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這是關於遲鈍青年的小短篇，還請鑑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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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濱海的工業區，微風中總是帶著幾分鹹味。
半鹹半苦、半苦半腥，總讓人聯想到附近的海洋生物、總讓人想像到牠們屍水發酵的畫面。
而在這間小小工廠空蕩的辦公室裡，僅剩一位青年伏首埋案，忙著文書作業。
當設置在二十一點整的手機鬧鈴響起的那一刻，他也準時的伸手按掉，對著電腦螢幕露出滿意的笑容。
「完成寄出啦！呼，這下……這個案子就結束了。」
他長噓了一口氣，疲憊的垮著肩膀，攤靠在椅背上。
直到鬆懈下來的這一刻，才意識到自己腹中的飢餓、才真切的感覺到自己從中午就一直忙碌到月頭高掛的代價，就是又一次餓到整腹腸胃都在酸澀的發疼。
耐不住飢餓的全身顫抖，青年連忙打開辦公桌的抽屜，翻出一包硬到發乾的舊餅乾，就著口水囫圇吞下。
「這樣差不多可以頂上二十分鐘。」
不知從何開始已經熟練面對這種情況的他，胸有成竹的這麼想著。
雖然止不住腹中現在的劇烈疼痛，但是他相信吃進肚子裡的東西會成為他的力量、他知道這是足以維持到走出公司的能量，所以他並不著急。
可就在收拾桌面的當下，手機卻不合時宜的響起了。
「阿弟阿，客人說你那幾份檔案做得不錯，就那麼執行吧！」
電話那另一頭的，是老闆急促的聲音。
「阿不過，你去我桌上拿那本白色的文件夾，裡面的資料你整理、補充一下，建檔給我。」
隔著重重的電子雜訊，青年其實聽不太清楚老闆濃濃口音下的情緒，但是他面對這種情況……
「喔……好。」
總是以自己能力極限當作衡量的第一要件，接著自然而然的簡聲應諾。
「快點快點，動作快點。」
於是，在老闆連忙催促和結束通話間的幾秒空隙，他也沒能給自己解釋幾句。
「雖然接下來沒什麼安排……」
等到起身離開辦公桌，他才開始碎嘴。
「不過阿……希望不會花太多時間。」
坐在桌前的時候沒什麼感覺，可當他隨著行走帶起微風的時候，才察覺自己其實早已積了一身的汗臭。
「是了！下午支援了好久的現場，好臭……」
一大早就在忙碌趕工的他，一整天下來身上的衣物乾了又濕、濕了又乾，汗液早就在衣服上結出了白色的結晶，從棉衣的領口開始像樹木的年輪一樣，留下一圈又一圈的痕跡。
生性好潔的他難以忍受自己身上散發著的濃烈異味，每一步走出，都情不自禁的把眉頭越皺越深。
直到他走進深處的辦公間，彎腰翻開老闆口中的資料，發現其中的資訊簡陋無比，也就無暇在意自身的臭氣。
「這種東西……頭疼阿……今晚要拼命囉！」
他一邊嘆氣，一邊在腦內搜尋著知識點，揣摩著完善資料以後的該有模樣。
光是推敲做到什麼程度才能令自己和老闆同時滿意……這就已經佔滿了他的思考能力，實在是沒有餘力再顧慮自己身上的異味、也沒有心力去在乎自己其他部分的外在觀感。
生活在這座工業區的兩年來，一直是如此。
時間稍縱即逝，杵在桌前好幾分鐘後的他終於在腦中揣摩出草稿，興奮的捧著手上的資料夾就要衝回自己的位置上。
而就在這個關頭，青年口袋中的手機再一次響起。
聽著這道專門為多年好友設置的鈴聲，他慢慢停下了腳步，也闔上了手中那本滿是空談與跳針的廢紙夾。
他清了清喉嚨，確保自己的聲音不會太過疲憊，然後面向窗外那聳立著高大煙囪的景色，望向那顆被煙囪頂部的黑煙給吞沒、僅僅隱約可見的黯淡月色，然後才慎重的接起電話。
「嘿！大哥，出……出來唱歌嗎？」
電話那一頭的聲音，是一道有著幾分醉意，卻依然明亮清朗的男高音。
而所謂大哥，則是青年曾經的綽號。
從高中那年開始，這個稱呼就一直存在於兩人之間，即使這個「大哥」如今已經不再耀眼、不再像當年一樣值得追隨，也未曾改口。
「我阿，剛跟同事唱完一輪。才想到……好久沒聽到大哥的歌聲了耶！出來再一次陪我唱到半夜，怎麼樣？」
伴隨這道詢問一起傳來的是，背景悅耳的樂聲。
歡快的節奏、微醺的聲線還有老友坦承的思念，一同構成了這份快活的邀約。
「怎麼這麼突然？不、不行啦！我今天要加班。」
但青年的思考能力，還留在了手中的資料夾裡，他說話有些結巴、笑容有點苦澀，但並沒有半分的遲疑。
「現在不是已經九點多了嗎？還要加班？」
不像這個在黑煙裡尋覓月色的青年，電話另一頭的人一路以來都走在名校的光環下，在學習履歷上換句話說，就是一名不曾走過歪路、不曾跌落神壇的純血資優生。
望月青年知道自己的這個弟兄，對方的學習路程雖有顛頗、但一路順遂。走到了社會裡面，純血的加持更是讓日子過得更加輕鬆寫意。
大概在對方的眼裡，自己的舉動大概不可理喻，就像是瘋子一樣吧！
所以……
「大哥你這樣……太累了吧！」
「等等忙完是多晚？還有時間享受生活嗎？」
「錢那麼少，而且還沒有加班費可以拿，算一算，薪水甚至還不到我的一半。」
「同樣是大學畢業生，我可不覺得你只值那種價格。」
「大哥，你這樣……真的值得嗎？」
面對的這一連串連珠炮，青年也不是第一次聽見。
「哈哈！」
可他不善言辭，意志其實也不算堅定。乾笑兩聲就當是回答了。
