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狂野的叫聲劃破海風,那團黑影朝著男人的方向衝了過來,張牙舞爪的姿態就像是餓虎撲羊!
男人握緊手中的筆,一點緋紅從筆的尖端綻放開來、一道鮮紅色的光芒急竄而出、繞過黑影的利爪,直接射向黑影心臟的位置。
「如同深淵一樣貪婪、猶如黑暗那般狡詐,為這份罪惡懺悔吧!毀約者啊!」
口中的歌聲鏗鏘有力,可是遣詞用字卻鋒利無比;男人揮舞手中的筆尖、已經用食指攤開的筆記本散發出鮮豔的紅色,猶如球體的網狀光芒慢慢地從頁面浮現出來、慢慢地擴大,凌空漂浮成一個完整的牢籠。
「……吾……吾不會輸……。」
森然白牙吐出寒氣,面對即將纏上自己爪子的紅色光芒絲毫不懼,黑影只是反手一撂,就將那道紅色的光芒抓在手上!
「汝等莫非以為,這等契約言語還能束縛住吾嗎?哈哈哈哈哈哈哈……愚蠢!」
男人咬牙不語,他的右手緊握著筆桿,試圖不要被敵人驚人的力氣拉走;眼前的這道黑影看起來十分有自信,而且從他反手抓取的動作來看,確實無法在短時間內對他直接造成攻擊;別說是要打敗他,連自己的性命都有可能不保。
這種怪物,比當初遇到的「柏鹿神」還要難纏!
「你才是真正愚蠢的人……竟然受不了考驗,就把這種東西留於人世,那你的契約到底是做甚麼用的啊?!」
「吾……吾已經看清了……這世間盡是磨難……要將磨難剷除……就是要剷除做白日夢的汝等!」
黑色的爪子再度劈下,而這次是直接對準了男人的頭蓋骨!
「真是自私的傢伙!」
男人啐了一口,被迫往後跳開,手中的紅色光芒也硬生生地在空中斷裂。
「唔呃!」
果然不出所料,男人在跳開的同時,就感覺到胸口的位置有陣激烈的、毫無規律的心悸,當下只能先站定身子、調整自己的呼吸,可是光是這樣一兩秒的時差,對手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放過?
「哈哈哈哈哈,愚蠢的人類……硬是要做這種明知不可能成功的傻事……。」
黑影大聲的嘲諷著,迅速地往男人的方向奔去,被爪子扯碎的紅色光芒,已經漸漸被染成了漆黑色,黑影用力一拋、那道黑色的光芒竟然筆直的射向男人的眉心!
「簽訂契約的汝等自然得付出對等的代價,看汝等如此頹喪之姿,應是出賣了自己的……。」
「住口!一個背離契約、惡念纏身的亡靈,你有甚麼資格!」
說時遲、那時快,男人將攤開的筆記本往前一送,紅色的網狀光芒瞬間放大了數十倍、猶如菟絲子纏繞樹幹那樣,迅速的包覆住黑影的身體,而且在自己的面前築起了一道較小的防護盾,抵擋住黑色光芒的勁道。
「看來今日,不是汝死,即是吾死!」
像是遇到甚麼麻煩的東西一般,語氣中透露出畏懼。
男人沒有答腔,手中的筆迅速的在空中寫下一串紅色的字句,宛如剛才要纏住黑影的紅色光芒那樣,再度圍繞在黑影的身邊,將它重重圍住。
「如此執迷不悟,你到底在想些甚麼?」
在紅色的光芒纏繞住黑影的瞬間,男人用審問犯人的語氣,看著這個難纏的敵人。
「吾……吾並非執迷不悟……吾只是看透世間罷了……。」
黑影似乎還想利用自己的雙爪割斷紅色的文字、像他剛才那樣扯斷男人綁住他的紅色光線那樣,在說話的同時也不斷地扭動掙扎著。
「吾已經走遍了世界的各地,這個世間充斥著人類的醜陋,已然超出吾當初所署名之契約的範疇……只有毀滅人類的貪婪與邪惡,才能夠恢復完整美麗的世界。」
那雙紫色的混沌眼神盯著男人的臉孔,可怖的尖銳白牙就在離男人眼前不到三公尺的距離。
「所以你就這樣放棄了身為人的尊嚴嗎?寧願用這種瘋子一樣的行徑,也不惜改變這個世界嗎?」
「人類的尊嚴?汝等真是猶做垂死掙扎的無能鼠輩……。」
當黑影正要舉起爪子、向男人攻擊的瞬間,他突然頓住了動作。
因為他的爪子竟然動不了了!
