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王之章‧騎士道
深夜，在明月的照耀下我騎著馬全速奔馳。
如果我更有能力的話...或許就能避開這樣局面也說不定。
蘭斯洛特卿沒有錯，他也只是回應了假扮成桂妮薇兒的侍女對他的愛幕之情。現在，桂妮薇兒在他身邊，想必他也得知了真相了吧。
虛假的卡美洛女王。虛假的王后。
殘酷的人是我，為了對付摩根勒菲跟摩高斯，我利用了我身邊的一切。
感受著體內正逐漸萌生的力量，我稍微有些感嘆。
甩開大部隊獨自一人先行來到蘭斯洛特卿的領地，我遠遠就看見了營地的火光，以及帶領著軍隊站在最前方的蘭斯洛特卿。
我無視了對面的士兵們的驚慌與不安，驅使著白馬奔向了站在最前面的那位重甲騎士。
雙方距離大約二十步左右時，我停下馬靜靜地與他對視。
蘭斯洛特卿以複雜不安的眼神看著我。
昔日的童年至交，曾經的君臣，而現在卻是敵人。命運有時候總是充滿了戲劇化的惡意。
「桂妮薇兒呢？」我問。
「...王后殿下在領地後方休息。」
我將視線投向了不遠處的城鎮，點點頭。
「我來，只為了迎接桂妮薇兒回去。」我開門見山地說，這種毫無道理的戰鬥說實話我實在提不起興致，但是為了我的勝利、為了掌握未來的道路，我卻不戰不可。
「卿又如何？打算阻止我嗎？」
「王...」蘭斯洛特卿表情滿是掙扎，叛亂絕非他所願，但是事到如今打傷了加雷斯、阿格凡又搶走了卡美洛的王后，也不由得他說不戰。
哪怕不知道真相，但是當初的他確實為了拯救『桂妮薇兒』決心與我為敵。這一份意志並不是虛假。
他就是這樣的人啊，比起國家重臣或是將帥，更接近於騎士。無法坐視女性的危難，無法忍受弱小者遭受命運壓迫。
只要有人向他求救，他就無法輕易地推開對方的手。那個假扮桂妮薇兒的侍女肯定向他求救了吧...只要一句『我只有你了』就能夠成為這個人揮劍的動機。
可是啊...
「卿可曾想過女人可是會演戲的，面對愛幕的人越是得不到，越是懂得演戲。」
蘭斯洛特咬著牙露出了無奈的表情，或許他也隱約察覺到了吧。他的直覺很強加上個性單純，所以說謊在他面前並沒有甚麼用處，一點點的不自然或是非真心的表情都會被察覺，可是如果是演戲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說謊的演戲是存在的。
假扮的桂妮薇兒確實需要他的幫助，也對他有著無可救藥的愛幕，這並非虛假...唯一的欺騙來自於對自身的真實身分的隱瞞。
他對女性的溫柔，正是他最大的弱點。
「哼...不答嗎？也罷，本王也沒有踩你痛腳的意思，只不過有一個問題你絕對無法逃避。」
我注視著他的眼，清楚且明白地問了：
「蘭斯洛特卿，這場戰鬥你到底是為了誰而戰？為了你所認識的『桂妮薇兒』？為了一直待在卡美洛的『女王』？還是為了『我』呢？」
假扮成桂妮薇兒的侍女。
假扮成女王的桂妮薇兒。
以及此時此地站在這裡的我。
他所想要守護的人，或是他想要獻上忠義的對象到底是誰？他如果不能想透這一個問題，今天...『蘭斯洛特』就只能殞落在此。
因為，心懷猶豫的人是無法在我的劍下活下來的。
而我從未在劍道上對人留情。
感受到我散發出的強烈殺氣，他立即拔劍擺出架勢，這是開戰的信號他也明白了。
我翻身下馬，拔起聖劍‧誓約勝利之劍指向了他。
「蘭斯洛特卿，讓其他人都退下吧。你應該明白的...來一場久違的全力勝負吧。」
身為英雄之身的我們，一般的士兵根本沒有介入戰鬥的本事。在這戰場上，唯一可能阻擋我的人叫作蘭斯洛特。
在蘭斯洛特的命令與催促下，一般的士兵退開到百步以外的距離，把這附近的平原讓給了我們兩人。而我也把馬驅趕到了安全的距離。
一臉焦慮與不安的蘭斯洛特，在他的心中似乎依舊無法好好整理自己的想法。
於是我決定多給他一點時間。
「蘭斯洛特卿，你是在什麼時候發現桂妮薇兒代替我假扮成王的？」
正好，這樣距離下一般的對話，士兵們聽不到，我也可以說得直白一點。
「我...是直到最近才知道。」
最近嗎？應該是桂妮薇兒告訴他之後才知道了吧，也就是直到最後他也沒有察覺嗎。
我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曾經跟加拉哈德的母親進行過一次談話，那個女人說了一開始她很開心，但是慢慢變得忌妒醜惡，最後被蘭斯洛特發現真相，蘭斯洛特一度氣憤到差點失手殺掉她。
可是在那差一點死亡的過程中，那個女人感受到的不是恐懼，而是滿足......
