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年輕時,不懂得那種情感。
只覺得那太過刺眼,想要抬手遮擋。
直到現在才明白......
那時,錯失了多少美好。
──弗拉德.采佩什.德古拉
※※※※※※
空氣變得泥濘,安娜與絲塔拉四目相交。
只是安娜的瞳孔渙散,連較近的阿魯卡多都無法辨別她是否清醒。
「她是誰?」就算被直呼名諱,但安娜對絲塔拉仍沒有任何印象。她轉頭就問阿魯卡多,「你的眷屬嗎?」
「安娜大人。她是──」
「別來無恙,安娜大人。我是德古拉氏族的絲塔拉。」絲塔拉搶在阿魯卡多面前回答。
別來無恙嗎?這麼說的話,她們是有見過的?
安娜並不想要釐清,因為有東西更讓她在意。
「嗯?本小姐可沒準妳說話。」
「那……真是失禮了,安娜大人。」
「沒關係。本小姐看妳是不懂禮節,想必阿魯卡多從來沒有教過妳。」安娜無視絲塔拉投來的怨毒眼神。
如果她是以前的狀態,絕不會放任絲塔拉如此造次。
只是如今她的身體過度衰弱,別得先不說,至少在血能上暫時無法與之並論。
絲塔拉看來對她非常不滿。
她是認為自己做了什麼去逼迫阿魯卡多離開氏族嗎?
應該是這樣沒錯。
「阿魯卡多?……您是在說德古拉大人嗎?」
「嗯?不知道嗎?他不是離開了德古拉氏族嗎?既然這樣,那他就不是親王-弗拉德.采佩什.德古拉了。只是一個名為阿魯卡多的管家而已。」安娜微瞇的瞳孔,語帶諷刺。
「恕我直言,安娜大人。您沒有資格這麼做!」
「本小姐沒有資格?妳又有何資格對本小姐頤指氣使呢?」
「這是違反規定的!氏族之間不能爭奪眷屬!」絲塔拉像是被點燃情緒般,激烈的反駁。
事實上血族的規約中,並沒有這一條。
這只是一種道德上的忌諱,就像人類黑社會裡的大佬們,不會搶別人家小弟一樣的道理。
安娜並不想為此辯解,只是順著對方的話應對。
「嗯?他又不是本小姐的眷屬。他只不過是管家而已。」
「妳……妳……」
絲塔拉氣得眼睛都泛起紅光,體內血能都化成了肉眼可見的狀態。
「絲塔拉,別說了。這件事不是──」阿魯卡多想做解釋。
但絲塔拉根本忍不住,直接指著安娜罵道:「我告訴妳!妳這骯髒的背叛者,給我離德古拉大人遠點!以前就害自己的氏族全滅,還讓好不容易得來的和平差點化為泡影。自己的氏族就算了,現在還想打別人氏族的主意?我絕不會讓妳得逞的,妳這個……這個──」
啪!
「妳給老夫住口!」
絲塔拉用手摸著脹紅的右臉,她身上的血能消散,方才威勢全都銷聲匿跡。她像做錯事的孩子般仰頭,怯生生地望著看著阿魯卡多,又看向不發一語的安娜,一臉茫然無措,眼淚不停地滑了下來。
血族之間,上下階層分明。
以下犯上者,都是死罪。
安娜的內心比起憤怒,更是羨慕。
到底是怎麼樣的情感所驅使,才讓她如此發怒?
