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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這是離開後的最後一次暗戀

作者:關燁│2017-07-26 23:53:23│巴幣:18│人氣:821


  江喆其實不是多愛喝抹茶拿鐵。

  如果不是因為柳昂柏說過他的髮色跟這杯飲料很像,他才不會想喝。

  柳昂柏討厭抹茶,他對它本能性反感。

  不過在與江喆失聯後,他卻開始點起抹茶拿鐵,甚至吃抹茶冰淇淋。

  每嚐一口,他就覺得噁心一次。他搞不懂既然這樣為何自己還要一直吃?

  問題的答案,在五年後的某個夜晚,他才終於知道原因。




  他明明就不會喝酒,不過今天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喝得渾身酒氣才回家。

  這樣就算了,他回去的家,還不是他真正的家。

  「江喆,你怎麼會喝這麼多啊?」他就像隻小貓,一開門就往我懷裡撲。

  「昂昂~我好想好想你喔!你最近過得怎樣啊?」平常的他可沒這麼黏人,如果我趁機拍下來以後或許還能拿來消遣他一番。而且還叫我昂昂?這還真是奇了。

  「很爆肝啊,每天下班都跟個喪屍沒兩樣。倒是你,先進來吧,我給你倒杯水。」

  「謝謝昂昂!你人最好了!」都已經二十好幾的大男人了,把他全身體重往我壓差點就害我站不住腳。

  把人丟到沙發上,順手幫他把領帶給弄鬆。看起來一副睡得正香甜的人一時間應該也難以清醒。江喆熟睡的模樣勾起我們在大學時代的回憶。距離那段時光已經過了五年,現在的我們各自有不同目標必須努力;我在畢業後很幸運地進到夢寐以求的企業當個規律打卡的上班族,而江喆則在出社會沒多久又回到學校攻讀他的碩士學位。

  在我們大學畢業到他又返校的這三年間並沒有太多交集。一來是因為工作地點不同,二來則是「那件事」。

  在我們大四那年,他跟我告白了。

  認識了四年,我在最後一刻才知道原來他喜歡的是男生,而且對象居然是我。

  「隱瞞了四年……真多虧你忍得住。」

  我沒有給他答案,他也不想聽。他在告白完的瞬間,在我面前崩潰大哭,哭完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逃出了我的租屋處。之後他也避不見面,任由我怎麼想要連絡上他,他就是不給我機會。

  明明告白的人是他,可是怎麼搞得只有我要為這一切做出什麼改變?

  五年的時光,多少改變了彼此的外表。我耳朵上的飾品全都拆下,耳洞也已經合上。他的那頭染了又染,就跟乾稻草差不多毛躁的頭髮也長出新髮,變回單調毫不起眼的烏黑。

  我們都在往成熟逐步邁進,可是那終究是「看得見」的地方。

  內心呢?

  指腹抵在他緩緩起伏的胸腔處,我感受到富有規律的心跳,卻參透不了他的想法。




  早晨的陽光透過質料輕薄的窗簾灑進柳昂柏的寢室。

  接著穿透耳膜讓江喆真正清醒過來的是熟悉的鬧鈴聲。

  他手隨意攀上床頭,怎麼搜索就是找不到擾人清夢的來源。無奈之餘只好把頭探出被窩,視線逐漸清晰的瞬間,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睡在一旁,臉部放大好幾倍的老友。

  「啊──!為什麼?為什麼你會在這裡?不對!為什麼我會跑來你家睡覺?」

  被對方驚慌失措的反應吵到睡意全失,柳昂柏口氣不甚好地說:「我怎麼知道啊?你昨天酒醉成那樣……一踏進我家就昏死過去……現在又那麼吵……我難得休假,再讓我多睡一點啦……」

  酒醉?

  我嗎?

  昨晚的記憶一片空白,江喆頓時冒出冷汗,就怕自己在無意識的時候又做出什麼會讓她後悔莫及的事。

  此外,讓他更震驚不已的是他昨晚居然就這樣跟柳昂柏共躺一張床的事。

  默默掀開棉被,他身上的衣服除了貼身衣物外已被換過,穿起來十分寬鬆肯定是身旁的人借給他穿的。

  而這也代表……

  戳了戳對方背部,他小心翼翼問道:「昨天是你幫我換衣服的?」

  「廢話,難道你爛醉成那樣還可以自己換嗎?」背對著他,柳昂柏的聲音聽來鼻音相當嚴重。

  就算是預料之內的回答,江喆還是不禁羞紅了臉。

  他是忘了我曾經跟他告白過的事嗎?

  「我、那個……」

  「不要跟我道歉。我討厭你跟我道歉……」多虧身旁的雷貨一大早就在那裏大呼小叫,柳昂柏早就沒了睡意,他語氣與其說在針對這次的事,倒還不如是在暗指曾經發生在他們過去的遺憾。他沒有直言,如果對方聯想不到,那就算了。

  而的確江喆是想那麼說沒錯。他的道歉,特別是針對柳昂柏,已經成了一種反射性動作。好像早在他告白之後,不管做任何事他都只想道歉。這麼做的原因只希望柳昂柏可以忘了他的感情,好讓他繼續習慣單戀就好。

  如此渺小的企望卻因為他的一時衝動功虧一簣。因此他只好不斷道歉,道歉他的自私與他的任性。

  收回差點觸碰上對方的手,江喆在柳昂柏看不見的角度泛起一抹苦笑,「謝謝你收留我一晚。衣服我洗好之後再還你。」

  「不用了,小事情,你換完之後丟到洗衣籃就好。」他還是沒看他,在他們之間,彷彿只能透過簡短的言語交流,不能輕易讓感情滲透進去。

  他到底是怎麼看待江喆的告白?

