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你的槍。已經清好了。」
在我坐在屋頂上發呆時,一個少女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簾,並遞給我那把我一直配在腰間的手槍。
「嘿咻!」
少女到了我身旁的位置坐下,雙腿和我一樣懸空地晃著。
「這裡好高呀!虧你還敢坐在這裡,崇宇。」
她邊說著,身子邊往我的方向靠過來,似乎在尋求安全感,她纖細的身軀似乎只要風一吹就會往一旁倒下。
「謝謝妳,心愉。」
自從這場戰爭開始,任何事物都開始變的奢侈,士兵一個一個的倒下,孤苦無依的孤兒也有增無減。
直到現在,已經到了我們這樣的青少年也不得不上戰場的地步。
而我和心愉,在這隨時都可能在前線犧牲的情況下開始交往。
我和她肩並肩坐在屋頂,看著傍晚城中漸漸亮起的路燈,以及開始落下的夕陽。明明是個浪漫的景色,但是眼前一整排圍著全城警戒中的城牆仍提醒著這樣的美景隨時會被戰爭給毀滅。
我們兩個從小便被奪走父母,但是……她成為了遺孤,我卻幸運了許多。
「姊!老弟在這裡!」身後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喊了過來,我們轉頭一看,二哥轉著軍裝,看著我就像發現了寶物一樣。
接著,大姊走出樓梯間,束成一束的馬尾和一身軍官服凸顯了她女強人般的形象。
「崇宇,你竟然為了老婆丟下哥哥姊姊,你找死嗎?」
大姊走了過來抓著我的頭搓,把我的頭髮弄成鳥窩一樣。
「大姊,是我來給崇宇他的槍的,妳別玩他了啦。」
心愉雖然這麼說,但臉上卻忍不住笑起來。
我比心愉幸運的,就是有比我年長許多的兄姊依靠,而不用在收容所擔憂著明天的到來。
大姊坐到了心愉旁邊,而二哥則坐到了我身旁。
「明天就要去前線了,做好準備了沒?」
二哥拿了罐啤酒遞到我手上,自己也開了一瓶喝了起來。
「拜託,我又不是第一次上戰場了,也算老兵了好不好。」
二哥並沒說甚麼,只是嘴角往上揚,拍了拍我的肩,二哥雖然總是板著一張臉,但是他的嚴肅總是能讓我安心。
大姊看了我一眼,對心愉說著
「心愉,妳可要幫我看著崇宇啊!這個笨蛋總是很讓人擔心。」
大姊雖然像是在挖苦我,但是我卻看得到她眼裡的擔憂以及不安。
「知道了大姊,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
心愉很堅定地說,明明應該是我要保護她才對。
「心愉,妳以後不再會無依無靠了,妳今後就是我們家的人了。我一定會保護好妳。」
我握起心愉的手,這個年紀應該要好好保養,但是她的手卻有著厚繭和戰鬥後的傷痕。
大姊一聽到我這麼說,直接走到我們三人身後一手攬住心愉,一手攔住二哥,我則被夾在中間。
我將身體往後靠在大姊身上,任憑二哥的手搭上我的肩,就像小時候總是黏在哥哥姐姐懷裡的小鬼一樣。
雖然看不到大姊的臉,我卻知道她是笑著的……
而現在,我很後悔當時沒有轉過頭去看她的笑容。
一身被血染紅的紗布代替我的軍服綁在我身上,就連醫生也說我能活著回來已經很難得。
我偷偷從病房走到另一處的房間,而這裡,大姊和二哥躺在了沒有床墊的平臺上,全身只有一條白布蓋著,看起來似乎熟睡著,但是……我知道他們永遠不會再醒來。
我定在原地看著他們,可能是因為從小就保護我、讓我依靠的人突然消失的驚慌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們。
就連淚水我也不願意控制,任憑它從我的臉頰低落……
最後,連身體也失去控制,只是跪在兩人之間大哭,但這次……沒有人會像從前摸我的頭,沒有人對我笑。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過,變成這樣的不只我一人,而這次,我仍然是幸運的那一個。
醒來時,我看見隔壁床的心愉,她比我早清醒,但……她卻看不見我,再也看不見了……。
「為甚麼!」
為甚麼失去生命的不是我?為甚麼失去視力的也不是我?