「唔呃!!這是怎麼回事?」
「這就是,我們這些人最終的宿命。」
男人剛才佈下的紅色文字已經替代了牢籠的位置,在剛才黑影高談闊論之際、早就偷偷的把黑影的四周給重重包圍,而且這串文字似乎比鋼索還要堅硬,任憑黑影如何拉扯或是揮舞也無法將之斬斷。
「真是諷刺,我們本來應該是朋友的,因為我們都受制於同樣的詛咒之下。但是你卻因為自己的自私心態,竟然做出這種背叛的事情,我想誰也無法原諒你了。」
男人的看著筆記本上面鮮紅的光芒,閉上雙眼、開始吟誦起詩篇。
「背負詛咒眾生的怨念、乘載了千萬生靈的訴願,吾等站立於此、將此詩永恆傳唱……。」
沒想到才剛聽到第一個起音,黑影原本囂張的臉孔竟然嚴重扭曲起來、漸漸的被紅色的文字給綁縛在牢籠裡面,根本動彈不得。
「天殺的……汝怎麼知道這首……莫非汝所捨棄之物,竟然是那個嗎?!」
男人沒有回話,眼神卻泛起深沉的哀傷。
「憑著天上日月星晨、地下山川大海為誓,踏遍無盡的大地,用這雙手贖去罪責。」
「住手!住手!!」
黑影的眼睛散發出明顯的憤怒與驚恐。
無須多言,在前頭等著他的,是他最畏懼的結局。
「背上鎖鏈與枷鎖,為自己背棄約定的罪責,悔恨的逝去吧!!」
霎那間,如血的鮮紅色圍住了黑影,一點一滴地將那「它」吞噬殆盡。
「汝!才是真正該遭天譴的人啊!!」
嘶啞的吼叫聲、尖銳的哀號衝進耳膜,但是男人的臉色卻始終沒有變過。
他很鎮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你就帶著那份狂妄的發言,消失吧。」
被紅色的文字僅僅捆住,覆蓋著怨念的身體似乎就要被捏成碎片,苟延殘喘的「它」依舊不斷地在哀號著……。
「汝……太天真了……如果要我死,還早得很呢!」
黑影在快要完全擠碎的瞬間,奮力的叫喊著。
「身為亡靈的你,可以為所欲為,但是並非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要阻止我,更是不可能的!!」
喀擦。
一個像是用刀子裁斷的聲音從紅光中傳出,黑色的身軀就此消失不見,化作一縷黑煙、向著湛藍色的天空飛去……。
男人沒有多說甚麼,也沒有反駁那陣黑影的遺言,只是再度握緊了手中的筆。
「因為是『同類』,才對我說這些話嗎?」
男人慢慢地坐在地上,看著身旁一片汪洋大海,視線飄向更為遙遠的地平線。
「搞不好……這就是那個人所留下來的東西也說不定……。」
口中喃喃自語,想必連他自己也無法完全接受這一切。
「難道他留給那個女人的,是一則訊息嗎?」
男人低頭沉吟,再度用溫暖的圍巾罩住了口鼻,聞著淡淡的芬芳香氣、看向海天一線的美景。
看來,還有很多事情有待釐清才行。
頭好痛。
綾雅按住自己的前額,眉頭緊蹙,像是宿醉那樣的慢慢醒來。
窗外的光線漸漸黯淡下來,已經沒有白天那樣強烈的日照,只有一縷橘紅色的夕陽從窗簾照進室內,點亮了床沿的拖鞋。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面的她很幸福,一直開心的笑著,周圍的風景因為那份笑容而燦爛美好、身邊的人因為愛護她而顯得快樂;她記得那一天的下午是多麼的溫暖、那一天的海風帶來淡淡的水珠所給與的清涼,朋友舉杯敬酒、在火上炙烤的羊肉瀰漫勾引食慾的香氣……。
可是最無情的是,所有的美好回憶都終止了,在疼痛席捲上來的那個霎那、一切都化作黑暗。
「唔……糟糕,中餐……晚餐還沒準備好。」
撐起軟弱無力的上半身、移動有些麻木的雙腿,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的心神恢復了一些,早晨之前所發生的事情卻又浮現心頭,讓她不得不用手摀住自己的雙眼。
那個男人、那雙冰冷的視線、那些無情的話語,每個構成男人要素的印象變成了沾著劇毒的尖刺,不斷將她心底那塊癒合的傷疤挑開、刺穿。
「為甚麼……明明早就調適心情了,明明只是個外人而已……憑甚麼這樣說……!」
有股無名業火從身體的深處被點燃,延燒到她的右手臂、傳到了指尖。
猛烈地,她抓起了一旁的抱枕,高舉過頭、作勢就要大力的扔出去!