「然後呢?妳還想對本小姐說什麼嗎?」
「……」絲塔拉咬緊嘴唇,不發一語。
『住口』呢。
「絲塔拉,妳給老夫跪下,向安娜大人道歉。」
絲塔拉表情痛苦、不斷掉淚,嘴巴開開合合、雙腿不停顫抖,但她話就是說不出口,雙腳也跪不下地。
安娜神情傲然的盯著她,她也不甘示弱地用眼神進行反抗。
兩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
見絲塔拉不願執行命令,阿魯卡多立即雙膝跪地,將頭重重的磕在了地上,「安娜大人,請您不要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絲塔拉看到阿魯卡多為自己下跪磕頭,表情更是充滿痛苦及懊悔。
她搖了搖頭,口裡反覆唸著『別這樣,我……我才、沒有錯……沒有錯……』像是不願接受般,她跑出了玄關大門。
「安娜大人,請您讓老夫必須去──」
「殺了她嗎?」
「……安娜大人,老夫懇請您,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給她一次機會吧。」
「那你不准動、也不准抬頭!不想她死,就不要動。本小姐,可沒允許你起身。」
安娜保持著高傲的語氣,阻止了阿魯卡多的動作。
阿魯卡多低著頭,不再動作。
窗外天色昏暗,雨水不斷撞擊著窗戶發出『啪搭、啪搭』的聲響。
朦朧的鏡面映照著安娜的身姿。
她的右手緊抓著左臂,正努力阻止身體的顫抖。
「安娜大人……」
「別動。」
安娜能理解絲塔拉的想法,也明白她對阿魯卡多的思念是如此強烈。
就是這樣的愛意,才讓她生成這樣的恨意。
直到剛剛她才明白,絲塔拉對她的恨意,就是如此的深,如此的傷。
如果阿魯卡多不在現場,絲塔拉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朝她動手吧。
阿魯卡多還是弗拉德時,就經常會以各種理由探望安娜。
或許在他的眼中,自己真是不容輕犯的恩人。
但遭到如此特殊禮遇的安娜,自然被絲塔拉深深嫉妒和誤解。
嫉妒經過時間的沉積,如今已化作了深入骨髓的恨。
是因過於傲慢,所以視而不見;還是太過愚鈍,因此毫無察覺?
安娜捫心自問,卻找不到答案。
※※※※※※
最後,阿魯卡多遵守了命令。
他明明早該離開了,卻依然沒有離去。
絲塔拉會不會將她尚存於世的事說出去呢?或者她會守口如瓶?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比起那些,她更在意阿魯卡多的看法。
就算他義無反顧地留在她的身邊,換來的只是一同腐朽而已。
真是我行我素呢。
安娜明白自己的嬌生慣養,她雖然有著力量,卻沒有求生的基本能力,反觀阿魯卡多,就算生於富貴家庭,也依然奮力向上,不論身分是人類,還是血族,他都以極度認真的態度面對。
怪不得他的地位會爬升那麼快,也難怪他的眷屬會對他如此忠心耿耿。
「阿魯卡多,你想待到什麼時候?」安娜出聲提問,希望能知道期限。
而她也明白,自己所給予的恩惠,絕對沒有讓對方照顧她一生的地步。
「安娜大人,這是嫌棄老夫嗎?」
「……是沒到嫌棄,但本小姐一看到你就很煩躁……非常……,所、所以希望你趕快離開。」
「老夫明白了。老夫保證時候到了,就會自行離去。所以希望安娜大人,能再讓老夫多待一段時間。」
「你的眷屬……都跑來找你了,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嗎?」
「安娜大人放心,他們都能自力更生。」
你是在說本小姐不行嗎?她差點脫口而出。
「隨……隨便你吧!本小姐才不擔心呢!還不去準備下午茶,本小姐渴了。」
「老夫這就為安娜大人準備。」阿魯卡多下了樓。
接著,安娜挺直的腰桿瞬間垮落。
她用手按著額頭,露出扭曲的慘澹笑容。
這樣下去不行……
她就像快溺死的蟲子那般,抓緊了阿魯卡多這片葉子。
除了倚賴外,也越來越糾結。
她明白要是自己死了,絕對比活著輕鬆不少。
至少罪惡感可以放下,犯過的錯也可以逃避。
現在的她,只能等待;然而死神,總是遲到。
無奈自己太過高傲,無法允許自己做出自刎──這種懦弱的行為。
何況她的性命,是用多少眷屬的性命換來的?
想到這點,她有什麼資格,自刎?
明明她的眷屬,也都想活下去阿。
到底為什麼,為什麼?會只留下自己……
或許那時死在戰場,才是她應得的歸所。
重回舊地,尋求一死嗎?
不,她也不允許自己被低賤的人類所殺。
若她向阿魯卡多求死呢?用命令的口吻會比較好嗎?但若被拒絕了怎麼辦?真的要這樣一直活下去嗎?
