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吧?
我想了很久,想破了頭,卻一直想不到正確的解答。
我開始想,我做錯了什麼其實也不是很重要的,不是嗎?反正我也已經放棄了,放棄了逃離這片漆黑,放棄了希望,只要等待著被漆黑所同化就好了。
那樣的事隨便怎樣都好了吧?
不,不對,那是很重要的,必須要找到解答的。
我必須要知道答案。
我已經逃避了多麼長的時間,一直不肯承認自己的過錯,更甚至不知道,不認為自己有任何過錯了。
我總得要面對的。
如果我還想要看到轉機,有所改變的話。
再想想吧。
「那是不對的。」
那句話,那金碧輝煌的回憶,在一切塵埃落定後看著跪著哭喊,嘶聲大叫的我,最後說的話到底有什麼含義。
我做錯了什麼?
我做了什麼不對的事?
最先想到的,是我對那些旅行者作出的嘲笑。
在我使出扭曲思想的方式,以此當作最直接能推動旅行者實現願望的方法後,我經常會看著那些沉醉於實現心中那被扭曲至極端的願望的旅行者,或是故意,或是後來習慣了之後不經意發出的嘲笑。
有時嘲笑著旅行者的愚蠢,有時嘲笑著旅行者的瘋狂,有時嘲笑著旅行者的自私。
我不記得那些嘲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了。
也許是從我不斷努力收集時間,卻一直因為想不到任何解決方法而開始借此洩憤開始。
也許那憤怒是從更久以前開始累積的,從我作出那個選擇的那個時候感受到的憤怒開始,壓抑得太久後得出的反彈。
說來其實也可悲,明明導致那一切的是我,是我先去作出扭曲人心的舉動,先去引誘人不斷墮落,卻反過去嘲笑旅行者心智不夠堅定,沉醉於實現自身的欲望。
甚至,我猜想,在很久很久以前,或者又不是過了很長的時間,我在最初待在這片漆黑中的時候,也許仍然抱有那種想法吧。
然後不斷對著這片漆黑控訴。
因為,反正也沒有人會回應。
其實就是這個原因罷了。
但誰知道?這只是我的一個猜測而已,雖然可信度很高,畢竟到現在我的腦海中仍然殘留著這個想法。但在這片漆黑中,一直待了這麼久,我回想不起太多的事。
這片漆黑在吞噬一切。
我也是其中一員,只是還沒有被吞噬而已。
只是我不能保證這樣能維持多久。
所以,在那之前,在成為漆黑中的一員之前,我必須找到我的錯誤。
事實上也確實是可悲的,假設我嘲笑真的是為了洩憤,那股憤怒的源頭卻又不是出自於旅行者,而是對自身的無能,無法掌握一切的憤怒,我卻將那些憤怒用以瞄準根本不相干的旅行者。
甚至那些旅行者還算得上是我的受害者。
我卻一直都忘了這一點。或者我根本不是刻意地不去想,而是一直都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反而將錯誤歸究到那些旅行者上,認為是自己被逼得亳無退路才沒辦法要扭曲人心,認為是旅行者不肯自發地為我作出貢獻的錯。
我到底是站在什麼樣的立場認為自己有資格去去嘲笑?
