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的那一句「歡迎回來」，真比什麼仙樂都要動聽。
但明穗沒有太多時間享受重逢的喜悅，他直接來到平常議事的廂房，和橋本鎌倉等人著手安排戰後事宜，同時也交代了這幾日的拚殺情況以及傷員處置，當然還有他自己的傷勢。
明穗的傷雖不重，可也不能一直放著不管。傍晚，明穗沐浴更衣後前往醫務室，由醫生為他仔細上藥包紮。接著，明穗前往憲章的廂房，向這位前任家主詳細匯報此次戰況。
本次明穗掃蕩的敵方家族的首領，近期頻頻和幕府官員接觸，有意讓自己洗白成為收服各地方黑道勢力的人才，可惜自身才幹不足，在幕府那裏討不了好，加之從以前就不斷惹上高樹組，明穗乾脆把人給料理了。
期間明穗嚴令高樹組成員不得騷擾一般百姓，發生戰鬥的地方也盡量地避開住宅區。白道中人也對黑道間的糾紛採觀望態度，並沒有出手干涉，這倒讓明穗省了不少事。
憲章點點頭，慢慢喝了口茶，「辛苦你跑這一趟，你就好好休息幾天吧。」
「我打算再帶楓去泡溫泉。」正事說完，明穗神情中也有了幾分放鬆，「這幾天，楓還好麼？」
憲章不予置評，從袖襬中拿出一紙短箋遞給明穗，「幸田組的小子讓小雪捎來的。」
小雪，就是那日早晨京介派去看穗楓二人起床了沒的黑貓，這隻黑貓十分擅於追蹤又很聰明，京介便養來暗中替他傳遞消息，從前明穗在剿滅齊藤組的商團之事上，小雪的情報傳遞也幫了很多。
明穗接過短箋一看，上頭的字跡端正大方，筆畫書寫中還帶點瀟灑雅致，正如他幸田少主的美名，一臉認真地調侃人，對欲傳達之意卻又不失其鄭重。
──他們是彼此的命定之人。
「……『命定之人』麼。」明穗搖頭輕嘆，「那傢伙也真愛管閒事。」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憲章望著自家孫子，「關於楓的事，你自己怎麼看？」
「他說的有理，我正是這麼想的。」輕聲說道，命定之人這四字形容可是真最為熨貼的詞了。「您反對麼？」
是時風俗雖流行養男寵，與不會懷孕的男妓共度春宵更被視為一種超越男女生育的高尚興趣。但自家孫子在男女之事上不甚用心，就算好友京介早早就結婚也沒令他動過嫁娶念頭。憲章不是沒因此懷疑過，卻也沒聽明穗親口證實他喜歡的其實是男性。
明穗一直以來拒絕談婚事的原因很簡單：尚未考慮。
上門求親事的齊藤曾直接問過明穗是否有心上人，那時的明穗沒有明白地否認，連後來憲章又問了一次，他也只說了「您看得出來。」這樣語帶曖昧的回答。
京介的短箋中沒有指出明穗的性向為何，而是用「命定」這樣的字眼。
──大概，有時候愛情就是這麼回事吧。
且無關乎性別，明穗亦不在乎楓身上的嗜血詛咒。
憲章微微歛下目光，他對兒子要求嚴格，兒子對明穗的教育自然也承襲了鐵與血的黑道風格，卻仍重視親子相處的時光，更是願意陪著妻兒一同歡笑。兒子媳婦還來不及看明穗長大便已過世，明穗更因此扛下壯大高樹組的責任且不再展露多餘情緒。
直到楓的出現，才令憲章再度思考，喜怒哀樂愛惡欲等人生而存在的情感，若在明穗身上重新出現，會是什麼樣子。
良久，憲章終於開口：「……不論是你或者是楓，都把對方當作珍重之人，去好好愛吧。但你可要想清楚，不論結果如何，你們都要對你們彼此的人生負責。」
或許連這位老人也沒有料到，他對明穗和楓感情的認可，同時也是對楓的肯定。
不再視其為身帶詛咒的妖物，而是值得與明穗相戀相守的存在。