  江喆沒有膽問。

  「今天放假,那你要做什麼啊?」

  江喆在起床換完衣服後沒有立刻閃人。他總覺得這樣很沒禮貌,突如其來在深夜時後跑到人家家裡,也不曉得有沒有吵到鄰居或是製造嘔吐物,之後醒來說句抱歉就想逃之夭夭?他做人還不至於沒品到這地步。

  到附近早餐店買了柳昂柏學生時代最喜歡的丹麥火腿吐司加大冰奶做為謝禮。光是看著對方欣然接受,一副享受的模樣啃食的畫面,他就覺得心滿意足。

  「打掃家裡吧?你不覺得我房間很髒嗎?」他是個對灰塵相當沒有抵抗力的人,只要一點就能讓他整天打個噴嚏沒完。所以即便江喆環顧四周認為沒什麼地方需要清掃,在柳昂柏眼中,可不是那麼一回事。

  大學時候的柳昂柏才沒這麼愛乾淨,江喆感嘆時間會讓人不只是外表改變,就連生活習性也跟以前有了落差。

  「難得的休假你居然這樣度過……」趁著對方不注意自己時江喆就像個情竇初開少女那樣,一臉癡迷地猛盯著柳昂柏的臉瞧。

  曾經因為打球曬得黝黑的皮膚已經白回不少,換下西裝他的休閒打扮依然脫離不了大學時代就死忠支持的球隊背心。還有頭髮,也不如記憶中可以束成一小搓馬尾的長。但是五官依舊端正,笑起來還是十分迷人。

  「就是因為難得才要把握時間啊。不然平常都加班到那麼晚,根本沒機會好好整理。」沒注意到熱情視線的柳昂柏只顧著把吃光喝盡的早餐殘餘蒐集起來分類丟棄,就連江喆的他也一併處理掉。

  時隔至今,他們已經很久沒這樣悠哉地一起吃早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算畢業再度聯繫上了,他們也沒機會這樣共處。過去的回憶至始至終仍深深烙印在兩人心底,只是程度不一,默契倒是很好地都選擇不主動提及。

  柳昂柏不想看到江喆那弦然欲泣的表情,更不想要就這樣失去一段寶貴的緣分。在不討論那敏感的話題下,他寧願就這樣: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吧。除非江喆還在期待他給予回答。

  不過看他現在還是跟學生時代一樣不怎麼聰明的樣子,柳昂柏就捨不得繼續追究那個讓他困惑多年的煩惱。

  以江喆的立場來看,他好不容易可以裝做什麼事都沒發生,繼續跟摯友度過如往昔的日子,他不想讓曾經差點被他一手摧毀,瀕臨崩潰的友情再度面臨同樣危機。就算他對柳昂柏的心意從未改變好了,但愛人還是可以有很多種方式愛。強求對方接受他的感情,讓一切生變,他嘗試過也經歷過那種苦澀了,很顯然地,江喆已經不再想要重蹈覆轍。

  心底是這樣打定主意,只不過他肯定沒意識到吧?自己現在注視柳昂柏的眼神中透漏了多少祕密。

  「那你呢?要不要解釋一下昨天到底是因為什麼理由才可以喝成那樣?」在去年某次的重逢之後,他們又開始靠網路聯繫交換一下平日生活瑣事,互動還稱不上頻繁,但對於江喆來說已經非常足夠。柳昂柏則是認為能夠再次聯繫上江喆是滿新奇的事,撇開當年的告白不談,他真的滿喜歡這個好兄弟的。如今有機會繼續相處下去,自然不會就這樣放手。只不過出社會所面臨的壓力,相較於學生時代所承受的,年輕的種種經歷根本不足掛齒。他就算想要跟對方多聊一些,仍會因為一整天大半時間都因工作被耗盡精力而被迫放棄這件事。因此這次碰上本人沒來由地登門拜訪,即便是一場意外好了,多多少少,柳昂柏的喜悅心情仍難以隱蔽。

  已經逃避多年成惡習的江喆自然不會留意到,此時此刻,柳昂柏正在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急忙著思索該掰什麼理由的江喆扭捏模樣讓柳昂柏壞心地笑出聲來。「笑屁喔,我只不過是……只不過是……」

  「是怎樣?啊?」他問,手邊正忙著把掛在沙發上的衣服一件件摺好。

  總不可能說是因為同學們在討論要揪團帶另一伴一起出遊的消息,整群中就只有他一個還孤家寡人,讓他心有不甘才會飲酒洩恨的事情全盤托出吧?這理由……怎麼聽怎麼覺得好笑又小家子氣啊。

  「我壓力大,論文生不出來,所以就喝了一點。」千錯萬錯都是教授的錯,只要這樣想就好。暗自在心裡對那個明明待他就不薄老先生道歉個好幾輪後,他才厚著臉皮這麼說。

  「自己喝?」

  「在朋友家……」聽江喆抱怨的人正好以前跟他們同大學,是同一個社團認識的學弟,也是少數知道江喆性向秘密的人。

  「那那個人怎麼沒把你留下來或送你回家?還真不夠朋友。」如果是他,就算對象不是江喆,他也會幫對方叫計程車或是想辦法確定對方安全回到家才放心,怎麼可能任一個爛醉如泥的人隨便亂晃到別人家啊?萬一今天他敲錯門,進到陌生人家,或許事情就不會這麼簡單就結束欸。

  江喆知道柳昂柏是那種想到什麼就說的人,他也知道對方講這種話沒有惡意,可是正因為對方不知情就隨便指責,對象還是傾聽他心事的人,讓他替學弟抱不平,不禁也回了幾句:「他女朋友晚上都會去他那邊過夜,是我堅持要一個人回去的,你不知道就不要亂說。」

  「好吧,是我錯,我道歉。」

  氣氛似乎冷下,見狀,江喆心頭又燃起一股愧疚。「我、我的錯才對,抱歉忽然跑到你家……」

  「你該慶幸我昨天沒加班,要不然你就要被警衛阿伯趕出去了。」

  「你每天……都很晚回家嗎?」他剛剛去浴室盥洗時,經過廚房,發現洗碗槽內的碗筷累積的量看起來像是好一陣子沒清洗過。不過那也有可能是因為柳昂柏因為對這沒過敏問題,加上他不怎麼親自下廚,就不會有動力想去動手整理。

  「是啊。公司下個月就要開始上架新方案,為了要求零缺失,所以這個月才會特別爆炸。」不說,江喆還真沒注意到柳昂柏哪時有那麼明顯的兩輪黑眼圈。

  「那我來幫你整理吧!反正我今天也沒課。」

  「真的啊?」輕笑了下,最後一件襯衫摺成四方狀被整齊地疊好,他抱著衣服,起身走進寢室。「那你可以幫我把衣服拿去洗嗎?還有被單。」

  只要能幫上忙,再次看到久違的笑臉,怎樣的要求他都接受。「沒問題。我要拿去哪洗?」已經堆成小山的髒衣服上還有他剛才換下的衣服,雖然這行為有點變態,不過江喆倒享受殘存在上頭,屬於柳昂柏的氣味。

  「陽台有洗衣機,那個被單要拿到隔壁的洗衣店,留我資料就好!」柳昂柏的聲音從隔壁房傳來,他正在忙著把衣服妥善收納進衣櫃中。

  資料?這一關鍵詞讓他停下動作。

  那就代表需要電話吧?

