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檢查過MRI之後,終於確診崔金隆的病症,湯智超偕同英理離開醫院時不禁脫口——
「病因是腦膿腫。」
「細菌入侵腦部造成的嗎?」見他點頭,英理托腮,「已經浸潤到了運動神經,那想必已經對他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影響了,居然完全沒做身體檢查……」
他聳肩,「醫生忙碌到疏忽自己的身體狀況也不少見,更何況他可是外科主任。」
「既然已經確診了,」上車的英理順手繫上安全帶,「你會替他做手術嘍?」
插入車鑰匙的動作一頓,他抬眼,聽英理續道:「依我看,你是不太願意吧?」她推著眼鏡,「畢竟他在輕忽身體病症的狀況下替病患動刀不說,而且事後還讓姚醫師替他揹鍋。」並造成之後姚文宇跳樓,差點喪生的悲劇。
他不發一語,車子緩緩駛向停車場門口。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病人就是病人,不管身分是慈善家還是殺人犯,身為醫生還是必須一視同仁不是嗎?」
「以前的話,或許吧?」
「學長打算見死不救?」
握住方向盤的手陡然收緊,「不!崔主任的手術……我還是會動的;而且非我不可。」
似是被他狠戾的眼神給震懾,說不出話的人頓時換成了英理。
「雖然還沒實際開腦檢查……但那種浸潤的程度,我敢說院內能動這手術的醫生包括我絕對不超過三人,再加上爸跟院長的老交情……我是一定會被抓去動這台刀的。」
他輕踩油門,「接下來的話我只跟妳說……妳說的沒錯!我確實是很不情願,不光是崔主任抱病執刀這種陷病患於險境的行為,院長為了爭取醫研園區的經費,特別討好嚴家,為了保崔主任而犧牲文宇,這些行徑我也感到
非常不滿!」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你用這麼憤怒的語氣講話。」
「實際的黑暗面還不只這些!什麼醫師的崇高理念,在念書、實習時一路培養上來的熱情,等到了職場後才發現一一派不上用場……要不是放不下需要我的病患,打算能救一人是一人,我要嘛早就離開大醫院,不然就是跟崔主任、院長那類人同化!」
「看樣子姊說的是真的……」她忍不住嘀咕;湯智超確實對現況相當不滿呀!
「妳說什麼?」
「啊,沒有;這些想法,是影響你跟儷瓊姊結婚的主因嗎?」
他哼笑,「當然不是!成天待在急診室跟時間賽跑的儷瓊比我堅強多了,我們私底下幾乎不會談職場的事。」
「那不然呢?」
「我不是說了嗎?」他意有所指地望著她,「對了,戒指妳試過了吧?」
儘管沒實際試戴,但湯智超說得沒錯——那枚戒指,的確是她的指圍。「如果你真的喜歡我,那又為何事隔這麼多年才向我求婚?」
「不如說我是在跟儷瓊交往到後來,才發現她並不適合我……她比我想像的更渴望婚姻跟愛情。妳聽她說了沒有?她甚至還打算生育。」
「這我倒是沒聽說!」英理雙手環胸,抬眼看見路邊的捷運站入口,「送我到這裡就可以了!我要回刑事組一趟。」
「這個時間?」都晚上八點半了!
「嗯,要處理專案……跟方組長說好了!」她不著痕跡的撒了個小謊。
儘管感到疑惑,湯智超仍舊依她所願的停車。
「雖然只是幫忙,但看妳在刑事組裡耗費大量精神跟時間……我是不是該考慮向子駿替妳爭取一下正式職位?」
「刑事組長可沒這麼大權限!好了,你快回去休息吧!」她揮揮手,順手關上車門。
「等一下,英理!」他搖下車窗,「什麼時候給我答覆?」
「我不是
早就給你答覆了嗎?」她勾唇,似笑非笑。
他的表情瞬間閃過一陣失望,「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
「學長,我非常非常認真的說……我對婚姻一點興趣都沒有。」停下腳步,她回頭低聲道:「依你的條件,要找的適當的對象應不是難事;我再找機會把戒指還你!」
「英理……」
「早點回去吧,再見!」
再度嘗試失敗,湯智超只能眼睜睜看著英理消失在捷運站入口處,他拉起車窗,像是調適心情般的抹著臉。
就在此時,電話響了。盯著來電顯示,他暫時關掉引擎,「喂?」
電話那頭的女人傳來一陣輕笑,『我看見她下車……失敗了?』
「對!她鄭重地拒絕了。」
『真可惜!』她拉長聲調,『那,關於崔主任的手術,你打算如何?』
「嗯,我會接!」他眼底抹過一道狠絕,「交給我來處理。」
『該不會……你打算運用醫療行為來報仇?』
「儘管還沒實際觀察到病況……但看那樣子,應該是已經浸潤到非常深的地步了,手術難度本來就很高,要完全不傷害到運動神經是很困難的!」
『原來如此……』
「也是因為這樣,當初動『
妳』的手術時才會傷到不該動的地方。」
『不光是為了你朋友嗎?好吧,湯醫師這份好意,我就欣然收下了!只是湯博士……原本我還很期待能把她吸收進來的!』
「抱歉!我已經所有方法都用上了。」
『不必道歉!你已經幫上很多忙了,剩下的我會自己想辦法。』
「嗯,保持聯繫。」
『保持聯繫!』
*
原本說回刑事組只是搪塞之詞,但英理臨時想到有東西忘了拿,折回辦公室忽然成了必要之舉!
