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
誰在說話……夾雜著冷氣運轉的聲響。
「對不起……是我……」
嗓音帶著哭聲,聽起來,很無助。
「對不起……」
我睜開眼,而床鋪內側的她輕輕翻動身體,而且不時說著我聽不清楚的話。
意識到她可能在作夢,我憑直覺在棉被堆裡抓住她的手,「黛昕?」
她反握,很用力、很用力的反握著我!「痛……不……」
我急著想去抓手機,一不小心卻掉到地上去,我只好拉開檯燈,「黛昕!」她抓握的力道減弱了些,我抽回手,輕拍她的臉頰,「妳醒一醒!怎麼了?」
在一陣細微的掙扎之後她終於睜開眼睛,我替她擋掉檯燈,而她重重的抽了一口氣,「這是……哪裡?」
她淚流滿面,我抽了張衛生紙替她擦拭,「我家,妳在我床上。」不只眼淚,還有汗,我一手探向她脖頸,卻給她用力揮開!「黛昕?」
她也嚇到了,囁嚅著對我說「抱歉」,我搖搖頭,彎腰去撿手機。四點十七分,我們睡了五個小時。
「吵、吵到妳了?」
「沒關係,妳做惡夢?」
她很緩慢地點著頭,「有、有人追著我……」
「夢到妳之前被欺負的情況嗎?」
「嗯……」她不願與我視線交會,另一隻藏在棉被裡的手悄悄移動,大概是下意識去摸她曾受過傷的地方吧?
「有些事,說出來可能會比較好?」
黛昕掙扎著坐起,但還是不願多說,「需要換件衣服嗎?」
「去一下……那裡。」她像逃跑般奔向浴室;這次去的時間比我想像中要長,久到我以為她昏倒在裡面。
「黛昕?」
「嗯……」她回應,不到五秒之後出現在我的視線內。
我對她招手,「還好嗎?」她回到床上,我拉住她,發現她的手異常冰冷。
「嗯、嗯……」她主動靠了上來,就像是要取暖。
「欺負妳的,都是一些什麼人?」
「一個……一個男的。」
我敞臂摟住她,聞著那與我相同的髮香。「是同學嗎?」
她頭動了動,感覺是搖頭,「那不然是誰?」她靜止著,不說話了。許久之後,她伸手來碰我。
觸碰我左腕間的傷疤。
「第一次,看到。」她抬眼,這次換她對我提出疑問了。「一定很痛,對吧?」
我遲疑了一瞬,用力點頭,「嗯,不管身體還是內心,都是。」
我一說完,她的臉直接貼到我身上,一手握住我左腕的傷;她沒再說話,只是用她略顯冰涼的身體嘗試溫暖我;我眼眶一熱,撇開頭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可摻雜了哽咽的呼吸聲騙不了人。
她第一次看見屬於我身上的傷口,即使還沒聽我說過任何往事,我卻有種瞬間被理解、安慰的感覺……
從來沒有人做到這件事。
我抹掉眼淚,她靜靜地抬起頭,眼眶裡閃爍著跟我相同的淚水。我勾唇,說話時帶了一點鼻音,「都過去了!我身上的事……妳不用擔心我,比較起我,我更擔心妳。」
她搖搖頭,「妳哭,表示還會痛。」
「我沒事了,真的。」我堅持這麼說,她抿著嘴,好像想要反駁卻找不到適當的話語。「妳還睡得著嗎?快五點了。」
她離開我,同時帶走肌膚相碰時的溫暖,我感到一陣冷涼,而她則靜靜地拉開棉被躺下;我關掉檯燈,也跟著躺下來。
哭,表示還會痛,是嗎?