  可是江喆哪敢坦承在畢業後,為了徹底將對方忘記,他還刻意刪掉曾經與對方留下的種種對話紀錄與相片,甚至是手機號碼。現在他的通訊名單中早就沒了「柳昂柏」這個人的聯絡方式。

  「哦……那個、我換過手機,所以以前的資料都不見了……」

  「什麼?」隔著虛掩的門扉,柳昂柏只能聽見細弱蚊蠅的聲音,更不可能察覺江喆心虛的謊言。

  拿著手機,江喆把門整個拉開,人站在門口遲遲不敢踏入。「我手機資料都被洗掉了,沒有你電話號碼。」

  「是喔?就以前那隻我沒換過啊,你還記得號碼嗎?」

  當然記得,記得可一清二楚,甚至,他現在的電腦登入畫面還是以柳昂柏的手機作為密碼。

  「喔,忘了欸……你再跟我說一次吧。」他選擇說謊,為的不就是希望營造出自己一點也不在乎他的模樣嗎?真是可悲,明明事實不是那麼一回事。

  把衣服丟進洗衣機讓它自主清洗後,江喆捧著裝袋的被單跟錢還有通行證,搭著電梯抵達大廳,再步行至隔壁洗衣店。

  想不到他還是繼續用那個牌子的洗衣精。還真是忠實顧客。想起剛才在倒洗衣精時,注意到瓶身上熟悉的鴿子圖樣,與過去的回憶搭上連結,他就不經意露出淡淡的笑。

  在店門口忙著披上剛洗好,還散發一股清淡香氣衣物的老闆娘一見到生面孔立刻笑著迎接。

  「不好意思,我要洗這件被單。」

  看了下那包東西,她說:「你把東西放那邊就好,啊這裡幫我留個資料,三天後就可以來領了。」

  「好。」

  表格上簡單留下柳昂柏的名字、送洗日期、清洗品項與聯絡方式,正好從後面經過要拿衣架的老闆娘看到資料表上的名字驀然說道:「是阿柳喔?啊怎麼是你幫他拿來?之前那個妹仔呢?」

  妹仔?腦中瞬間閃過很多個曾經跟柳昂柏很要好的女性,他反射性內心揪了一下,仍撐著笑容回:「我是他朋友啦,順手幫他把東西拿來。」

  「喔,我還以為會不會是吵架了。」

  「那個妹仔他很常幫阿柳拿衣服過來洗嗎?」明明反覆催眠自己這不甘他的事。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

  「也沒有很常啦。不過只要需要洗,幾乎都是她送來。」

  「他們……在交往?」脫口而出的同時,他一方面祈求這不是真的,一方面又告訴自己:那又怎樣?早在他告白完又推開對方的當下,他就已經宣布棄權,放下這份感情了,不是嗎?

  「看那樣子應該是喔。他們偶爾會一起出門,女生也滿常到他家的。」

  可是卻沒有留下任何女性用品在家?這又是為什麼?他不解。

  「你去的也太久了吧?阿姨肯定又在長舌了齁?她真的很喜歡找人聊天,我上次也被她留下來聽她抱怨她小孩怎樣怎樣。」

  六神無主回到柳昂柏住處,他在看到對方的瞬間莫名有想哭的衝動。

  「欸?你眼睛紅紅的欸?就說叫你戴口罩吧?」拿過一個乾淨沒使用過的要給江喆,卻見對方遲遲沒有接下,他再度看向對方,然而,江喆卻抿著嘴,連續倒抽好幾口氣。「怎樣啊?你是要哭了嗎?」他還在想老闆娘哪時候講故事功力變那麼強,現在開始走催淚路線他都不知道。

  「我同學出事了,我現在要去看他……抱歉。」可以臉不紅氣不喘地掰出這串謊言,江喆深深覺得自己很無恥,無恥到為了掩蓋自己的心意而練就這沒什麼好說嘴的技能。

  柳昂柏不疑有他,著急模樣讓江喆看了更是愧疚。「在哪?要不要我載你過去?我有車。」

  把柳昂柏的通行證物歸原主,自己的東西都拿好,他一口拒絕,絲毫不給對方反應空間。「沒差,我搭計程車過去就好,抱歉。」

  他頭也沒回,鞋子踩著就直奔出去。柳昂柏在後面呼喊了什麼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去。鼻酸的感覺搞得江喆覺得自己真是差勁又沒用。

  早不該抱持期待的感情為什麼在被摧毀後,他還會傷得這麼重呢?就好像……他還在妄想夢想成真的那天到來一樣。

  看著人喝得爛醉莫名出現在他家門口,又莫名紅著眼眶跑出去,柳昂柏滿頭霧水,不明到底這傢伙是想怎樣。

  轉身把門帶上,他再度回到寢室整理害他過敏的元兇之一。衣櫃內的衣服都被他清出來重新分類。正值溽暑而沒機會穿到的長袖衣物再度攤開上面已充滿摺痕。他不禁嘆了口氣,頭疼地看著這些如醬菜般的冬季衣服。

  拿過放在床頭櫃的手機,他隨即找到能夠幫他解決這問題的人,劈頭第一句就是輸入:來幫我燙衣服。

  而對方似乎這時間正好沒事,立刻已讀並回傳了不到十秒的錄音檔:快點去交個女朋友啦!不要把你妹當傭人使喚好嗎?廢物!

  爽朗笑著,柳昂柏知道對方雖然這麼說,最後還是會來替他打理他不想面對的生活起居。相信過個十分鐘不到,對方就會大喇喇解開他家大鎖,邊抱怨著,邊拿起熨斗開始工作。

  把手機拋向床鋪,他繼續著手眼下的麻煩事。

  「這什麼?」才正要把好久未穿的長褲對摺放回衣櫃時,他不經意在口袋中摸到異物。抽出一看,那是個裝著零錢跟幾張發票的夾鏈袋。

  發票上打印的日期已經隔了五年,上面的墨水字跡已經淡得快要看不清,是因為店名他才想起當時是買了什麼東西。

  『多多綠、抹茶拿鐵。』一樣的炎熱,他跟江喆到附近的手搖店買的飲料。那天,同時也是江喆跟他告白,斷絕聯繫的前一天。

  江喆曾吐槽他幹嘛不去買個錢包,要克難成這樣?而他笑著說單純是因為懶惰。他還記得,江喆在聽到他這麼說後,僅丟了個傻眼無奈的眼神回去。

  『不然你幫我選一個啊。買完我再給你錢。』那是他隨口提議,也不曉得對方有沒有放在心上。事過境遷,現在他當然早就不用那種就地取材的材料作為零錢包使用,不過他多少還是抱持期待,特別是在聯繫不上江喆後,他都會想:如果是江喆,他會替自己買怎樣的錢包呢?

