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這樣狼狽的我如何實現妳的願望?
白山之上,風雪依舊令人難以睜眼。
回頭過去,我們走過的痕跡再度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雪,雖然猛烈的風雪已經稍有緩和,但在這片冰天雪地走久了,鵝毛大的雪花還是非常阻礙視線,而且…
好冷。
我拉緊衣領,雪女一路保持沉默,只是跟在我的身後,我、詩音、雪女就在雪地上漫無目的的前進。
但不知為何,詩音和雪女特別和得來,兩個人妳一句、我一句的聊著,雖然雪女說的話相當簡潔,但詩音總是能和雪女保持著一種奇妙的默契。
簡直就像多年不見的好朋友一樣。
再過約一盞茶的時間,詩音披著的大氅被吹得鼓動起來,逐漸能夠適應白山環境的我抬頭一看,只見御前峰的後山是一座茂密的針葉林,木身直立、層次分明,繞來繞去,感覺都是相同的景色。
然後…
這附近居然連一個可以安身的山洞也沒有。
「為什麼這裡會這麼大啊?!」我仰天無力地咆哮著。
詩音好聲好氣的安慰我:「司先生,沒關係的,說不定很快就找到了呢?」
雪女則安靜地看著我耍白癡:「……」
「麻煩妳了,妳來帶路吧。」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求助雪女,雙手合十的拜託她。
雪女面無表情地問:「…我?」
我理所當然的佩服自己的機智:「沒錯,不然我為什麼要找妳一起來呢? 妳可是白山上的居民啊!」
「我也,不知道。」
雪女一臉茫然地說。
說得也是,如果她知道哪裡有山洞,我們又何必這麼辛苦呢?
「司先生,往高一點的地方去看看吧?」詩音指著後山的一座突起來的山坡。
詩音真是我們的幸運星,我們順利的找到了一個可以棲身的洞穴。
這個洞穴雖然窄小幽暗,卻十分乾燥平坦,四周也沒有其他動物留下的痕跡,我坐下來準備生火,兩個女孩子興致勃勃的觀察著我的一舉一動。
「司先生,加油!」詩音握住兩個小粉拳,激動的吶喊。
「加、油?」雪女一副事不關己的重複著詩音的話。
「咳咳,妳們這樣,我總覺得壓力很大...」
詩音呆呆的問:「咦? 是不是加油的聲音不夠大嗎?」
雪女慢吞吞地說:「司,笨。」
我笨手笨腳的埋怨著:「被妳們看著,能做好的也做不好了...」
痛痛痛,被火石敲到手了...
在詩音和雪女的考驗下,我笨拙的生起火,接著我偕同鴉天狗到外頭找到幾隻松雞,我們乾淨俐落的將美食處理完畢,把肉帶回烤熟,香噴噴的氣味很快就瀰漫在整個洞中。
鴉天狗不顧形象,大口大口地啃咬了起來。
詩音高興地拍起手:「司先生好厲害,好久沒有吃到溫暖的食物了!」
雪女看著手裡的烤肉,不知道該從何處下口。
正當我想好好飽餐一頓,詩音不知從哪裡拿出一雙筷子,笑著把肉湊向我的嘴巴:「啊?」
「這樣,感覺有點不好意思...」
我發覺自己心跳加快,實在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正想別過頭去,誰知道左邊竟然也發動了意想不到的奇襲。
雪女單調的瞳孔直視著我,同樣夾起鮮美多汁的肉片湊向我的嘴,或許她只是單純的在模仿詩音的動作?
我陷入了吃與不吃的兩難抉擇,該怎麼辦呢?
詩音急道:「雪女,這樣很犯規喔!」
雪女眨眼:「…不行?」
詩音滿臉通紅的揮舞手臂:「不、不是這個意思,應該說只有戀人才可以。」
雪女指著我們兩人,追根究柢的問:「詩音、司,戀人?」
「因為司先生是命中註定的人...」詩音拋下手裡的食物,把臉蛋埋在鶴氅裏頭,一整個露出沉浸在幸福的表情。
喔喔! 又是這個超級羞恥的稱呼啊!
雪女趁詩音的神魂飛到九霄雲外之際,又把熱騰騰的肉片遞了過來。
我一眼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妳只是挑食吧...」
雪女完全不打算隱瞞的點頭:「我,不吃肉。」
我突然覺得頭好痛。
「嗯?」雪女突然嚴肅的挺身站起,好像豎起毛髮的貓一樣,吐出冷冰冰的氣息。
黑夜中,一道人影慢慢地朝我們升起的火堆走來。
「是誰?」我戒備的持劍擋在洞口。
那人走起路來顛顛倒倒,好像受了傷:「不、不要動手,我沒有敵意,只是想找個暫時的庇護所!」
我仔細一看,竟是那名可以變成黑麒麟的陰陽師皋月?
