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在你們自尋死路以前,讓我講個故事吧!」
看著他們不耐煩的目光,我不禁絕望地嘆了口氣。
我還小的時候,曾經被「海的女神」給寬恕過。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呢?好像是我十歲吧,跟著家人郵輪旅行,結果一不小心就從欄杆外跌落海中。別笑!我至今還是很想坐時光機回去掐死調皮的自己,因為後來竟然發生了那種事,而那事也影響了我的一生。
我在海面上載浮載沉,看著郵輪慢慢駛離,卻不管怎麼呼喚聲音都會被浪花蓋過。即使那時我尚且年幼,我也明白自己死定了,我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那天是個夜晚,圓月高掛上空。當我回過神來時,發現以明亮的月盤為背景,一個女人靜靜地俯視著我。她巨大猶如山巒、雖然背對著月光導致顏面模糊不清,但我還是能看出她是個絕美的女人。
我愣了愣,停止哭泣與她對視著,而她也向我勾起嘴角,好似覺得很有趣般。
「人類的幼崽,汝怎麼敢擅闖妾身的領域?」那女人用歌聲般的口吻問我。
「我……我不小心從船上……掉下來……」
「呵呵……」女子發出銀鈴般的輕笑聲,將掌心按在胸口上:「……汝本該因此愚行而葬身大海,身體浮腫潰爛、化為魚群的餌食,但今日月圓,妾身心情甚好,若汝想活下去,大可以向妾身請求。」
聽到她這麼說,我二話不說哭喊道:「我想——我想回到爸爸媽媽身邊!」
「那好吧,但是汝已被水之眷族驅逐……如果再度回來,必然需要祭品。」
我沒有搞懂女子的意思,只見她用纖細的手指攪弄海浪,並將我從海平面上撈起。當我透過月光與她直視時,我看見她的雙眼中魚群湧動,彷彿一個巨大的水族箱。
等我再次眨眼時,我發現自己在船艙上的水族箱前發著呆。我全身的衣物乾而不皺,原本濕漉漉的頭髮也恢復成媽媽幫我梳理的髮型。一切彷彿沒有發生過,我似乎一直都站在這裡自個兒幻想。
我欣喜若狂,一邊呼喚父母的名字一邊跑出船艙,卻不知道這只是災難的開始。
當我十四歲時,我最好的朋友在我眼前溺死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那時候的情形。那是第一次的游泳課,我看見長著魚頭的怪物混進同學中,並且死抓著我朋友將他按在游泳池底部。我探出水面向老師求救,但等老師也跳進游泳池後,魚頭怪與朋友都消失了。
我著急地四處尋找著他,身後卻有一雙鮮白的手將我摟住,並且,我聽到了她的聲音。
「今後汝只要靠近水深處,就會帶更多人類來給妾身吧?甚好甚好……妾身很開心。」
我雞皮疙瘩猛起,終於明白十歲時的落海往事,並不是一場夢境。
我的朋友三天後在海灘被發現,浮腫潰爛,化為魚類的餌食。
彷彿我的替身那般。
從此以後,我就很害怕水。除了洗澡以外,我幾乎不靠近任何水邊,游泳課也全部都請假迴避掉,導致我一度被老師與家人懷疑是不是偷偷刺青什麼的鳥事。但是防不勝防,我之後也因為泡溫泉,讓爸爸淹沒在水溫40°C的知名溫泉中,那件事告訴我自己連泡澡都不行了。
我不斷逃避、不斷逃避,但隨著年齡增長,我的這份工作需要在各國間旅行,我雖然一律都選擇搭飛機來移動,卻因為有些地方需要坐船才能到,我又上了一次郵輪。
結果你們也知道了,皇后號沉了,倖存者只有我一個人。
那時候水裡的景致是怎樣的?你們想知道嗎?
我看見數以千計的魚人傾巢而出,牠們在我眼前啃食人類的四肢,並且不時嘲笑般地回望著我。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罪,於是我積極地想要救人,我一度拉著女孩的手,將她帶出水面,卻聽著她哭喊「好痛、好痛」而不斷下降,最終只剩赤紅的血水在海平面上暈開,讓我絕望地放聲大叫。
那女人又出現了,當我獨自一人坐在沈船的碎片上時,她用正常人的體型坐在我身旁。她什麼也沒有說,但當我偷瞄向她的眼睛時,發現她如水族箱般的雙眼內,不再只有魚類,而是有許多人掙扎著在游動,當中也包括了我的父親,以及那活生生被吃掉的小女孩。
「放過我吧……」
我掩著臉哭求著,卻只聽到女子掩著嘴的竊笑聲。
這之後,因為全球氣溫暖化,導致海平面上升,摧毀了大半的城市。
我的國家也在那之中,但我卻總是能從災難裡倖存下來。不過與我一起避難的人,幾乎每個都會被吞入水中,在我眼前被不知名的魚怪生吞活剝。我依然沒有放棄,我想抵抗海神試著拯救更多人,卻總是徒勞無功。
於是我開槍自殺了,你們知道吧?就上個月那件事。
當我扣下板機的瞬間,基地突然被大浪沖破,導致那槍打歪了,也害了更多人被我殺死。
那時我才知道,我連自殺都做不到了,所以我才離開你們,一個人生活在這裡。你瞧,這裡自給自足,而且由於那殘酷的傢伙不會殺死我,所以這裡也可以保證不會被海浪淹沒,是我可以好好活著的地方。
「但是,你們來找我就不一樣了,所以你們還是趕快回去吧!別再管我了!」
「您到底在說什麼啊!?博士!」
果不其然,眼前的青年對我怒吼:「方舟計畫已經到達最後階段,身為全世界遺傳學權威的您不上船,人類以後該怎麼重建地球啊!?」
是了,方舟計畫。
地球暖化的災難比想像中還要嚴重,幾乎已經造就人類的文明毀滅。所以那些傢伙提出了效仿諾亞方舟的「方舟計畫」,而且還真的把那個可以容納數萬人的潛艇做出來了,並且我也是必須上船的人員。
但是……
上個鬼啦。
「你難道沒聽我說嗎?只要那艘船載著我沉入海裡,就別想再浮起來了!別管我了!」
「您怎麼還在說這種任性的話?那些事只是您過度猜想罷了,我們需要您的能力啊!」
青年一彈手指,從小艇上走出來幾名穿著黑衣的壯漢,並且架住我老邁的雙臂,我根本無從抵抗被他們向前拖行。我不斷尖叫、扭動,卻怎樣也無法掙脫,只能眼睜睜看著諾亞方舟的入口離自己越來越近。
「不要!不要!」我用嘶啞的聲音吶喊著,什麼遺傳學權威、諾貝爾得獎主、人類最偉大的財產,那些稱號都與我無關。我看著諾亞方舟兩旁有無數被選上的人們,他們用既期待又有些好笑的目光看著我,似乎都認為老博士在演一齣喜劇。
青年走在我身旁,向我嘆了口氣:「博士,您就別抵抗了,妾身還需要汝的能力呢。」
我錯愕地轉頭看他,發現他的雙眼中,有著我再熟悉不過的七彩水族箱。
而架著我的兩名壯漢,也用自己魚頭般的模樣向我滴著口水。
我不斷尖叫,在無辜人們的拍手聲中登上人類最後的方舟。
然後一個月後,方舟計畫失敗了,我成為了最後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