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正在消融。夜裡的月光讓白茫的積雪像是殘留在身體裡的透明靈魂一般閃閃發耀,堤上的風細細地吹,讓今年較晚離去的寒意聆聽著柳葉交織娑響。
一名女子慢步踱在堤邊,低低的髻有著美麗的黑,她脂粉未施,但美貌在讓月光輕撫的那半張臉上完美綻放。
風很烈,帶著西湖上的水氣,與柳的清香。只是,那氣味中好似混了龍蛇雜處的喧囂。
女子轉過頭,望著出現在堤上的人。背對著月光,讓這個人被黑影籠罩,但依稀能看出那類似藥斑布的衣裝,與背上被著的長刀。
接著,馬蹄踩上泥地的沉悶聲音再度引起女子的注意。那是一輛拉著貨的車,上頭蓋著粗步,兩匹馬喘著氣。
女子沒有說話,任由月光照亮她的臉龐,那張由一道傷疤劃過左眼的臉龐。
「妳的臉被毀了。」背著刀的人開口,他的聲音蒙在布裡,但稍嫌高亢的語調仍完整地傳達到女子耳中。「剛才只看得清半邊臉,還以為是個美人。」
女子沒有回應,她的嘴似乎有話想說,但又好像不願開口。深色的傷疤讓那張秀麗的臉龐有了瑕疵,但卻隱約地形成了另一種美,像是靄靄白雪堆積在橋上,朦朧地讓人無法看清一般。
「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女子幾經思考,最終擠出了這一句話。
「我應該沒說自己在找人呀。」蒙面的人拿下刀,歪了歪頭。「妳從哪兒來的?」
真是煩人,為什麼總是遇上這種人?女子心裡想著。
「段家橋,聽懂的話,就讓路。」她語氣顯得不耐煩,但卻依稀含著幾份沉穩。
「斷橋殘雪,我們挖到寶了。」堤上的聲音變得明朗,蒙面的人摘下纏著臉的厚布。那是一張女性的面孔,帶有幾份凜然。
前方的馬車旁走出了幾個人,各各體型壯碩,手上也都拿著棍棒或著刀劍。
堤上的女性站起身,月色描繪著她體態健美的身形,以及那把稍嫌厚重的長刀。「殘雪,妳的身份是如此貴重。不如……」
被喚作殘雪的女子不等對方把話說完,立刻不愉快地回應。「別那樣叫我。還有,斷橋殘雪已經不在了。」
冰冷的風又再度吹拂,無法吹去結著冰塊的積雪,那宛如凝結著整個冬季殘留的某種陰暗事物,即使霽雪之際仍凍著脆弱的土地。
斷橋殘雪已經不在了。 「如果妳已經不是殘雪,又為什麼要讓我們知道妳是斷橋殘雪?」那名帶刀的女子問道。
「因為有一個人會保護斷橋殘雪的,即使殘雪已經不是殘雪。」
她是這樣回應的。
帶刀的女性像是陷入沉思,靜靜地凝望著殘雪。即使外表看似粗暴,但她仍有著細膩的思考。馬車前持著刀械的人聞風不動,像是只聽命於那名女性的號令。
「你們根本無法阻擋她。」殘雪語帶輕佻地說道。
「殘雪,妳是在小瞧我們嗎?」帶刀女性沉下了語調。
「是的,即使是你們月下修羅也不例外。」
月下修羅。帶刀女性挑了眉,頗為意外地望著殘雪。沒想到她還看得出這點事情?不過這個名號在最近太過響亮了,也許是猜測罷了。
「刀長四尺三,是很沉的刀。除了羅剎,沒有女性能把這種刀用到得心應手。」
這可不是奉承,是事實。被喚作羅剎的女子微微一笑。「要同時遇上另一人的可能性簡直微乎其微。就跟我們走吧,有人想見妳。」
殘雪嘆了一口氣,很輕很淡的一口氣。那低髻隨著吐氣而起伏,儘管綾沙質地的衣裳因受五代遺風影響而不夠華麗,但卻在她的身上顯得頗為娟美。
「我警告過妳了。」風拂過柳葉的聲音又再次吹響。殘雪的視線穿過那輛馬車,穿過羅剎,像是望見遙遠的彼方。
這陣風很強烈,烈得像是要將冬雪一舉吹散,烈得像是蘇堤上的百花早已盛開。這陣東風,吹起了柳間的千絲萬絮。
茂盛的綠條之間,似乎出現了人影。羅剎回頭一瞥便看見了,那幾名慓悍的男性也看見了。她延著蘇堤緩緩的走,時間的流逝彷彿變得緩慢,慢得像是靜靜波動的柳葉,慢得像是輕綻的艷桃。
東風已至,陽春三月的柳絮開始飛舞。柳間人影的輪廓逐漸清晰,是一名年紀尚輕的女性。她的羅裙細布隨著風,與桃柳一同擺動。短釵上晶瑩的珠石不時晃動,搖曳著月光。
她一面伸手摘下堤上的一枝柳條,一面緩慢踱來。