  「砰」的一聲,柳昂柏從思考漩渦中被拉回現實,他不用探頭就知道是誰。來者也毫不客氣,拖鞋拍打地板的聲音極大,隨著腳步聲停止,出現在門邊的是板著一張臉,還在讀大學的妹妹。

  「晚餐我要吃好料的,不然你就等著穿破洞襯衫去上班吧。」與柳昂柏長相無一處相似,那是因為潘星的母親是柳父再娶的第二任妻子。和眼前的男性相處時間約莫三年左右,從一開始的排斥到最後逐漸敞開心胸,甚至是現在稀鬆平常的互動,他們也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進展到這地步。

  潘星的大學距離柳昂柏的住宿只隔幾站,有時學校沒事她就會到柳昂柏家看電視打發時間,三番兩頭往這裡窩,讓腦筋動得快的柳昂柏提出個交換條件:在哥哥忙著上班出賣勞力時,貼心的妹妹則應該幫忙分擔點家務事。

  父親早死讓潘星很小就自主獨立,這點要求對她而言根本就算不了什麼,她做得遠比柳昂柏預期的完美,基於感謝與身為哥哥有義務照顧妹妹,他偶爾就會帶潘星到外面吃好料的,再順便送她回宿舍。不留下來過夜的原因是因為潘星正在熱戀中,她都會背著父母到男友家過夜,這點,她只有告訴感情比較好的柳昂柏,另一個柳姓雙胞胎哥哥就不知情。

  「好啦好啦,看妳要吃什麼都行,先幫我處理完那推衣服吧。難得的休假我才不想把時間都耗在上面。」

  「欸昂,」她不習慣叫對方哥哥,反而是因為感情較好,覺得那樣叫有點生疏才直接以名字稱呼,至於另一個雙胞胎哥哥則反之。「我之後要跟我男友還有他朋友們一起去墾丁玩欸。」

  「所以呢?」他感嘆少女的無憂無慮,又多少替她擔心一個女孩在外安危。果然,底下多了個年紀較小的兄弟姊妹之後,整個人想法都變得婆媽了起來。

  「我要買比基尼,你等等跟我一起去挑吧。」

  「妳男友口味跟我又不同,為什麼要找我挑啦。」

  「唉唷,男生眼光不就都那樣嗎?我只想知道怎樣穿才能展現我的魅力啦。」她兩腿大開坐在柳昂柏床上,穿的褲子短到彷彿只要一動就會看到裡面的內褲花紋。

  柳昂柏轉頭瞟了眼那副景象,以長輩的口吻提醒:「知道啦,妳給我坐姿好看一點。這麼沒氣質是希望怎麼吸引妳男友啦。」

  「齁,我媽都沒管我那麼多了。你就是因為這麼囉嗦才找不到女朋友。」

  「多管閒事,反正只要比柳昂崙早娶就好,我不介意。」不過人家最近似乎喜事近了,每當柳昂柏見到哥哥時,看他滿臉春風的模樣就好想趁機戲弄他一番。

  多了一個助手幫忙讓柳昂柏很快就把成堆的衣物整理完畢。潘星效率之高,把柳昂柏的襯衫都燙好外,甚至還替他把碗槽裡的碗筷都洗乾淨,冰箱也整理過一輪,順便替他清點好有哪些東西需要採買,等等出門吃晚餐時還可以一併買回去。

  帶著潘星,他們在用餐尖峰時刻過後出門,路上滿是第二波下班準備回家的車潮,原本只需要二十分鐘就到的路程足足花了比預估還多一倍的時間。不過幸運的是,在他們抵達後,正逢餐廳接客的截止時間,讓潘星大飽口福,滿足享用美食。

  「說要去墾丁,爸跟阿姨知道嗎?」他們老家同樣位在北部,不過柳昂柏因為工作繁重關係,回家的次數是三個小孩中最少的,關於家裡的事都是仰賴這小妹或哥哥傳達。

  「他們知道啦,不過爸好像很不願意的樣子。雖然他嘴上是同意,不過我媽私下都會跟我爆料說爸在看電視的時候都會不時碎念什麼:『啊、一個女生跟人家一群人到那種地方穿那麼少……會不會遇上色狼』等等的擔憂。」

  都已經年過半百了忽然多了個女兒,也難怪他老爸會放不下心。就連他自己都覺得潘星有時候神經太粗,一些很容易讓人有機可趁的打扮或行為舉止,她本人都毫不自覺。所以柳昂柏倒是滿能理解老爸護女心切的心情。

  「妳出去玩記得表現收斂一點就好。」

  「你這種話怎麼不留著對你女友說?喔,對了,我都忘記你現在是孤家寡人一個呢。」

  「孤家寡人也樂得輕鬆齁,妳就不要整天顧著談戀愛,學生本分全忘得一乾二淨。」

  「只說我,那為什麼你不交個女朋友啊?都快要三十了。」一邊把玩湯匙將用餐禮儀拋諸腦後,上一秒才剛被提醒的少女下一秒馬上忘,多虧她都已經要升大四了還能這麼幼稚。

  「還有三年,誰跟妳『都』。」柳昂柏糾正。現在的他處於即將脫離小鮮肉階段,但還在保存期限內。該有的行情還是有,只是礙於沒多餘閒暇時間交而已,就這麼簡單。「時機到了自然就會有對象。現在我只求早點從這個月的地獄模式中解脫就好。」

  「你這個月真的很忙?」定睛在柳昂柏的臉龐,與之前相比,這時候的他似乎消瘦幾分,臉色也比較憔悴。

  「不然呢?」抹茶口味的冰淇淋果然還是外表看看就好,實際送入口中擴散在味蕾的味道讓他蹙起眉頭。

  「我還以為你只是隨口說說的,因為我在你洗衣籃那看到這個,想說有空去看球賽……」

  「這什麼?」從潘星手中拿過一長串收據,那是在便利商店結帳後會拿到的交易證明。上面的明細寫著的是下個月在某大型體育館,會有他從大學時代就很喜歡的球隊替台灣某運動品牌代言而舉辦的明星籃球賽。他巴望想去很久了,不過跟朋友時間實在兜不攏,也不確定這個月是否能順利熬過,讓下個月工作量減輕些,害得他遲遲不敢下單,最後只能眼睜睜看著好位子的票被秒殺搶光。

  「不就是你的?」

  「我才沒買……是江喆?他什麼時候對籃球有興趣了?」不過單據上只有一張,代表他是要自己去看嗎?