「老、老師?」
「太好了!陳警官還在。」
「我也差不多要下班了,不過還有人值班的。」
「啊,我只是回來拿個東西,很快也要回去了。」
「嗯,老師辛苦了!」陳火木邊說邊踏著輕快步伐離去。
「你也是!」匆匆回到辦公桌的英理一把掀開成堆文件,「在哪裡……在哪裡?」
都說真正聰明的人不會把環境整理得太乾淨,但她是只有工作場域才習慣亂丟東西,因而形成了租賃的房間井然有條,但刑事組辦公桌卻是大爆滿的奇特現象;只看過她辦公桌的人,絕不能想像她擁有一間乾淨整齊的套房。
「啊……找到了!」她抓出那本寫滿筆記跟標籤的書;那是用來備課的教材。把書裝進包包裡,才抬起眼,不預期的與另一雙清秀的濃眉大眼交會!
英理忍不住後退,「周……」
靖琳!原來她還在……
看似準備下班的靖琳滿臉怒意,她壓抑著,深呼吸後說:「我送妳回去……也有話要跟妳談!」
英理跟著她走向那輛熟悉的白色小車,「妳放的剖析,我已經都看過了!」
她今早放置的文件,就是昨晚費心整理妥當,在釐清發生在李月嬌身上的醫療疏失後的各項疑點;幾經思索,她決定不再隱瞞。
身為李月嬌的女兒,她有權利知道。
「嗯。」
「原來這就是妳這幾天常跑醫院的原因!」靖琳略顯嘲諷的勾唇,「為什麼突然回心轉意了?」
「什麼回心轉意……」
「之前不是死都不願意透漏消息嗎?尤其是現在的妳身為專案成員,妳有義務針對妳現在調查的項目保密!」
「啊,沒錯。」
「既然如此,」打開車門,她望向對面的英理,「為何挑這個時候公私不分?」
「原來妳比較希望我公事公辦?」
「我是問妳
為什麼!」
同樣的對峙,同樣面對靖琳的怒容,但這次,英理不再沉默。「那是因為有人提醒了我……應該要把與妳相關的消息告訴妳,把如何判斷、行動的權利交給妳,而不是我自以為的主導這一切。」食指抵住眼鏡,她坦然迎向靖琳,「即使妳會覺得兩難、困惑、難過……那也是屬於妳的權利。」
靖琳笑了,「哈!我們很有默契嘛?我今天才忽然領悟到,就算再怎麼親近的兩人,也不可能完全理解對方!在了解到我媽其實沒死的當下,我是氣妳的隱瞞,但後來才發現……比較起這件事,我真正恨的是不願解釋的妳!」
英理默然,「上車!」靖琳拍著車窗,兩人同時鑽進車內。
關上車門,隔絕冷風與外在聲響後,車內空氣寧靜的能清楚聽見彼此的鼻息。
「妳現在可以告訴我原因了嗎?」
「其實沒什麼特別的,我知道妳會向我要求答案,但我當時還沒釐清阿姨之所以可能詐死的原因……我也不確定就算現場驗出肝素,她是否就如預期般真的脫逃了,與其拋出一大堆猜測,倒不如暫時保留這項事實……」
「然後很快就知道我媽成立了犯罪組織?」
「越是調查,我越發現阿姨早有預謀,整個案件看似為報個人私怨,但又像是隱藏著更大、不為人知的原因。尤其是在她犯下綁架蘇醫師,與石昌雲串通犯案,差點把周淨薰給燒死時……我真的說不出口。」英理咬著唇,望向車窗,「我只是不希望在經歷過喪母之痛的妳又忽然發現自己被利用、被愚弄;甚至是得知母親立場與自己對立的兩難而已……只是這樣而已。」
「對!妳說的都沒有錯,我是一度覺得自己裡外不是人!但在釐清之後,我反而更加堅定自己身為刑警的立場,我絕不會對不起自己的責任與身分!」
「我知道,昨天方組長跟我提過了。」
「然後直到中午偵訊結束,我才發現妳給了我一項『驚喜』!」靖琳用力捏著那張紙。她揉成一團往英理身上丟,隨即敞開雙臂——
「周……」英理愕然,因為靖琳橫過排檔桿將她抱住!「周,警官?」
「我很
