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的惡意,或許躲藏於深處。
看似早已離去之物,潛伏在物體的陰暗面。
同一片原野上的草木,共生而非競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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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決犯人的過程通常會聚集附近的百姓前來觀看,無聊透頂的人們聞風而來,等著看人頭落地的那一刻,那種血腥的場景往往吸引眾人的目光,換作是肴溫小時候,見到這種血腥的場景也會令他感到刺激,而此時此刻,他完全開心不起來,只覺得陣陣作嘔。
恩瑪手握屠宰牲畜的鐵製刀具使盡力氣地切開男孩四肢不斷增生的肉塊,鮮紅色的血液如同湧泉般噴出,而男孩的母親則是無力的坐在一旁哭泣。
「啊、啊、啊!」男孩的尖叫聲響徹雲霄,他因為痛苦而扭動著自己細小的身軀,森果跟肴溫兩人緊緊壓住男孩的軀幹,就連粑髒也變成人形幫忙壓制男童。
一灘血濺在肴溫的臉上,肴溫卻不敢將臉移開,深怕出力不慎,造成恩瑪的失誤。
肴溫不是第一次看見這種情形,一開始死靈術者指染韃幪王國鄰近國家的領土時,肴溫就曾見過。
起初,肴溫跟隊員們在巡邏邊境,遇見了三名死靈術者及大約十五隻活死怪,在清除活死怪的同時,一名隊員被死靈術者下咒,他昏迷不醒好一段時間,醒來之後毫無異狀,大家沒有多加留心,直到幾個星期之後,他的心臟停止,所有人誤以為他死亡,將他安葬。那一晚,夜深人靜,而在帳篷中的尖叫吸引肴溫的注意,前去帳篷內看見被下咒的隊員啃咬著他孿生雙胞胎的脖子,無神的雙眼、缺乏起伏的胸口,他確實明顯死亡,但依然渴望著鮮血,遵照著施術者的指令。
那名隊員僅僅只是死亡後被轉化,並無任何外表上的改變,反觀男孩的變化,痛苦地掙扎,肉體持續的增生,這棟屋子內部寬敞,但即使如此,從他身上切下來的肉塊幾乎佔滿了一整間房間。
在奔跑過來的路上,恩瑪簡略地向肴溫說明過狀況,但由於跑步時的換氣及喘息,最終肴溫只聽得懂「活死怪」一詞。
這種情形真的只是一般的活死怪嗎?肴溫心想。
「森果,快把膠黏草粉拿過來!」恩瑪焦急地大吼。
森果毫不遲疑地把恩瑪需要的粉劑拿出來,他連看都沒看的就抓起藥劑一把往男孩的傷口上灑,此時男孩的叫喊聲讓肴溫也感到於心不忍。
不要!求求你!不要!
她也曾同樣無助地向他求助道。
「不要!求求你!不要!」
男孩的哭喊將肴溫拉回現實,撒上「膠黏草粉」的部位停止肌肉的增生,傷口沒有恢復的跡象,但至少血都已經止住了。
「總算是暫時抑制住了。」恩瑪氣喘吁吁,但是還是絲毫不敢放鬆警戒緊緊盯著男孩一動也不動的身體。
森果則是跟在她導師的身旁,同樣也仔細端詳著男孩,粑髒則是又變回牠原本的型態,靜靜地鑽回恩瑪的藍色獸毛皮中。
緊急救治結束後,婦人也趕緊跑到兒子的身旁,眼神透露出一絲的擔憂,眼角還有少許的淚珠,而當她正準備要握住男孩的雙手時卻被恩瑪給制止。
「靈魂的穩定需要安穩的環境,任何的碰撞都有可能再次讓這種安定瓦解,給他一點時間吧。不要去碰觸他。」
「恩瑪,謝謝你。」婦人聽到後轉而過去向恩瑪道謝,她雙手交疊貼在額頭上,對肴溫來講,這個動作不具任何意義,他也看不出來這個舉動代表什麼。
「灰粉阿姨,千萬不要這樣。」恩瑪盡可能地把聲音放小,時不時地回頭關心男孩的狀況。
「論輩分我可是比您小很多的,希望您不用那麼拘謹,我只是做好身為恩瑪的工作而已。請把手放下來吧。」
「恩瑪,男孩的狀況我一直認為你會比我更快得知,幸好灰粉阿姨剛好找到我,恩瑪你也剛好在家,不然我想後果不堪設想。」
「炭火燒烤著肉塊散發出陣陣焦香,你是否還能聞得到綠草自然的清香呢?」恩瑪先是朝著森果看了一眼,隨後回過頭望向肴溫。
在肴溫正要開口詢問時,他一句話也不說地又將頭轉過去。
「森果,你跟阿姨顧著孩子。陌生人,借一步說話。」
恩瑪吩咐好學徒該做的注意事項後,便要肴溫一起移動到屋子外頭。
日光漸漸西落,留下的是橙色的餘光緩緩消逝於地平線,夜晚即將來到,光是處理一個男孩就花費這麼久的時間,難怪在數年前出現死靈術者眾時即便首席之聖派遣底下最精良的術者前往各個大小國家幫忙,依舊有數個村落甚至是城鎮因為無法減緩詛咒的速度而慘遭毒手。
「八個,村子裡面總共有八個人被活死怪的詛咒纏身,男孩受到的詛咒不算最強但也不算弱,大概位於中間吧。不過你也看到他四肢的模樣,比大部分的活死怪都還得強大,甚至根本不是死亡之後才出現詛咒的。作為恩瑪,為了村子的安全著想,我必須要得請你。。。」
蹦咖!
