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穗和京介都還沒回來,楓和小百合兩美人在暖閣裡一會兒玩貓一會兒下棋,可說是相當愜意。而說到棋藝,楓雖然並不是多麼擅長,但幸田少夫人不像憲章或明穗手一執棋就六親不認戰意橫生,她很親切細心地指導楓下棋,還教他幾種基礎戰略。
「把這幾點好好練熟以後,就能自己變化出許多路數了。」小百合說著,讚賞地看著面前的少年,「楓學得很快,想必不用多久就能應用自如的。」
「過獎了,是小百合小姐教得好,簡單易懂,又好記。」楓撓撓頭,看著面前的棋局,其中有幾步是小百合很明確地點出她要是下了那幾子楓就會直接死局的地方,然後指導楓面臨這種棋局該如何挽救等等,接著才下了其他殺傷力較小的部分,讓楓嘗試應用所學到的戰法。
嗚嗚嗚,小百合小姐以後一定是個很懂得怎麼教小孩的好媽媽。
楓暗暗感慨一把後,突然想起幕府準備派兵鎮壓黑道之事,不知道這位溫柔和婉的黑道少主之妻,是否連這些事情也同樣有所參與。
一邊收拾棋盤,楓開口問道:「那個……小百合小姐對這次幕府的事情知道多少呢?」
「略知一二。」小百合微微偏首笑問,「楓想知道什麼呢?」
「為什麼……不逃走?」
楓一開始還有幾分猶豫,話說出口後卻也不打算收回,「小百合小姐懷著身孕,不趁現在戰事未起趕快離開這裏避難待產,萬一真的打起來了,那不是連脫身的機會都沒有了嗎?」
小百合微愣,本以為或許高樹為了保護楓而刻意不讓他知道太多,才讓楓會想向自己詢問關於幕府的事,所以有些意外對方想問的竟然是這個。
看著面前的少年一臉緊張與不捨,她羽睫輕眨,纖白的手輕撫上自己隆起的腹部。
「若換作是你,你會逃走麼?」
她這樣柔柔一問,楓反而給噎了下,「不、不一樣啊,我又沒懷孕,當然跟明穗一起作戰……」
「呵呵呵,不要小看孕婦哦。」小百合這次的笑容有些狡黠,很有幾分幸田少主在謀劃什麼鬼主意的味道──楓沒來由地這麼想著,他們不愧是夫妻啊!
「確實,我懷著身孕,不能和親愛的一起上陣殺敵,但身為幸田組少主之妻,沒有臨陣脫逃的道理。」
小百合點點手招了黑貓小雪過來窩在她膝上撒嬌,「──再加上,策畫這次鎮壓行動的總負責人是那一位,逃走被抓回的命運,可不比被當場格殺來的痛快。」
「頂頭上司,加藤剛正。」京介說道,「高樹你該聽過這位大人的三好名聲。」
明穗淡淡接道,「好色好酒好戰。」末了又補了句:「所以你才堅持把少夫人留在組裡,就近看護。」
京介頷首,遙望著河岸動靜的眼神微冷,「加藤最喜歡抓人質來逼對方就範了,幸田組女性成員眾多又是所有道上人都知道的事,自然是加藤的首要目標──勸你也要看好小楓,小楓那麼可愛,絕對是上等肥羊……」
「多謝你的烏鴉嘴。」
這人果然又是講沒兩句就現出原形,明穗白他一眼,「小心我扣你個覬覦鄰家少年的罪名,好久沒拜見少夫人的薙刀術了,真令人懷念啊。」
「誰覬覦鄰家少年啊?你是存心想讓我老婆動胎氣嗎?」京介被氣笑,「話說我們在屋頂上亂跑還看到了他,想必我們現在的一舉一動也完完全全在對方掌控之中……」
話音未竟,箭矢破空之聲傳來,銀光閃過,明穗還刀入鞘,京介收了扇柄中彈出的刀刃,卻都是眼疾手快地將從河岸對面射來的兩箭給斬落。
當街開打不是明智之舉,一邊是可能暗藏假扮行人的幕府士兵,另一邊可是黑道大本營,就算不為幸田組而戰,也不會選擇和要打壓他們的幕府站在同一陣線。
那些兵士一擊未中後並不戀戰,迅速地掩護加藤混入送貨商隊離開現場。
這一場短暫交鋒,最多就是個雙方互相示威的結果。
