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大概是一年裡最細緻的時節。只要靜下心去聽風，你便能分別金黃麥穀與梧桐之間差異，好像自己也能了解同叔那時作詞的意境。
走在田徑的時候，我鮮少會覺得自己的肩膀放鬆了不少。
「真沒想到……意外得輕呢。」
「妳也真誇張，兩手空空的就這樣出門了。就不要連面紙都忘了帶。」
「妳不是說過，就算是全世界的人都忘了，也沒有林夕方會忘記的事情嗎？」
「可以不要在損我了嗎……我只是把記仇講得好聽了一點罷了。」她嘆了口氣後苦笑，「不過……妳真的連手機都沒帶出門啊。這個節骨眼，不是應該會還有重要的訊息嗎？」
「……反正都出門了。」
「也是。」
語畢，夕方推開了眼前那扇幾乎只剩鐵鏽的大門，大步的走進了校園裡。
陽光從梁柱間斜射照到了走廊，中庭那塊不再被人打點的草皮，如今以它們自己喜歡的方式生長著，鐵製的門牌染上了黃銹，但還是能隱約分辨之前的用途。
踏上磁磚鋪成的地板，鞋跟的聲音似乎沒有止盡地在長廊上迴盪著，完全無法想像在幾年前這還是個吵鬧的地方。
走到一年級教室的走廊，我似乎還能隱約的感受到那時生活過的氣息。
再往前走一些，我便看見了坐臥在樓梯旁的那間教室，到這裡我不知不覺的放慢了腳步。
……三年仁班。
縱使這間教室少了門牌，但我依稀記得這間教室。畢竟我就是在這一年遇見了那個人。
拉下眼簾，我輕輕靠上了走廊邊的圍欄。
「……或許只是慢了一點吧──」
正當我從嘴邊輕吐這句話的時候，突然出現的夕方在我的背後不解的說道。
「什麼慢了點？」
「呃，沒、沒什麼，我再自言自語罷了。」
我連忙撇清只是自己在自言自語，要是再給夕方知道我又回頭想那些事情，估計又要聽她好一番咕噥了吧。
「唉……妳都不知道自己在解釋的時候早就破功了嗎。」她擺出一副無奈的模樣說道，「都十來年過去了，妳還是這副樣子。」
「是嗎……」
「正是。在我看來妳現在還是那個喜歡把事情悶在心裡不說，遇到難事又喜歡衝第一個的白痴。」
「有必要把話說得這麼狠嗎……」
「實話實說而以。」
「……」
「妳啊……就不能試著拔掉心眼上的那支釘嗎？」
我並沒有回答夕方的問題，只是垂下頭沉默。
要是什麼事情都能這麼輕易說出口，或許我也不必搞得自己這麼累吧。
不過真要說，也只能怪如此彆扭的自己吧……
「話說回來，那個姓夏的混蛋之後有怎麼樣嗎？」
「能怎麼樣……？」
才想說可以省去聽她碎碎念，想不到夕方就這樣不請自來的問了。
「比如說又說了什麼白癡的話啊，還是又做了什麼蠢事惹妳生氣之類的。」
「沒有，再妳家那次之後我們就沒有見面了。」
「真的嗎──」她一臉不相信的朝我臉上看來。
「……」
雖然很想把這句謊延續下去，但面對那讓人心虛的視線，我最終還是舉了投降的白旗。
「果然。」她嘆了口氣，「……妳應該早點認清那個人不值得妳寄託期望了好不好。」
「可是……」
到這裡終於看不下去的夕方，無奈地嘆了口氣。
「妳轉過來一下。」
「──？」
轉過面的我冷不防的被她拽了一下鼻子，頓時害得我差點流出淚來。
「妳怎麼不問問自己，都這麼久了真的值得嗎？」
「……」
經過那些沉默、難熬的日子，我沒有理由說不忘記這個人。
但他卻我要下定決心之前，而且實踐約定的回來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比哲理更難求得答案的問題，那麼我想大概就是在妥協與現實之中選擇一方吧。
……不過在做出選擇之前，我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完成。
我深吸了口氣，決定將這個問題暫時收進心裡。
「我明白妳的意思，不過現下已經沒多少時間容我分心了……」
「嘖，真不知道該說妳什麼。反正別對不起自己就好了。」
對的對不起自己我是不清楚，但我明白遲早這一切遲早會有個結果，而我也只能逆來順受。
「……對了，回去之前我想去看看後山的那棵桐樹。」
「這麼突然？」夕方的口氣明顯有些埋怨，「……如果可以我還真不想去那裡，感覺就會回想起一些很羞恥的事。」