明穗察覺了憲章的改變，心中那早被楓化開的情感中多了想要更加守護對方的想法，還有，對親爺爺的感謝。
他深呼吸，鄭重地伏首向憲章行禮。
「──我會的。」
老人唇角以幾不可見的弧度微揚，他想到一事，待自家孫子起身時便提了出來。
「對了，那小子聽你那些部下說你這趟回來會準備娶妻生子，就傷心得哭了很久。」
「有這樣事？」明穗微訝，隨即表情一冷，「……竟敢讓楓流淚，明天我會『好好』處理。」
「你看著辦。」憲章悠閒地喝茶，前高樹組長才不管這些小吵小鬧，若非此事跟自家孫子還有幾乎等於他親孫的楓有關，這種像是打小報告的行為他才不會做。
離開憲章房間，明穗往自己院落走去，本來楓說要在廂房等明穗處理完事情後一起吃晚餐，但是他轉過長廊時，忽然心頭傳來一陣細微痛楚。
「……？」
他快步往自己的廂房走去，遠遠看見楓趴倒在紙門邊。
「楓！」明穗趕緊拍過人肩膀試圖叫醒他，跟在身後的橋本見狀立刻去找醫生過來，楓被明穗小心抱起，蒼白小臉上微冒冷汗，急促喘氣的嘴邊可以看見因詛咒而變得尖利的犬齒。
楓的詛咒本就需要定時吸血，在他逐漸成長後對血量的需求也有所增加，卻因明穗外出才強迫自己忍耐，而他的忍耐也已到了強弩之末。
明穗二話不說，拉下領口撐起楓的身子，就直接讓他的利齒嵌入自己頸脖，從頸動脈吸取最豐沛的血量。
鮮血入喉，楓卻不似之前恢復得那麼快，連吸的速度也不快，少許血液自傷口沿著明穗頸肩滲出、滴落。
橋本已很快喚了醫生過來，醫生見此場景也有些驚訝，但仍很迅速地拿過針灸，往楓頸後大穴刺下，楓身子一顫，但吞嚥血液的動作卻是順暢些。
醫生吁口氣，「還有知覺就好辦。」
果然楓吸血後沒多久就清醒過來，紫紅眼眸有些迷茫，「唔……明穗……」
明穗抬手捏捏楓稍見紅潤的的臉頰，「讓你餓著了？有吃飽嗎？」
「嗯……」楓點頭，眼光瞥見醫生為明穗拭淨血漬包紮傷口，猛然回過神緊張地望著臉色略顯蒼白的明穗，「我、我是不是吸太多了？明穗……沒事嗎？」
「沒事。」明穗沉穩淺笑，「我還沒用晚膳呢。一起吃吧？」
「好、好的，明穗該多吃點！」
明穗慢慢起身，楓趕緊在一旁攙扶，醫生和橋本遠遠跟在他倆身後。
「……醫生，那小子究竟……」
「嗯。」面對橋本的疑問，醫生沉聲道：「或許只是太久沒有吸食血液，導致身體機能退化吧。」
「或許？」橋本皺眉，「沒有更肯定的答案嗎？」
「……以目前的醫學，楓的詛咒本就無解。」
醫生搖頭嘆道：「他的詛咒何時會加重侵蝕、會對他產生什麼影響，這些都是未知。在下只知，楓連日忍耐著僅靠普通人類的飲食，還要堅持完成與在下及鎌倉的日常訓練……今日因為那些閒話傷心，接著又面對那個偷襲者，這些對他身體耗損太大，日後必定需要好生調養才有可能恢復。」
楓的身心狀況畢竟不是常人能想像，聽到這裡橋本也只能默認。
「那麼，訓練必須暫停了？」
「是可以減少一些，不過幸好楓擅長的暗器類武器可以其他簡單方式訓練，若像你一樣只懂得練肌肉就麻煩了。」
「醫生您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
從前，聽聞幸田某人為了心上人在他夢裡真假不明的一聲呼喚就立刻趕到人身邊守護的時候，年輕的高樹組長十分不以為然。
但如今自己同樣在楓身體難受時感到刺心，難道是對當初的不以為然打他臉來了？
撐著頭，明穗望著身邊楓的睡顏默默思考。
為著讓楓好好休養，明穗隔天一早就帶著楓和數名隨從來到幸田組溫泉，並以歌牌競技換得一次免費渡假。
楓吸過血又睡了一覺後大抵恢復如常，即便身子略虛，普通活動倒也沒有太大問題。
