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見沈秋賢前一晚,葉至深站哨,洪則然從二樓偷偷跳下來,一眨眼出現在他眼前。
看她頗有架式躍下,葉至深笑道:「運動細胞真不錯。」
「我以前可是田徑隊的。」洪則然坐到他旁邊。
想起她裝病那回矯健身手,葉至深道:「難怪當初追妳,追得這麼累。」
說完,兩人一起沉默,看著陶爾公寓的圍牆發呆,好一刻洪則然才說:「出發前要喝酒嗎?」
「不了,我對這類過敏。」葉至深道。
洪則然驚訝:「那你還幫我擋酒,第一次有男人幫我擋酒。」
「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葉至深笑,「怎麼?有話要說嗎?」
洪則然凝重問:「我們會成功吧?」
「會。」葉至深很有自信。
「我期待好久,不希望破碎,四年前我過著平凡日子,四年後這種日子卻變成我的願望。」洪則然看他,「你呢?也會離開?」
葉至深低頭:「會。」
「去何用秦那裡嗎?」洪則然沒收到回答,又問:「我之前就覺得很奇怪了,為何你一出現,他就改變想法,酒吧那次也是,你在舞台上是被他帶走的吧,你跟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葉至深低頭沉默不語的思考這個問題,但看起來像是不願回答。洪則然道:「沒關係,不想說就不要說。」
「我以前以為愛是只要那人過得幸福、死得安逸就好,現在發現不是這樣,會期待自己在他面前有能力獨當一面,希望他可以更看得起自己,可是也矛盾的擔心有沒有做錯,在意他的想法,怕他失望。」葉至深若有所思。
何用秦說過一句話,他一直忘不了。
--如果不願你受傷害,恨不得你永遠是個弱者受我保護,是愛的話,那我很愛你。
兩人間的衝突點就在這,葉至深從不希望自己是個弱者,後來明白聽到何用秦說出這句話產生的眾多情緒之一是不甘,於是逃出他的羽翼試圖在他面前翱翔,原本是一種比較心態,可是飛著飛著主觀感受無法滿足他,越來越渴望何用秦也能肯定自己飛得好。
何時兩人才會真正的平等,打從心裡互相肯定、欣賞對方?
「聽起來好混亂啊。」洪則然悶笑。
「所以才一直不想面對……」葉至深換話題,「你知道何用秦在找戈爾貢之槍嗎?」
「好像知道……應該知道,不過他拜託我找的是槍的手稿,他大概猜到很難找到戈爾貢之槍吧。」洪則然說道.「槍回到尼克手中,但我溜進實驗室從沒看過,或許已經被銷毀了?丟到溶屍湖裡之類的?」
「尼克費盡心思把槍找回來,只為了扔進溶屍湖裡也太詭異了……」
「那把槍不是月季和提多的嗎?讓它跟主人一起消逝,很像是他會幹的事。」洪則然理直氣壯,「發生在他身上一點也不奇怪。」
說的也是。
想了想近期尼克做的事,有些事很沒道理,比如畏怕小孩卻送領帶、接濟教堂的兒童合唱團,以為不會強迫他人卻逼他上場護駕,看似不計前怨卻對羅薩家族大肆開火。
種種事蹟讓他懷疑眼中的尼克是假像,之前對尼克太放心了。
隔晚,騎車準備赴約,路過一個區域看見些許警力,警員神色凝重,對講機不斷傳出對話,他意會過來這是兩族衝突最重的蘭達佐,經過不久身後忽然傳來巨響,葉至深停車回頭看,剛才警察站的地方爆出大片火花,碎片飛落,尖叫聲四起,看起來凶多吉少。
第二聲爆炸聲響起,葉至深遠看公寓玻璃震碎,路上行人抱頭鼠竄,再不走火勢會延燒到自己,他重新發動引擎,準備逃之夭夭。
一聲悽慘的哭叫傳到他耳裡,世界各種語言唯有兩個詞念法雷同,爸爸、媽媽,他清楚聽見有個女孩嚎啕大叫爸爸。
葉至深愣住,無法思考為何所有悲慘的聲音只有這聲在耳裡聽來最響亮。
他立刻熄火,奔入火場裡,殘破街道上跪著一位褐髮女孩,玻璃劃傷她的臉,血和淚混雜在一塊,面孔非常模糊。
妮娜……
衝去抱起她,同時第三次爆炸聲響起,葉至深用身體護住她滾到街角,女孩窩在他的懷裡瑟瑟發抖。
「沒事、沒事,我帶妳去警察局,那裏安全……」明知語言不通,仍無法控制的輕喃,拍著她的背安撫。
抹掉女孩臉上的血淚,露出一張漂亮的臉蛋,她睜著一雙充滿恐懼的藍眼睛,彷彿緊拉著唯一救命索,眼中只有他。
精靈哥哥……
跟記憶中妮娜最後的表情一樣,葉至深哽咽不已,克制不住拇指在小臉上摩娑:「沒事、沒事……不要害怕……」
他的激動反而讓女孩鎮定下來,怯生生的抹掉他的淚水。
當時救不了妮娜,現在可以拯救懷中的女孩,清醒一點!