「……那就換妳學學我，不說不就沒人會知道了嗎。」
「呵呵。妳沒事這麼真幽默幹嘛。」
走過兩側滿是灌木的林道，我和夕方花了好一會才氣喘吁吁地爬上後山。
桐樹旁那面石敢當的石碑上雖然多了些青苔，但香壇上還是能看見登山客路過時所捻上的香火。
我抬頭望去，細小的微光從樹梢間透出，翠綠的葉片沙沙的擺盪著，種種看來都與十年前如出一轍。
「啊啊──李榮軒那個白癡，許願就許願幹嘛把願望刻在這裡啊！」
一旁的夕方看到刻在樹上的文字不禁大喊。
「什麼願望……？」
「不就國中上歷史老師騙我們的那次。」
「哈哈……那一次啊。」
聽到歷史老師這個關鍵字，我這才回想起國中時那一小段的鬧劇。
記得有這麼一次，我們當時有一位台北來的歷史老師在上課的時候鬼扯了一件對花許願的事情。說什麼民國初年的時候曾經有名男在桐樹下祈願，結果在兵役後與暗戀多年的女生重逢並修成正果。
雖然聽完得當下有很多人嘴上說是鬼扯，但浪漫的橋段最後還是馴服了不少的少年少女。此後便時常能間到三兩成群的學生來到後山，並在桐樹期許著未來的愛情。
「那麼夕方還記得自己許了什麼願嗎？」
「嘖，誰還會去刻意記得那種蠢事啊……」
「說的也是。」
我無奈地笑了笑。
「但我真的還以為妳會記得那個願望呢。」
聽到我這麼說的夕方發出了一聲咋舌。
「什麼願望……」
「不就白──」
話才起了頭夕方便脹紅著臉摀住了我的嘴，「好了好了，我不需要妳幫我溫習那種事！」
「那妳裝什麼傻。」
「裝什麼裝，不是已經跟妳說都只是誤會了嗎。我只是希望他未來能順利朝著目標走去而已，才沒有覺得自己可以──」
大概是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吧，她嘆了嘆氣，臉色煩悶的走道我的旁邊坐了下來。
「……反正我不會再喜歡那個傢伙的。」
「幹嘛自己翻自己的底啊。」我苦笑。
「總之我沒辦法原諒，」嘆了口氣，夕方難得露出了心煩的神色，「他就跟夏偑一樣，明明辜負了別人，卻又一臉從容地回來了……」
「……」
陷入沉默後我們各自別開臉，她朝著我們走來的路上望去，彷彿正咒恨著從前那個天真的自己。
而我則抬頭看著飄飄落下的桐葉，心想，或許和夕方至今的交情只是物以類聚罷了。
──
「之後的事情就靠妳了。」
夕方在校門前與我分頭前的這句話，我本以為就是宣告這僅一天愜意的完美句點。
只是殊不知在回程的路上，一個討人厭的女子打亂了這一切和諧的調性。
「真稀奇。」
「我才要覺得稀奇吧……這個時間陳老闆難道不用準備要營業嗎。」
一身黑的陳芠方聳了聳肩從路旁的涼亭走了出來。
「我的事就不用妳費心了。倒是平時忙得跟螞蟻一樣的藍小姐難道不需要按時工作嗎。」
「……我可不是只會工作的機器，也得找個時間休息。」
「嗯，說的也是呢……但這樣好嗎？」
話尾的反問搭配著那狐戲般的笑臉使得我有些些火大。這個人總是這樣，喜歡說這樣的話來煽動別人。
「陳老闆找我有什麼事嗎。」
「是有。但聽起來藍小姐好像不當我的這一回事是一回事呢。」
「……我沒有時間跟妳這在邊胡鬧──」
我吐出了積在心底的煩悶，準備邁開步伐。
本該是。
但就在那一瞬間，她的一句話刺激了我所有的受器。
「想知道關於德岸的事嗎？」
「……」
她臉上笑容就和她此刻的這番話一樣，讓人摸不著頭緒、讓人心生怒火。
這個女人好像總會早一步清楚大家無法理解的謎團。但這樣還不足以構成我討厭她的理由。
陳芠方這個人最讓我感到反感的，莫過於是她喜歡仗著知道真相，以此戲弄那些因為困惑而焦躁的人。就好比現在一樣。
「……妳又再打什麼算盤。」
「能打什麼算盤，我可是出於好意才問你有沒有興趣聽我一說。」
原本打在陳芠方身上的暈黃隨著漸增的蟲鳴緩緩地消逝，而她的笑容也伴隨著夜幕緩緩升起。
「不過……」她點起了從口袋裡拿出來的香菸，「我也有些事情想要請妳幫忙。」
「請我？」
「沒錯，只有主演的人才能辦妥的事情。」
創作內容
新刊試讀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