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 弧底之淵 (1)
丹特殷站在城牆上，向他們即將前往的北方看去。一望無際的荒原沒有一絲生息，但城門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依然帶來了活力。空氣中有種惹人厭的濕潤，他猜測午後應該會降下一場雨。
全軍已經接受了他的指揮，正盡速趕往尼比厄的河岸。他雖為總指揮，不過做的事情並沒有想像中的還多──亞斯特瑞安的士兵只聽從自己人的指令，所以那些數以千計的士兵他通通都管不到。好在他們的隊長還算聽得懂人話，知道該帶部隊往哪邊走。
魔痕軍團在經歷一天的休養後，大多數人都回到了狀態內。原本，沒有被希莉帶走的人就毫無大礙，只要睡上一覺，他肯定他們就又能施放魔法。他讓魔法師們走在隊伍的中端，接受位於四面八方士兵的保護。
「丹特殷大人，最後一支部隊已經出城。我想我們也該騎上馬匹了。」
他並沒有轉過身子，依然是看著底下的景況。「了解。」從聲音判斷，他得知身後的人是烏托洛斯──那位神秘女子特別信得過的男人。
某種程度上，他能感覺到烏托洛斯也在打著算盤，但立場應該是與那名女子相同。他和對方有過幾次會談，不過他未能得知除了計畫以外的事情。一無所知。他的底細被摸得清清楚楚，而他對她則無計可施。
儘管如此，一切仍不算太糟。
他深知他們之間的勢力處在微妙的平衡上，直到阿札爾刻被抹除的那一刻到來，沒有人能夠──或是敢破壞目前的合作關係。他想自己最好還是投入在當下會比較好。
「我馬上下去。你就先離開吧。」
「好的。」
雖然在這高度之下，人看起來就像是不起眼的螞蟻一樣，他還是在無數的黑點中找到了蘿塔蘭娜。如果有人問他是怎麼做到的，他會說，找到蜜絲緹就好了。那名女孩有著崩落前的魔力量，即使被加上了掩蓋用的屏障，那股氣息依然使她很顯眼。
所有人之中，他最無法放下戒心的就屬蘿塔蘭娜。天曉得她肚子裡有多少計謀。他無法說出個所以然，但直覺就是她很危險。丹特殷考慮要不要進入歸所，在那裡找尋那名女人的秘密。
這實在不是個好辦法，不過他沒有更棒的法子了。歸所固然不是個安全的場所，汙染仍然持續著，可他認為蘿塔蘭娜同樣危險。他的前方只剩滿布荊棘的路，就算不想也得走下去。
他嘆了一口氣，離開了牆邊。
比起這些東西，戰爭本身就顯得單純多了，只需要簡單並確實地殲滅敵方。停滯的勢力將從聯軍取下賽邦平克的那瞬間開始消長，他有信心在那時取得他想要的。
－
蘿塔蘭娜還是作著那場夢。
那是個失算，她承認。不論怎麼樣地重新審視，她都不認為自己可以預知到那一步。於是支撐天空的柱子開始崩壞，屬於世界的重量壓在她的肩上，和她共事的人都死去了，而她幸運地逃過一劫。
……不。她搖了搖頭。自己會存活是有理由的，她相當清楚這一點。她還感受不到任何的異樣，不過魔法師本來就擅長疑神疑鬼，遑論那些她長年研究的事物已經反撲回這個世界了。
古神接連回歸，綁縛魔力的封印即將脫落，歸所的汙染不知會止於何處，爆發在瓦爾特倫大陸之上的戰爭又迫在眉睫，此刻，對於自己過去犯下的錯誤會招致什麼樣子的結局，她心知肚明。
她懂，但並不打算就此收手。
希莉的話，她記在心裡──阿札爾克的回歸並不完整？她依然對這句話保持著懷疑。任何人都明白阿札爾克有多聰明，也許希莉觀察到的只是他做出來的假象；不論情報是真是假，對薩托力科開戰都是她們目前的唯一可以選擇的行動。
「那些士兵很厲害呢……明明人數這麼多，急行軍的速度卻可以維持在水準之上。我想我們在中午之前就能看見尼比厄的河岸了。」
芙妮騎著馬，跟在她們的身邊──她覺得蜜絲緹才是芙妮真正的目標。很多時候，芙妮都會跑來找蜜絲緹說話，而她往往只是在一旁聽著。
「如果再快一點，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能保持陣型的整齊？」蜜絲緹如此回答。事實上，蘿塔蘭娜認為再快個三倍都沒有問題，亞斯特瑞安的士兵過於優秀，不如她多年前造訪沙漠時所見的那般頹廢。那名女人肯定徹底地改變了亞斯特瑞安。
丹特殷應該也注意到行進的速度會是關鍵，但現在她們已經不能夠再更快了。在她們的週遭，時不時就會傳出帶有難聽字眼的談話聲，全都是那些騎馬騎得很痛苦的魔法師發出的抱怨及咒罵。若是再快一點，也許就有人會脫隊。
想到這裡，她肚子就滿滿的都是氣。那位名叫烏奇的女人實在太過於礙眼，所做所為幾乎都在干擾著她的行動。雖然蘿塔蘭娜知道對方有多強大，但她相信總有幾個缺口是她可以攻陷的──是的，只是以為而已。
她去過歸所了，在那裡，她沒辦法找到關於那女人的任何資訊。歸所的亞斯特瑞安被人動過手腳，她的技倆在那裡起不到任何作用，這令她只能待在最表象的區域，無法將時光倒流、揭露或發掘更多真相。
