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沉地平線,夜晚將城市籠蓋,路上街燈光芒微綻,成為此刻唯一的指引。
與陽、亮道別之後,我與桂兩人於街道並行,踏步在點點光輝之下。
我為自己能夠脫離險境而感到鬆口氣。
先是被逼迫上台與桂情歌對唱,還接連遭到人為的突發戀愛喜劇事件,害得我都快跌出心得來了,到最後甚至還玩起國王遊戲來……哦不,我簡直不想再回憶當時的過程。
幸好在無法挽回的事情即將發生之前,包廂時間正好結束,要是再繼續被陽給作弄下去,自己明天可能就上社會頭條了也說不定。
我搖搖頭,打消危險的念頭。
只是……我現在還是沒辦法明白,為何陽會做出這種舉動。
我不覺得他單單只是想要對我惡作劇,就特地將這種事情告訴我。
肯定有其他的原因促使他這麼做。
——還有……剛剛我所說的話全都是騙人的。
當時在離去前,他向我這麼說過。
那究竟只是玩笑話呢,還是說,這句話本身才是實話呢?
他所說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而知曉了這些的我,又能怎樣?
凝視與我並肩的桂,墨綠色的馬尾隨其輕快的步伐左右搖曳。即使身著男裝,仍然掩藏不住他柔美的身段,以及美貌。
其實我是明白的吧,陽想傳達予我的事情。
就如同你用謊言來偽裝事實一樣,我也企圖蒙騙自己,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切都不曾聽聞過。
……正視自己的情感,只會徒增痛苦而已。
你也是,我也是,還有……身處於兩者之間的桂也是。
我和桂是朋友。
只要桂還繼續把我當作朋友,我就會如他所願,成為類似那樣的存在。
我也情願維持這樣的關係。
是啊……身份如何無關緊要,只要我的身邊有你的身影,就足夠了。
哪怕只有一絲可能性,倘若我的情感,會導致這段關係產生裂痕,甚至全盤崩解的話……
那麼我的感情,不弄清楚也罷。
也許是注意到我的視線吧,桂抬起頭來,圓潤的雙眸逕直與我相望。
「怎麼了嗎?」他問。
「……不,沒什麼。」我停頓了一拍才回答,目光不由自主從他的身上移開。
……我果然沒有忽悠別人的才能啊,更遑論去欺騙自己了。
我不由得苦笑。
殊不知下一秒,桂倏然加快腳步,接著轉過身,舉直雙臂阻擋在我的面前。
他雙頰脹得膨膨的,與在卡拉ok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唔?
「怎、怎麼了?」受其驚人的氣勢震懾,我下意識後退。然而他就像早已預料到我的動作一般,與我幾近同時向前進。
「呃,你在生氣嗎?」我膽戰心驚地拋出問題。
「難道你看不出來嗎?」他接下問題,又扔了回來。
「看是看出來了……可是為什麼?」一記高速球讓我差點沒接住,我忍著隱隱作痛的手,又把問題丟回去。
我不記得自己有做過什麼會惹他生氣的事情啊?在卡拉ok的時候似乎也是這樣,為什麼……這兩件事有什麼共通點嗎?
我一面思考,一面擺出投球的姿勢。正當問題即將離手之際,我的掌心忽然傳來一陣疼痛,結果球路直接偏離我所預想的方向,還好死不死直接落入對方的地雷區上。
完、完蛋了……
「還問為什麼……」他沉下臉,身體不住顫抖,眼看就要爆發。
遠處已見飛機雲呼嘯而來,我緊張得閉上雙眼,準備迎接等會兒的連環轟炸。
但是轟炸並沒有如期而至,我感到疑惑。難不成只是敵軍的虛張聲勢?於是偷偷睜開眼了解一下情況。
只見一隻手近在眼前,擋住我大半視線,擺出蓄勢待發的姿勢對準我的眉間。
呃?
接著,擊發。
伴隨著「啪!」的清脆聲響,額頭霎時受到強烈的衝擊。
「唔啊!」我捂住額頭,向後踉蹌好幾步,幾次還差點撞上旁邊的路人。
居然還有這一手啊……!
