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夜裡的漁村似乎比白晝時還要大，街道更長，巷弄的岔路更多。
當然，這只是錯覺。因為白天光線充足時看得比較遠，一眼掃視過去，非常容易便能看清一條巷子裡有沒有達貢。可入了夜，除了煤油燈與星空以外其他地方都是黑的，深潛者與他邪惡的一眾追隨者，隨時有可能藏在任何一個凹處、任何一個障礙的後方。
但是與八郎沒時間調查，小童的姊姊太要緊了。
他想起自己目睹過的那些，那沾滿血跡的地板，那村長在摺痕滿布的求救信上，寫下人們的恐慌與達貢的罪惡。
太可惡了啊！
不過，很有可能馬上就遇到達貢，與八郎的心，反而沉靜下來。他奔跑並有節奏的呼吸，一長三短，右手緊握左腰側鞘內的刀柄，左手抓著鞘。腳步聲就是戰鼓，呼喘聲便是怒意。跟隨著小童的他沒法跑快，但步伐間充滿力量。
「停下你的罪孽，與我決鬥。達貢！」
小童帶領他一直跑，一直跑。
朝右彎進弄，朝左拐進岔路，屬過來的三個缺口，衝到底是個死路，一路退回大街，又繼續往下跑，略過剛剛右彎左拐的街區。與八郎感到奇怪。
「小兄弟，你知道路嗎！？」他喊著，想要抓住方的肩：「你姊姊可是快出事了啊！」
「哇啊──」小童一嚇，矮小的身軀顫抖，絆到地上的碎石磚，朝前撲倒。武士又一個箭步，扯住對方的褲帶，硬是給拉回來。
「別慌。」武士皺眉，穿著面具對方看不見他表情。
小童咬著嚇唇，面色依然蒼白。他扭動掙脫與八郎，一句話也不說，愣是往前跑去。與八郎旋即跟上。
前方，又是一條狹窄的巷，木桶翻倒，腥臭的廚餘堆灑滿地。小童捏著鼻子，慢下來跳過那堆東西，與八郎毫不遲疑，直接大步跨過。途中他們又跨過垃圾與碎木，魚骨與死老鼠。只有煤油路燈的光亮，那兩側建築遮蓋大部分的天空，世界彷彿僅剩這一條狹長的小路。
這小兄弟，是太害怕所以慌不擇路嗎？可是，這段追尋的距離，實在太遠了。事態緊急如此，泛的著跑去求自己嗎？萬一姊姊早已慘遭毒手怎麼辦？
但是，可以見到達貢。
就算達貢把姊姊害了，還是可以見到達貢。見到面，便能決鬥。只要解決了達貢，世界就會更和平，更多人的姊姊將不會遇害，儘管這對小兄弟而言，將會是非常的不幸。
「達貢，我與八郎來了。與我決鬥吧！」他吶喊。
跑出幾步，眼前一亮。
兩人衝出小巷，來到一處稍微開闊，四邊環繞荒廢樓房的小空地，三個煤油燈柱在此，燈在燃燒。地上，有血跡，空氣裡瀰漫血腥味，但是一個人都沒有。
「達貢啊──」武士怒吼，腳跨弓步，手按在刀柄上，怒視周圍。
接著他停下動作。
因為這裡他來過。
那個壞掉的石長椅上原本散落著衣物。石長椅旁邊原本躺著那人，那個胸口不見，腸子被扯出來的女人。武士記得女人絕望的眼神，與刀斬下、頭顱滾向一旁時，她滿足的微笑。但是現在都不見了，被清理掉了。
武士一凜，轉身看向小童。小童背對著他，頭低著。
「小兄弟，你的姊姊不在這裡啊？」他抓著刀鞘走到他旁邊：「但是有人在這裡被殺，那達貢肯定來過。」
小童依然不回話。與八郎群疑滿腹，走上前去按住小童肩膀想要問個清楚，不料對方轉身迅速往後退，臉上充斥害怕與……仇恨。他退到牆邊，發現退無可退，側頭往旁邊大喊：「大、大叔叔──」
「什麼！？」武士一驚。
「……我、我把殺死姊姊的兇手帶、帶來啦！你們答應我，要、要幫我報仇！」男孩喊著，繼續往旁邊退去。他驚懼地看著與八郎與他的佩刀，一步步地挪遠。
「你胡說什麼！？我哪是殺你姊姊的兇手？我是為民除害的武士與八郎，我要找達貢決鬥！」他急的踏出一步，嚇的小童哇啊驚叫，往後跌坐。就在此時，小童身旁樓房一扇腐朽的木門嘶啦一聲，打開了。幾名男子從燈光昏暗的屋內走出，為首之人有尖尖的鼻子，雙眼像找到獵物的掠食者般，緊鎖在與八郎身上。
「……是你！」他認出對方是酒館裡羞辱他的那幾個酒客之一。
「……大叔叔？」男孩爬起來，仍在顫抖。尖鼻酒客只低頭看他一眼，便繼續往前走，身後屋子又跟出好多男人，每人手上都拿著棍棒、鐮刀和魚叉。與八郎咬牙，壓低弓步，右手緊抓刀柄。
「感謝這位聰明的小兄弟，跑來找我們幫忙，讓我們成功把這傢伙給堵在這兒。」尖鼻酒客說，姿態與在黑杯酒館內壎醉的模樣完全不同，始終緊盯與八郎。從連接這小空地的其他暗巷和樓房後門，又陸續走出十多名手執各種武器的男人，每一個都面帶乖戾之色。
