳的表姊有陰影，請妳不要太輕率的出現在我們面前。」
在棉被已經抽出來的空洞裡，坐著一名單馬尾的少女。
少女臉上擺著像是不甘心的微妙表情。
「可、可是！我是柳芸芸啊！表姊做的壞事和我沒關係吧！」
這人的名字怎麼那麼可愛，再搭上那張馬尾娃娃臉就是雙倍可愛！還好我對自己的撲克臉還算有自信，可不能在這裡滅自己威風。
我維持略為嚴肅的表情，繼續用平淡的語氣說話：
「要是真想和妳表姊撇清關係，就別把自己打扮的和表姊那麼像。」
「唔──」
話說這個人在不服氣什麼？我只是想請她在我們這些陌生人面前低調過生活，這對中二生而言很困難嗎？
「如果妳無法理解我的話，我會再去找妳爸媽談──」
「不行！」
「什──」
「才不要啦！」
唰啦。
通往外部的拉門被打開了。
咚咚咚咚。
柳芸芸逃走了。
「等等！妳跑屁啊！」
我的話還沒說完耶！
好不容易才把純依安撫好，要是她看見芸芸又突然昏倒了怎麼辦？
情急之下，我只好和中二生進行旅館內的追逐。
然而腳上穿著拖鞋，外加上顧慮旅館的木製地板，根本沒辦法接近全速奔跑的少女。
這國中生摧殘自己家的裝潢還真是有夠不客氣，如果我是她爸大概會中風吧。
好險旅館的通路沒什麼曲折，都是直線通道的話只要等她進入死路就好，要是她跑到外頭則是謝天謝地，我可以安心的將門反鎖。
咚咚咚咚。
外頭的月光灑落窗內，在有些夢幻的夜之走廊裡。
終於，芸芸跑進了轉角，並且是個死角。
「喂喂──國中生，現在出來的話還有時間看光之美少女喔！」
追到轉角的我，眼前放著一張立牌。
露天溫泉──現為男性使用時間。
前方十步遠的地方，是澡堂的更衣室。
從立牌上的文字判斷，現在是男性使用的時間，然而沒有任何轉角的通道裡，卻也沒看見芸芸的身影。
她在男人使用澡堂的時候跑進去了？
仔細想想，這十天的客人只有我和學生這群人而已。也就是說民宿裡的男人只有我和她老爸，芸芸會無所畏懼的進去倒也不奇怪。
看來只能跟著進去了啊……
雖然也有在澡堂外面守株待兔的選項，但那樣太白痴了，也不知道要等到幾點才能堵到她。
「裡面有人嗎？有看見一個國中生跑進去嗎？」
基於禮貌，我在更衣室外頭意思意思的問了下。
沒有獲得任何回應，想想也是理所當然。
我嘆口氣，接著拉開更衣室的拉門，再拉開垂到地上的布簾。
然後，在我眼前的是三位半裸的女性。
「……」
似乎想要出聲的純依，嘴巴被後方的花淵用單手摀住。
兩人都已經脫掉外衣，純依身上還穿著裙子，捂著胸脯的雙手正努力抵擋花淵的攻勢。
純依身前雄偉的雪山若隱若現，更別提花淵半開玩笑似的撥弄，感覺隨時都會演變成兒少不宜的場面。
不對，現在就已經很兒少不宜了。
就算撇開視線，另一邊的花淵脫到身上只剩內衣褲，還和純依推推擠擠，似乎更加危險。
「噗、哈哈哈哈！老師的反應真的很無聊耶！一副看膩女人的現充臉！感覺好討厭喔！」
儘管嘴上那麼說，花淵看起來倒是挺開心的樣子。
「嗚、嗚嗚嗚……」
「花淵同學，下次記得聽見我的喊聲要回應，還有別太欺負妳的同學。」
我隨手拿起放置在手邊的大浴巾，披在純依的身上。
「謝、謝謝老師。」
「純依同學，有沒有感覺哪裡不舒服？被變態騷擾是可以報警的犯罪喔。」
純依羞紅著臉，抓緊浴巾用力的搖了搖頭。
「不、不會！人家花淵是女生啊！不如說老師一直待著更、更更更更害羞啊！」
「呃。」
「噗哈哈哈哈哈哈！老師你到底在幹嘛！」
看見花淵笑到合不攏嘴，心裡浮出一陣羞愧的情緒。
可惡，這次我是真的中計了。
不能繼續待在這裡，趕緊出去才是正解。