「嗯──」
「你嗯什麼?」
明穗低頭看向蹲在屋頂上撿箭矢的自家好友,這傢伙在思考什麼的時候常常會發出一些無意義的聲音,特別是動歪腦筋的時候。此時京介手裡拈著那枝被削斷的箭矢端詳,臉上的笑意漸深。
「高樹啊,你趕時間嗎?」京介笑問,抬手將那枝箭矢遞給明穗。後者接過看了會兒,眼神一動。
「雪戰的勝負未分,我還得回去買楓要的甜點。」
「那簡單,我們動作快點。」
箭矢的做工程序大同小異,許多武將還會在箭羽上描繪代表自己的家紋等裝飾。而讓明穗和京介察覺有異的並不是箭羽上的家紋,而是箭桿上的塗漆。
傳聞加藤除了幕府分派給他的軍隊以外還養了一批私兵,他們身上的刀劍武器都是特意找人另外打造的強兵,一般人是看不出外觀差別,但高樹領地內的一大財源就來自工匠的手藝,明穗對塗漆材料成分等知識極為熟悉,一眼就能辨認出那塗漆的原料產地與採購加工等來源並非幕府一般選購的途徑,從而斷定方才射箭、假扮商人的就是這些私兵,他們今日出現的目的,就是來匯報送達的物資狀況。
一個軍隊要能持久作戰,最為仰賴的就是後方補給。加藤也非常明白這點,所以鎮守糧倉的工作決不讓他人插手,全都是自己私養的這些兵將負責,以確保對方的服從度與補給的穩定度等,得到的消息也是最正確且最即時的。
戰事在即,會送的貨必定是和後勤支援的糧草武器等有關,再不濟也會有過冬禦寒的軍需物品之類。只見現在糧倉內外進出的車隊雖多卻都極有秩序,無人膽敢怠慢。
「加藤怕盜匪盯上,送物資的日期都沒有固定,今天真是巧遇,這糧倉平時重重關卡,從不輕易開啟的。」京介像個導遊似地講解道,明穗看了對方一眼。
「沒想到你連塗漆都有研究。」
「……這是有代價的。」京介苦笑甩了甩手,「摸了箭桿後手會發紅發癢的情況還是第一次,所以我才判定那傢伙是使用非常規品的私兵──為啥你摸就沒事啊?真是氣人。」
明穗小時候碰那些塗漆時可沒少起過這些皮膚症狀,早就免疫了。看幸田某人防醜病犯地用白布把自己發紅的右手給纏起來,不以為然地輕哼一聲,「只有發紅發癢的話還算輕的,你別小題大作。」
京介一本正經道:「像我這樣瀟灑優雅的美男子怎能帶著一隻破相的手。」
明穗無語。瀟灑優雅的美男子幸田京介,帶著他一起來準備放火燒人糧倉。
***
暖閣中傳來琤琮琴聲,不懂音律的只道幸田組少夫人琴藝出眾,懂行的才能分辨出這琴聲雖然優美,卻並非小百合所奏。
下棋時還那樣緊張侷促的楓,彈奏和琴時,那戴著護甲的小手好像忽然長大了一般,連嬌小纖弱的身型也被琴韻縈繞出超齡的氣魄與張力。
「慷慨激昂時能開山裂石,低回婉轉時又如清泉小溪──楓彈得真好,想必這是憲章爺爺親自教導的吧?」小百合鼓掌讚美笑道,楓瞇眼一笑,這確實是他自覺除了廚藝以外最上得了檯面的技藝了。
「憲章爺爺教了我很多東西,我資質駑鈍,只學了他老人家本領的一點皮毛而已。」
楓的琴藝與音律天賦是憲章認可過的,這要是換成明穗或京介或任何一人在場,都絕不會說楓資質駑鈍。
「對了,楓見過幸田當家嗎?」碧眸一轉,小百合笑問道,「就是京介的父親。」
「沒有……」楓小聲答道,剛才好不容易重拾的自信又委靡了下去,「……聽說是個像熊一樣,看起來隨時都在生氣的可怕男人。」
「說誰啊?」
一道低沉彷彿從地底竄出的嗓音傳來,楓差點給嚇得蹦起來,幸虧有肩負著高樹組門面的形象包袱壓著才不至於失態,他看向緩緩打開的紙門,如巨熊般的男人身影就出現在門口。
「父親大人。」小百合翩然行禮道,男人立刻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多禮,目光落到一邊的楓身上。