『他終於願意正視我了，哪怕投注在我身上的感情只有恨。但是至少這一刻我在他的眼中不是別人，而是我依萊恩。』
那時候她的表情讓我覺得，或許她是故意被發現的也說不定。
「是嗎...可是我想至少有三個左右的圓桌武士大概早就察覺了真相。」
桂妮薇兒雖然對於我的習慣、說話語氣以及行動舉止都了然於胸，但是畢竟她不是我，或多或少都會有不得已的破綻出現。
聽見我的話，蘭斯洛特驚訝地睜大了眼。
「為什麼？」
「為什麼他們要隱瞞不說嗎？因為只要桂妮薇兒能夠表現出王的功能與器量的話，其實他們也沒有必要特別去揭穿這個事實吧。」
蘭斯洛特的表情變得陰晴不定，感覺到在他維持的平靜之下蘊藏著一股怒火。
我能體會他的感受，不得不去假扮成某個人，肩負起原本不屬於自己的責任...這肯定絕非蘭斯洛特所能夠接受的『正義』。
然而，每個人都有著自身的正義與不可退讓的原則，他所不能接受的『正義』對於某些人來說大概就像是『必要之惡』一樣的行為吧。
所以他才會像這樣，站在我的對面拿劍指著我。
「雖然我沒有說這種話的資格...但是我還是想要感謝你為了桂妮薇兒而生氣。因為身為王的我，不被允許這麼做。」
桂妮薇兒，我其實一點也不想把她牽扯進來。
但是我卻無法反駁她的決心與決意，她是真正愛著我的，因此希望不要被我排除在外，希望能像個真正的夫妻一樣分擔我所肩負起的壓力與責任。無法給予她想要的愛，卻依舊以王的身份束縛著她的我...說不出拒絕她的話。
我閉起眼睛深吸一口氣，當我張開雙眼時對面的騎士已經重拾起他的鬥志。凜冽的氣勢迎面而來。
「終於找到揮劍的理由了嗎？蘭斯洛特卿，不枉費本王等你這麼久。」
「是的。王...妳的做法是錯誤的。卡美洛...不需要依靠犧牲任何人的方式來壯大。」
「所以你打算以臣下的身份對本王進諫嗎？」我笑了起來。
此時在我面前的騎士，才是真正有著第一圓桌武士的蘭斯洛特的風采。
作為回應，我舉劍擺出了架勢。
雙方的氣勢不約而同提升，一瞬間碰撞在一起互相吞噬！
這一刻我們兩人確認了對方的實力。
踏步衝刺，舉劍直劈而下，帶著魔力爆發的力道斬開了大氣，朝著他的頭頂壓下！
蘭斯洛特雙手持劍，拖著那厚重的騎士劍，由下而上，以反方向劈砍過來！
轟雷般的巨響炸開！我的身軀往上方浮起，而他的雙腳陷入大地。爆發出的衝擊波將周圍十步以內的草皮全部吹飛，草屑紛飛。
蘭斯洛特沒有放過我的身軀浮空的瞬間，將重劍揮舞得舉重若輕，準確且迅速地朝著我的位置一劍切入，夾帶著狂暴如同颶風的劍壓。
而我卻如同一片落葉一樣順勢而退，輕飄飄地落地，得勢而進的重劍以難以迴避的大範圍橫掃斬了過來！空氣被重量碾碎的爆音顯示了這一劍的力道。
仗著嬌小的個子，我矮身閃過，朝著他右側切入！
