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掛上打給穆妍的電話，恰巧碰上了塞車時間，開著車的靖萱吁了口氣，她心一橫，索性把車往巷子裡開去。
台北的巷道特別小，車開進巷子裡總讓靖萱感覺像誤闖進不屬於自己的世界，但總比外面塞車的狀況好多了，慢下車速讓幾台相反方向的摩托車先過，看著車窗上打上的雨點，靖萱不自覺想起多年前的那天。
那天下著大雨，她撐著傘陪當時的女友一起走路回家，送女友到家門口時，恰巧與佟馨寧錯身而過。
雨很大，馨寧的眼很冷，孤傲的氣息隔絕了與人相識的可能，卻隔絕不了天空傾盆而下的大雨。
馨寧沒撐傘，不疾不徐地在雨裡走著，就像這場雨下淋著的人，是個與她毫無關係的軀殼。
靖萱本不打算叫住她，但她身上那身制服，卻吸引了她的視線。
──她跟她是同個學校的學生嗎？
『妳在看什麼？』靖萱當時的女友問。
『看起來是我們學校的人…』靖萱抿唇，她略帶歉意的對女友笑笑。『妳今天練球累壞了，不纏著妳，我們明天見？』
『嗯哼，我明天下午有比賽，到時再看。』女友說了聲，便轉身進屋。
大概快分手了吧。
看著女友隨之關上的門，察覺那不帶一絲眷戀的氣息，靖萱抿唇。
縱使是初戀，分手的氣息倒像是生物的直覺似的，不需要訓練也能先行察覺，十六歲的邵靖萱搖搖頭，逼著自己忽視那鮮明的直覺。
從小到大，仰賴天生的外貌和良好的家教，靖萱身邊從不乏追求者，但她愛上的人卻總不愛她，她不愛的人反而往往愛她至深。
靖萱當時的女友是惟一打破這魔咒的人，這讓靖萱心甘情願地跟她交往，雖然靖萱的家人因為性向而極力反對，她們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在一起，而且就算在一起還得躲躲藏藏…
──是這樣努力才得到的關係，女友肯定不會輕易放棄的。靖萱想，她試圖安撫著自己。
在這陣胡思亂想間，靖萱早就忘了剛剛見著的馨寧，直到兩天後，她跟女友約在學校轉角的參考書店碰面，靖萱才再度遇上馨寧。
馨寧太特別，她漂亮的雙眸有著孤冷的氣息，她嫣紅的唇總不見笑容，卻帶著一絲勾人心扉的神祕。
沒有注意到靖萱的視線，馨寧信步走到英文參考書區挑了本書拿起，略略翻了翻，就走到櫃台結帳。
──她好像總知道她要些什麼。看著馨寧，靖萱心裡泛起了這念頭。
就在靖萱再度要與靖萱錯身而過時，靖萱注意到她學號上的顏色，那讓她忍不住叫住了她。
『等等，妳是三年級的學姐嗎？』靖萱不自覺的跟著馨寧走出店門，她叫住了馨寧。
馨寧停下了腳步，淡淡的看了她眼，靖萱卻被那眼神給懾住了。
『妳是一年級的邵靖萱。』馨寧抬眼，令靖萱意外地說出她的名字。「妳找我有什麼事？」
『妳認識我…』靖萱喃喃，著實不解她何時曾碰過馨寧。
『我看過的人，我便記得。』馨寧淡淡一笑，那笑意不深，卻是靖萱看過最美的笑容。『妳女友在我隔壁班，我位置在窗邊，妳去找她時總經過我面前。』
『所以，妳早就…』靖萱正要說，卻見她女友跟一個她同屆的女同學併肩走來，她的話嚥下了。
但見她女友一手揹著羽毛球拍，另一只空出來的手則任那女同學勾著，兩人有說有笑走來，女同學看著她女友的眼充滿了崇拜和愛慕，那親暱的模樣，不知情的人一看還以為兩人間有什麼特別的關係。
靖萱愣住了，這是她的初戀，她著實不知道該如何理解眼下的情景。
她被劈腿了嗎？她不自覺的想。
這時，靖萱的女友抬眸，與站在台階上她的視線對上了，女友佯裝無事的笑笑，伸手看了下手錶上的時間，便放開了學妹的手。
『球隊的學妹，從新生就帶上來的，感情很好，靖萱，妳別開玩笑，妳不會為這種事情吃醋吧？』
見靖萱看著她的眼僵住了，她的女友不疾不徐地解釋著，像是吃定了靖萱對她的感情一般。