「剛才的琴是你彈的?」
「是的。」楓深吸口氣,斂起神情向男人微微躬身,「初次見面,我是清水楓,方才言語有失,請幸田組長切勿見怪。」
「哼,你倒是鎮靜。」幸田龍助冷著一張剽悍的臉,右眼的黑色眼罩下是一條縱長的傷疤,自眉間切過半個側臉直至下頷,兩道劍眉不怒而威,僅剩的左眼精光銳利地打量著面前的瘦小少年,忽然男人開口。
「來比一場吧,你若勝了,我便不在意你說我像熊的事。」龍助指著楓面前的和琴道,「就比這個。」
和琴競技是一種風雅較藝,比賽方式有很多種,可以抽籤決定,或參賽者自行協調,但勝負標準是一致的。
速度跟不上者,敗。
曲有錯漏、含糊者,敗。
有失風度傷及琴意者,敗。
龍助似乎不打算給楓思考時間,馬上就命人又抬來一架和琴放在楓的對面,他整整衣襟正坐,彷彿一塊巨岩,同在廂房內的楓和小百合似乎更顯得單薄嬌小。
「盡力即可。」小百合溫言向楓安撫道。
明穗曾說過,幸田龍助擁有與外表不符的精明頭腦,這樣看來似乎琴棋書畫也都十分嫻熟,才有那種自信來與自己叫陣……
楓緩緩吐息讓自己心跳平穩,龍助一曲奏畢,這一曲試探成分居多,是連楓也能倒背如流的尋常小調,要他重複一遍並不太難。
待楓彈罷,龍助立刻又接上新曲。
這次的曲子除了略提高速度與難度,還加了段花俏的即興演奏,算是正式邀戰。楓凝神聽著,小手按上琴弦,竟又是一個音符不差地完整重複。
這下不只小百合,連見過許多風浪場面的龍助也不由得對這個文秀少年高看一眼。
龍助唇角勾起冷澈弧度,「那麼這樣如何?」
骨節分明的指間以護甲撥動琴弦,是從沒聽過的曲,楓在聽憲章講琴時也聽過這和琴競技的規矩,通常對方若彈奏琴譜以外的新曲時,他的對手可以協奏的方式去雕飾配合來彰顯自己對曲律的才能,或者——
琤地一聲響,楓奏出的強音節恰好搭上龍助即興曲的一個切分點,接著楓以更加快速卻仍優美的節奏將龍助剛才的曲調加入自己的即興、重新演繹出自己的風格,譜出新曲。
——敢搶主導權?
龍助眉毛一挑,對面坐著彈琴的少年身上隱隱映出他那不苟言笑的威嚴老友的影子,然而那雙小手彈奏的旋律卻仍是獨屬於他的俏皮靈動,仔細一看,那小毛頭似乎還帶著淺淺微笑在看著他。
兩人彈奏的都是難得的佳樂,混合在一起卻不顯雜亂,此消彼長配合得極為默契,很難想像他們是初次見面、初次合奏。
最後,龍助為這場比試奏出終點,楓才以一串活潑的音節收尾。
黑貓小雪彷彿嫌不夠似地喵了一聲,小百合拍拍手讚道:「父親大人的曲調古雅淳正,楓的演奏飛揚空靈,實在精彩,難分高下。」
「不,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有這般天賦,十分難得。」龍雙手攏進袖中望著楓緩緩說道,「你叫做楓,是吧?」
「是。多謝幸田組長手下留情、不吝指教。」
楓低頭鞠躬說道。
若是京介來彈琴,撇開音準問題不說,他撥起弦來必是優雅飄逸、風姿端麗、如詩如畫的美技。
而龍助光是外觀就令人敬而遠之,他的演奏更是以張狂磅礡的氣勢懾人為先、華麗繁複的技巧雕飾次之,簡單來說就是以硬實力讓人半句批評都無法出口。
果然他們兩人就跟明穗說的一樣,擺在一起不會被認為是父子的程度。
「看在你琴彈得不錯的份上,這次我就不計較了。」
龍助撫著自己下頷狂野的落腮鬍感嘆道:「哎呀呀——憲章兄肯定很欣慰終於有了傳人,不然明穗那孩子對音律全無興趣,只他自己一老人彈琴那多無聊。」
……收回前言!聽聽這種說話方式,他們肯定是父子啦!
