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同時間，雲離迅速地走下山腰，凝滯的神情隱藏他那著急的心。這份情感，不單只是擔憂雲坎的現下是否和以往一樣無神地坐於原處外，心中一隅更是渴望著待在他的身邊。這樣莫名的情緒至今還是令他十分不解，但共處時所得到的歡愉，卻讓他將這怪異的情感拋之腦後，任其滋長。
「救──救命吶──！」
女性高亢而尖銳的求救聲從一旁的樹林中傳來，將他飄遠的神智拉回。不忘當初雲坎要他所做之事，他便立刻閃入樹林之中，前往救助。
不過數秒時間，雲離便來到呼叫聲的附近。他緩下腳步、免得腳下所發出的聲音驚擾了前方的紛爭。周圍傾倒的樹木顯示戰況的慘烈，偶有幾處噴濺的鮮血更是嚇人，但他臉上依舊專注，絲毫不被這些景象嚇著。
「倘若當初妳不拋棄他，今日也不會落得這般下場！」
此次從那兒傳來的聲音，換成是一名男子的低沉嗓音，那逐漸大聲的話語更是毫不保留的展現了說話者的憤怒。聽到此句話，讓他以為這是一個私人糾紛而轉身離去時，忽然感受到一股不適的氣息。
「但要是你起初不以朋友交之，今日他也不會落得此番境地，你這該死的魔族！還有，你那些齷齪的思想，我可是看在眼哩，他看不見、不代表別人不知曉！」
聽見對方話語中的關鍵，雲離放下離去的心思，轉而回到原處──靜靜聆聽這應是兩人之間的對話。縱使深覺這些慘狀應是那方才所述的魔族所做，也深諳雲坎當初的命令，卻檔不住心中探求的慾望，違背起當初的答覆。
「呵──齷齪？」男子嗤笑，「論起這方面，你們這些心懷叵測、表裡不一的傢伙還更勝之，我根本不算什麼。」
「哈──表裡不一？」女子以輕藐的口吻語道：「至少我還是個人，還是一位女性，你又如何站得住腳？」
雲離聽見這樣的言論，眉頭稍稍皺了些，心中的天平漸漸趨於中間。他雖覺得殺戮本屬不該，但此時又對這女人的話語感到一陣反感。於是乎，他便是冒著被發現的風險，一步步向前趨近，同時也漸漸地看得清楚那兒的情況。
只見一名男子倒坐於地上，長髮凌亂，深紅的髮尾上沾了一些塵土和血漬；身上的衣物破碎，坦露出的肌膚傷痕累累，肩上還被一把長劍貫穿出一個洞，汩汩鮮血宛如湧泉一般不斷湧出。
反觀女子，乾淨的瓜子臉上滿是藐視的神情，一份妖嬈從她那看似柔媚的雙眼閃出。身上的衣物僅是偶有皺褶佈於上頭，其懸掛在上頭的吊飾襯托出此人的富貴。
「我站不站得住，用不著妳關心。」男子吃力地站起身子，臉上扯出一絲冷笑，「妳身邊那些守衛已經被我盡數殺死，就算只剩下一點力氣……我也是可以殺了妳的。」
「你若是有能耐你便試試看呀。」女子瞇起那雙鳳眼、雙手環胸，一臉不屑的模樣激得男子手指一屈、其上頭的指甲頓時增長。左腳一瞪、向前衝去的同時，他的右手也同時舉起，並向下一劃。
但預期的畫面並沒有發生，雲離看著那帶著腥紅的黑爪堪堪停在女子光潔的額上，只差毫釐便可劃開一道血痕。在男子面露驚訝之餘，女子往後一退、抽出預藏在袖口中的小刀，臉上的表情逐漸猙獰。
「你可知為何動不了嗎？」女子將小刀貼於對方的下巴處，稍稍使力、將其下頷頂起，使之憤怒的眼神直視著自己，並開口無情解釋道：「那可是多虧這把劍上的毒物，方才讓我得逞呀，要不是那些人以命相搏，我可得不到現在這番優勢。」
「你這卑鄙的女人──」他幾乎是用盡全身力量，咬牙切齒地喊出，「不顧他們對妳的忠誠，直把那些守衛當作棋子，你到底有沒有心？」
「卑鄙？呵──哈哈──」女子一聽對方的話語，突然笑了出聲，且越笑越是狂妄，「當初我被富商們當作玩物一般轉手時，我便早就不知心字該怎麼寫，可我只願為他獻出我最後的一片真心，其餘事物都只是我的一顆籌碼罷了──！」
此時此刻，躲在暗處的雲離已經看不下去這番景象。經過暗中竊聽後，兩方所持的觀點並非有誤，反而各有其正確之處。已然聽不下去的他踏出腳步，吸引在場對質的兩人扭頭一看，一人錯愕一人驚慌，女子連忙將手中匕首藏入手中。
「這位公子是來救奴家的嗎？」女子瞬間擺出小家碧玉那楚楚可憐中帶著單純的模樣，眼眶甚至在頃刻之間紅了。
「……方才聽見有人的呼救聲，莫非妳便是那求救之人？」雲離頷首回答，眼中神情則是盡量不帶任何情感，似一波湖水平靜如鏡。
「是的──這個魔物，他、他屠殺了奴家上下家奴與守備，方才還想將奴家滅口，好在他突然動彈不得，奴家才有機會苟活……」女子滿是委屈地訴苦著，只差沒有淚流滿面、哭得泣不成聲。
若是以一個毫不知情的男人而言，恐怕早已因為對方的美色而正中對方的目的。可雲離並非那些好色之徒，再加上方才已經大致了解事委，他表面上淡然頷首，內裡卻是十分瞧不起對方。
女子看著雲離走向男子，心中竊喜萬分，卻在下一秒後，臉上的明顯的雀躍頓時塌下，猙獰便是隨之而起。只因眼前之人，將插在上頭的劍拔下、隨手一扔。