「好啦！不說了、不說了。」
面對青年這樣的回應，縱使對方有些醉意，大概也從中品到了苦味、大概……也有些後悔自己的語氣過重了點。
「早點休息吧……早點休息吧大哥！」
不等青年回應，電話那頭清澈的聲線就已經溫婉了下來，逕自勸慰兩句之後掛了電話。
剩下一根燃燒越發旺盛的煙囪、剩下那一點點已然被黑煙吞沒的月亮輪廓，還有一個木訥窘迫、開始思考的青年。
他依然舉著手機，腦中回放著剛才電話另一頭傳來的話語「你這樣……真的值得嗎？」。
他問自己這樣……真的值得嗎？
他試問兩年前來到這裡的自己，這樣值得嗎？他想問問未來衰老病弱的自己，這樣值得嗎？
他希望能有個說出堅定答案的人，問他……
「我這樣……真的值得嗎？」
在這個僅只微風的悶熱夜裡，青年閉上眼睛、捫心自問。
眼前先是浮現上個月自己乾巴巴的薪資明細，耳邊然後響起純血的老友前陣子找人賀喜的豐厚收入，那是在聚會上自嘲奴才的自己不曾奢望的數字。
他想吞口口水滋潤一下乾澀的喉嚨，可動作卻卡在了舌根，怎麼樣、怎麼樣也嚥不下去。
忽然，一陣噁心的熱風從窗外捲著遠處橡膠工廠的臭氣，帶起了青年身上開始發酸的汗味，硬生生鑽進他的鼻腔裡、也硬生生逼開了青年緊閉的雙眼。
聞著這足以令人自卑的惡臭，他看向滴答作響的掛鐘，捏緊拳頭向前揮出，捶歪了作為辦公室隔間的鐵板。
明明付出的心力不比兄弟少、明明投注的時間總和已經遠遠大於那些開始懈怠的優等生、明明做出了不少值得讚賞的實績，可這些、可這些都不足以變成肯定一個人價值的薪水數字。
到底是自己累積的還不夠？信錯了老闆？做錯了職位？還是自己根本就入錯行？
「操！」
他把這些情緒濃縮成一個字，大罵出口。
可即便如此，也宣洩不盡心中的躁鬱和煩悶。
他重新打開手中的資料夾，把裡面廢紙一樣的稿件用力扯了出來，高高舉起，撕成碎片。
可即便如此，也澆不熄胸府之間熊熊燃燒的怒火。
純白的文件夾砸在窗邊的掛鐘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巨響，破開那片既堅硬又脆弱的玻璃鐘面、濺出一地的碎玻璃。
然後，搖搖晃晃的飛出窗外，落在了油泥混合的汙水裡，染上半紫半黑的可笑色彩。
青年不再猶疑，一路散落著紙片奔進廠區，腳步穩定又堅定，就如他當初踏入這間公司一樣。
他打開一桶又一桶瓦斯的開關，讓鮮明刺鼻的氣味越發濃烈，慢慢充斥這座通風不良的廠房。
青年深吸一口氣，這味道對他來說就是平時工廠運作的氣味，所謂通風？可笑的就跟沒有一樣。
所以他轉身，推倒一缸又一缸的工業用酒精，讓高純度的酒精汩汩流出，浸濕了一旁的棉布之後，流淌在設計不良的倉庫地板上，淤積著、淤積著，逐漸淹出了倉庫大門。
他說：
「這樣……值得！」
然後，在手中的紙條上點起了一束小小的火苗，丟進那漫出門外的滿地酒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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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轟隆隆！(遠處工廠爆炸聲)
發洩完了，來正個三觀吧！
要處理「肯定一個人價值的薪水數字」不足，以身價本來就不高的我這類基層勞工來盤一盤，可以指個三條路。
1. 認知一個人價值≠薪水數字
但這件事跟成長環境與身邊親友的觀念掛勾，若人類能輕易這樣改變自己，那世上所有心理問題和溝通障礙都是浮雲囉！
所以屬於以年為單位，日漸改變的一條路。
2. 更換評價系統
就像手機np(換電信公司)的優惠永遠大於續約一樣，適時的換工作、換個評量自身價值的考核單位，就等同是更新一個人在工作價值上的評量。
3. 繼續累積價值
也許在系統考核的評量之中，做出的實績和經歷確實還不足以換算成身價，那我們能做的，還是繼續磨經歷、或者在多找幾條路子繼續累積自身價值。
投注時間都能換算成實績、做出成果，那是天才和聰明人的事情，與我們市井小民無關。習慣自己的平庸，找一條自己走的開心的活路吧！
「生命會沉澱一切，包括我們心中的微小扭曲。於是我們，逐漸變態。」
----------------------------2018年9月至12月工作疲憊時的口頭禪
不管走哪條路子，請都別忽視心中的不悅，別逃避去面對、別延遲去疏導，別放任自己成為變態啦！
另外補充一個知識點，當衣服上的汗液結晶變成年輪以後，汗味就會扎根在衣服裡面喔！怎麼洗都洗不掉，非常麻煩。
所以，小心別讓自己喜歡的衣服長出年輪吧！(๑´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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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寫日期：2019/06/25
創作內容
兩千字短篇《我們心中的小火苗》
長篇連載《吞靈者的魔法友人帳》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