村子的某處傳來石頭碎裂的聲音,聲音巨大到不需要尋找其所在,右邊相隔七棟屋子,第八棟屋子崩塌,粉塵飄散在空中遮蓋住視線,但在那之中肴溫看見一團人影,就在粉塵的中央,但房子早已倒塌,不可能還有人站在屋頂上,那裏完全沒有立足點。
「奧烏家的房子,慘了。」原本就凝重的表情變成了些微的恐懼,恩瑪的恐懼感出自於擔心村子安危,而不是害怕自己犧牲生命的恐懼。
「陌生人,不要去靠近那裡,離得越遠越好。」語畢,恩瑪把粑髒捧在手心靠在嘴邊輕輕地說幾句話,粑髒不情願地發出了類似於「嘰嘰嘰」的抗議聲,但牠的身體逐漸拉長,還是將自己變化成介於長矛與鐮刀之間的武器。
就像恩瑪之前說過的,粑髒跟他的心靈是相通的,因此或許粑髒能夠透過心靈清楚地明白他所想的物品的模樣,牠百般不願意,但是也不得不配合,搞不好也是能理解事情嚴重性的關係。
粉塵散去,肴溫也能清晰地看見那人身上的所有細節,肩胛骨超乎常理地往外翻開擴張,由於骨頭的外翻讓其肩膀看起來像是在聳肩一般,骨頭的大小更是比起正常人的骨頭大上三倍之多,而上方還布滿類似於毛髮的東西,如同翅膀不斷拍打著空氣,背部的因為骨頭外翻造成撕裂傷,每拍擊一次翅膀,血液就往外噴一次,而他的人則是漂浮於空中。
遠遠的看過去,視力甚差的人或許會以為是隻巨鳥,畢竟除了術者以外,肴溫確信身為人類沒有誰能夠飛翔於空中,罔論長出翅膀。
恩瑪扯下他身上的獸毛皮,他腳底下的泥土似水流動,遭數萬腳步踩踏過的結實黃土地竟然能夠有如流沙,但他佇立於流沙上沒有下沉。
似水的泥土逐漸升高,他跟長著翅膀的男子保持相同的高度,絲毫不猶豫,立刻採取行動。
肴溫的認知當中,術者都會詠唱咒術或是比劃手勢甚至是使用輔助的道具跟祭壇來施展咒術,但恩瑪不但身體一點動作都沒有,嘴巴根本連張都沒張。
原先崩塌的屋子的位置竄出數條粗細比擬樹幹的水草,看似柔軟的水草挖開土壤、掀開石瓦,接著以高速纏繞住奧烏家男人的翅膀。
恩瑪再使用粑髒變成的武器砍下雙翅,血流傾瀉而下,轉變為活死怪的人竟然會感受到痛楚,他尖叫、嘶吼著,因為水草只有固定住翅膀,男人的肩胛骨被從軀幹分離開來之後少了纏繞的支撐就直直的下墜。
恩瑪在這時就有了動作,肴溫見他手些許晃動,隨後男人底下的泥土也升高,包裹住墜落的他。
「誰來救救我老婆、她、她。。。啊!」
肴溫左手邊出現一具死屍,活死怪正在吸食他的腦漿,頭腦上半到額頭的地方已經怪物給啃食殆盡,驚覺自己被注視的她,抬起頭一邊咀嚼嘴裡的食物一邊提防肴溫。
周圍的人驚慌逃竄,蔬果跟農具散落一地,肴溫隨手撿了一根草叉防身,他就像以前擔任護衛時一樣,指引人們疏散到安全的地方,自己面對眼前的危險毫不退縮。
肴溫於就任首席護衛隊時,他發下了誓言。
「護主、護民、護國。守護自我之一切重要之物。」
然而卻連她也守護不了。
肴溫見過的活死怪都是有如行屍走肉的那種,保有正常的人類型態,光是能夠利用肩胛骨飛行的活死怪就讓他大開眼界。
一次的衝擊足以,兩次的震撼就真的能夠讓肴溫感到恐懼。
女人的頭比起正常人大上將近三倍,身體像是狗一樣的四肢著地,尾椎的部分被開個洞,脊椎從洞口滑出來變成尾巴,整體而言比較像是畜生而非人類。
她的鼻子脹得發黑,猛力朝空氣中聞了聞,好一段時間,肴溫站在她面前僵持不下,他看向恩瑪的位置。
肴溫心想著到底發生甚麼事,理論上恩瑪應該是已經解決掉唯一一個活死怪了,應該也會發現這裡也出現了大麻煩,難道他放心交給肴溫處理這隻怪物嗎?
事實證明肴溫是多想了。
第三隻活死怪正在與恩瑪纏鬥中,那一隻的面容過於扭曲,肴溫看不清楚他的樣子。
哇哇哇!
男人的屍體下方壓著一個嚎啕大哭的嬰兒,正在凝視肴溫的活死怪聽見了嬰兒的哭聲被吸引了注意力,手挖開死屍向下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