十之八九就是烏奇。她不需要考慮，就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彎下腰，她讓身體貼著馬背，以減少和風接觸的面積。她看向芙妮，心中正打著的盤算是她目前唯一可以操作的。古瑟齊知道多少？他對這一切又有什麼看法？她希望那位富有學識的古神能夠幫助自己，為此，她得和他展開接觸。
不過，就她所知，這並不是件簡單的事。芙妮對艾伊派司抱有忠誠，而她要進行的事情絕對會危害到王國的利益──即使她和古瑟齊的利益一致，芙妮也會出面阻擋。該怎麼辦？
眼下可循的道路似乎就只剩下說服芙妮。她擅長說話，也知道掩埋事實的技巧，更懂人們會如何進行思考並做出抉擇。她不確定自己能否成功，但在某個程度上當然能動搖到芙妮的態度。
想要讓芙妮盡信自己，那就唯有告訴對方所有自己知道的事情。她能在真實中混入虛假，就像烏奇做的一樣。
當烏托洛斯看見告知軍隊前鋒已經抵達尼比厄河畔的煙霧升高至天空時，他很驚訝丹特殷居然不讓大家休息，而是繼續趕路。
他的右手邊是一條大河，所有人都擠在貼近河岸的一條長道上，盡力向前跑著。他曾經看過大海，知道海洋遠比河川要來得廣大，但尼比厄依然大得讓他以為那就是大海。它是少數幾條沒有枯竭的河，但也沒有人清楚為什麼水沒有消失。
儘管他能理解丹特殷的想法，卻也覺得有些亂來。氣力充足的士兵才能打下勝仗。好在亞斯特瑞安的士兵們似乎不知道休息為何物，在急行了大半天後，他竟然看不出他們的體力與速度有絲毫衰減──反倒是魔法師們叫苦連天。
身為魔痕軍團的管理者，烏托洛斯並沒有訓斥他們。他主張所有遭遇那陣黑霧的人需要休息兩天，不過卻是被丹特殷駁回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想要跑贏阿札爾克的話，那就動起我們的雙腳吧！」對於丹特殷的強硬要求，他沒法說不，只能照做。
有些事情是很奇怪的。他處處留意，避免太過大意而出現紕漏。像是蘿塔蘭娜和蜜絲緹，他幾乎把所有心力都花在注意她們的行動之上。當然，他不會忘記古瑟齊，只是古瑟齊還無法做些什麼，所以他可以稍微放鬆一點。
「我們今天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坐下來休息？天哪！照這樣子趕路，我看天還沒黑，大家就可以到賽邦平克了！」
「提莫斯克大人雖然嚴格，但從沒這般不講理地要求過軍隊呀！」
「前面那群士兵都不會疲憊嗎？我們的馬都快要跑不動了，不是嗎？」
一些騎在他身邊的魔法師開始了一連串的抱怨。他聽到他們還有力氣說話，沒有出聲責罵，反倒是放下了害怕魔法師們跑到一半就會暈倒的擔憂。這代表大家都保有繼續行動的活力。
他相信直到他們與聯軍會合為止，他們都會相當安全。他昨晚進入了歸所，在那裡和烏奇會面了。他沒有從對方那邊得到更多指示，唯一被要求的，只有加強對蘿塔蘭娜的監視。
不得不承認，從他看見蘿塔蘭娜的第一眼開始，他就覺得她很可怕。
和過去相比，現今的魔法已經完備了許多。在那個魔力幾乎凝滯的時代，他開發魔力的事情完全是個意外，但好奇心和機運眷顧著他，令他的研究開花結果──他知道歸所的存在，也從少數的書籍與詩歌中推敲出奧崔暮是真實存在的，但封印是後來才知道的。那是烏奇告訴自己的。
能隻身挖掘出世界真相的她，絕對有著非比尋常的野心。從烏奇如此提防她的舉動來看，他就無法放任蘿塔蘭娜。
烏奇一定還有很多事沒告訴自己，他確信。但他願意跟隨烏奇，而且是不計代價地相信著烏奇。阿札爾克不過是個開端，後頭還有很多問題等著處理。
閃電落於他眼睛掃過的位置，引起了範圍不小的爆炸。兩匹成為焦屍的摩犬頹然倒地，再也站不起來的模樣正是他想看見的。
烏列薩斯深深吐出積在肺部的氣，又重新吸了一口氣。他感覺腦袋變得清晰了一些。他來回掃視著週遭的環境，沒有半點聲響進入他的耳朵，而所有士兵都恢復為準備姿態──這代表危險已不存在於近十公里。
「通令全軍，我們將在此處建立基地。讓部隊進駐這裡。」
他給擅於通報信息的斥侯下了命令，矮小苗條的男人只點了一次頭，就迅速乘上馬匹，向後跑去。他又指揮了三個十人小隊，要他們到前方的峽道建立幾處哨站，確保所有人在休息時不會被偷襲。
烏列薩斯對於收復媞洛的進度會如此順利感到不解。從他進入埃姆，到抵達媞洛的隘口，中間只不過耗費了半天的時間，他就快要取得城門的控制權。塔瓦奧德的守備形同虛設，有幾次的戰鬥根本不須計謀，只要讓大家動起來，就輕鬆地取下勝利。
他看著遠方模糊的媞洛城牆，內心有點不安。他擔心這是個陷阱，但為了牽制塔瓦奧德的行動，他們不得不一腳踩進孔穴的深淵。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