我閉上眼睛。
***
今天從早餐開始就跟平常很不一樣。
我們一起聽著鋼琴聲醒來;想必是孟語筑彈的。
手還牽著,我們對望,「早安,黛昕。」我笑著對她說。
儘管只是暫時收留,但我很高興身邊有黛昕陪伴;連續幾天密集接觸下,她也漸漸習慣了我。
只是我還是不清楚她對我的「喜歡」究竟理解到什麼程度而已。
「妳穿我的長袖制服。」她只是瘦了一點,我們身高相差不到十公分,再加上制服並沒繡學號跟姓名,暫時交換穿並不成問題。
「我可以,回去拿,很近。」
「妳確定妳回去不會被罵,甚至被打嗎?」我嘟嘴,而她低頭,顯然是沒什麼信心。「等放學回來再說,我跟妳一起回去,把應該解釋的講一講;如果妳阿姨還在,應該不會太苛責妳。」
一說到「阿姨」,我莫名想到陸冠華的事……他的告別式,相信黛昕不會願意缺席;我也打算要陪她一起去。
我們一起搭媽的車去學校,在過程中我一直跟她「拗」說要買車的事,「我也不想每次都麻煩妳載我啊?」
「說到底妳就是為了妳同學對吧?妳呀!總是沒有把我們當父母的心情考量在內……我再考慮看看。」媽還是不肯讓步,真傷腦筋。
除了制服之外,我還借了她一些文具,只有課本沒辦法,還好她的課本大多留在學校。
我送她到音樂教室,「現在妳有手機了,雖然上課時不能用,但只要發生什麼事都可以打給我知道嗎?或是回二班來找我。」
黛昕默默點頭,我察覺她的視線不停往我的左手看,當然我已經戴上護腕了。「妳很好奇這個?」
「妳看起來,不像。」不像是會自殺的人。我莫名覺得好笑,這句話我聽過很多很多次。
「傻瓜!這種是哪能用看的看出來?事情都過去了啦,真的,不要用那種同情的眼神看我!」我皺鼻,抬起手來揉亂她頭髮;她頭髮很多又很細,我不禁好奇,到底是怎樣的爸媽能生出這麼漂亮的女兒?她姊長得是不是跟她一樣好看?
「放學一樣在教室裡等我,嗯?」
她點頭,我揮揮手,轉身跑上二樓,有她陪伴著讓我心情大好,可能是我進入韻明就讀以來笑得最燦爛的一個早上。
經過六班我好奇地瞄了一眼,沒看見孟語筑;這裡畢竟是私校,高三的早自習幾乎所有人都安安靜靜的,我走進教室時大概已經有十幾個人到校,包括余詩軒。
「江寧,早!」一大早能看見她的笑容真不錯,「怎麼樣?中秋節妳能來嗎?」
我一楞,隨即點頭,「可以;雖然我爸會回來,但目前還沒安排其他活動。」
「哦哦!太好了!有妳來一定會變得更熱鬧的。」
我笑著點點頭,「我很期待!」
早自習結束之後是一整個星期高三唯一一次的升旗典禮,一、二年級在星期五還有另外一次;不管走到哪裡,面臨大考的高三學生都有某種程度的豁免權。
升旗典禮所報告的事情一律很無趣,不管是升學率還是針對我們的勉勵都是。
不過,我終於見到那傳說中的家長會長了。
那個中年男子看起來英俊挺拔,感覺上應是四十好幾的年紀,看上去卻相當精神……這個男的,就是孟語筑的爸爸?
我左耳進右耳出,就在典禮終於告一段落,司儀突然拿起麥克風唱名——
「三年二班江寧同學,三年二班江寧同學請到辦公室來報到!」
我?我睜大眼睛,跟我稍微熟一點的余詩軒、黃筱安她們也全往我身上看。
「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我刻意冷下聲調;我只是個轉學生,而且剛來到這裡不足兩星期。
「可是直接叫妳過去辦公室耶?」
究竟誰叫的?是功課方面的原因嗎?我目前想到最有可能的,是我在芢和時期鬧出來的事情——促成我轉學的主因。但那早就應該平息才對,否則韻明校方又怎會願意讓我入學?
在一片面面相覷之間,我意外看見一抹不懷好意的微笑。
蕭敏蓁。她臉上寫滿了幸災樂禍。
「妳拐了不應該拐的人哦!」她勾著唇角如是說,插著口袋跟隨著隊伍走向教室。
「什、什麼意思啊?」張婉萍抓著我的手問。
我緊抿著嘴,「我也不知道!」抽回手,我筆直走向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