蘭斯洛特以退為進，退開半步，以腳後跟為軸心，硬是反轉力道，將重劍反切回來！
我一躍而起，看穿了這一次壓低了劍路的軌跡，在半空之中一腳重踏在他的劍身上，將他狠狠踢開。而這一腳踢擊的方向是順著他揮劍的方向而去，頓時讓他短暫失去了對重劍的控制。
藉這一腳力道拉開距離的我，在空中擺出了衝刺的預備動作，劍身平舉，有如開弓一樣的架勢，將劍尖遙遙指向了他。突刺！以衝刺的爆發力將力道貫串成一線，把劍尖穿透對手身軀的招式。
感受到了我的招式之中蘊含的殺機了嗎？努力掌控偏離的重劍做出防禦。
當我的腳尖落地的瞬間，就壓低了身軀往前傾，將所有的氣力朝腳下與腰部集中...這一劍你是否能夠擋得住呢？
......
生死一瞬，長年戰鬥的感覺告訴了我，接下這一劍！！不然就只有死！
王的攻擊確實十分精準，而且力道驚人，但是在臂力上我也沒有遜色太多。按照我的估計，雖然手中的重劍有一瞬間失去掌控，可是現在回防的話應該還來得及才對...危機在哪？
直到她落地的瞬間，我才領悟到了...原來這一擊不是簡單的突刺。
空間被拉長的錯亂感迎來的時候，我就看見了這一擊可怕的魔劍之技！
從起步點到衝擊我的重劍劍身，距離僅有十步，第一次的突刺結束之後，她又從五步外以比剛才更快一倍的速度進行了第二次突刺，追上了第一次突刺，將攻擊打在同一個『點』上。
然後是第三次的突刺，五步的一半距離，比第二次更快一倍的速度追上一與二次的攻擊。
接著是第四次、第五、第六...直到第七次，她已經把距離縮短到直接把劍尖貼著劍身零距離下爆發衝擊，貼身發勁的技巧。
正常來說是七連擊，然而在某種歪曲之下，空間的錯亂讓這七次攻擊合成了一劍！
筆直的七道劍光不分先後同時抵達『終點』，後發而先至，融合為一『點』，然後威力爆發出來！！
如果是七次的七連擊我還有自信能夠抵擋，可是面對這七劍融合為一劍的『魔劍』，我連穩住腳步都辦不到，一瞬間就被轟飛！！
衝擊力遠遠將我震開，不知道飛了多遠的距離我才終於撞上了地面，拼死維持意識不中斷，將輾過全身的衝擊力化解開，在寂靜無聲的震盪之中，天地翻轉，天空不斷上升，地面不斷碎裂...
直到我想明白這是被打到深陷地面之下的現象之後，才終於停了下來。
胸口一悶，猛然噴出一口鮮血之後我才理順了氣息。
然後我馬上察覺到戰鬥...尚未結束！
剛從宛如乾涸湖底的巨大坑洞之中起身，那個持劍的不敗女王就已經舉劍刺來，雖然跟剛才的魔劍不一樣，這第八次的突刺很明顯與剛才的攻擊區隔開來。
但是幾乎是瞄準著我舊力以盡，新力未生的回氣時間而來，這一擊計算的間隔實在巧妙，在我打算硬撐起防禦的時候，忽然有著一種預感。
猶豫了一線，我下意識捨棄了防禦，以同歸於盡的方式舉劍砍下...