  「江喆?你傳說中那位大學好麻吉喔?」她曾聽過柳昂柏提到這個人的事,不過卻從未看過本人。如果兩人真是好朋友的話,怎麼會在畢業後沒繼續保持聯繫呢?她頗為好奇,問了本人換得的只有支支吾吾的回應。

  把發票收進錢包,或許這是個好機會再跟對方約出來見面。畢竟下午發生的事讓柳昂柏仍放不下心,他怕如果太緊迫盯人會讓江喆躲得更遠,現在出現這大好機會,他自然不會放過。

  「昨天喝到渾身酒氣跑來我家,差點沒把我嚇死。」

  「為什麼?被女朋友戴綠帽?」

  聞言差點沒把嘴裡已經融化大半的甜點噴出,他連續咳好幾聲,因而引來四周側目。

  「你太高調了啦,有沒有怎樣?」立刻把水杯酌滿放在對方面前,見到柳昂柏反應,潘星是覺得又好笑又丟臉。

  「人家才沒女朋友。」

  挑眉,她反駁,「你又知道了?」

  「我當然知道。」而且知道的可多了。

  一副不相信的模樣,她嘴邊叼著湯匙,攤出左手,「我想看他長怎樣。」

  拿出手機,柳昂柏點開臉書,翻了翻五年前的動態,裡面有好多他大學時跟一群損友創造出的難忘回憶。現在大家都跟奔西東,說好要辦的同學會一次也沒成。若不是因為潘星要求,他大概也沒機會趁勢回味這些美好記憶。

  找到一串他們三五好友一群人到綠島玩的動態,柳昂柏放大其中一名染著滿頭草綠色頭髮,笑得燦爛,身高在同性中不算顯眼,被當年的他勾住肩的青年。

  他就是江喆,五年前,尚未跟他告白時的江喆。

  「嘿?挺可愛的啊。這樣的顏值不可能交不到女朋友啦。」

  「就跟妳說他不可能會有女朋友了。」但如果有呢?如果在他們失聯的那幾年,他發現異性他也能接受呢?

  或許時間改變的不只是外表,還影響了他們的內在,唯獨柳昂柏自己癡心認為他們都沒有改變罷了。那是他的一廂情願,或許,他早該注意到這一點。

  「為什麼你一副好像很了的樣子?難道他是那個……?」

  「對啦,他喜歡男的,這樣妳滿意了嗎?」或許還是那樣,他目前只能這樣告訴自己。

  「那他喜歡你嗎?」

  「亂、亂講什麼。」

  「難怪你們都沒見面了。吵架了齁。」潘星竊笑,賊嘻嘻的模樣難以掩藏她天生的魅力。

  為什麼這時候她腦筋才動的特快啊?柳昂柏內心裡用力吐槽,嘴上則無力承認,「也不算吵架,只是他搞失蹤。」

  「失蹤這麼久?那這架可吵的真兇。」

  「我也很無辜齁。明明就什麼都沒做……」然後就被拒絕往來,甚至還要等到對方喝醉酒跑來他們才算真正見到面。若不是這麼回想起來,柳昂柏還真不知道自己委屈成這樣。

  「你拒絕他嗎?」

  「我沒有。」潘星剛說,他立刻駁斥回去。

  女性瞪大雙眼,這是她頭一次看到柳昂柏如此激動的模樣。應該說,能夠讓他有這麼大反應的除了支持球隊輸贏結果外,她幾乎不曾看過對方這麼想要急於澄清一件事。

  「但是我也沒有接受。」他從不認為自己喜歡同性,所以他不敢貿然接受對方的心意,就在他還無法反應過來時,對方則早先一步擅自結束這段關係,更絕的是,直接切斷關係,消失在他生活中。

  「那你現在要接受了嗎?」對感情話題超感興趣的女性又繼續追問,更何況這是跟她親人有關,殷勤態度讓柳昂柏有些招架不住。

  「怎麼可能啊?我們都那麼久沒見了。而且他或許就像妳說的,已經有了男朋友或女朋友也說不定。」

  如果是這樣的話,柳昂柏心情至少會比較寬慰些。

  「妳別長舌了,冰都快融光,不是還要買泳衣嗎?快點吃一吃。」

  「好啦好啦,今天先放過你。」省省再看到眼前的人投射不信任的眼神,她這次選擇裝乖,安靜吃光她期待已久的甜點。




  我喜歡男生是我到高中才意識到的事。我讀男校,那時,我偷偷暗戀隔壁班一個成績很好的同學。他很常留下來晚自習,為了多點偷偷觀察他的機會,我也選擇留下。因為他,我推掉補習班,就只希望能享受跟他同一空間那種偶爾對上視線的心動。

  我也有好幾度告訴自己那可能是吊橋效應,因為都是男性,他又很對我胃口,我才會那麼癡迷著他。這份單相思直到我們畢業,我依然選擇藏在心底。

  大學到完全陌生的地方獨自一人生活。找不到同高中,室友們也都跟我不同系,話題難以搭上線,讓我在這裡頓時陷入獨自一人上下課、吃飯的窘境。

  是直到某次課堂上的分組需要,柳昂柏他們那組缺人,問我要不要一起,我單調乏味的大學新鮮人生活才有了起色。

  我喜歡柳昂柏是在我們大一參加耶誕舞會,他一身西裝打扮靦腆笑著的模樣,深深吸引住我的目光,我當下才意識到:原來這種久違的心動是戀愛。讓我更加確定我是喜歡男生的沒錯。

  四年來我重複著高中的經驗,對暗戀的人只能把心意隱藏好好地,從未想過有一天要向對方告白。

  是因為膽小怕被拒絕?還是怕被笑?千百種理由與可能性在我腦袋像跑馬燈般快速掠過。我再怎麼迷戀他,最終仍被心中的恐懼打敗不敢挑戰現實。

  大四的夏天,我不知道是哪根經不對。在柳昂柏家,我居然做出我這輩子可能到死都不會做的事。

  『我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喜歡柳昂柏……』還記得那濕熱的感觸,畢竟那時候我是哭著說出這句話。

  我知道他喜歡的是女生,一旦知道有個男人,還是好兄弟,花了四年的時間想要得到他,把他當作性幻想對象,那肯定會覺得噁心多過於喜悅吧?