「明明只是一個外人,在那邊跩甚麼!!」
緊咬著下唇的皓齒微微打顫,美麗的眼睛再度泛起淚花,慢慢地將抱枕放在膝上,再度啜泣起來。
最終,她還是沒有力氣、也沒有多餘的勇氣發洩自己的怒氣,只能默默地感受到那股火焰慢慢沉寂下來,變得更加沉重。
「結果,為了這種事情就歇業一天……我真的太不成熟了。」
使勁擦了擦眼睛、用雙手拍打自己的臉頰,她站了起來。
「總之,我得振作起來才行。先去看看煊哥吧……。」
剛才那樣打了他,雖然他一定感覺不到痛、雖然他只是個機器人。
雖然他只是個「假象」。
「哦,師傅妳醒了。」
綾雅走下階梯,摸著依然隱隱作痛的額頭,浮現在眼前的景象隨著亮光而慢慢擴張。
只見點著燈的餐桌上擺滿了美味的食物,濃湯的溫醇香氣讓人的精神為之一振、用竹藤編成的小籃子裡放著剛烤好的香蒜麵包、裝飾在白色盤子邊緣的花朵著實賞心悅目;而最吸引人的自然是盛放在盤子裡、閃爍著金色光芒的歐姆蛋包飯,柔和的外觀再加上奶油的芬芳,已經無法單用食指大動來形容了。
「這是……你自己用的嗎?」
「是啊,畢竟家裡剩下的材料就是這樣了。」
真的難以想像,明明沒什麼烹飪的機會,他竟然做出這一桌挺像樣的佳餚。
「師傅的身體欠佳,希望吃點東西之後能夠恢復點力氣。」
綾雅覺得她的雙眼又開始模糊了起來。真是奇怪啊,怎麼又開始想哭了?
「抱歉,煊哥……我不是故意要兇你的,只是因為那個奇怪的人說了幾句話,讓我很生氣……。」
「師傅生氣了嗎?我覺得師傅沒有對我生氣,那是師傅刻意壓抑負面情緒,最後精神疲勞下的小失常罷了,這沒什麼大不了。」
說白了,其實不就是我一廂情願地鬧脾氣了?綾雅苦笑地想著。
綾雅看著煊哥有些笨拙地放下碗筷、接著檢查著餐點是不是都齊全了,最後才把身上那個平常做木工的圍巾給拿下來。
「師傅今天有點累的話,吃完這一頓就先去洗澡吧!熱水已經燒好了。」
煊哥從綾雅的身後扶著她的腰、攙扶著她的肩膀,慢慢地讓她滑入座位;還沒等綾雅動手,煊哥已經搶先一步拿起白色的餐巾,將其展開放在綾雅的大腿上。一系列的動作是那麼的溫柔和緩慢,像是服侍一位千金小姐那樣不敢怠慢。
就跟以前一樣呢,綾雅不禁想起以往的時候,也有一雙手是這樣對待她、把她當作是公主那樣疼愛,可能被那個不速之客影響了吧?這種陳年往事也想起來了。
「師傅?已經可以吃了喔,不然等一下菜涼掉的話就不好吃了。」
「煊哥,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老實的回答我。」
「師傅說的話,我會認真的回答的。」
綾雅用手示意他往前靠近一些,在煊哥站在桌邊的時候,輕輕地拉住他上衣的下緣、任由自己上半身的重量往他的身上靠去,整個人的臉就這樣埋在煊哥的腹部上。
「師傅?」
「我問你喔,如果有一天……假設而已,有一天我們不能住在一起、你也不能像今天這樣照顧我、為我做飯,那麼你還會堅持要留在我身邊嗎?」
煊哥一臉不明所以,對他而言這段問話是如此的不合邏輯,為甚麼他們會不能住在一起?為甚麼綾雅的語氣是如此哀傷?在他看來,這些事情就像是個無解的謎題,惹得他也有些不愉快,只覺得思考迴路裡面,根本無須擔心這樣的事情。
但是他有點印象,遇到這種時候該怎麼做。
他慢慢地把雙手繞過綾雅的背後,一手蓋在她的背脊上、另一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沒有夾帶任何安慰的話語,煊哥只是潛意識覺得:如果這麼做的話,師傅會舒坦點也說不定。
「太狡猾了……你從哪裡學來的啊?」
煊哥只覺得綾雅用他身上的衣服擦乾淚水,卻在下一秒繼續嚶嚶哭泣。
「回答我,拜託你了煊哥,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但是,我才是師傅創作出來的,我怎麼可能知道答案呢?」
只聽見啜泣聲戛然停歇,取而代之的,是綾雅那張陽光的笑容。
「你一定知道的,我是這樣相信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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