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俠薯片〉
叮咚。
歡迎光臨!
在便利商店工作半年的我已經被門口的鈴聲制約,每當響起玻璃門開啟的鈴聲,就會不經大腦脫口而出標準且抑揚頓挫的「歡迎光臨」。
便利商店的工作非常繁瑣,進貨、上架、結帳,甚至還要幫客人現泡咖啡,這年頭的店員真是辛苦地不得了,就算是身為成年男人的我也覺得這是很耗體力的工作,真希望店長可以好好考慮一下提高薪資這個嚴肅的議題。
不過這間便利商店有個吸引人的優點。因為這是距離B.S.經紀公司最近的便利商店,所以時不時會有藝人出現在店裡。一開始的我也和來店的客人一樣興奮,但久而久之,習慣這些散發著光芒的人後,我也漸漸開始覺得平淡無奇了。
但有一位和其他人不同。
他總是頂著帽子及口罩,有時候還會用連帽外套蓋在原本戴在頭上的棒球帽。這密不透風的打扮,可以說是藝人外出經典款。
但是他那雙在華人世界中明顯與眾不同的湛藍雙眼卻總是難掩興奮地對貨架上的零食及飲料看呀看。
這麼囂張,看我不戳破你的身分。──站在櫃台無來由感到不滿的我,一心只想著要怎麼捉弄這位超級巨星。
「你⋯⋯是周棋洛?」
雖然已經盡量壓低音量,但開門見山問問題的爽快真是一言難盡。看到原本快快樂樂抱著五瓶可樂,踏著輕快步伐前來結帳的周棋洛在那一瞬間愣住,用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我。
贏了。
「為什麼⋯⋯」垂頭喪氣的他低喃。
不顧他的沮喪,我繼續盡忠職守執行店員的結帳行為。
「150元。」我唸出總價後,那位彷彿受傷的大型犬科動物不甘不願地嘟著嘴付帳,同時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我。
「⋯⋯哪裡看出來的?我對這身裝扮很有自信的啊。」
明明已經付完帳,卻仍然站在我的正前方,隔著櫃檯用閃亮亮的雙眼盯著,彷彿不給他一個合理的答案不願意離開似的。我微微地嘆了一口氣,用手指著他閃著亮光的雙眼。
「你的眼睛,太美太明顯了。」
這句話一脫出口我就馬上後悔。被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男人稱讚眼睛很美這種話,怎麼聽都覺得奇怪吧?至少我自己覺得很奇怪。
但周棋洛卻是一臉開心地喃喃著是嗎、原來如此,最後還向我道謝後才離開。
演藝圈和我果然不是同一個世界。雖然內心滿滿疑惑,但想到和他也不會再有更多交集,就算不解決那些疑惑也無所謂。
那時候的我太天真了。
在戳破周棋洛後幾天,周棋洛會不定時地出現在店裡,每一次的裝扮都不太一樣。像是今天,戴著一副墨鏡及鴨舌帽,再加上一個大口罩。原本精緻的臉被遮到什麼都看不見,但那金色的髮絲卻微微迸出鴨舌帽外出賣他。
「金髮露出來了。」雖然看不見墨鏡後的表情,但透過肩膀的一抖還是能感受到他的驚訝。
之後的他變本加厲。這是在跟我玩變裝遊戲嗎?還是說這是身為男人的尊嚴?抑或是這個人真的太無聊了?從普通藝人的外出打扮到直接穿著熊布偶裝出現,這個人的思考迴路讓人又氣又好笑。
自從熊布偶裝的打扮也被我識破後,他彷彿放棄了這一系列的攻防戰,又再次回到一般裝扮,而我們也在這一來一往的過程中漸漸熟識。
他會趁著來便利商店買垃圾食物時偷偷抱怨經紀人對他的嚴苛,甚至還說五瓶可樂只是剛好而已。
原來周棋洛是這麼幼稚的人。
聽著他的抱怨,就像是聽普通上班族抱怨公司提供的餐點很難吃、上司很嚴格等等日常瑣事。螢光幕上閃閃發光的他,在日常生活中也是會和普通人一樣露出普通表情、講著普通話題的一般人。
這人還真是沒有明星架子。
這樣平凡無奇的日子過了一段時間。有一天,不小心撞見他和一位女性窩在薯片貨架前的樣子。那個距離近得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就是頭倚著頭的姿勢。
等等,難道我看見很不得了的八卦現場?而且那女的是不是有點美?⋯⋯果然人帥就是好啊。
邊補貨邊觀察他們倆的我忿忿不平地在內心酸了周棋洛一頓。
看他們有說有笑,也許是舊識。那個女生話說到一半好像突然想起什麼,竟然順手撕開薯片包裝,從裡面拿出蝙蝠俠卡片遞給周棋洛!