深呼吸幾次,平靜下來之後,張望外頭的狀況,除了剛才三次爆炸造成的毀壞,其他區域完好無缺,代表之前衝突也沒那麼危急,今日恰好遇見兩族激烈交戰。
公寓裡皆有狙擊槍手,抱著女孩逃跑不易,他要避開大街走無窗口的小巷,還要躲避爆炸,無論如何都要把女孩護送到安全地點。
用簡單英文和比手畫腳詢問警察局位置,女孩東看看西看看,貌似也不清楚,這時隱約聽見警笛,葉至深趕緊確認來聲,鳴聲越來越遙遠,他立刻抱起女孩往聲源跑。
好不容易又聽到警鳴,伏著牆邊觀察,那個街口三方人馬對峙,警察和雙方談判火氣漸烈,演變成互相叫囂,公寓裡不知是哪個家族的狙擊手一槍射殺了警察,場面頓時失控,葉至深立刻摀住女孩眼睛。
這種情勢警察也自身難保,求助警察似乎也不是個好選擇,女孩光聽槍響也知發生甚麼事,緊閉雙眼,死命抓著他的衣服,極為害怕被拋下的模樣。
他決定隨處找一個有人的地方安置女孩,最近的麵包店燈光通明,他沒注意門掛的無營業招牌,猛然撞門進入,一進去就是槍口伺候,魁武男人對他咆嘯,雖然不懂內容,咒罵的語氣彷彿他是個十惡不赦的惡人,葉至深抱著女孩緩緩退後,他忘了歐美國家人人有槍,在險峻時刻貿然闖入可能被視作入侵者。
在男人的怒吼中,女孩大喊他們的語言,不知道她說了什麼,男人收起槍情緒緩了下來,她慢慢鬆開緊抓的手,變成抱著他,哽咽的在他耳邊說謝謝。
葉至深放她下來,看她走向男人,湛藍眼眸裡仍有畏懼,但她微微揚起嘴角時,閃爍其餘的光芒。
「Please……」請你保護她。
只能貧脊的表達請求,他忍住哭意,深深鞠躬後轉身離開。
距離約定時間已過一小時,他必須趕快跑出蘭達佐,才過一個轉角,天上飛下子彈,貨真價實的槍林彈雨。
倚在街角,街上空無一人,有人走動一律被他們視作敵人。
他換條路走,回到剛才三方對質的地方,地上血跡斑斑,躺了兩位員警和五位不知哪個家族的男人,小心翼翼的經過他們,死者衣領上別著飛鷹家徽,這五位都是羅薩家族的人,阿斯卡利家族在這場戰爭占上風令他感到不安。
一顆子彈倏地射入倚靠的磚牆裡,被當作敵人了!
葉至深拔腿跑,頭上不斷有此起彼落的謾罵叫囂,無法求救與求援,所有公寓樓頂上安插狙擊手,他被槍響逼迫到另條街,意識到落入圈套已經太遲了,槍手從樓上丟擲手榴彈,這才是真正的大難臨頭。
爆炸聲大響,強烈衝擊如一股暴風襲來,葉至深彈出好幾尺遠,震得耳膜隱隱作痛,身體轉了好幾圈,卻感覺不到痛,難道是他命到盡頭,現在的意識是魂魄嗎?
碎屑掉落聲逐漸停止,緩緩張開眼睛,才發現他被一個男人緊擁在懷,熟悉的香氣融合男性汗味,依然認得出這是誰的味道。
「……你還好嗎?」葉至深從他懷裡爬出來。
「還好。」何用秦撐起身子,抖落身上玻璃碎片和碎瓦:「你太慢了,過了半小時沒等到你,出來找才知道蘭達佐變得跟地獄一樣。」
四周昏暗,身旁有一扇破碎的玻璃帷幕,何用秦身上的碎片就是從這來的,他們摔進一家人去樓空的雜貨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