桂挑眉,瞇細眼睛往我這看。
「幹嘛一副這麼害怕的樣子啊,我又沒有要吃掉你。」
「啊哈、哈哈哈……」我傻笑。
「真是的,又想糊弄過去!」
「沒、沒有啊……」我不自覺別開視線,不敢與他正眼相對。
半晌,他嘆氣。
「……我總算是有那麼點明白你的感受了。」
「誒?什麼意思?」我兩手摸著紅通通的額頭,抬頭看他。
一手握住胳膊,他伏下視線,緩緩開口:
「你之前不是才向我說過嗎,每當遇上麻煩的時候,我總是寧可一個人承擔,也不願將事情告訴別人。」
我的腦海,自動回憶起當時的影像。
——算我求你了,不要總是戴著笑容的面具,獨自承擔啊……
那是在與店長……與澪一同從遊樂園回來時所發生的事情。
當時的我即便是一時氣憤,也仍是向桂說出無數傷人的話。
「……抱歉。」我抓著後頸,「那時候衝著你說了這麼多氣話。」
雖然當時已經有道過歉,可總覺得還是過意不去。
「不對不對,我提這件事並不是想讓你向我道歉啦,而且我也不是那麼在意……」他連忙否定,置在胸前的雙手不停擺動。
「從那之後我想了很多,覺得你說得沒錯,我似乎太鑽牛角尖了……所以在那之後,我才盡可能把所有事情說出來。」
「可是,我漸漸察覺到了一件事。」他的神情變得極為認真,眼神恍如要將我的身軀吸入那般深邃。
他深呼吸。我不禁吞了吞口水,等待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只見他舉起手,將食指對準我的鼻頭。
「你自己不也是半斤八兩嘛!」
「……哈啊?」
「你好好想想看,包括其他人,你今天到底說了幾次沒什麼、沒事?」
「誒!這麼突然,呃,我想想……」食指鑽入腦袋兩側,正當我要開始回想的時候——
「好,時間到。」
就被桂一聲清脆的掌聲制止。
「太快了吧,我都還沒開始算耶!」
「不就是因為說過太多次,幾乎都快成口頭禪了,才會短時間內說不出來不是嗎?」
「唔!」他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只有我單方面把事情告訴你,而你什麼都不跟我說,你不覺得這樣很不公平嗎?」
「是、是很不公平……」怎麼覺得今天的桂特別強勢……
「那麼既然你已經瞭解我的意思了,接下來你是不是應該表示點什麼呀?哼嗯?」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我,而我只得五體投地,如是宣言:
「我下次不會再犯了……」
兩人的上下關係,正式確立。
*
在答應之後,他一臉雀躍地踩著小碎步,還哼著歌,嘴邊不停冒出音符。
這有這麼值得高興嗎……
我苦笑。
……比起之前再會的時候,那忸忸怩怩的模樣,最近的桂明顯要開朗了許多。該怎麼說呢……雖然只有一點點,總覺得有種回到國中時的他,這樣的感覺。
那個尚未搬家,母親仍然在世,總是與我在公園裡玩耍的,無憂無慮的他。
總是活潑好動,時而理直氣壯地說著莫名其妙的話,笑容可掬的他。
「……」
我伸出手,將手掌蓋在桂的頭頂上。手掌的大小,恰好能把那顆小小腦袋給抓住。
他抬起頭,一臉困惑的樣子。正當他準備要開口說話的時候,我開始大力撮弄他的腦袋瓜子,把頭髮弄得亂糟糟的。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你在做什麼呀!」突如其來的一舉使他驚叫出聲,兩手伸到頭頂想阻止我的惡行,只可惜在雙方力量的差距下並沒有什麼卯用。
體型和當時相比,幾乎沒什麼變化。力氣……似乎比當時更小了。
倘若桂的母親仍然健在,沒有搬家,沒有經歷過那些痛苦的事情的話,如今的桂又將會變成何種模樣呢?
我停下動作,手從他的頭上移開。
得以掙脫的桂一邊整理頭髮,氣呼呼地瞪著我。
「……呵呵,哈哈哈哈。」看著他一塌糊塗,像糨糊一樣的髮型,忘我地捧腹大笑。
即使桂咚咚咚地不停敲打我的胸膛,我依舊像忘記拴緊的水龍頭一樣,止不住笑。
要是當初什麼都沒有發生就好了……這種不切實際的空談,還是免了吧。
我相信事情一定會好轉起來的。
畢竟,我們現在都能夠像這樣走在一塊兒了,曾經我無從企及的光景又再一次回到我們身邊了。
那麼哪裡還有什麼事情是辦不到的呢?
說我無憑無據也好,荒誕不經也罷,我僅僅是想去相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