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響起。
我一邊撐著睡眼惺忪的眼皮翻動身體，手一邊摸索著鬧鐘。儘管才剛六點，八月的朝陽卻已照亮整座房間，空氣中充滿著慵懶的暖意。
「我前天買的洋芋片勒？」
盥洗後下樓，客廳立刻傳來番薯慌張的聲音。
那傢伙不是凌晨就去菜市場擺攤了，怎麼會回來找洋芋片？說到洋芋片，該不會是他昨天抱回來的白布袋吧。我因為怕養螞蟻，昨晚睡覺前移到廚房了。
正當我準備化身損友明燈時，翡黃活潑的稚嗓接著傳來：
「人家昨晚看哥哥拿了個大布袋去廚房唷！」
經過這陣子磨合，番薯已經能跟翡黃相處自如，偶爾還會請她吃糖果。居然能讓那隻摳鬼請客，翡黃搞不好有財神體質喔。
獲得指點的番薯大呼「真的嘛！」，然後衝出客廳與我撞個正著。
「雨過，那麼早起啊！」
「是啊，因為我待會得……等等，好像有什麼怪味……」
腐敗的肉？爛根的菜？臭掉的魚？
總之，番薯渾身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逼得我連忙退後三步摀住口鼻。若用動畫手法表達的話，大概會在他的周圍畫上一大圈浮動的黑色輪廓。
「臭死了，你昨天沒洗澡對不對！」
「別說什麼臭嘛，這可是新台幣累積的味道呢。」
你騙誰啊！如果新台幣是這種味道，我不丟掉……更正，即使如此，我依然會很愛惜新台幣。瞧這傢伙滿面春風，想必是生意不錯吧。決定了，過兩天叫翡黃假借供奉之名去坑他。
「那個，洋芋片留點給我吧，晚上看電視可以吃。」
「沒問題，就免費送你一點吧。」
「謝啦！」
不愧是損友，懂得適度做人情才是好商人嘛。
「反正那些洋芋片都是便宜貨而已！只要謊稱是某鬍子牌，價格立即翻三倍喔！騙帶孫子的老人家最好用了！」
番薯掩嘴竊笑。
收回前言，這裡有個喪盡天良，外加超臭的黑心商人啊！
「對了，拜地基主的供品我放在客廳了，兩千對分可賒帳喔。」
「不用，我馬上給你。」
我才不會賒帳，你這傢伙的利息連地下錢莊都嫌黑。果斷付現後，我趕緊送走準備回菜市場坑殺無知消費者的損友，打著哈欠走進客廳。
然後－－
「翡黃！妳在幹嘛！」
滿腦睡意全被客廳正上演的畫面瞬間清掃殆盡。
我們家的可愛獸耳神明張大了嘴，狠狠咬下地基主最愛的雞腿，吃得油膩膩的小嘴嚼阿嚼的，沉溺於美食魔力的幸福神情全寫在臉上。雖說神明吃供品是天經地義，但這尊胃力無邊的貪吃神似乎搞錯時機了！
我使勁朝翡黃腦袋敲上一拳。
「嗚，好痛！」
翡黃放下啃剩的半隻雞腿，兩隻野獸耳朵痛得胡亂扭動。我想，我絕對是當今最不尊敬神明的人。
「哥哥為什麼打人家！翡黃很乖啊！」
「說說看妳哪裡乖了，這些可是要祭拜地基主的供品，妳怎麼能偷吃呢！」
被我指著鼻子直言指責，翡黃臉色黯淡下來。
「可、可是人家很餓嘛……」
「我昨天不是有買肉包當早餐嗎？」
「那些不夠人家吃啦！而且還得留給哥哥……」
少牽拖，好孩子是不能說謊的。
慢著，我昨天可是買了十五顆肉包……
「妳該不會……」
似乎是能理解我的表情為何驚訝，翡黃浮現起天真微笑朗聲：「嗯，人家還是忍不住吃光了，超好吃的！」
神明是要看情況尊敬的，我再補上兩拳以示懲戒。