「等等！現在不是男性使用的時間嗎？」
「老──師──你是開車開到昏頭了喔？」
後方傳來紫月的聲音。
還來不及回頭，我的頭頂便被蓋上浴巾。
「好了好了快點出去。」
前方有人牽住我的手，大概是紫月在拉我吧。
「啊！紫月好詐喔，怕自己的身材被比下去就不給老師看了嗎？」
「我又不像某人是個暴露狂。」
「哼哼，有本錢的人都喜歡展現自己的身體。」
我一邊聽著花淵和紫月的對嘴，一邊整理思緒。
澡堂前方擺著男性使用的立牌，學生們卻表示現在是女性使用的時間。
有人把立牌調包了。
犯人也不用想是誰，肯定是那個國中生。
重點是她到底跑去哪──
快要到門口的時候，原本陰暗的視線忽然變得明朗。
蓋在我身上的浴巾，突然被扯掉了。
半裸的紫月，出現在我的眼前。
「呀……」
一眼望去，黑長直的柔髮下方，面部肌膚瞬間漲紅。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聽見紫月發出那麼淒厲的慘叫。
和衝過來的民宿老闆解釋許久之後，還好學生們願意幫我說話，我才終於脫離被移送警局的險境。
歸根究柢，是立牌被調包的錯啊！
可惡！該問罪的人明明是妳的女兒才對啊老闆！
感到身心俱疲，我乾脆坐在澡堂外頭的地板上。
露天溫泉──現為女性使用時間。
就和猜測的一樣。
被調包的立牌，此時已經回復原狀。
回想起剛剛的情境，最後大概是花淵趁機把我頭上的浴巾掀開。
畢竟看見了那樣的美景，要說我很倒楣好像也不是真的那麼倒楣。
略有霧氣飄浮的更衣室內，三位學生的身材非常姣好。
「……」
純依 > 花淵 > 紫月。
「我都在想什麼鬼！」
就在我甩甩頭，想要拋開雜念的時候。
剛剛突然消失的國中生，柳芸芸。
從原本是死路的牆壁後方轉了出來。
居然有暗門！這裡是忍者屋嗎！
「妳這混蛋……」
已經累得罵不出聲了。
「唉。」
芸芸也不像是要逃跑的樣子，她坐到我的旁邊，將小巧的臉蛋埋入膝蓋。
「好好喔，為什麼老師你會這麼受歡迎啊？」
「因為我是老師啊。」
已經累得不想解釋什麼了。
「我……我也想變成你那樣……」
「哎──」
這位國中生，難道妳沒朋友嗎？怎麼我今年遇到女學生的都是這種邊緣人。
「像我表姊朋友也是很多，我才想說模仿她的樣子。」
「妳想太多了吧。」
「哈哈……」
芸芸擺出苦笑，像是在認同我的說法。
「那麼，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
儘管有點奸詐，但現在或許是個好機會。
腦中浮出一個能夠幫助學習的點子。
我舉起手，指了指後方的澡堂。
「我說，雖然沒辦法幫妳交到國中的朋友，不過和那些女高中生交朋友的可能性是有的。」
「真的嗎！」
看著她兩眼發光的模樣，看來對象只要是人都可以，如果她年齡再大個四歲可能也會來到邊緣 E 班就讀。
我原本就不是要芸芸別出現在我們眼前，而是要告訴她這個提案，這人肯定是擅自誤會了什麼，現在總算能好好解釋。
「要改變一個人的印象，其實很容易。」
歸根究柢，之所以誤會芸芸的身分，是因為她刻意模仿表姊的裝扮，仔細一看會發現兩人的五官並沒有那麼相似。
稍微改變一下形象，純依就不會把她當作柳宜瑾。
於是，民宿裡的單馬尾少女服務生消失了。
從隔天開始，換成了雙馬尾少女服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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