伸指輕繞繞楓的長金捲髮，明穗的聽力很好，昨天醫生和橋本所說的話全被他聽見了。
第十三首歌牌，代表自己對楓的戀心。
想要給予人更多幸福與愛，這份情感不假，面前亦沒有親族施壓制止。
但萬一楓身上的詛咒真的會加速侵蝕他的身體，那楓……還剩下多少時間？他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像現在這樣依偎著一起入眠？
人終將一死，明穗也了解黑道生活就是與生死為伍，可是像楓這樣明白地倒數生命，卻不是他願意相信的。
也無法坦然接受，詛咒明明不是楓自願的啊。
楓的睡顏那麼甜，彷彿未曾體驗過人生黑暗般純淨無瑕。明穗緩緩嘆了口氣，攏了攏楓的棉被讓它蓋過人兒肩頭。
就算生命有限，如果能讓楓過得快樂且不留遺憾，那就好了……
「嗯……」
幸田少主金眸裡有著難得的沉重。
在幸田組中吃過早膳後，明穗找個由頭讓楓跟著小百合去準備一些茶點，自己則單獨和京介說起關於詛咒的事。
戀情，詛咒，餘生。
望著心裡煎熬的好友，京介雖認識楓不久，卻也對楓的純真善良有好感，生性看重友人的他，更不會放著他們不管。
京介雙手從袖中拿出，身子輕輕往桌前一靠，「要我的話，會和對方講白。畢竟隱瞞事實才是最殘酷的謊言。」
這個答案同時也是明穗想過的，但說出來哪有那麼容易。
明穗低眸盯著自己擱在桌面交扣的雙手。
「不過，還不知道小楓的詛咒是否真的有那麼糟吧？」京介淺聲說道，「你啊，還是好好和小楓把這事說清楚，然後做你能夠做到的事。」
「小楓若不肯說，你就用愛融化他，讓他放心對你全盤招認……哎痛！你幹嘛打我！」
明穗瞪著摀住腦袋哀叫的友人，收回手裡拿來打他的硬石鋼扇，「還以為你難得正經講幾句，結果又馬上現出原形。」
「我只是覺得你這樣比較能聽進去嘛。」
京介無辜地揉揉頭，語氣溫和誠懇，「這是我的肺腑之言，萬難皆由溝通解，沒什麼不能好好談的。特別是你們倆，如果小楓不了解自身狀況，那你們就要好好商量並決定之後該怎麼辦。如果小楓其實很了解卻不肯說，代表他很害怕，需要你耐心好好引導。」
明穗靜靜頷首。
「你心裡大概有數，我話就說到這裡。」京介拿過桌上茶杯啜飲，望著殘留茶水低聲道：「真難得看你為愛苦惱……」
啪。
幸田少主腦袋二次受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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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高樹組宅邸之後的數日，明穗都一直讓楓待在自己身邊。
說明白點，就是明穗一直黏著楓，黏到楓都有點不好意思。
「明穗……組裡事務都沒問題嗎？」
「沒問題。『古都奈良城，今朝香正濃。』的下句？」
「嗯……八重櫻爛漫……」
楓拿過相應歌牌，明穗此時正坐在他對面陪著他記誦百人一首。他現在已知道第十三首歌牌的意思，是明穗表達了他對他深沉的愛戀，同時也說明了那些親吻與擁抱，都不只是一時激情。
不過……
自身的詛咒擺脫不了，日前甚至嚴重到連吸血的力氣都沒有。
花費情感在自己身上真的好嗎？
楓想問，但他又矛盾地不想聽見明穗說出否定的回答。
胸口氣悶，忽然楓急欲飲血的徵兆再次浮現。明穗一直留意楓的狀況，他便直接抱過人讓他吸血，這次又和從前一樣，很快就吸了個飽。
「呣唔……」