  想像得到,所以我在告白完的瞬間,也決定消失。

  消失在他面前,消失在他的世界,甚至,親手把我這四年來苦心保存下的回憶全部毀掉。

  要他消失在我的生活,就像我主動離開他的人生一樣。對等的交換,彼此都不欠誰。這樣的話,良心的譴責才不至於讓我感覺心如刀割,痛澈心脾。




  「喝太多了啦……你是該停止了喔。」看著已經醉茫到不分東西的人,莫姚皇臉上堆滿苦笑。

  好不容易從對方手中搶過快被喝光的酒罐,他就像是被搶了玩具的孩童,大聲小叫地張臂胡亂揮舞。「我不管啦,你今天就讓我喝個暢快有什麼關係?」

  「你這樣藉酒精逃避現實一點幫助也沒有,平常的你不就是這樣跟其他人說的嗎?」大概猜得出又是因為誰的關係才會讓江喆如此失態,莫姚皇身為知情人士,只能柔性勸導,同時又得祭出強硬態度,從中拿捏分寸要他好好面對現實。

  還以為江喆是要跟他約討論論文的事,讓他飛也似地從北部的斜對角衝回租屋處,結果卻見他拿著兩手啤酒還不知分寸的瘋狂猛灌。

  問原因,江喆只是嚷著自己怎麼會笨成那樣云云發言,絲毫沒有要替他解決困惑的意思。最後莫姚皇只好任由對方灌醉自己,再適時阻止對方飲酒過量。

  隨著時間流逝,桌上累積的空罐變多,他便開始覺得事情不對勁。等到莫姚皇想要制止對方繼續喝下去的時候早就來不及。江喆一陣爆哭,鼻涕兩條晃得老長,也不管形象問題直接撲向他。

  「為什麼我那麼笨啦?為什麼我可以這麼執著他啊?我討厭這樣的自己……」

  「別哭啦,你、你這樣沒什麼不好啊。能夠對一段感情付出那麼長久的時光,至今還是如此深愛著他,那就代表你對他的心意是真心誠意的啊。如果我是柳昂柏,知道有個人願意這麼愛我,我開心都來不及了。」莫姚皇安慰他的話中句句充滿誠懇,他是真心讚嘆江喆那堪比火焰般熱情的愛。能夠不被時間削減,一如既往,在現今稍縱即逝的速食愛情中,是多麼難得可貴的情感?

  「可是重點你不是他啊!」接著又是一陣大哭。

  有必要這麼中肯嗎?莫姚皇滿是乾笑,不停安慰這平常總是帶給人歡笑的開心果。

  看了看時間,莫姚皇這才驚覺原來時候已經這麼晚了。他輕拍江喆臂膀,持續幾分鐘後,他感覺對方似乎沒了動靜,「阿喆?阿喆?」回應莫姚皇的是規律的呼吸聲,拉開彼此一看,才發現原來江喆已經在不知何時沉沉睡去。任憑他怎麼叫就是叫不醒。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再過幾分鐘他女友很可能就要來,左思右想下,一個好點子頓時浮現在他腦中。拿出手機照之前抄下貼在桌面上的便條紙號碼撥打了通電話,對方沒多久便有回應。

  「啊、你好,我是江喆的同學,請問你現在有空過來接他嗎?」

  另一端,剛停好車就有人打給柳昂柏。上頭顯示的陌生號碼讓他猶豫了片刻才接起,一聽,對方立刻丟出一句讓他百般錯愕的要求。「可以是可以……你們在哪?」

  「昂,我先上去囉。」見對方好像在忙的樣子,心想或許又跟工作有關,目的已經達成的潘星解開安全帶,在離開副駕駛座前,向還在講電話的柳昂柏打聲招呼。

  將潘星走進大門,搭上電梯的畫面盡捕捉在眼底,同時,他腦中浮現的是為什麼江喆又要跑到朋友家喝酒?而且還喝到被別人趕?

  「你說……?那個,我現在就在你家樓下。請問是幾號房?」有過耳聞的地址與恰好對上的門牌相符,柳昂柏心想:這也未免太過巧合。

  確認房號後,他不浪費一分一秒將車停妥,快步進到方才潘星同樣經過的大門口,進到電梯按下江喆所在樓層,他轉身正對鏡子,思索之後要把江喆帶去哪裡。不過怎麼想,他的選項終究還是只有那一個。

  既不知道江喆住哪,又不可能浪費錢帶他到旅館休息。擅自逃跑的人最後還是要與他共躺一張床入眠。他想,如果江喆是因為在意這件事的話,也許他可以委屈一點睡沙發也無妨。

  在電梯門打開的那一瞬間,在直通到底的走廊上,他正好捕捉到潘星要進房的身影。「欸,潘星!」

  「你怎麼來了?」她門尚未完全推開就先聽到柳昂柏的聲音,還以為對方是要跟她拿什麼才會追了上來。不過她更好奇的是對方怎麼知道她在幾樓,還來不及過問,柳昂柏快步走上前,並將門徹底打開。

  「這?這什麼情況啊?」潘星順著柳昂柏困惑的眼神看去,發現男友的房間裡居然多了個醉到一蹋糊塗的男人。而且、而且……「姚皇,你居然有這種癖好?」手機默默按下好幾次快門,潘星的腐女開關似乎被默默開啟了。

  先不管女友在那邊胡亂說些什麼,腦子內又怎麼亂腦補,整個人被壓在底下,強迫承受一名成年男性體重,讓莫姚皇近乎快要窒息。「快點救……救我……」

  柳昂柏連忙脫掉鞋子進到房內,一把撈起已經分不清現實或夢的人。「江喆!江喆!你還有意識嗎?我的天……他酒味好重。」

  「這些全是他喝的,這下你可知道他喝得有多猛了。」被潘星扶起後莫姚皇才得以呼吸新鮮空氣。他一邊說,邊上下打量這名讓江喆愛到死心踏地,想忘也忘不了的男人。

  任憑莫姚皇怎麼看怎麼瞧,感覺柳昂柏的外表就跟隨處可見的上班族沒兩樣。頂多是那張端正臉龐看得算挺順眼的,是因為這樣才讓江喆愛到無法自拔嗎?還來不及思考更多可能性,柳昂柏便搶先問:「他的東西在哪?我帶他回我那邊吧,造成你麻煩真的很抱歉。」

  「昂,他是誰啊?」

  「星星,你們認識?」

  看起來,他想要脫身一時間似乎還有些困難,先將江喆安頓好,柳昂柏以簡單有效率的方式快速解釋:「我是潘星二哥,這傢伙就是江喆,而你就是潘星男朋友?」

  「是的。初次見面你好,我是江喆同學,大學時代則是跟他同社團的學弟,莫姚皇。」


  由莫姚皇協助他們才順利把已經不省人事的江喆塞到副駕駛座。這時候柳昂柏才萬分慶幸有車的好。不過他開心時間不久,當柳昂柏把車停進地下停車場後,給他的真正考驗現在才正要開始。