「是你啊,司,你我真是有緣。」皋月好像剛剛從極度的危險中逃出,他氣喘吁吁的走入洞中,驚悸猶存的說:「我差點就被那頭雪狼吞吃下腹,你們沒事就好。」
我睜大眼睛:「你也遇上那些惡狼了?」
皋月倚著牆邊坐下,包紮手腕上的傷:「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派來的,見人就咬,我呸。」
我蹲下來仔細觀察皋月的傷痕,傷處齒孔鮮明、散發強烈的寒氣,果然被是雪狼所咬:「我有幾顆療傷用的藥丹,這可以幫助你除去體內寒傷。」
皋月接過藥丹吃下,好像有意無意的問:「多謝,真是羨慕你,你肯定有高強的陰陽術和式神保護自己?」
我看向美麗的冰雕少女:「這回多虧有雪女的幫忙,否則就要倒大楣了。」
「...雪女。」皋月打量著火光旁的詩音與雪女。
不知道為什麼,皋月的眼神確實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詩音倚著牆角,不自覺的用鶴氅遮住身體,有點無助地看向我。
我瞭解她的意思,起身站在她的前方,擋住皋月的視線。
就在這時候,雪女冷冰冰的向皋月說:「你,離開。」
皋月不顧傷勢沉重,像尾鬥志高昂的鬥魚一樣遊了過去,咄咄逼人的說:「俗話說來者是客,妳是專程來恥笑客人的嗎?」
「沒興趣。」雪女臉上罩著一層冰霜。
皋月挑眉,似乎就要發作,他步步進逼:「妳一定是個自私自利的妖怪,妳知道這附近安全,才刻意要趕我走的嗎?」
「離開。」
皋月謹慎的告誡我:「司,這妖女包藏禍心,你最好不要繼續和她一路。」
我不能理解的說:「咦,你只是還不了解她吧? 她很單純的...」
「白山上的雪女會吸食人們的魂魄,你最好小心點。」
「我,不吸魂魄。」
雪女毫無畏懼的迎向皋月質疑的目光,兩個人的視線在半空擊出電光石火,一個沉若冰淵、一個怒火燒山。
片刻過後,皋月實在無法從三無少女的臉上獲知任何情報,只好生氣的說:「我好歹也是你們的同伴,妳這妖怪故意刁難,甚至要趕一個受傷的人走,我可沒有像司那樣的好脾氣,再見!」
「皋月...」
不等我挽留,皋月就氣沖沖地走了。
「雪女,為什麼對他充滿敵意?」
「他,不好。」雪女只是這樣回答,她僵硬的提起裙子,坐在詩音的旁邊,兩人又妳一句、我一句的閒聊起來,我可以看見雪女的嘴角隱約露出一絲笑容。
或許雪女沒有察覺自己偶爾會笑呢?
.....
第三天,在後山遍尋不得雪蓮的我們再度飽餐一頓,鴉天狗、狸貓、鯉魚精等
為了替我尋找雪蓮,整整辛苦了三天,也都累得呼呼大睡。
詩音躺在我的身邊,每當她熟睡的時候會發出規律的呼吸聲,但她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
從詩音斷斷續續的夢話中,不難推測是陸奧國以及「那天晚上」受到傷害的記憶,我的視線落在她畏懼的臉上,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希望至少能帶給她一些溫暖。
抱歉,我沒有辦法改變妳的過去。
服部為什麼能對妳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
我把自己的風衣拉過來、蓋在詩音的身上,詩音在睡夢中露出痛苦的表情,夢囈道:「不要離開我…我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了...」
「再也沒有人會離開妳了喔。」
我柔聲告訴她,盡量讓詩音平靜下來。
「嗯...」詩音發出一聲輕輕的呢喃,再度沉沉的睡去。
失去重要的人嗎?