我正要放下手邊的事起身提醒他們時,他們倆就對著站在櫃檯的店長道歉,那女生還說要多買十包薯片。
原來不是偷竊,是兩個傻子。
在那之後我私底下向周棋洛本人打聽那天的女生,結果他竟然對我眨了眨眼說那是秘密。哼,要不是看在你是常客的份上,不然這緋聞不知道可以賣多少錢。
那個女生之後也常常在店裡出沒。雖然真的很好奇他們之間的關係,但本人都說是秘密了,硬是去挖好像也不近人情,所以我也就當作不認識地過了好幾個月。
結果周棋洛突然宣佈息影。
前幾天在店裡遇到他的時候就像平常一樣說著無關緊要的小事,抱著一手可樂離開。為什麼突然說要息影?
其實平常我對他的作品也不是非常熱衷,但因為大街小巷不論是他的歌曲還是廣告,都會傳來他的聲音,以及那獨特的活力,所以我也對這個國際巨星的頻繁出現習以為常。反倒是他的身影突然從生活中消失,才讓人更不習慣。
息影代表不會再來經紀公司了吧?這樣的話不會出現在這間店也是理所當然的。
說服自己那個沒有明星架子的人,只不過就像是普通上班族一樣辭職換工作罷了,沒什麼好難過的,對本店而言也就是少了一位常客而已。
那晚下著大雨,市內的傳染病也愈來愈嚴重。打工的大學生都沒辦法來上班,我只好開始值起吃力不討好的大夜班。這也是我的第一次,因為和其他時段要做的事情不同,店員又只有我一位,所以老是手忙腳亂地來回奔波櫃檯及後場。
叮咚。
歡迎光臨!
瞄了一眼確認有人走入店內後,我繼續洗起手邊的冰淇淋機。在透過反光鏡注意客人是否要結帳時,覺得這位客人好像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經過可樂貨架毫不猶豫地抄了兩瓶,接著繞到能量飲料櫃前思忖一小段時間。我再次要觀察他時,他已經站在櫃台前準備結帳。
「不好意思久等了。」以客為尊、顧客至上的服務業守則,讓我順口地道了歉,並馬上停下手邊的事情幫這位客人結帳。
結完帳,客人彷彿定格似地杵在櫃檯前沒有離開。
「你的觀察力降低啦?」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我把原本停在商品上的視線慢慢向上移動,直到看見那張拿掉口罩後賊笑的精緻臉孔。
「周棋洛?」不可置信的我彷彿在尋求對方的肯定。而周棋洛並沒有正面回答我的疑問,只把剛剛結完帳的能量飲料遞給我,簡單慰勞我幾句後,就這樣瀟灑離開了。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總覺得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的見面,甚至有他是來道別的錯覺。
你到底想做什麼啊?
我微微地嘆氣,一口氣喝完他給我的能量飲料後,轉身繼續清洗討人厭的冰淇淋機。
隨著時間流逝,傳染病蔓延的狀況愈來愈無法收拾,有些地區還拉起封鎖線。好心的店長讓所有員工都回家休息,也讓這間店成為無人便利商店。
無所事事待在家裡的我,不是打電動就是發呆。原來失去生活重心是這麼可怕的一件事,真希望這一波病毒可以趕快過去,讓我能繼續安心地為社會付出勞動力。
但事與願違,店長生病了。
她在住院前告訴我,封鎖範圍擴大,店舖也被劃入封鎖區域內。人們都要被驅離到另一個安全的管制區中,所以商店也沒有繼續營業的需要了。因為目前健康的店員只剩下我一位,所以想請我去店面拉下歇業的鐵門。
走在杳無人煙的街道上,有時會有幾台救護車從我身邊呼嘯而過,救護車的鳴笛聲不管聽幾次都能讓人感到緊張不安。
這個城市要完蛋了。
悲觀的想法逐漸浮現,想到這種日子不知道要持續多久,就讓人感到莫名寂寥。
正要踏入商店門口時,一位手中抱滿薯片的女性從店裡走出來。我禮貌性地點了點頭,她也以同樣的方式回覆後,便轉身往另一個方向離開。
咦?那不是認識周棋洛的那個女生嗎?
意識到這點的我馬上看向她離開的方向,但她早已消失在這大路上,可能轉進哪條巷子了吧。
無奈地聳聳肩,走進店裡簡單打理一下店舖。把該斷電的設備關好、該帶走的生鮮食品裝袋收好後,執行最後的巡視工作。
我的目光,被孤零零躺在貨架上、印著蝙蝠俠圖案的薯片身影吸引。腦袋中的思緒將這包薯片及剛剛離開的那個女生連結在一起,也回想起周棋洛與那個女生蹲在薯片前的那天。
好像想通什麼的我,嘴角微微一笑。我伸出手把那包薯片擺得正正的,讓它用最完美的狀態來等待那女生認定這包薯片應該的主人。而我也相信這些風波結束後,有著一頭耀眼金髮、湛藍雙眼的超級巨星會回來取走這包薯片。
我走出不再發出鈴聲的店門口,拉下歇業的鐵門後,從與那女孩背道而馳的方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