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認真工作是沒有用的。」
大約在「珍珠淑女」造成轟動之後一個星期,達拜訪杉的住處,坐在杉的沙發上,以認真的表情提案「我們必須演一場戲」。
「一場戲?」
「你的作品很成功。」達的目光短暫落在攤開在桌面上的媒體報導,數秒後,又轉回杉身上:「對我和亞莎來說這當然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但很顯然對我們的敵人而言不是。你看你收到多少匿名信?」
杉無法反駁,他的信箱裡大約每隔幾天就會收到一封匿名信,不帶任何人身攻擊的文字,但每個字當中都透出寒意。
「你一向都知道的,我們的敵人很愚蠢,技術跟腦袋不太高超,但很知道做骯髒的事情。我們當然應該認真工作,可是只是讓你『創造出更好的作品』,這樣是沒有用的。我很久以前就已經不相信『含淚播種者必歡笑收割』那種話了。」
達往椅背上一靠,雙眼直視著杉,那個表情令人不寒而慄。
「為了保護亞莎的品牌,我們必須耍點小手段,至少應該要知道怎麼應對敵人。」
「所以呢?你所謂的演戲是指什麼?」
「我已經大概知道內賊在哪裡了,但目前還不打算把他們揪出來。我沒有確切的證據。」達的嘴角往上挑起:「但是他們的目標毫無疑問是你,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忙,設計總監。我要你設計一個陷阱。」
杉聳聳肩:「若是畫捕鼠籠或者獸夾之類的,我還有自信。」
「可惜不是那麼小規模的玩意。」達咧開嘴:「我告訴你我希望你做什麼。而且當然是你最擅長的事情,畢竟新一季作品的發表時間就快到了。」
不管歐氏總部大樓再怎麼金碧輝煌,一般辦公室在隔音方面總還是有點再加強的空間,十一樓發生的事情,在十二樓造成了一點點細微的噪音。
不過,十一樓的小小騷動對杉並不是問題。
杉專心把自己關在十二樓的辦公室裡,鎖上門、拉下百葉窗,在工作桌上攤開紙樣。他的目光偶然間瞥向放在一邊的文件櫃,嘴角不自然地痙攣,不為別的,今天一大早──在早晨的騷動發生的五分鐘以前──他進了辦公室,發現原本鎖在櫃子裡的圖稿不翼而飛。櫃子的鎖沒有被撬開過的痕跡,顯然是有人拿了鑰匙把它打開,過程中沒有驚動其他人。
而且杉可能發現得還算晚了,因為就在杉注意到設計圖稿失蹤的幾乎同個時間,行銷組收到最新八卦雜誌的報導。杉沒辦法判斷設計圖稿究竟什麼時候失蹤的,畢竟他進辦公室的時間非常不固定,在今天之前,至少有連續三天的時間都讓這座小小的碉堡唱空城計。亞莎說行銷組的人到處在找他,發郵件說拜託設計總監抽空進個辦公室,杉連理都不理。
在這種時候,任何人都有可能偷偷溜進設計總監室,就連亞莎、亞莉和達都不能排除。
「我很抱歉,要讓你陪我演這場戲。」
「畢竟我們是『共犯』。」
他將紙樣翻個面,打開放在手邊的平板電腦,調出「自信」的設計稿電子檔,再抄起觸控筆,開始修正。
──「自信」。
「您為什麼替這組作品命名為『自信』呢?」
「因為我們的品牌是設計給都會女性的。我們的目的是要讓穿著的人自然散發光彩。」
數星期前李夏和陸天帆在這間辦公室裡所提出的問題,以及當時的答案,杉都記得很清楚,不過,正因為他記得很清楚,也才知道有些話他並沒有透露給李夏和陸天帆知道。
「『自信』是一個很抽象的詞彙。」杉對著調整中的作品喃喃自語:「她不是『珍珠淑女』,沒有明確的定義和形象,那只是一種感覺。每一種人都可以很有自信,根本不需要衣裝襯托,因此在這種時候,衣裝設計就會變得沒有意義。」
他想起亞莎,在「公主」的頭銜之下,身邊有人守護,但表情當中總是有一點點不安。
亞莉則完全相反,她非常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非常忠實地去執行自己的工作,論自信,可能也是他見過的女性當中數一數二。
以及一個十八歲的少女,曾穿著太緊的衣裝站在舞台上,意識到自己不受周遭的人歡迎,卻還是昂首挺胸追逐夢想的模樣。
「……不行。」
杉緊緊閉上眼睛,短暫一秒,甩甩頭,把思緒拋開。他是達的共犯者,現在他在這間小小的碉堡裡面所製作的東西,是為了反擊敵人的武器和陷阱,而不是「O. ALYSIA」真正要走出的下一步。「自信」的設計圖稿當然是刻意鎖在文件櫃裡要讓人偷走的。身為一位設計者,杉承認自己無法完全不在意「作品就是做來被盜用」這件事情,然而,他也不得不同意達的提案。
現在到了差不多該收割的時候了。
電腦螢幕的右下角跳出一個訊息視窗,表示有新的信進來。信箱裡有兩封信,一封是歐文寫來的全英文信函,寫著「藍,你該回來一趟了吧,你家空太久了,我跟芭芭拉有點寂寞。下星期我們在紐約見,記得選家好吃的台菜」。
「沒辦法,歐文。」杉微笑著寫下回信:「我雖然不是米其林等級的美食家,但在我看來,紐約很少能找到比本地更好的台菜」。
他按下送出後才打開另外一封,信的內容很有禮貌。
「何必為自己找麻煩呢?您本來就不需要接受這些無謂的騷擾。現在辭退還來得及。誠心地建議您,不要跟人淌這灘混水。」
這封信,杉沒有回信。
他把信讀完,搖搖頭,就塞進信箱裡設定好的資料夾,跟數十封其他的信放在一起。
秘密主義又作祟,及時把自己拉回來。不過,代價就是改到最後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