☯☯☯☯☯
今天是農曆七月十五，也是大家熟知的中元節，祭拜俗稱「好兄弟」的孤魂野鬼們的日子。
提及中元節，大家多半會想到搶孤、放水燈或普渡等習俗，其中參與人數最多的就屬普渡吧。家家戶戶準備大量供品祭拜，然後接下來幾天大吃大喝，可說是小孩子最喜歡的節日之一。
但千萬記得，好孩子不行事先偷吃供品喔！否則就會像某神明一樣被罰站。
關於中元普渡，其實並無普渡時辰硬性規定，整個農曆七月都能普渡，但十五日的午後仍是最熱門的普渡時刻。我住的地方每年都會跟鄰鄉合辦普渡法會，是僅次農曆新年最熱鬧的日子。
聽罰站神明說，天晴清晨便上街散步去了。或許是這幾天路上的靈體越來越多，她也想出門去湊湊熱鬧吧。從屏東回來後，天晴經常獨自望著天空發呆，想必是對慘敗給葉繼一事耿耿於懷吧。
問了她幾次「有心事嗎？」，但她總是回答「沒事，請不要擔心。」
既然天晴暫時不願意說，繼續追問就顯得我煩人……不，是煩鬼了。
也罷，就讓她出門散散心吧。況且我今天行程滿檔，待會得去市集買菜，下午則是幫忙普渡法會。
至於那些煩心的事……
可以的話，盡力去暫時忘掉吧……
考量買菜時間可能拖到中午，我只能以翡黃吃剩的供品先擺桌祭拜地基主。
提到地基主－－簡單來說就像是家中的守護神，通常會選在廚房後門祭拜。
此外，祭拜時間有很多說法。像是除夕、清明、端午、中元、重陽五大節慶，唯有除夕是下午兩點到五點祭拜，其餘四節是十點到中午，但因應生活型態改變，多數人都是以方便為主。
根據民俗流傳，地基主通常長都不高，所以必須以矮桌擺放供品，且祭拜時間不宜過長，地基主其實算是鬼魂的一種，停留時間過長容易對家中有不良影響。
不過，也有認為地基主是神明的說法，祭拜時間之所以短，主要是地基主神職較小，受供奉時間遭到限制。
再來，也有人說住二樓以上的話，其實可以不拜地基主。
很簡單，因為地基是一樓。
無論是哪種說法，保有敬畏之心才是最重要的。
備好供品，我來到客廳向母親牌位上香。若得離家超過兩個小時，就算是上課也必須先跟牌位報備，這就是我們家的家規。幸虧祭拜母親的供品我事先收到房間，才以免被翡黃吃掉。
「翡黃，我現在要出門一趟，要好好看家喔。」
「嗯，那人家可以吃那個嗎？」
翡黃握緊小小拳頭，嘴角滲出的口水儼然是向供品宣戰。常言道：「痛過才會學乖」，於是我拎起翡黃耳朵提醒：
「記住，不准偷吃供品，地基主跟我媽的都不行，知道了嘛！」
「痛、痛……人家會聽話的！」
「要是不遵守約定，就罰妳三天不准抱我。」
聽到我的條件，翡黃尾巴嚇得豎直。
「人家要抱哥哥啦，抱抱！」
說完，翡黃立刻鑽入我懷裡撒嬌。
別用那種楚楚可憐的臉看著我，我也很掙扎啊！為了彼此的權益，妳要好好加油，別枉費見習神明之名。
叭叭！
屋外響來宏亮的笛鳴聲，是鄉長吧。我昨天跟她約好搭順風車去菜市場。再次叮嚀翡黃後，我內心祈求神明保佑一切平安，無奈麻煩來源就是神明呀！
推開玄關，率先印入眼簾的是沮喪著臉，拖行著彷彿隨時會倒下的疲軟步伐，緩緩朝家門走來的天晴。招牌馬尾像是反應主人低落情緒，懶洋洋地垂在肩上。
我試著出聲：
「天晴……天晴……天晴！」
直到第三聲我拉高音量，天晴這才回過神抬頭看我。
「抱、抱歉，我在想事情！」