安心睡吧,我還有一件事要替妳完成。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妳繼續痛苦下去。
算算日期,服部看守的那朵雪蓮也快要成熟了。
我走到洞穴的外頭,發現一身皎白的雪女正在星空下漫步,此時風雪早已停歇,她優雅的身影慢慢的移動在白色地毯上,好像不食人間煙火的冰之精靈。
「今天的星星,很亮。」
雪女彷彿身處夢境的說。
我站在冰結少女的身旁,抬頭朝她的視線看去,只見穹頂的星空綻放光華,我突然懷念起在結緣神社的平穩日子,和青行燈兩人並肩同行的每一天都很開心。
想到這裡,胸口的心魔劍又開始疼痛起來。
我摀住隱隱作痛的胸口:「雪女,妳還記得自己的過去嗎?」
一陣沉默過後,雪女微微皺著眉頭:「忘了。」
我不禁啞然失笑:「騙人的吧? 妖怪就算生前受到多麼大創傷,如果心中沒有執念,那就不可能徘徊在陽世了。」
雪女看起來竟然有點落寞:「應該,還記得一點。」
我感嘆的說:「如果人能忘卻所有不開心的事情,只記住幸福的那幾個片段,那該有多好?」
「司,要去哪?」雪女似乎查覺到了什麼,雖然她冰封的神情依舊淡然,但這幾天相處下來,我也已經能感受到她極其細微的情緒變化。
我攤手:「詩音和妳好像感情特別好,讓我這個做陰陽師的很受傷。」
雪女眨著明亮的眼睛:「詩音,不討厭。」
「看來妳也很喜歡她,所以我不能放任詩音的軀體落在那個人的手中。」我握緊拳頭:「妳可知道,無魂之軀如果復生,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不,知道。」
「詩音的靈魂不在,魍魍魎魎都會爭先恐後的奪取她的軀體,我不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雪女聽了,頓時抬起秀氣的眉毛:「我也去,服部,很強。」
我謝過她的好意:「我一個人去即可,雪女,請妳替我好好照顧詩音,她強顏歡笑的背後還藏著許多揮之不去悲傷,我不希望她一早醒來,身邊卻一個人也沒有。」
雪女默默的看著我,慢條斯理的說:「...危險。」
「不用擔心啦,我會想辦法早點回來。」
我不想讓雪女過度干涉,這畢竟與她無關,要是害她受傷就不好了,何況有她照顧詩音,我也能放心。
雪女只好認真的點頭:「在這裡,等你。」
我苦笑:「如果妳不累的話,好好站崗,可別打瞌睡喔。」
「司...」
冰之少女呼喚著我的名字。
「嗯?」
「要贏。」
不怎麼溫柔的語氣。
「呵呵,妳這太強人所難了,這我就不敢保證…」
服部確實很強,但我也準備好了對抗他的戰術,就算要鋌而走險也只有一賭。
....
我強忍內心的怒意,再度來到御前峰前,面對一個我原本以為這輩子不會對上的世外高人。
「泓瀨公子,來此可是為了雪蓮?」
凜凜寒風中,我從腰間拔出鋼劍,劍尖直指雪崖上曾經受到無數陰陽師尊崇的一代宗師。
「服部大人,我要請你歸還宮燈詩音的遺體。」
服部不知為何有些錯愕:「泓瀨公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莫非你也認識詩音?」
「這與你無關。」我揮動劍刃,在寒風劃出兩個圈圈,兩道迴旋劍氣向服部而去:「你忘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服部一個掐指,應聲接住劍氣,他的聲音很低沉:「我...確實害了她。」
我心中強忍的怒意已近爆發:「為什麼要傷害詩音? 她明明是一個那麼善良的孩子,以你的修為,難道不能一輩子守護她? 非得要用暴力來達成內心的慾望嗎?」
服部卻毫不退縮的說:「你憑什麼指責我? 我不過犯了天下人都會犯的錯,世上再也沒有人比我更愛她,沒有人能代替我保護她。」
我想到詩音是如何在生死一瞬的時候努力對抗內心的黑暗,更是無法原諒眼前的始作俑者。
「你有沒有想過,被你瘋狂的愛所傷害的人遇到了多麼痛的經歷,留下了多麼深的傷痕!」
服部利眼一掃,冷然道:「你也覬覦三公主? 但是,我會負責保護她,誰也不准玷汙三公主的聖潔。」
我聽見服部毫無悔改的話語,再也忍不住心中爆發的憤怒,我嚴厲的高喊:「你可知道,詩音每天晚上都飽受噩夢的折磨,如果沒有五年前的那一天,她也能有一個安穩、幸福的人生!」
服部激動的高喊:「泓瀨司,你以為自己是誰? 我會把公主從地獄救回,重新給她一個幸福快樂的生活,就算是天皇親臨也不可能拆散我們!」
我聽了更加生氣,大吼:「服部,清醒吧! 詩音的魂魄已經不在這裡了,你就算救回軀體,她的身體也會被妖靈侵佔、為禍世間,難道你愛她如斯,能夠接受這樣悲慘的結果嗎?」
「三公主的魂魄不會離開白山,只要她看見我的誠心,一定會回到我的身邊!」
服部異常執著的對我擺出了架式:「泓瀨司,雖然你要與我爭奪公主,我敬你是角天師的傳人,今天我不殺你,卻要讓你知難而退!」
「那也未必。」我高舉鋼劍、抽出七張明火咒,逞強的笑道:「知難而退的不一定是我呢。」
「明火咒? 不過是低階的法術。」服部高傲的說:「在壓倒性的差距前,你能展現多少能耐?」
只見服部手捏法印,口中唸唸有詞,他不需要借助符咒的力量,單憑一己之力操控大氣中的寒流,狂嘯的冰雪在雪崖的周圍形成一座又一座的冰人,每一名冰人的體型與外貌都與服部本人無異。
我驚訝的看著眼前服部變出的冰之分身:「這是...」
「此招名喚「寒霜殘影」,陰陽術發揮的極致,不,我想這已經不是陰陽術的範疇。」
服部與他所有的分身幾乎在同時駕馭寒冰,憑空凝結了無數的寒冰暗器,鋒利的手裏劍瞄準我身上的各處要害。
「我鑽研的「忍術」能轉化白山上的寒冷作為自己的力量,甚至在頃刻之間化出千軍萬馬,這寒風、這冰冷,在三公主復活之前都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