靖萱咬唇，她聽見女友給她的交代，女友說的每個字她都聽得清楚，只是她卻無法接受那話裡的意思。
──只是這樣子而已嗎？
在靖萱來得及反應以前，她的手腕卻是被人給握住了，她抬眼，對上馨寧的視線。
『裹上糖衣後的謊言，依然是謊言。』在失神間靖萱任著馨寧帶她走下台階，靖萱聽見馨寧說。『那樣的虛假，只是在浪費妳的時間，妳並不需要。』
『佟馨寧，妳對我女朋友幹什麼？』
這會，靖萱的女友叫住了馨寧。
馨寧停下腳步，她淡淡的看了她眼，一臉漠然。『把妳正在欺騙的人帶走，除此之外，妳應該不需要更多解釋。』
『佟馨寧，妳把話說清楚，妳什麼意思？』對馨寧的舉動不滿，靖萱的女友罵著。
馨寧看著她，她嘴角嘲諷似的勾起，彷彿對方問了她個可笑的問題。『妳已經知道的事情，卻沒有自己回憶的能力？』
『…比如，妳跟妳學妹已經曖昧了多久，比如，妳昨天練完球時跟她一起牽手走回家…』馨寧平靜的說著。『還是妳其實想知道，她最近來找妳的次數，只比邵靖萱少了幾次？妳如果忘了，我可以算給妳聽，我記得很清楚。』
靖萱的女友瞪大了眼，對馨寧的話一臉的不可置信。
『佟馨寧，妳這個怪人，妳居然跟蹤我，難怪妳們班的人都害怕妳！』她愣了下才回神，失控罵了聲，看著馨寧的眼就像看到了恐懼本身，一刻都不敢留戀似的。
她急急跑下台階，乾脆的拉著女同學便走，臨走前還不忘對著靖萱喊話。『邵靖萱，妳自己好好想想，我沒有要跟妳分手，但我也不想招惹怪人。』
靖萱木然地看著女友拉著女同學離去，她的視線不自覺的盯緊女友的背影，卻第一次覺得熟悉的背影看起來那般陌生，像是她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人一樣。
想當然爾，靖萱最終選擇跟當時的女友分手，應該說，就算她不分手，她的女友身旁也早沒有她的位置了。
『我不喜歡看妳為她哭。』
幾個月後，馨寧的畢業典禮前夕，兩人在咖啡廳念書時，早注意到靖萱不斷掩飾仍哭腫的眼，馨寧邊說，邊伸手輕撫她的臉頰。『妳的眼淚很珍貴，為她哭泣只是種浪費。』
『馨寧，妳可不可以不要畢業？』不自覺的往她懷裡靠，靖萱閉上眼。『我捨不得妳，我只有妳…』
馨寧抿唇，她沒有答話，靖萱任憑自己抱緊了她。
『我必須履行我的承諾。』在那陣靜默中，靖萱聽見馨寧開口說。
幾天後，馨寧離開了，第一次去替人送機的靖萱，她站在機場外，看著天空中那架飛機縮小成一個不可見的點，於是她知道馨寧走了，去了一個十六歲的她無法想像的遠方，她知道馨寧要在那裡完成她大學四年的學業。
──人就這麼走了，至於，以後呢？
有沒有以後、能不能再見？
馨寧沒有說，靖萱也不敢問。
比起得到答案，靖萱更害怕知道答案。
馨寧走後，靖萱繼續她的人生，繼續在沒有馨寧以外的世界徘徊，她遇見了更多更多的人，也受了更多更多的傷。
──她愛的人不會愛她，就算愛上了，也只會傷害她。不知何時，這新的魔咒就像跟緊了她似的，靖萱再再嘗試，卻怎麼甩也甩不掉。
那天，又是個下了大雨的夜裡，二十出頭歲的靖萱，已經過了能夠算出分手次數的年紀，再度失戀的她第一次踏進了酒吧，跟班上的男同學一起。
她什麼都不想管了。
於是她任著自己喝醉，任著那個對她有意思的男同學對她上下其手。
酒精模糊了視線、淡化了感官，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裡放縱，靖萱瞇起眼，不再嘗試的她向下沉淪，那沉淪的下墜感卻讓她覺得好多了。
終於，不用再掙扎了…
啪。
『為什麼我一回來就看見這樣的妳。』
創作內容
我愛妳，輕聲說（ＧＬ） (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