「…….對，我們是會幫你報仇啦。」尖鼻酒客接過同伴的給他的大魚叉說：「可惜達貢大人不喜歡男孩子，不然你也會像你那姊姊一樣，肚子破掉躺在那邊哦。」
「你們就是達貢的追隨者──」與八郎高聲怒吼。
「你來到深潛的屠宰場！魚口魚腹只有進，沒有出！」眾人齊聲說。
男孩一臉茫然。「……什、什麼意思啊，我姊……我姊姊──」話沒說完，旁邊的男人一拳重重揍進他瘦弱的肚子，男孩「嘔」的吐出唾沫，身體飛出，撞在牆上並趴倒地，不知死活。
「──住手！！」
「大夥兒，我們一起上！」尖鼻大喊，二、三十名的追隨者將武士團團圍住，小空地上霎時間全是刀械敲擊、腳步踩踏、男人呼吼的聲音。
三個魚叉男率先發難，挺起武器沒招沒式的刺來。
「哼！」武士腳步左移，閃過一把魚叉，刀鞘朝後一推格擋的二把。第三把魚叉倉促轉向刺向他胸口，被他側過身體，從胸膛前方掠過。
「來的正好！達貢的追隨者！看我打敗你們，達貢就會出現！」武士大喝，欺近一名反應不過來的魚叉男，刀出鞘，寒芒一閃，那魚叉已然斷成兩截。武士出腳一踹，那人哇啊慘叫，跌回人陣中。
「別愣著看啊大夥一起上把他給剁了──！」為首的尖鼻也撐起自己特別大號的魚叉，跟十幾個叫囂的男子同時加入戰局，立刻將武士所有能閃躲的空間圍的密不透風。
戰鬥發生的非常快。
武士連續多個劈砍與格擋，擋掉許多攻勢，但是攻勢永遠更多。
一把彎刀切來直取與八郎右手，他閃避，卻把左手撞臂撞到另一方向的帶釘木棍上，釘子噗地刺進肉裡。三、四把魚叉同時從四面八方刺來，與八郎太刀翻轉，切掉三把叉頭，強弩之末卻對不及第四把。他使勁踏步挪開腰閃過對方直擊，卻又被左邊摸來的鐮刀砍中大腿。沒幾回合，他身上已是血跡斑斑。
武士確實武藝高強，心智堅定，無奈對方人多勢眾，場地狹小，施展不開。
「達貢──！」
「你們每個外地來的獵人都是蠢蛋！哭號著死去吧！」人陣中不知是誰叫囂。
與八郎發力再轉身，帶刀橫斬，切掉一個戴指虎偷襲他的追隨者雙手，那人痛嚎圤跌，後方卻緊接著補上長刀，那腿傷使他難以閃避，被那刀砍進右腰。
與八郎咬牙，太刀刺出逼退敵人，尖鼻的魚叉同時戳進他另一邊大腿，鮮血灑出。從包圍往外圍吹出的幾根小暗箭，叉在他肩膀、側腰、和大腿的傷口上。
這哪叫決鬥，簡直是屠宰，壓倒性的虐殺。噗、噗、噗噗，刺進血肉的聲音混雜在此起彼落的吶喊聲中。
「達貢啊……呼……呼……」
戴著面具，敵人看不見他的表情。刀往上格擋，擋開當頭砸下的棍棒，胸前背部門戶洞開，遭釘頭槌砸中，背部被鐮刀割出兩條深口子。他移動雙腿閃避，但動作不再靈活，魚叉挺出，戳入左腰，抽出時帶出鮮血。武士的衣服已經血染濕透。
身受重傷的與八郎悶哼，並大口喘氣，姿態蹣跚，奮力抵擋。從頭到尾，只傷了對方三人，他視線愈發模糊，聽也聽不清楚，遠處的煤油燈變成一個個黃色團塊。
「我要……呼……跟……達貢……決鬥──」
戰鬥結束的也非常快。
與八郎太刀揮斬，切掉第四人右手同時，不知哪遞來的生鏽寶劍突破防守，割斷他左邊頸動脈。
「呃嘔──」與八郎發出沉悶的乾嘔聲，左手摀著噴血的脖子，單膝跪下。尖鼻男上前一腳踹他的傷腿，他頹然倒地，右手，仍死抓著太刀。敵人們團團圍上，冷冷地看著。
鮮血在地上染開，武士的身體抽搐，持續乾嘔。戴著面具，沾滿血跡，敵人看不太到他的眼神，但想必是飛快的渙散吧。
他微微側頭，大概是死瞪尖鼻男吧。他乾嘔，抽搐，痙攣，最後斷氣。
「為了深潛。魚口魚腹只有進，沒有出！」尖鼻男說道，高高舉起魚叉。
「為了深潛──」所有沒斷手的男人，高高舉起他們的武器，齊聲吶喊。聲音迴盪在昏暗、死氣沉沉的漁村裡。
捕獵之儀結束，人們開始打掃屠宰場。實在掰不開與八郎死握刀的手，又不能砍斷手壞了祭品，他們只好放棄，轉而割開他衣帶口袋，打算搜刮一番。尖鼻男看一眼角落昏厥的男孩，戲謔的笑了笑，轉身打算回到屋內。另一個男人突然叫住他。
「喂！」
「幹嘛？又怎麼啦？」
「這東洋鬼子，是娘們耶。」那人聲音充滿興奮。
（續｜TBC）
－ CAST －
| 與八郎、小童、追隨者們 |
－ PLACE －
漁村
－ IMAGE CREDITS －
Pixabay（title）
－ WORD COUNTS －
3,2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