想不到答案。
扣、扣。木門響了兩聲。
「進來。」
「失禮了。」隨著答覆,阿魯卡多端了一盤豐盛的茶點入房。
除了基本的紅茶外,盤子上還要數量繁多的糕點,有戚風蛋糕和奶油餐包以及糖漬吐司三種。
她看了盤子好久,卻還是拿不定主意。
猶豫的不是選擇糕點,而是為難於是否求助對方。
考慮阿魯卡多的性格,她被拒絕的可能性非常大。
要是眼前的人是絲塔拉或其他血族,她就不必考慮如此的多了。
到底為什麼,現在在她身邊的會是他?他又是為了什麼留下來?
「吶,阿魯卡多。……你為何要親自留在本小姐身邊?如果只是想報恩,隨便送個氏族成員來本小姐這就夠了吧?」
「老夫只是覺得很難有其他人,會比老夫更習慣、更理解安娜大人了。」
「別用、這種噁心的話,來騙本小姐!本小姐可不像你的人類妻子那樣好騙。」
「……非常抱歉,老夫明白了。」阿魯卡多露出有點難堪的微笑。
與絲塔拉不同,安娜和阿魯卡多相識超過上千年,就算她再怎麼愚鈍,她早就明白了對方的心思。
安娜不可能不懂,只是不想去懂。
裝作不知情,是為了讓自己輕鬆。
但安娜並沒有說謊,她確實不會被言語迷惑。
血族比人類有著更多經歷,那些所謂的年少輕狂、義無反顧,早已被漫長的歲月給消磨殆盡。
縱使她高傲任性,但有些事情她還是能冷靜看待的。
她想保持著目前的對等關係。
他們價值觀差異也很大,而安娜從未對他有過任何特殊情感。
與其順從對方那荒謬的感情行事,倒不如維持這種虛偽的上下關係。
她是自私的。
自己失去了所愛的一切,因此希望能有人做自己的墊背。
就像現在,她只想要自己解脫,所以拒絕了他的真摯告白。
※※※※※※
「安娜大人,老夫懇請您飲血吧,只要一點就好。若您仍然不願飲血,就請您創造新的眷屬吧,不然……您真的會死。」
阿魯卡多跪在安娜的面前,低著頭提出了兩個延續生命的方式,要她做出選擇。
「本小姐不會再攝食任何血液了。至於眷屬……本小姐又找到幾個人選,再等一陣子吧……」
安娜穿著絲質睡衣,躺在柔軟的懶人沙發上,手裡拖著一杯紅酒,慵懶地搔著頭髮,語氣含糊地做出保證。
阿魯卡多的性子變得很急,也許這跟安娜最近常一覺難醒有關。
不過聽說那好像不是睡眠,而是一種叫休克的假死狀態。
雖然她覺得那還挺舒適的,但阿魯卡多似乎不這麼認為。
但不管如何,安娜確實有再嘗試尋找眷屬。
她只是禁食血液,而繁衍靠的是注入血能。
真祖的本分,她可一點都沒忘。
除非她想當禁慾到死的血族老姑婆,否則她就必須在死前,不斷創造更多血族眷屬。
話雖然這麼說,但事實上授血儀式,安娜也已經八百年沒做過了。
現在,她也確實該去做了。
過了幾天後,在安娜的臥房內。
她和一個男人在臥房的餐桌用餐。
「安娜大人,我真的準備好了,我是真的很願意服侍您的,只是我的年紀也真的不小了……我和我的家人都等了非常的久,所以我希望您能在今天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但您如果……仍不肯接受的話,那我和我的家人就會投身於拉森布拉氏族的麾下,成為那邊的血族。」
對面的男人是個研究學者,原本在某個國家做著被明文禁止的研究。
在五年前,他為了獲得更長久的生命,來到瓦魯莎瑪特尋求成為血族的機會。
而他看來文質彬彬、儒雅秀氣,讓安娜很是喜歡,所以才在五年前,許諾他將來會讓他成為眷屬一事。
只是五年的時間,對人類和血族來說,終究還是不同的。
「你想去普羅特那廢物的身邊?好阿。反正本小姐也不需要你這種沒耐性的垃圾,你這副德性去那邊剛剛好而已!馬上滾吧!」