楓正努力思考著說點什麼應對,忽然門外傳來橋本恭敬的稟報聲。
「高樹組隊伍,已帶著指定物品歸來!」
「嗯?這麼說是高樹組得勝了?」
「什麼得勝?」龍助向自家媳婦問道。
「每年的雪戰比賽呀,今年的方式是賽跑跟購物比賽。」
小百合掩唇輕笑,楓則趕緊去拿了高樹組的小旗幟去開門將人給請進廂房取暖。
橋本等人被明穗遣去先行購買楓所要的牛奶羊羹與三色糰子,只見他們三人身上都是風雪僕僕,手裏各捧著好幾份的點心。
確認無誤,楓將旗幟交給橋本,橋本接過後便喜孜孜地去外面對著空中放出勝負已分的報信花火,以及一枚代表高樹組顏色的花火。
「哎呀,慢了。」老遠就看到天空的花火,京介咋舌。
「笑納笑納。」明穗淺笑,奔回宅邸的腳步未停。
「你好煩啊!就說笑納不是那樣用的聽不懂啊!」
兩隊隊長各自帶著一身煙硝回到暖閣時,龍助早已離開去處理旅館事務,而早先分散的兩方人馬也在不久後陸續歸來。
比賽本來就是幾家歡樂幾家愁,相對於高樹小隊成員的喜氣洋洋,幸田小隊成員跪成一排給他們家少主磕頭請罪。
「少主,十分抱歉,我們在回宅邸的路上把人家屋頂給踩壞了,雖然無人受傷,但只能留下來幫忙修繕……」
「送點心的只剩兩人,儘管拚死反擊,還是被高樹組那幫傢伙給聯手制伏了……」
「無人受傷就好,各位辛苦了。」醫者出身的小百合自然比起勝負更關心人身安全,她命僕役端了薑茶過來分給眾人袪寒。
這比賽反正也是娛樂為主,看兩方人馬都略顯疲態,京介便也沒多加責怪自家成員。
「辛苦了,喝了薑茶之後就去整理休息吧,今天紅色牌子的藥浴湯泉讓你們隨意使用,替我好好招待高樹組的貴客。」京介很有風度地下令道,待他們喝完薑茶行禮謝過,便讓人給高樹組的成員領路泡溫泉去了。
待廂房只剩他們四人,幸田少主立刻哀怨道:「嘖嘖嘖,這樣高樹你就連續兩年勝利了耶,明年我非阻止你連勝不可,否則太沒面子了。」
沒吐槽對方的人前人後,明穗慢慢咬了口糰子道:「你阻止不了我的。」
「哼,算啦。你行,你贏了,願賭服輸,你打算提啥要求?這次的溫泉免費住宿嗎?」
「哪能那麼便宜你?」明穗少見地溫和一笑,卻讓人看了心頭發寒:「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幸田京介必須無條件答應我三個要求。』」
京介瞠目結舌:「真是開眼界了,我認識的人中怎麼有你這麼一個無賴。」
「還可以算你一個。」小百合看向自家丈夫溫雅一笑,「右手伸出來,真以為我看不到麼?」
「……」某人夫僵著臉,爪子縮進袖中。
「呣?」楓跟著看過去,只見弱質纖纖的少夫人快狠准地抓住京介右手除下白布,那紅腫掌心立刻露出,看樣子似乎是奇癢難耐,隔著布都還是抓出幾道細痕。
小百合診斷片刻後問道:「你摸了什麼?生漆?」
「好像是。」京介陪笑。
「這個雖然紅腫癢的症狀嚴重但沒有大礙,抹點藥包紮休息吃藥就會好。」
「不能只抹點藥包紮休息嗎?」
「你要繼續蒼蠅搓手還是恢復你一隻玉手?」
「……」
「……居然猶豫了。」早吃慣苦藥的楓悄聲對明穗說道。
明穗點點頭,「想不到他能討厭吃藥到這種地步。」
***
「──你們炸了幕府的糧倉?」
晚膳時聽說明穗京介兩人到底下午跑去做了什麼,楓嚇得差點掉筷子,「原來你們身上的煙硝,真的是火藥?」
用晚膳前已沐浴更衣,明穗和京介此時當然不是穿著下午那身衣服,但楓本以為他們倆的風塵僕僕是因為打雪戰所致才沒有問太多,卻沒想到這兩人居然能打到幕府頭上!