天晴急忙道歉，憔悴神情活像個連日熬夜的上班族，平日的端莊姿態與活力消失得一滴不剩。瞧她一臉慘樣，散步似乎沒能調適心情。
既然如此，現在就是丈夫該出馬的時機了。
「天晴，一塊去菜市場吧，去熱鬧的地方走走。」
「可、可是……我家務都還沒做……身為妻子……」
見天晴支吾其詞，八成又是顧慮著什麼無聊的禮教守則吧。
看來，只得祭出殺手鐗了。
「天晴，妳難道不聽丈夫的話了嗎？」
身為男女平權論者，我實在不想搬出傳統禮教命令妻子。認識越久，越能了解天晴超乎想像的死腦筋程度，祭出非常手段也是逼不得已。
「咦？這個……」
「答案呢？」
「是，我明白了……」
儘管內心似乎陷入瞬間掙扎，天晴終究不敵根深的禮教威勢，輕輕地點了頭。
☯☯☯☯☯
約好兩小時後原處會合，我們跟鄉長就地解散，而我們來到的地方，是接近市中心的大型果菜批發市場，今天為了紓緩中元節人潮，連平日禁止停車的人行道也全面開放，耳邊不時傳來交警吹哨聲。
為求速戰速決，我早就擬定好購物清單。
作戰開始，出發吧！
只是，在我朝戰場走了幾步後，我發現天晴並沒有跟上。
「天晴？」
回過頭，只見天晴正一臉心不在焉，目光似乎盯著入口處的冥紙攤販。她不會是想買根蠟燭來啃吧。礙於公共場所不方便直接開口，我於是故意靠往她身邊打了個假噴嚏。
「雨、雨過，你感冒了嘛！」
「我沒事。市集裡人很多，記得別走丟。」
保險起見，我取出事先準備的繩子綁上腰際，並警告天晴如果跟丟，回家就自彈一百下額頭。綁繩子逛菜市場雖然很蠢，但總比把精神恍惚的天晴弄丟來得好，總不能叫我報警尋找失蹤幽靈吧。
我再次祈求神明保佑，並希望聽到我心願的神明別像我家那尊一樣兩光。
憑著平日闖蕩菜市場的經驗，儘管人潮明顯擁擠數倍，我仍在預定時間內將清單項目買齊，最後順道繞去番薯的攤位露臉。洋芋片賣剩半袋，黑心商人大勝利呢。
時間還很充裕，於是我帶著天晴到附近超商稍作休息。天晴雖說沒有跟丟，卻始終呆著一張臉四處亂看。
「天晴，打起精神吧。」
「嗯……」
「那個……我知道妳很在意慘敗給葉繼的事，但對方畢竟是實戰派的斬靈道士，輸給她一點也不丟臉。」
「嗯……」
糟糕，看來病得不輕呢。
我一邊將早餐的御飯糰塞入嘴裡，一邊思考讓天晴打起精神的辦法。
但，我最先想到的卻是神秘少女－－葉繼，造成眼前情況的源頭。
單論外貌，葉繼確實不遜色於天晴，不過那抹充滿魅惑魔力的從容微笑中，卻流露著令人不寒而慄的危險氣息，加上能輕鬆扳倒天晴的戰鬥技巧，能力未知的美麗配劍『月鈴』，無一不再加深這名少女高深莫測的氛圍。
除此之外，那晚的單獨對談中，我得知葉繼還有一位跟我同樣身為『引路者』，且曾在我接受殷然考驗，在翡黃的守護結界中擊敗厲鬼後忽然現身，開口就是請求我拯救天晴的哥哥葉本。
兄妹倆的父親生前是殷然部屬，而葉本死於以其父與殷然共同研究，最後成功完成的『雙魂輪迴式』－－今時今日應該已遭禁止的『死術』。
最重要的一點，也是那次談話中我最在意的部份……
那就是－－若我不跟葉繼合作殺掉天晴，我將會步入葉本後塵，成為『雙魂輪迴式』的下一個祭品。
最後，只在三歲時到過台灣一次的天晴，為什麼會學到葉家密傳的月申流……澎湖與屏東差了個台灣海峽，再說習武也絕非一時半刻的累積，當中肯定存在著某種關聯……