羅剎把出了刀,絲毫不敢怠慢,她幾乎要知道自己遇上了誰。
「柳絮開道,六橋無啼鳥。」那位持著柳條的女性道著,步伐依舊緩慢,幾乎與蘇堤美景融為一體。
霎時,原已狂放的柳風又再度大作,緊接著是金屬斷裂的響聲。
「西湖春曉。」那名女子已經站在羅剎的身後。
風止了,金屬掉落在土上的聲音,像是寧靜的水波泛起圈圈漣漪。
羅剎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的刀,或著曾經是刀的武器,現在它已經一分為二,攔腰折斷。或許沒有人會相信,它是被柳條切斷的。
那名女子手中依舊持著那枝柳,看人的眼神帶著幾份遲疑。
「這次不殺妳,離開吧。」她開口了,聲音像輕唱歌曲的黃鸝一般清脆。
羅剎把斷刀收回鞘,她的臉色很難看,像是死人一樣難看。堤下的男子還愣著,兩兩忽視著,似乎不曉得要如何應付這種場面。
「走吧,就這樣走吧。」直到羅剎經過馬車,才讓他們回神。「蘇堤春曉,沒想到真給我遇上了。」
月下修羅走得很灑脫,似乎是因另一方給足了尊重的緣故。羅剎一聲也不吭,頭也不回地隨著馬車離去。
殘雪似乎不怎麼訝異,但她還是注目著這位剛摘下柳枝的的不速之客。
「曉。」
「嗯?他們好可怕哦。」
雖然總是這樣,但殘雪還是嘆了口氣。
「曉,為什麼妳又來了?」她問道。這並不是第一次了。「蘇堤春曉不是我的護衛。」
「我知道呀,但我是曉,不只是蘇堤春曉。要保護你,是不用理由的呀。」隨著手中的柳葉飄落地,曉也露出了笑顏。
殘雪看著她,也許曉只會在自己的面前露出這麼燦爛的笑容。
「但妳已經不用這麼做了。」她望著那份笑顏,從疑惑到平復,才又繼續說。「我講過很多次了,使不出瑞雪初霽後,我就不是斷橋殘雪了。」
「但是……」曉的聲音不再那麼的明朗。
「月下修羅帶走我,也許是有其他人需要這份掌法,並不是想加害於我,而且他們知道蘇堤春曉還活著。」
「我才不是因為那些原因才出現的。」曉的聲音蓋過殘雪。「不管是失去武功,還是基於組織情感。我阻止他們的理由都不是這些。」
堤上的月光明亮,像是為與大地之間再無隔閡。西湖上映著月亮的倒影,波光粼粼,帶著一股靜謐的氣息。
「是因為,妳是我朋友呀。」她是這麼說的。
她又這麼說了。
殘雪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才發現自己似乎太常嘆氣了。
「即使殘雪不是斷橋殘雪,妳也還是我的好朋友哦。」
是啊,連自己也是這麼確信著,所以即使面對羅剎時,也能這樣告訴對方。
「怎麼了嗎?」曉看著一語不發的殘雪,歪了歪頭。
「不,沒什麼。」而殘雪搖了搖頭。
「嘻嘻……」見此,曉又笑了。「我很喜歡妳呦。」
「……說這個幹嘛?」
「我想這樣說嘛。」
殘雪感到有些臉紅心跳,但明明這只是不帶太多情愫的對話,為什麼卻有種心動的感覺呢?也許……
「也許就是如此。」她喃喃地說。
曉是如此真誠的女孩,那麼她說的話,又有什麼好懷疑的呢?
望著短釵上那搖搖晃晃的珠光,殘雪眨了眨眼。眼上的傷痕被月光照得分明,但她知道這並不重要。
「吶,殘雪,我們明天去聽說書哦。」曉搖了搖殘雪的手臂。「嗯……要約在哪裡啊?」
「只要一有閒就只想玩嗎?」
「不是啦,我只是想……」
殘雪微微彎起嘴角,撫了撫曉的頭頂。「沒事,我也很久沒聽書了,一起去吧。」
風很清澈,帶著清新的香味。兩個女孩牽著手,慢步在堤上。似乎沒什麼東西能阻隔她們了,即使是過往的雲煙,或著將來的風暴。
以下作者碎念:
感謝各位觀看至此,因為不知道要寫什麼,所以就試試看其他題材的短篇了。
這是篇設定不嚴謹的短篇,大致上就是想發廚所以設定了幾個角色,之後才慢慢補上一些人物資訊的故事。
斷橋殘雪與蘇堤春曉皆是出自西湖十景,在寫景上讓我有很多能參考的意象與概念。作為主要角色讓我覺得在個性上稍嫌薄弱,不過就嗯......試試看啦......
那麼這次就到這邊,容我再次感謝各位的觀看,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