「我不知該怎麼替一個魔族療傷，你便是自行療養一番吧。」雲離先是朝著男子吩咐後，轉身對著女子語道：「方才我在一旁觀察許久，妳倒不必再裝模作樣，徒費心力罷了。」
「……是嗎？那正好，我也懶得做出如此作嘔的姿態。」女子捨去原本柔弱的形象，惡很道：「怎麼？你一個男人還有偷聽別人家事的嗜好？」
「倘若不是我有心聽取你們之間的對談，我必會錯殺一名有怨未伸之人。」雲離冷淡道，「我本接獲指示來剷除此一危害安寧之魔族，但念此並非一般只為殺戮而殺戮之事，我便轉除為護。妳……還是退下吧。」
「呵──婦人之仁。」女子先是嗤笑雲離這番舉動後，無謂轉身道：「罷了，殺與不殺皆無妨，反正他的消息我已經知曉，你便是沉浸於無法相見之苦吧。」
雲離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稍稍鬆了一口氣。若是她執意要男子的命，他也只能做出防衛，畢竟這並不是他的任務。
「你為何要救我……？」
男子微弱的問句傳入雲離的耳中，他轉過身子、看見對方已經坐於原地，兩眼正直盯著他，彷彿從外表看透他的本心。
「方才我說過了，你並不是那應死之人。」雲離回答後，反問道：「話說近來這裡十分不平，是你……所為？」
「可說是我，也可說不是我。」男子艱難地扯出一絲笑容，模樣有些難看，「我只殺應殺之人，並不波及無辜，但那些死者大概都受我緣故而遭殃，故也算是因我而起。」
「怎麼說？」雲離盤腿坐於他身旁詢問道，隨意且率性的行為倒是讓男子微愣，似乎打從就沒想過對方會有如此舉動。而後，忽然感覺自己十分失禮，才趕緊收拾自己的心態。
「……方才那女的，是我朋友，也是我……心悅之人的青梅竹馬。她藉由雇用他人殘殺無辜，來吸引他人目光，於此同時也誤導著這慘狀應是一名魔族所做。這樣就算她無法得手，也可以藉由他人之手來了結我的性命。」男子徐徐解釋道。
「……心悅之人？」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詞，雲離的雙眼迸發出純粹的好奇。男子感覺到這樣的眼神，訝然於對方某種方面的純真。
「你不知這是什麼意思？」
「沒聽過，也沒人和我說過。」雲離先是搖了搖頭，而後問道：「你要和我說嗎？」
「……真不知你是如何活到至今。」男子低喃抱怨後，開始解釋道：｢所謂心悅，便是對一人朝思暮想，又專注於對方的一舉一動。相處時，會覺得十分愉悅；獨處時，時不時思念著對方……甚至，還會想將對方獨佔。｣
男子說到後來，嘴角勾勒出一絲淺淺的弧度，臉上洋溢著喜悅與懷念。至於雲離，則是因為對方的這番話，而憶起當他和雲坎相處時的種種時光，淡淡的欣喜湧上心頭。
──如果看不見你時覺得著急無措，是心悅你；如果相處時覺得此生無憾，是心悅你；如果當你和別人互動時，覺得焦躁不安，是心悅你……
「……那麼，我是心悅你的吧，師傅……」
雲離情不自禁地將最後的結論呼諸口外。輕微的語調並沒有傳入身旁人的耳內，聲音才剛出口便是消散於空氣之中。半晌過後，他收起這份強烈的情感，臉上的神情再度回歸平靜。
「今日我不殺你，因你不是那危害安寧的魔族；然那危害安寧的，又不是魔族，我也不能懲罰之。」雲離站起身子，「你……能確保今日後，那女子不會回來這裡，再度擾人安寧？」
「呵──這點事情，問我我也摸不準，但……」男子垂眸，「她已然得知那人的消息，應是不會再回來此處。」
「那……今日過後，你又該何去何從？」
「……你問我這個問題又有何用？你我不過萍水相逢罷了。」男子輕聲一笑，彷彿在嘲笑對方這樣無謂的問題。
「我僅是想知道你下一步的目標罷了。」雲離轉身、背對著男子，「倘若你不想說，那我也不強迫你，畢竟我還得趕緊回去交差了事。」
男子一聽對方無所謂的聲音，沉寂了片刻後，緩緩將早已敲定的目標緩緩語出：「……當然是繼續找尋那人的蹤影了。」
「那我便是預祝你成功尋得那人吧。」雲離轉身，將一個飾品綁於對方的手腕上，「這是偶然得到的法器，具有歛氣的功能。對我而言，這僅是將一身仙氣遮蔽，並無太大用處，今日便贈你吧。」
「你──」
「這是報答你告知我何謂叫作『心悅』，讓我……明白這樣的感情。」雲離打斷對方的話語，並在語畢之後，於俯仰之間消失在男子的視野之內。
「……看來你也有與我相同的情感呢。」男子朝著空無一人的空地，徐徐語出。隨後，他閉起雙眼、靜靜養傷，等待毒解的時刻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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