面對諸多疑惑與謎團，說不在意根本是騙人的。
無奈，我根本不曉得該從哪邊起頭思考。
五天後見面再聊吧。
腦海驀地浮現葉繼離去前的悠然笑意，
與其一個人想破頭，不如等當事人之一親自說明吧。經過前兩天日夜苦思，搞得半夜頭痛失眠的教訓後，我因此下斷如此結論。
而約定的五天後－－就是今天。
「雨過……」
這時，天晴開口細如蚊鳴的微弱嗓音。總算等到天晴主動搭話，我趕緊嚥下剩餘的飯糰豎直耳朵。
「其實，我並不是因為打輸而沮喪……」
聽到這話，與原先猜想大有出入的我不免有些意外。
「那，妳能告訴我這幾天無精打采的理由嗎？看妳這樣子，我很擔心呢。」
「讓你擔心真的很抱歉……關於慘敗這部份，起初我的確很難過，難過自己沒辦法保護好雨過……」
天晴輕聲嘆了口氣。
「但……就如雨過剛才所言，輸給強調實戰能力的斬靈道士也是理所當然，因此我很快就不去想那件事了……真正讓我煩悶的原因……是那個叫葉繼的女孩子……」
「她怎麼了嗎？」
「……那晚在廟前廣場見到她時，我明知她來意不善，內心卻莫名湧現一絲不明就裡的喜悅……不過，接在瞬間閃逝的正向情感後，胸口隨即遭受某種近似悲傷……不敢直視對方的強烈愧疚感填滿。同時，先前始終找不到合理解釋，關於我對村內所見人景的奇妙熟悉感……居然在跟葉繼目光交會當下，與我曾經說過的……某個想不起樣貌姓名的『引路者』模糊印象重疊了……」
話到段落，天晴抹去濕沾眼眶的淚水，努力抿緊嘴唇不哭出聲音。
重疊嘛……
從葉繼給我看的合照來說，兄妹倆不單是髮色，連樣貌也有幾分神似。
照天晴的說法，大概是見到葉繼瞬間，喚醒了被遺留在記憶深處的葉本長相吧。
倘若事實如此，天晴從葉繼身上所產生的愧疚感，恰巧能呼應葉繼「天晴是殺死葉本的兇手」的言論。
但，如果想將這些推測給予合理的解釋，就必須釐清一件事情。
天晴與葉本。
前者是舉辦冥婚之禮的亡者。
後者是『死術』－－被強迫獻給『雙魂輪迴式』的祭品。
為什麼葉本要我救天晴，天晴卻根本不記得葉本，但對身為妹妹的葉繼抱持著愧疚。
這兩個人……究竟存在著何種關聯？
啊啊啊，越想越煩躁啊！今晚肯定又要睡不著了！要是葉繼那傢伙果真依約前來，我絕對要把她榨乾！
別誤會，我指的當然是把事情問清楚。
言歸正傳，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得先讓天晴振作才行。而在剛才一陣腦力激盪中，我突然想到了辦法。
「天晴，我知道要妳立刻打起精神有點困難，但我還是有句話想跟妳說。」
老爸，接下來這句話可是你教我的，也請曾經中招的老媽保佑啊！
我咳了幾聲輕好嗓子，前所未有的認真表情凝視天晴。
「怎、怎麼了？」
被我這麼盯著，天晴噙淚的臉蛋倏地刷紅。
好，說吧！
「雖然哭泣的妳很可愛，但我更喜歡妳的燦爛笑容！所以，下午我們去約會吧！請讓我獨占妳的喜怒哀樂！」
若說葉家有密傳月申流，這句肉麻到令人雞皮疙瘩的話就是巫家一脈單傳，老爸當年成功約到老媽的絕技。
我想，那句話應該用掉了十年的羞恥額度。
那，來驗收成果吧！
我張開不敵羞恥心而閉緊的眼皮，然後狠狠倒吸了一口氣。眼前是我這輩子除了失憶或死亡，否則說什麼都不可能忘記的畫面。