  「江喆……我倒底是欠你多少啊……明天就要開始忙了現在還得陪你玩這一齣……」嘴上抱怨從未停過,揹著江喆進到電梯的那一瞬間,他仍小心謹慎把人調了個角度,以免他滑下。

  經過百般艱辛,接收一路上鄰居們的異樣眼光後,柳昂柏終於靠著鐵人的意志將人帶回家。他直奔臥室,用腳踢開虛掩的門,索性把江喆直接丟向床讓他睡個過癮。

  多虧這項飯後運動,加上今晚北部氣溫又格外悶熱,如今柳昂柏滿身大汗,他決定先進浴室洗個涼爽痛快的冷水澡,再來料理這永遠猜不到內心到底在想什麼的男人。

  柳昂柏光著身子站在鏡子前,欣賞的並非是仍維持良好體態的肌肉線條,他手指不經意摸過臉頰,五年前,江喆也曾經這樣撫摸過自己。那時,江喆一邊哭著道歉,道歉的原因不明就裡,聽起來不過像是在為自己的行為脫罪;當時,柳昂柏被愕然僵化了反應,還來不及反應,就看著江喆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江喆曾留在柳昂柏身上的觸感以及他的再度出現,都讓柳昂柏再度想起當年的事,以及,他與江喆大學四年的點點滴滴。

  他不討厭江喆即便江喆跟他告白,他也不曾因此對江喆產生厭惡或是噁心的想法。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就能接受江喆的告白。

  對柳昂柏來說,要他接受一個認識四年的好友忽然轉變成另一伴的事實在有些強人所難,更何況對方還是男的。但,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柳昂柏不把話說清楚?直接了當地拒絕不就好了?

  告白的那天,柳昂柏印象十分深刻:江喆將他壓在床上,他盯著淚眼婆娑的江喆先是告白,接著崩潰大哭。臉上全是江喆的眼淚,既滾燙又使人心碎。其實柳昂柏當下已經先替彼此找好台階下,如果江喆願意假裝沒這回事發生的話。

  然而事實是,江喆跑走了。這一跑,跑了五年。

  現在江喆就在他房裡,他的床上,呼呼大睡。

  洗完全身後柳昂柏僅穿著一條短褲走進臥室,確認江喆睡得還算安穩,他又靜悄悄地離開回到客廳。

  原本想計劃看場球賽放鬆心情整理思緒,不過放在桌上的手機在潘星傳來訊息的通知跳出後,他立刻沒了興致。

  『快點到醫院!大哥出事了!』

  為什麼今晚事那麼多?他煩躁地亂耙頭髮,重重嘆了口氣,加緊穿衣速度。臨走前,他在桌上留了張便條告訴江喆,要他醒來時通知他一聲。這次不管怎樣,柳昂柏決定了:他不會再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如果是他自作多情,誤以為江喆會喝那麼多酒是因為自己的關係,那也沒差。好歹他跟江喆曾經是那麼要好,既然這樣,他就該最後一次以「摯友」的身份替他分擔心事才對,而不是讓江喆繼續這樣自我折磨。






  我夢到柳昂柏抱我,而且是很溫柔的抱。因為那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我才很篤定說那是夢。

  柳昂柏抱我的時候我好像在睡覺,不過這樣也好,能被心上人這樣溫柔對待,害羞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醒來破壞這大好機會?

  我寧願就這樣永遠睡著,如果可以換來更多寵溺,更多觸摸柳昂柏機會的話,我很樂意。

  現實太多壓力使我不能坦率面對真正的自己,光是家裡的阻撓就成為最大絆腳石,就連親近的家人都全力反對兒子的性向,叫我該怎麼繼續愛著我喜歡的人?

  爸媽不要兒子是同性戀,他們說:這樣說出去是要他們面子往哪擺?

  他們說:男人之間無法傳宗接代,我又是獨子,更有使命必須娶妻生子。

  他們說……都是他們說……

  我呢?難道我的感受就不重要嗎?他們在顧慮那些事的時候有想過兒子的心情嗎?

  我好歹也是個人啊……

  為什麼情侶間可以做的事,只因為我喜歡的是同性就得被禁止?

  我也想理直氣壯愛人,在親吻他的耳朵時,低語著許多我們之間甜蜜的告白。

  為什麼?為什麼這世界要對我這麼不友善?

  我不祈求爸媽支持,但至少他們不該阻止我的選擇吧?

  我是江喆,是喜歡男人的江喆。不會因為誰的否定或認同而影響這個事實。

  就算,連我喜歡的人也不能接受這份心意也是。

  我還是會繼續愛你的。


  「好痛……」在江喆睜開眼的瞬間,他視力尚未抓回,迎來腦袋一陣抽痛使他不禁露出吃痛的表情。

  他用手臂擋住窗外刺眼陽光,等到視線逐漸清晰,江喆開始思索這天花板是不是曾經在哪看過?

  這裡是……

  等等!

  「這不是柳昂柏的家嗎?」

  江喆笨手笨腳地從床上爬起,他走出臥室,叫喊著柳昂柏的名字,不過卻沒有任何人回應他。

  廚房、浴室也都找過了,就是看不到任何人的蹤影。他這下開始緊張,再度回到客廳,發現外套就被掛在沙發上。從外側口袋內拿出鑰匙,正要撥打電話的當下,江喆眼角瞥見一張紙條。

  潦草的筆跡勾起他久遠記憶,柳昂柏要他主動聯絡他。是為了什麼原因?他想知道些什麼嗎?不過……這樣不也很好嗎?他們之間總算再次有了聯繫。時隔多年,他終於又能跟柳昂柏說上幾句話。

  這明明是他夢寐以求的啊,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走到這一步了,江喆卻會如此害怕?

  『我們的兒子不該是同性戀。我們絕不允許你帶男人回來。』

  忽然,他腦海中迴盪著這句話,讓江喆原本重新被點燃,那期待又亢奮的心情頓時被澆上一桶冷水。

  我不要……

  我不要……

  我不要離開他!

  我喜歡的就是柳昂柏啊!

  為什麼男人就不能喜歡男人?

  同性戀哪裡錯了?

  我不要……

  就算是家人……也不該限制我的性向。

  他手裡緊握那張紙條,打了通電話給柳昂柏,等待的過程,他目光落向窗外。

  最後,離開了這裡。

  接通電話的是個女聲。他猜想或許對方就是之前洗衣店老闆娘提到的女朋友。江喆只問了對方柳昂柏在哪,得到答案後連一句再見也說便掛斷電話。他不想多聽那女生的聲音一次,就怕自己忍不住衝動胡思亂想,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把事情一次解決,正如柳昂柏希望的那樣,因此他必須忍住,在見到對方之前他都不能亂了方寸。

  急診室不論白天夜晚都是那副充滿吵雜與慌亂的場面。

  江喆按照對方說法來到距離柳昂柏家最近的市立醫院,對方說他就在這裡,可是不管江喆怎麼探頭四處查看,就是找不到任何疑似柳昂柏的身影。早知道他就該問清楚柳昂柏為什麼會來這裡,是因為出意外嗎?還是來探病的?又或者是受人之託?