糟糕，趕不上...我的出手晚了一步！眼看我才剛舉起重劍，王的劍尖就已經逼近到了我的前方一步的距離。
可是讓我意外的是她忽然讚賞般地笑了起來，在這個瞬間她的動作忽然毫無預兆地停頓了短暫的一瞬，於是我的重劍剛好趕上！
假動作？！如果剛才選擇防禦的話，一定會用錯力道，擋了一個空，然後被趁虛而入吧！
面對反擊的一劍，她捨棄攻擊選擇與我對劍互擊！
爆發的角力震得我差點又要吐血。
然後...我的重劍遠遠被打飛脫手，她的劍刃壓在我的脖頸上。
「你輸了，蘭斯洛特卿。」
我放棄了抵抗，不如說其實我的心中也覺得這樣的結束也不錯。
做好赴死準備的我，卻眼睜睜看著王收回了劍。
「為什麼？」我忍不住問。
「...十招。抵擋住本王十招的人就有成為圓桌武士的資格。」
我吃驚地瞪著她，「我...已經叛出了圓桌武士...」
王笑了一下，「但是沒有規定說叛出的騎士不能透過挑戰再次取得資格。」
這是狡辯。這樣的話我說不出口，只因為她的話讓我心中興起了一絲希望、想念。
「王...原本妳就是這樣打算的嗎？」
她把重劍撿了回來，遞給了我說：「假如說你沒有撐過十招，我就打算剝奪你的騎士資格，讓你永遠待在你的領地做一個普通領主到老...而如果你沒有支撐你揮劍戰鬥的信念的話，你是絕對不可能撐得過十招的。」
「現在看來，你不是還有嗎？戰鬥的理由。」
我接過了劍，緊緊握著劍柄，盯著劍身上反映出的男人臉孔。
我真的還能夠被允許揮劍嗎？傷害同伴，背叛效忠的王...這樣的我還擁有能夠自豪的『正義』嗎？
這時候王的聲音驚醒了沉思的我。
「所謂的騎士，不過『忠』、『誠』兩個字。『忠』於自己，因為對自己說謊的人總有一天會失去一切。有時候為了目的，會有不得不欺騙別人的時候，但是人只要對自己說慌的話就只會墮落而已。」
「以『誠』待人，誠就是做人的原則，只有擁有原則的人才能夠守護自身的信念不被現實所擊倒。」
「貫徹『忠』、『誠』之人，即為『騎士』。這才是真正的騎士精神。」
我抬頭看著王，與她的視線相對。
「蘭斯洛特卿，你覺得自己是個騎士嗎？」她問，替我對我自己發問。
這個時候喧鬧的聲音傳來，一回頭只見在士兵護送下，王后桂妮薇兒一臉擔心地匆匆忙忙朝著王跑了過來。
我站在一旁看著她們兩人的互相擁抱的場面，有些安心地笑了起來。
如果被允許的話...就讓我守護著她們兩人到最後吧。
「王，我...」想要開口卻又感受到強烈罪惡感的我，欲言又止。
王像是看穿了我的心事，她說：
「我個人的目的已經完成，至於加入圓桌的資格你要徹底利用，或是乾脆放棄，我也不想干涉。只不過...你如果有話想要對我說的話，就努力度過這一關吧，不是我親自來見你，而是你來見我。」
她以帶有深意的語氣說：
「你沒有罪，但是卻有著必須面對的罰。如果你能憑著自身意志來到我的面前，那個時候無論你有什麼話，我都會聽你說的，抱怨也好、認錯請罪也好、諫言也好...只是，你得做好覺悟，這一關並不好過。」
王摟著王后騎上白馬，朝著卡美洛王城的方向離開。
而我馬上就理解了王說的『這一關不好過』是什麼意思。
遠處的地平線升起了無數的火炬，大軍壓境，而在軍陣最前方散發著驚人殺氣的那一位，金髮宛如太陽之子的騎士隨著軍隊緩緩逼近。
我苦澀地一笑。
創作內容
星空幻想譚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