這樣的好運我一點也不想要。
走回我的病房,醫院並沒有很多傷者充斥,因為這次,死者佔了大多數……
握住門把,卻發現門早已打開,而空空的病房讓我呆站在門口。
她怎麼會想出去?別說行動不便了,要出去也一定會遇到醫生或護士,他們怎麼可能會放任不管?這裡可是最高樓欸。
我走到心愉的床邊,拿起放在枕頭上的我的槍。
而且……竟然上膛了?
等等……最高?
一陣不安感促使我發動已經傷痕累累的身體衝去房門往樓梯走去,而這股不安也漸漸變成了恐懼,即將再度失去的恐懼……
打開頂樓的鐵門,正確來說是推開,因為它只有合上而已,顯然有人剛開過門。
而映入我眼簾的,是我最害怕的狀況……
心愉一步步摸索著,慢慢向屋頂邊緣靠近。
「心愉!妳快給我站住!」
我使勁大喊,縱使這樣讓我的傷口又痛了起來。
心愉真的站住了,她的頭微微往後探,但是,她的眼神空洞,甚麼也看不見。
「原本……我是想直接用槍的,但是、我……不想用你的槍了結。」
心愉哽咽地說,眼眶也紅潤起來。
「妳冷靜點,拜託妳別這樣……,有我在我會照顧妳。」
我慢慢靠近她,隨時準備衝上前,心跳也不停加快。
「崇宇,這就是我最怕的……你知道嗎?大姊不在了、二哥不在了,我不能再成為你的累贅。我現在已經甚麼都做不了了,我知道如果我還活著,你一定會想辦法照顧我、為我犧牲,但我不能這樣、我不能拖累你……」
心愉邊說邊踏上屋頂邊緣的平臺。
「崇宇,要好好活下去,還有……我愛你。」
砰!
這個距離我完全碰不到她,於是我朝天空扣下扳機,中斷了心愉的話語。
「張心愉,妳給我聽好!」
我知道,講道理已經沒有用,但無論如何,我不能失去她……
「從現在開始,無論是自殺、他殺還是意外,只要妳斷氣的那一刻我馬上自我了斷妳聽到了沒有!」
我根本是挾持了自己,用我從來沒有的語氣來用我的生命威脅心愉。
「從我懂事開始,我的生活都是圍繞著我的家人,而現在……我已經失去兩個了,我求妳別讓我再失去最後一個……」
我把槍口抵在我的太陽穴,雖然心愉根本看不到。
「為甚麼……」
心愉的表情整個扭曲,似乎這矛盾的情況讓她心神開始混亂。
「你為甚麼要這樣!這樣我就沒有選擇了不是嗎!」
「這一次,我絕不退讓!」
如果這次我退讓了,那再沒有下一次了。
「我這次已經沒有保護好妳了,我不會再繼續失敗下去,就算要不擇手段、就算搭上我這條命我也要守護好妳……,所以拜託妳……不要離開我。」
心愉腳往裡面慢慢踏出,表情柔和了許多。
「啊!」
因為高低落差,心愉往前倒,而我也下意識往前衝,心愉就這樣倒在我懷裡。
我原本打算扶起心愉,但她卻緊緊壓著我,臉埋在我胸膛前,而我感覺到衣服胸口的位置開始濕潤。
「啊啊啊啊啊啊!」
心愉不說話,只是放聲地哭泣,彷彿忍了一輩子一次爆發出來,她的堅持也鬆懈了,抓著我衣角的手也越抓越緊。
我緊緊抱著她看著天空。
我已經只剩她一個家人了,我不知道未來會如何,但我只知道……不論怎樣,我都要拼死活下去、守護著心愉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