安娜捏碎了喝空的玻璃杯,手指向門口。
男人咬著牙瞪著她,卻沒有反駁和動手。
安娜並不知道男人入門前,曾被出門採買的老管家所警告過。
那份警告的份量,遠壓過了男人的不快。
他僵硬的行完大禮,立即轉身走向門口。
喀嗒。
直到男人離開後,她便用力地咬著手背,眼淚不經意地滑落,直到鮮血淋漓後,才無力的垂下了手。
又是這樣……
明明一直以來,她都期盼著新的眷屬阿。
剛才是最好的時機,直到真要去做的那個瞬間,她才發現了自己在害怕。
因為害怕,所以逃避。
她害怕承諾,這讓她回憶起做不到的自己。
她害怕擁有,這讓她再次想起失去的恐怖。
她害怕未來,那些總讓她猝不及防的未來。
安娜失去了一直以來的自信。
她害怕自己所相信、所爭取的,全都是一場夢。
也害怕所有屬於自己的一切,都只是一廂情願的妄想。
排斥所有的美好,變成了她的本能。
不期待,就不會受傷害。
只要她不接受任何人,就不會再失去任何人。
就算心裡明白這樣是絕對不行的,她也一直再做嘗試……
但重複了無數次,迎來的卻是相同的結果。
一旦交流開始進展,她便會突然後退。
至那之後,她仍未創造出新的眷屬。
安娜非常灰心。
就算阿魯卡多願意陪在她的身邊又如何?自己不也依然毫無作為嗎?
若是這樣不斷的失敗,她總有一天,也會被他輕視、厭惡吧?
連最後一個能陪伴她的人,都將失去。
非常的屈辱,非常的悲慘。
若是那樣的話,倒不如……
安娜望向了餐桌上的餐刀,那是純銀製品。
雖然銀製品除了抑制血能外,並不能給予什麼嚴重傷害,但只要利用抑制血能的效果,來妨礙傷口恢復,也是能讓血族喪命的。
安娜沒有自殺的資格,那等同否定了所有為她犧牲的眷屬。
她明明非常明白。
但只要想到,能因此迴避掉最恐怖的未來……
她,還是動搖了。
拿起餐刀的手不停的顫抖。
靈魂自身的解脫、身為真祖的尊嚴、無法擺脫的原罪,這一切都令她無比掙扎、猶豫、痛苦著。
但隨著晃動的銀製餐刀越靠越近,她的視線也開始逐漸被吸引著。如同是受到催眠般,她的表情越來越放鬆,甚至不經意地露出笑容。
笑的泛淚。
就像想再確認一次最後的生命般,她大大的吸了一口氣。
然後安穩的,吐完最後一口氣。
純銀餐刀朝喉嚨刺去。
十公分……
五公分……
三公分、兩公分……
一公分。
然後。
餐刀停在了喉嚨之上,不管她如何使力就是無法前進。
怎麼──!
如同空氣被凝固般的沉重感攀上了她的背脊。
詭譎、恐怖、無法忽視的強烈存在感,自她的背後逐漸顯現。
深紅色的能量體在她的身體周圍亂竄,如同枷鎖般固定了她的身軀。
是人為的血能力場。
「哦?難道妳想死嗎,安娜?」
那宛如金屬震鳴的嗓音迴盪在房間中。
這聲音對她來說非常熟悉。
但比起懷念,給安娜帶來更多的卻是顫慄。
額頭冒出汗水、心跳再度加速、呼吸變的淺快、體溫不斷升高,她的生命現象再次被拉高到新的水平。
而讓她身體積極求生的原因,並非出自對生的執著,而是──
比死更深刻的恐懼。
身體無法動彈,就算將眼球轉至極限,她仍不能看到背後的身影。
直到,對方走到了她的面前。
「賽爾蒙……哥、哥。」
筆寫了以後發現,只寫一篇似乎寫不完,於是分出了中、下篇。
發現精神不佳時,文字贅述和不知所云的情況變多了......
下篇的編寫希望也能順利進行。
下篇的編寫希望也能順利進行。
非常感謝各位的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