珍惜妳!跟妳之間的感情……」靖琳哽咽,將英理牢牢收進懷裡。「既像朋友、又像家人!我深深覺得,要是跟妳就停滯在這裡,那就太可惜了……但我又很恨妳的不坦率!妳是不是覺得妳不說,我什麼都能懂?」
英理抿嘴,「是這樣沒錯。」
「這根本不可能!妳是妳、我是我,更別說妳這張撲克臉這麼難猜!」
「我知道……是我的做法
錯了。」
靖琳忽地瞪大雙眼;英理推了推眼鏡,「怎麼了?眼睛瞪這麼大……」
「妳這是在……認錯嗎?」
「唔!啊……算吧?」她不甚自在的別開頭,「不管是自我感情投射也好,還是身為朋友、室友朝夕相處下的默契……會以為妳懂我的作法,說白了也是因為足夠信任吧?」
「湯英理!」靖琳忍不住笑了,把臉貼近她的頸間,「我發現妳第一次講話這麼好聽耶!」
「這樣算好聽?」
「當然算!妳就不曉得當天妳倔強地說『我無話可說』的當下我有多絕望!」之前強撐的怒氣終於消散,靖琳滿懷笑意地望著她,「但是看見妳還願意用這條圍巾,以及收到妳留的紙條,我就想……至少妳釋出善意了,我也不打算讓我們一直僵在這裡!」
「嗯……既然話都說開了,」英理指著她勾住自己脖子的手。「可以放開了嗎?」
靖琳偷笑,惡作劇般的再度收緊臂膀,「妳還是不習慣跟別人肢體接觸對吧?」
「對、對啦……妳很故意耶?」
靖琳退開,凝望了她一會兒後才說:「走,
我們回家!」
「回家?」
「回妳那裡去呀!妳……」靖琳發動引擎的同時還故意斜眼瞪她,「沒把我的衣服那些給丟掉吧?」
「當然沒有,都還保持原樣呀。」
「反社會人格還是一樣愛吃?」
英理勾唇,「啊!我最近兩三天都很晚才回家,她等得很不耐煩!」
「就知道妳對她不好!」
「我有注意到,每當她聽見妳的腳步聲,她就會直挺挺地站起來盯著門口等,屢試不爽!」
「真的?」
「真的!」
「那我得好好抱抱她才行?」她挑眉,車子迅速滑向車道,「對了,湯英理!」
「嗯?」
盯著英理恢復冷靜的模樣,靖琳笑開,「相較於彆扭倔強,我發覺……」
「什麼?」
「坦率的妳更可愛!」
她嘟嘴,不置可否地望向窗外。
***
身為當年曾任調查局要職的官員,魏毓民在台北留了一間獨棟小屋,是為了方便與人敘事聚餐,也是存放各項機密資料的重要場所。
即使事件已經落幕二十餘年,他依舊定期安排清潔人員打掃,特別是在他回來後更是如此。
但負責打掃此處多年的劉錦妹,打從開門時就隱約察覺到有些不對。
門竟然沒鎖!難道是她之前打掃時忘了鎖……不對!魏毓民回台灣了,且他都住在這;別看他年紀大了,頭腦還十分清楚。
難不成……
她推開大門,室內滿目瘡痍,到處是被人狠狠翻找過的痕跡!
「魏先生……魏先生!」
她叫喊著,無人回應;她又驚又怕的向房內探索,終於在臥室發現了魏毓民——早已斷氣、血流滿地的他。
失控的尖叫聲猛然炸開,她連滾帶爬的逃離,徒留下額上中了一彈,嘴巴被人用膠帶捆緊的屍首。
床邊保險箱已經開啟。裡頭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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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故事走到這裡,距離其中一條主線的收尾已經非常靠近了wwww
底牌也掀了不少張,不知道這是否符合大家對於故事走向的預期呢?
鏡文學那邊也在今天完成了第十一個案件的收尾,接下來就是靖琳這條主線的收束了,希望大家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