是的,那嘲笑的行為是錯誤的。我不該去嘲笑那些旅行者。
那就是我的錯嗎?我做錯的事?我看著眼前的漆黑思考著。
不,不對。或者說,這只是其中一項。歸根究底來說的話,從一開始我就不該作出扭曲人心的舉動。
那是多麼骯髒的手段。
我卻能那麼心安理得的說服自己,說是為了那金碧輝煌的回憶,所以一切都是可以犧牲的,因為一切都沒有時間那麼尊貴。
然後在那樣說明自己的同時,代表的是我也沒將旅行者的生命當作一回事。
即使旅行者的時間確實是我所給予的,可以說沒有我旅行者早就該死去,那也不是我可以任意貶低任何生命的原因。
更何況我自己那時候對於那金碧輝煌的回憶的忠誠也沒有像往日一樣純粹了。
比起往昔的祟拜,那時候更像是拿著那份忠誠當作借口,用來眨低其他一切事物,證明自己的行為是正確的,是高貴的,也是想用來證明自己並不是無能的,而是能改變什麼的,所以就可以隨意的把所以事都作為棋子。
事實上,更根本上的原因,只是因為我比較強,沒有誰能來指責我。所以我能一直說服自己,然後心安理得的做著我認為是對的事。
這份心態是不對的,那份所謂的忠誠也是不對的。然而,不對的不是那份忠誠不再純粹,而是利用那份虛偽的忠誠去造成那些不可挽回的傷害。
沒有東西能拿來當作借口。
那頂多能當作原因,能用來理解作出那樣行為的動機,卻沒有辦法合理化任何行為。
這就是我做錯的事嗎?
是的,我很確信這是我做錯的事。我做錯的,是用著笨拙的借口為自己作掩飾,擅自去扭曲人心,甚至去嘲笑那些被害的人,笑說是人們自身意志不夠堅定。
因為我比較強大,那些旅行者比較弱小。
我看向這片漆黑。
突然感到內心傳來一絲羞愧。
即使記不清,我也知道自己在這片漆黑中曾經的咒罵聲,畢竟那些聲音仍然在這片漆黑中不斷地回蕩著。
所以才更能我倍感羞愧。
我明白了,在我做著那些事的時候,依仗的不是什麼正當的理由,歸根究底,依仗的是自身的強大,依仗的是沒有誰能反抗。
當我在這片漆黑時,也咒罵過那不是我的錯,那是他人的錯。
卻是奇怪的。
因為在這片漆黑中,狀況變成了我是弱小的一方。
依照我的標準,強大的一方便該沒有錯,我便沒有理由去咒罵。
更何況,讓我在這片漆黑中的人,也有著正當的理由,不是嗎?
當我能仗著強大的能力胡作非為時,卻在自己變為弱小的一方時,指責對方不能用強大的能力胡作非為。
可恥。
雖說從一開始,就不該那樣做就是了。
然而。
「那是不對的。」
我做錯的事只有這些嗎?
我仔細回想著,一切都是從作出那個選擇的那個時刻開始亂了套的。
我做錯的是不該作出那樣的選擇嗎?因為那導致了之後一切的事情?比起說我不該扭曲人心,也許我做錯的,是從一開始就不該把那些無辜的人類牽扯進來?不該讓那些人類成為我一意孤行的犧牲品?
或許,我從一開始的思路錯了。
我該想的,不是「我做錯了什麼」,不是「什麼是不對的」。
稍微清醒一下吧。
我從哪時開始變成這樣的?
那就是答案,我心底裡有個聲音這樣告訴我。只有照著這個思路走,我就能找到答案。
但,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
我努力冷靜下來,試圖理清思緒。
我的腦海冒出了一個想法。
與此同時,我也能感覺到腦海傳來一絲劇痛,那些躁動,那些噪音,比任何時候都要激烈,就像有誰不斷在否定那個想法,對那個想法厭惡,甚至是憎恨到不單是壓抑,而是想要撕碎那個想法一樣。
這反應比我剛才否認著那些我以為自己沒有錯的所作所為時更猛烈,讓我感到有些錯愕,但其實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還要逃避嗎?還要選擇不去想嗎?
我看向眼前的漆黑。
我只是突然在想。
那個金碧輝煌的回憶,真的有繼續延續下去的必要嗎?