看人驚訝的模樣,京介悠悠然地給自己倒了杯酒,「我讓部下們做了投雪球機,用那個把雪球砸進糧倉區打亂他們的守衛布陣,雪球丟完了就開始丟炸藥炸倉庫,接著高樹弄的雪崩剛好過來把這一團亂給埋個乾淨!誰讓他們要把糧倉藏在山腳下呢?天時地利人和呀──」
明穗伸指拈過楓臉頰上的飯粒,「這樣便能延後他們的腳步,要重新採購足量的軍需和糧草,最快也得等到明年春天才能出兵。你們沒聽見爆炸聲麼?」
「還真沒有……」楓歪頭想了想,「不過那時候我大概在跟幸田組長比賽和琴,沒有注意到其他……」
「你跟老爹比賽和琴?」京介兩眼發光,「這可比我們去炸糧倉更令人驚訝得多了!怎麼樣?看熊彈琴感想如何?」
楓很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囁嚅道,「就是因為幸田組長聽到我說他像熊,他才說要比賽的,如果和琴比賽贏過他,他就不再計較……」
「哈哈哈哈!原來如此。」
「笑什麼笑啦!當時嚇死我啦!」
沒良心的京介笑也就算了,可是第一個告訴自己那人像熊的明穗竟也在哈哈大笑,楓氣噗噗地丟下碗筷朝自家戀人張牙舞爪,「臭明穗不准笑!想著不能輸又不能得罪,你知道我有多緊張嗎!很可怕耶!」
「不要緊,龍助先生不會真的為這點事生氣的。」
明穗失笑捉住楓揮舞的小拳頭,「他只是隨便找個理由想切磋一下而已,你看幸田一開始見你的時候不也吵著要跟你過兩招麼?。」
小百合睨了自家丈夫一眼,後者拿盤子遮臉。
這麼說也對,這兩人果然不愧是父子。楓鬆口氣重新坐回坐墊,「不是真的生氣就好,我可不想給明穗惹麻煩……」
「父親大人還稱讚楓有天分呢,他真的沒有生氣的。」小百合也笑道。
明穗輕拍過人髮頂安撫,「高樹組跟幸田組若真會為這種事翻臉,那我們早就一天打八百回了。」
京介附和道:「對嘛,你看看高樹今天得寸進尺要我服從他三件事,我還不是寬宏大量的答應他了?」
「你既然這麼寬宏大量,那第一件事就是讓我再許十個願望什麼的好了?」
「你夠!再這樣我可要真的一天打你八百回啊!」
***
鬧了一天,楓回到客房,換了質料柔軟溫暖的睡袍後懶洋洋地往棉被堆倒去,頗有跟棉被合為一體的架勢。
「別睡,我還有事要問你。」看人那副懶樣,明穗大手拎過將他抱進懷裏,「你什麼時候刺青的?竟沒告訴我?」
楓本已有了睡意,聽見明穗疑問便矇矇矓矓張開眼,小手往自己身上摸了摸,「什麼刺青?哪裡?」
「在你左後腰,有個黑色的楓葉圖案。」明穗隔著衣料輕戳過,眼神中有幾分懷疑納悶,「剛才洗澡時我就想問了,但連你也不知道?還是這個以前就有只是我沒發現?」
「我沒有刺青,以前也沒有聽母親提過我有胎記什麼的呀……」楓皺著小臉思考,一手往自己後腰摸去,「真的有個楓葉圖案?」
「嗯。」
明穗起身從櫃子裡找來一面鏡子給楓照著看,睡袍脫下後,楓撩開自己披在身後的長髮一看,果然有個拇指大小、楓葉形狀的黑色印記,彷彿一隻魔爪烙印在他白嫩的左後腰上,搓也搓不掉。
「……我真的,不知道這個……」
楓愣愣地穿回睡袍,抬頭對上明穗那難得透著極淺驚惶的眼神,他知道他們想到的是同一件事。
——詛咒。
若是對身上某處突然冒出的一顆痣沒有印象還情有可緣。但明穗自覺應該不會漏看這麼明顯的變異,而近期楓的詛咒有變,那是之前帶他去掃墓偶遇妖靈作祟,再不然就是,楓滿十六歲後,肉體成長後啟動了什麼轉變?
