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的房門是開著的。
窗外下著小雨，沒有陽光從玻璃外透進來。
房間裡很整潔，床鋪也很乾淨。床頭櫃上有個鬧鐘，它的長針和短針在六和七之間重疊著。他彎著身坐在床的一角，身上穿著黑白相間的制服，制服外披著同樣制式的夾克。他慌慌張張地將最後一只襪子套上，倉促之間就走出房門，沒能來得及站在牆邊的鏡子前整暇自己的儀容。
一如往常的，在他走近房門緊掩的主臥室時，裡頭傳來男人和女人的談話聲。
女人似嗔似喘，斷斷續續地說：
「就……就……就算……他已經不在……但……但一大早就……嗯！」
男人嘶嘶地吐了幾口氣，喘著氣道：
「哼……哼……那種……噁心的東西……不在了正好……」
他是聽到了，但也早已習慣，便毫無聲息地經過。正穿越客廳時，他側頭看去，映入眼簾的是無法計數的用來盛放食物的器具，有塑膠的，有紙製的，它們沒有秩序地在餐桌上錯置著，裡頭還有一些看不出原本是什麼食物的殘留物。一股惡臭傳來，他皺了皺鼻就回過頭，繼續走著。
他來到玄關，穿上了鞋。然而無數裝滿雜物的黑色垃圾袋擋在門前，有些垃圾袋沒有封緊，他從裡頭瞥見了一把破傘和一些書本、鉛筆之類的文具，還看見一隻幼小的蟑螂從一個色澤黯淡的銀色髮夾上爬過。他費了一番力氣將其中一個和他等身大的移開，才終於能旋開大門，然後走出家門。
2.
雨還在下著，他沒有傘，但走在騎樓底下卻也用不到傘。
耳邊傳來車輛劃過水漥的聲音，他朝左手方向望去，一輛輛四輪鐵籠子在狹窄的道路兩側依序前進，穿著雨衣的騎士也拚了命在兩條鐵蛇之間穿梭。
他笑了。他喜歡雨天，尤其是像今天這樣陰雨綿細的日子。雨點嘩啦啦地在柏油路面上拍打著不曾間斷的節奏，五顏六色的招牌、路口的紅綠燈和紅藍色的警示燈在雨中連成線，沒有人交談，只有雨聲和被濺起的水花聲。總是人聲鼎沸的那個巷弄中的市場，在雨天的濾鏡下也顯得文靜。
他腳步輕快地跟著騎樓階層上上下下，起起伏伏。
途中他也超過了幾個穿著和他同樣制服的學生，但是沒有人注意到他，他們眼神呆板，只管四肢僵硬地前進。倒是途中有隻小黑狗，陪著他越過了幾個街巷，所以他也不感到孤單。
他很快樂，於是有騎樓遮蔽的路途很快就走到盡頭。
3.
雨勢比剛才又更大了一點，他站在騎樓邊界看著他的終點──學校，就在眼前。
經年累月的白色圍牆漆料已剝落半參，上頭的鐵欄杆也多已生鏽，歪斜或斷裂。種在校園裡頭的校樹，枝枒繁盛，打破了圍牆的疆界，深綠的葉片在大雨滂沱下顯得更加蒼鬱。
他看著，停放在校門口前的四輪鐵籠子連成線，和他穿著同樣黑白相間制服的學童一個個從裡頭走出，他們撐開手中七彩的傘，默契地往校門內走去。
他靜靜聽著，難以計數的雨點啪噠啪噠地在傾斜的遮雨棚上匯聚，然後從遮雨棚的一角淌洩而下。
時間流動著，但他卻覺得自己的時間是靜止的。在他們從他側邊經過時，他的鼻間掠過數種不同的肥皂香味。
於是他只能靜靜站著。
在開始猶豫是否要背著大雨前進時，一名少年的聲音從他右側響起：
「一起撐嗎？」
他轉過頭，身高和他差不多的少年撐著透明白傘站在他身旁。他看不清他的臉，但少年瀏海上夾著一個反射著光芒的銀色髮夾很是顯眼。
「喂，一起撐吧？」少年見他盯著自己看沒有回應，便又開口問了一次。
他點點頭。
於是他和少年兩人共撐一把傘，離開騎樓走入雨中，成為進入校園的其中一把傘。
4.
進到學校淋不到雨的地方時，他正想和身旁的少年道謝，可是少年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
他側了側頭，卻沒有多想，依循記憶走向自己的教室。
走在樓梯間時，他聽見周圍的他們都在抱怨著，抱怨大雨，抱怨考試，抱怨上課，抱怨老師。其中有兩個人，他們抱怨的聲音特別響亮。
「欸今天雨也太大了吧！」
「對啊，大雨天還要上課，超奇怪的。」
「唉，早上的範圍你讀了嗎，超難的欸！」
「噢，別說啦，我昨天讀到超晚的。」
「要是能考好就好了……那老師超煩的。」
「加油啦。對了，你有看到新聞嗎？」
「你說早上那個？有啊有啊，超可怕的欸。」
「聽說是我們學校呢，真噁心。」
「對啊對啊，超……的……」
兩人的聲音漸去漸遠，看來是在別的樓層就轉出去了。
他一邊隨意聽著其他人的交談聲一邊持續走著，最後到了四樓之後就轉出樓梯口。
他在走廊上走向自己教室之前，經過了導師辦公室。從窗外看進去，裡頭的老師有些忙著接電話，有些忙著來回踱步。他沒有感到在意，僅看了一眼就繼續前進。
很快的，懸著他班牌的教室就到了。
5.
教室裡的氣氛和外頭很是不同，沒有人在抱怨，沒有人在交談。安靜，甚至讓人感到某種壓力。
他走向自己的座位，過程中沒有人抬起頭來瞧他一眼，他也不在意，很快就走到自己的──桌椅被畫滿塗鴉的那個──位置上坐下。
才剛坐下沒多久，剛才在導師辦公室中忙著接電話的老師打開了門，急急忙忙，神情有些焦慮地叫了幾位學生出去。這幾位學生他都是認識的，而且算是熟的不得了，但此刻的他對他們沒有興趣。他拿出今天早自習考試的範圍，想要稍作複習。
拿出了課本，在那幾位學生走出教室時，他察覺教室中各個方位都傳來視線，卻不像在看著他。
於是他順著他們的視線側過頭，看向左邊的窗外。
原來是雨停了。陽光從雲層中透出，下過雨的天空變得清澈，一抹淡雅的彩虹劃過天際。
他看著窗戶，發現窗戶中映出教室的輪廓，和其他同學們的臉。
他也發現，窗戶中的那個教室，他找不到自己。
〈完〉
嗨，我是35
這次也是奇怪的作品，感謝看到最後的大家。
創作內容
【短篇】上課路
短篇小說們 (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