那是……遠比天晴聽見家傳絕技，連耳根子都紅透的超破壞級嬌羞笑容，更具千萬倍衝擊性的一幕。
「雨過你怎麼了，眼睛瞪那麼大？」
「別看！會留下一輩子陰影的！」
我大喊著阻止想回頭的天晴。
答案是－－
「小帥哥，想不到你那麼開放！」
鄰桌一名滿臉橫肉，龐大體積少說有一百五十公斤，正以猶如尋芳客般的淫穢眼光對著我翻舔舌頭，毫不掩飾饑渴神情的中年男人。
我、我我我……我忘記只有我看的到天晴啦！
喂！視姦就算了，別撲過來啊！
直到鄉長現身搭救的這十分鐘，是我人生中最不堪的一頁。
☯☯☯☯☯
「別笑了啦！」
家門前，我苦聲哀求天晴停止笑聲，她從上車後就像被點了笑穴一樣笑個不停。
沒想到，我可愛的冥妻居然任憑我被蹂躪，害得我差點被油膩膩的乳溝悶死。幸虧鄉長及時出現，不然那傢伙的手已經攻上我的拉鍊了！
再慢一分鐘的話……不，我不敢想下去了……是說居然沒有路人願意伸出援手，這社會到底是怎麼了！
如果說……胖男人能跟天晴交換的話……
不行！這也不能再想下去了！
「對、對不起嘛……因為雨過的反應實在太可愛了，居然說什麼：『不要！我還沒嫁人啊！』，真的太可愛了，噗……哈哈！」
天晴再次爆笑。
別再說了！自古有云：「人有失蹄，馬有亂手啊！」
不對啦！瞧我說什麼去了，不准笑！
我無奈地垂下頭，從口袋掏出鑰匙。算了，雖然是件莫再提的事，但能看到天晴恢復活力，犧牲色相也值得了。
果然，天晴還是笑起來比較可愛呢。
「果然，天晴還是笑起來比較可愛呢。」
轉開門鎖同時，內心想法跟嘴巴無預警同步，我下意識脫口心裡話。
後方的爆笑聲靜了下來，渡過短暫沉默後－－
「謝謝……」
天晴送來一句滿是羞赧的道謝。
「多虧了雨過……我心情好很多了……謝謝……」
直覺告訴我，現在回頭即可獲得妻子迷死人笑容一次。但我卻忍住不轉身，只是裝模作樣回了句別在意。男人呀，其實也是容易害羞的生物呢。
我趕緊轉移話題：
「時間差不多了，該收地基主的供品囉，希望翡黃不要搗亂才－－嗚哇！」
才推開大門，便見一道黑影急速壓境。黑影在視線中越來越大，在我認出那是老爸最愛的『古文觀止』精裝本時，它已經迫降上我的鼻樑。
☯☯☯☯☯
「過來！」
我指了指地板，命令傷害現行犯－－我們家的笨神明坐好。
一等翡黃就坐，我二話不說往那對毛茸茸獸耳中間劈下手刀。儘管心疼翡黃痛得泛淚的可憐模樣，但現在我必須為了無辜受難的鼻子，暫時割捨與可愛事物站在同一陣線的原則。
抽出前端染透鼻血的衛生紙，我目光兇惡地盯向客廳角落，那裡站著一名跟翡黃年紀相仿的女孩。
宛如乞丐般的破舊衣著配上髒兮兮的臉蛋，就像個不曉得打哪來的野孩子。唯一稱得上乾淨的澄澈紅眼才對上我的眼神隨即心虛別開。
「祢也給我過來！」
被我大聲一吼，女孩嚇得縮起身子，窩囊模樣完全讓人聯想不到祂居然是……
「幹、幹嘛！汝是何口氣！吾好歹是這間屋子的地基主！」
女孩不甘示弱的吼了回來。乍看氣勢驚人，但雙腳早抖得像七級地震。
說來慚愧，這位有著詭異口癖小女娃就是我家的地基主。我瞇細雙眼，加深眼神中所想傳達的不悅指數，強壓祂刻意虛張聲勢的囂張氣燄。
很快的，咱家地基主大人認份地加入被告席。自從八歲那年成為『引路者』後，我便在隔年除夕開始跟這傢伙打交道。