但不論是何種原因,詛咒的象徵變得更加明顯,終是令人難以心安。
「……你身體狀況,真沒有任何異常麼?」明穗握住楓的手問道,雙眼直視著那金髮人兒,「不論多小的事都無妨。」
「異常……我反而覺得最近精神都挺好的……早上出門前給醫生診脈,他也說就和平常一樣啊……」
──楓的詛咒本就是現今醫學無法解釋的東西。
醫生也曾這麼說過。
這個印記的出現,就像是在提醒他們,楓的性命隨時有股不可掌控之力在背後掐著,能多活一日都是恩賜。
沉默許久,明穗緩聲說道:「……回家後再去給醫生看看吧?」
楓點頭,小顆小顆的淚珠隨著他的動作一起落下。
「既然這可能是詛咒造成的……」楓淚中帶笑,話音微顫,「……如果這會加速我的死亡,那麼在有限的生命中,我只想和明穗一起不留遺憾、快快樂樂地過每一天。」
「好。」
明穗低聲應道,伸臂將人攬入懷裡抱緊,「不論你說什麼,都好。」
楓突然張口,往明穗頸脖咬下。
**
深夜,被部下緊急通報後的幸田少主連長髮也未束,披了厚氅就趕來醫務室給明穗頸脖的傷口上藥包紮。
楓的詛咒突發,而明穗讓楓吸血時探手拉開了楓的睡袍,發現那個黑色印記在吸血時竟會轉紅,這也證實了他們的猜想。
非現今醫學可解的詛咒。
可預見的生命遭到侵蝕、凋零。
楓閃動著淚光的笑臉在眼前徘徊,明穗連傷口已包紮完畢都不曉得。
看好友如此,京介的眉眼也是罕見的凝重。他手裡收拾著藥品繃帶,心中思量過千百種想法,卻閉口不言。
明穗不需要人來替他決斷,他和楓的人生也不該由自己置喙。
好半晌,京介才簡短地吐出三字:「包好了。」
明穗抱著吸過血後陷入沉睡的楓久久不語,他緩緩替懷中人攏過裹在身上的獸毛斗篷,才像是終於下定決心地抬眸望向京介。
「第一個要求,別讓少夫人知道這件事。她是醫者,會多心的。」
「我本來就連楓有詛咒一事都沒告訴她,就算你不要求,我也不會多說,免得她傷心。」
京介嗤之以鼻:「講的好像我們有什麼詭異交易一樣。你換個要求吧,除了要求更多的要求以外的都行。」
明穗沒再說話,只低頭看著懷裡的楓。
京介沉默了會兒,終究是嘆過一口氣投降:「……罷了,我就答應你吧。你該感謝有我這麼一個好友。」
明穗低聲輕笑:「是啊,我很感謝。」
京介朝人看過去,很難得地沒有再說出任何嘲諷之語。
他這個局外人看了楓被詛咒折磨都要捨不得,何況是把楓視作此生摯愛的明穗。
怕詛咒一事招來有心人士,明穗未曾去尋訪能解詛咒之人。讓明穗徹底拋下高樹組、帶著楓踏上解咒旅途的道路京介不是沒想過,但他認識的明穗,也不是能拋下生養他的家族遠走高飛的個性,楓更不會希望明穗為他做出這樣的決定。
……在有限的生命中與明穗一起快樂地過日子、嗎?
「明年櫻花開時你帶小楓來我家喝酒吧?」京介隨口相邀了句,本也不指望對方能即時回答,結果明穗淡淡回一句「楓不喝酒。」
「不喝酒,茶總能喝吧?我親手點的茶哦!」
「能,而且我敢說我點的茶絕不輸你。」
「……那時喝我茶喝得津津有味的是誰啊?」
「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