這次楓沒有失去意識，也很小心地控制自己不要吸太多，不一會兒就鬆口，然後幫著明穗包紮傷處。
最近吸血間隔漸短，不過從前明穗出門歸來後的數日間，楓也曾代償般地增加了飲血量來補足，之後就又正常。
他認為這次該也是一樣，然而最近，間隔縮短的期間，好像略長了點……
「看樣子是發育期？我說不定會長高？」楓壓下心中不安地笑著說道，可明穗沒有笑。
「你別硬撐了行麼？」
明穗僅對楓說了這麼一句，後者沒有回答，前者卻能從對方盈著水霧的眼瞳得到答案。
楓低頭不願讓人看見他的表情，「……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不論多久，我都會陪著你。」
明穗牽緊楓的手溫柔地將人拉進自己懷中，「……讓我陪你。」
「我……」
對於這個問題，楓本來想要堅持自己還能撐，只要能定時吸血，就能繼續活下去，然後趁機向明穗撒嬌要他不要太常出遠門。
可是，明穗那雙淺紅褐色眼眸中的那份不捨，說明了他的態度，以及一生相守的覺悟。
那份覺悟讓他眼淚潰堤。
第五十六首——
我命將休矣，黄泉路已明。不求得恕免，唯願與君逢。
——彷彿註定他的未來的詩歌。苦澀又淒美。
「……巫醫曾說，我的詛咒無法可解，是天生命格的關係。氣血將隨年齡逐漸消耗，若不吸血，肯定無法長大成人。」
「……那不是當然的嗎？」
聞言，明穗皺眉，「不吃飯遲早會餓死，把血作為主食的你，不吸血遲早會死，這不是一樣意思嗎？」
「……」楓呆，「是、是這樣沒錯……」
對啊，怎麼沒想到？就算是明穗，也是要吃飯的啊。
把詛咒轉成吃飯一樣的事，還真是只有明穗做得到。想想明穗好像從以前在說服組內眾人時，就曾用過楓只是與眾人主食不同的說法。
「我知道，你的詛咒一生無法擺脫。」
明穗唇角弧度微揚，伸手輕揉揉楓的金色髮頂，「人活著就是在往死亡倒數，不論你的詛咒會不會惡化，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獨自面對。」
紫水晶般的圓滾眼瞳，有著歉疚以及喜悅。
吻過楓的額頭，明穗柔聲安撫，「我對你的情感，你若接受，就不是浪費，因為你值得我守護。」
明穗的固執與堅持，對楓來說是最刻骨銘心的深情。
楓心頭暖暖，抹去臉上淚水後重拾笑容。
「能被明穗喜歡，好幸福。」
「你現在才知道麼？」明穗失笑，「……我不需要娶妻生子，因為我已經有你了。」
「嗯。」想起明穗處罰那些嘴碎部下進行額外肌肉鍛鍊的畫面，楓滿足含笑點頭，往人懷裏蹭啊蹭，「我要霸占明穗，明穗是我一個人的。」
「好。」
俯首親吻，明穗珍惜地抱緊人兒。
就算是世界末日，也要跟你在一起。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幸福。
#【許你三生之戀】的副CP，有興趣的話可以回頭翻翻看^^
#腐向
#時間軸是兩百多年前的架空日本
#若有與史實不符之處，請記得一切都是架空的錯((被巴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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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finityMoon】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