關於祂，一言以蔽之－－小鬼頭。
老愛抱怨供品種類單調，卻依然每年都將整桌供品吃得清空，甚至還叫我拿毛巾幫她洗臉，連毛巾都指定只要綠色。飯只吃炒飯、湯不能太燙、雞腿不能帶皮，連糖果都必須買軟糖，還規定不準買橘子口味，到底是哪來的大小姐啊！
「對於偷襲我鼻子這件事，兩位有什麼想說的嗎？」
我先看向翡黃，總是活力十足的獸耳低垂著，看來在反省了。
那地基主大人呢？
「呸，汝自個不躲怪誰，勒勒勒！」
被鬼扮鬼臉，感覺超糟的！
右手聽令，手刀伺候。
「汝竟敢對吾不敬！」
地基主大人掄起小小拳頭作勢反擊，但我仗著身材差距，單用一根指頭就將祂完美壓制，然後朝額間一彈，遣送回被告席。
是錯覺嗎？彈額頭瞬間在旁靜觀的天晴似乎抖了下肩膀。
回歸正題，我拿起『古文觀止』精裝本。
「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不能拿老爸櫃子裡的書嘛！」
「人家知道錯了……」
「呿，吾才不聽汝使喚！搞清楚，吾可是……痛痛痛，鼻子會掉啦！」
保持教訓地基主大人的手勁，我接著詢問翡黃我不在家這段期間發生的事。
「人家本來乖乖在看家，突然間廚房傳來怪聲，於是人家走到廚房，卻發現祂正在偷吃供品……但哥哥有交代說供品不能吃，所以聽話的翡黃馬上阻止祂。誰知道祂不但不聽人家說話，還用力扯人家的耳朵跟尾巴，嗚哇哇－－」
說完，翡黃埋入我的懷中開始嚎啕大哭。怪不得尾巴毛有點亂，原來是被那蠻橫丫頭欺負。我一邊安撫翡黃，一邊以恨不得將地基主大人生吞活剝的眼神瞪視祂。小女孩可是人間瑰寶，祢這傢伙膽敢損毀，即使外表看似小女孩的祢一樣有罪！
正面承受我滿腹憤怒，地基主大人儘管嚇得直打牙顫，仍堅持開口狡辯：
「等等，那些供品本來就屬於吾！再說，吾之所以動粗，是因為這條笨狗假藉阻止之名，實則掠奪吾的供品啊！搶不贏吾就亂發狗瘋丟東西！」
聽見地基主大人的供詞，翡黃突然凍結似的僵住身體。
很好，我完整釐清整起事件的始末了。
輕輕推開翡黃，前一秒撒嬌的可愛臉蛋，現在看起來真像是不打自招的證詞呢。
「哥、哥哥……人家是因為……」
「嗯，我都知道唷。」
準備好接受處罰了嗎？
我的笑容如此宣示，手刀十下，開始。
懲處圓滿落幕後，我正式向地基主大人介紹天晴，以及我締結冥婚的事。雖然是位蠻橫無理的奇怪守護神，卻意外跟天晴很聊得來，還直嚷嚷著天晴嫁給我實在暴殄天物。
吵死了，臭小鬼！
趁著天晴陪地基主大人聊天空檔，我先到廚房整理待會普渡的供品，等我忙完返回客廳時，翡黃跟地基主大人已經在沙發上肩靠著肩，雙雙夢周公去了。天晴則一邊翻著書，一邊為睡得香甜的兩名麻煩精哼著搖籃曲。
「天晴，準備出門囉。」怕吵醒麻煩精們，我刻意壓低音量。
「好的。」
天晴很配合的輕聲回答。不過，她卻在闔上書本同時，嘴角露出有些尷尬的笑容，
「雨過……那個……」天晴指向我的腰際。
「嗯，有什麼不對勁嗎？」
「我已經沒事了……所以你不需要再綁繩子了，我不會走丟的……」
創作內容
兩儀誓約、連理之夏（完結）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