我聽到腦海中傳來越來越激烈的嘶吼聲,甚至在實體上,我不自主的用手狠狠攻擊著一切足以讓我致命的地方。
有點想笑。
我一直不想被這片漆黑同化,不想被這片漆黑吞噬,而是想要從這片漆黑中逃離,想活下去,再次見到光芒。
卻在這一個瞬間,不計一切代價地想要將自己殺死。
我才意識到,我一直逃避不敢去想的事物,原來已經對我造成了多深的影響。
不能質疑,那個金碧輝煌的回憶,要付出自己擁有的所有,無論何時不能有任何疑惑而全心付出,讓那金碧輝煌的回憶不計代價的延續下去,保全下去。
直到......直到什麼時候呢?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從來也不敢想像,想像放棄了那個金碧輝煌的回憶的自己。
因為我很清楚我自身的強大,很清楚我不會輕易的死去,所以我放任著自己追隨著那金碧輝煌的回憶,放任自己為那金碧輝煌的回憶付上一切。就像我現在放任著自己不斷地攻擊自己,不去抵抗。
因為我不敢想像放棄那個執著的我。我不敢想像沒有了那金碧輝煌的回憶的未來,我要怎麼活下去。
是的,執著。
我執著於那個金碧輝煌的回憶,將其當成了我的一切,當成了我的生存意義。
甚至為此失去了自我。
我是誰?
我?我是,我只能是,那個金碧輝煌的回憶永遠忠誠的追隨者。
但那個忠誠,卻早就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變味了。
所以在那個選擇來臨的時候,我才會那麼憤怒。
對有誰對那個金碧輝煌的回憶加害,使其中斷的憤怒。
對那個金碧輝煌的回憶要就此中斷的不安。
然而,更多的是,對那個金碧輝煌的回憶結束了之後的未來,我接下來該做些什麼,或者說,能做什麼的恐慌。
因為我不能接受沒有了執著的未來。
所以我能輕易的放下對那個導致那金碧輝煌的回憶結束的誰的憤怒和憎恨。
因為那時我所擁有的早就不是往昔的忠誠,而是一味的執著。
那時我作出那個選擇,是我不想去想像沒有了那金碧輝煌的回憶的結果。
我優先選擇的,是不計一切代價去延續那金碧輝煌的回憶。
即使。
「那是不對的。」
那金碧輝煌的回憶,在很久很久以前,早就完結了。
是我拋棄了理智之後,強行延續的結果。
於是在很久很久之後,我那沒有改變的執著,引領著我將我的自我也一併拋棄了,繼續將那金碧輝煌的回憶延續下去。
所以我作出了那個選擇,即使是要奉上自己的未來,也心甘情願的將那些時間用來換成凍結那金碧輝煌的回憶中結前的一刻的代價。卻又在之後,因為想到那金碧輝煌的回憶會因自己沒有能交換的未來而中斷,又將其他人類牽扯到其中。
也許,若果沒有那隻書蟲,我沒有到這片漆黑之中,在更久更久的將來,我會選擇拋棄情感,為了將那金碧輝煌的回憶延續下去。
不,那時,我已經準備要拋棄了吧。
那些被扭曲的旅行者的願望,在我的協助和縱容下導致崩潰的世界。
我在進到這片漆黑之前,想要將那些崩潰的世界中苟延殘喘的性命,連同所有旅行者的性命,一併用來延續那金碧輝煌的回憶。
那是我想到的,改變的方法。
其中一個。
「那是不對的。」
我錯了。
我做錯了。
我把那份忠誠,轉變成了盲從,轉變成了執著,意義,而拋棄了我自己。
我是誰?
我還是那個金碧輝煌的回憶中,那個公平公正的我嗎?
等價交換?
也許從我開始將時間奉為最尊貴的一切時,就不是了吧。
對吧,時空?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對的,對吧?
「那是不對的。」
但,為什麼,那個時候,依然願意走到跪著哭喊的我面前,跟我說,剩下的一切都不要再煩惱了?
我聽見有什麼聲音傳來了。
是我希望能傳到這片漆黑之外的歉意,我不斷重複的,那一句對不起。
在這片漆黑中。
聲音回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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