  不管是哪個理由都好過他在這裡像隻無頭蒼蠅到處亂闖。手機也打不通,江喆只能沉住氣,繼續尋找可能的身影。

  他先是走到底,左右兩側的走廊上全分配不到病房得要暫時被擺放在走道兩邊的病床。江喆往左走,並隨時留意那些病患的長相,心裡不忘祈禱別讓他看到不想看的。

  不過,他祈求的老天卻沒聽見,在經過其中一張病床時,他停下腳步,瞪大雙眼,差點忘了呼吸。

  整張左半臉被紗布緊緊包住,但卻無法順止住傷口上瘋狂滲出的鮮血,被染紅的樣子看來格外駭人。與柳昂柏如出一轍的臉龐看來有多麼憔悴,被注入點滴的手背上也全是細小傷口。脖子上明顯一條深色勒痕活像是被積怨已久的仇人不要命似地猛扯。

  這是柳昂柏嗎?開玩笑的吧……

  怎麼、怎麼會傷得這麼重?

  每一寸裸露在外的地方無一處完好。就像歷經了一番折磨凌虐般,不管誰看了都會不捨,更遑論是深愛他至極的江喆?

  江喆忽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稍沒站好便直接跌坐在地。身邊經過的人都被他的反應給嚇了一跳。這時,有人好心想要伸手扶他,腦中全是柳昂柏的種種,讓江喆變得歇斯底里起來,他揮開對方的手,忍不了顫抖,想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卻又再次往後傾倒。

  這次,那位好心人總算接住江喆,他連續大喊了好幾聲,讓江喆甚至開始覺得他是因為太驚恐才開始出現幻聽。

  「江喆!江喆!你還好嗎?」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死!「柳昂柏你振作一點啊!我還有好多話想跟你講!你不要就這樣離開我!拜託你!」他好想觸碰對方的手,卻又怕去感染到傷口而縮回。唯一他可以做的就是在他身邊吵他,吵到讓他受不了了,就會醒來責備他一番。會這樣的吧?

  「我就在這裡啦!你這白癡!」

  柳昂柏緊抱著他,左手擋住江喆潰堤的雙眼視線,只剩聽力沒被剝奪的他,的確聽見柳昂柏的聲音了。非常清楚,甚至,還能感受到從他身後,透過背部傳來的心跳聲。

  柳昂柏靠在江喆耳畔旁,低語:「我就在這裡,你的身邊。」

  這一句話彷若救贖,累積這五年情緒在這一瞬間,全數釋放。




  他們倆人坐在醫院外一座人工湖畔旁的長椅上,手裡各自拿著一瓶鋁罐飲料。柳昂柏將雙胞胎哥哥暫時交由潘星跟一同來幫忙的莫姚皇負責照顧,現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

  「噗哈哈哈哈哈!真的太好笑了,怎麼過了那麼多年你還是那麼笨啊?」但只要一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柳昂柏就忍不住衝動,很不賞臉地在江喆面前又刻意揶揄他一番。

  「笑屁喔!我又不知道你還有個雙胞胎哥哥!而且他傷成這樣你還有心情笑?」江喆脹紅了臉。此生丟臉額度肯定全用在這傢伙身上,他到底上輩子是欠柳昂柏多少,才會一直被他當作笑話看待?

  差點就要飆出淚來,不過柳昂柏多少還是收斂了些,他忍住繼續噴笑的衝動,回應江喆的問題:「喔、那個喔?不用擔心啦,他沒事。」

  「沒事?可是他脖子的勒痕還有臉被包成那樣,看起來很……」

  「那是柳昂崙智障,自己騎車不專心,才會去勾到人家正在修復的電纜線才會摔車摔成那樣。好險那時候並沒有通電,不然現在躺在那裏的就會是人肉乾了。」不過看起來的確好像挺痛的,一開始柳昂柏看到的時候也很擔心這傷勢會不會造成什麼後遺症,但在醫生診斷後說都是皮肉傷,甚至連骨折也沒,他就立刻收起他的擔心。

  「柳昂崙……」江喆若有所思地反覆唸著這個有些拗口的名字。

  「怎麼?感興趣?」柳昂柏看著江喆側臉,在路燈的照映下,江喆的五官也變得成熟,已經與記憶中他認識的江喆不同。是不是個性也跟著外表改變了呢?一旦有了這揣測,柳昂柏隨即搖頭,內心隱約還是希望江喆依舊是他認識的江喆。

  沒注意到柳昂柏投射過來的視線,江喆一心著重在該怎麼開口才好,支吾了半晌,他才緩緩說道:「柳昂柏我……」如此近距離看著那張困惑表情的瞬間,江喆頓時愣住,腦筋一片空白,講話立刻結巴起來,「那個、我、就是……」

  見對方如此手足無措的模樣,柳昂柏反倒率先問:「紙條你看過了吧?」

  江喆點頭。

  「那你應該也知道我大概想問你什麼吧?」

  他再點頭。

  「為什麼你要忽然消失?你不是說過喜歡我嗎?那為什麼你還要這麼做?」柳昂柏說不緊張不在意是騙人的,他試圖壓抑澎湃心情,並將這份情緒轉嫁到施壓在鋁罐上的凹痕。

  「我怕你拒絕我。」江喆淡然地說,「我想,你肯定不會接受這份感情。『大學最要好的朋友居然是同性戀?』這種事不管怎麼想都覺得很奇怪吧?我因為害怕面對事實,所以才會選擇……」

  「你又知道我會拒絕你了?」

  此話一出,江喆始終不敢直視對方的視線總算對上柳昂柏的雙眸。「你……喜歡男生?」吞吞吐吐地,每吐出一個字,他就感受到心被銳利刀片刺傷的疼痛。

  柳昂柏會怎麼說?他願意接受自己嗎?可是,他不是有女朋友了嗎?還是說那是場誤會?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又該……

  看著那讀不出想法的臉龐,江喆手心開始冒汗,像是要準備迎來最後審判般害怕。

  「在回答你這個問題前,我比較想先跟你聊聊關於你的事。」揚起一抹淡笑,柳昂柏在他人那意外得知有趣的訊息後,讓他更想向本人確認是否真有那麼一回事。或許,這同時也是在向自己確認那搖擺不定的心情吧?

  「為什麼要騙我你不知道我手機號碼的事?」

  「你在說什麼,我……我……」混帳!肯定是莫姚皇那大嘴巴亂說話!

  「看你那表情我果然說對了。」

  回想起在照顧柳昂崙的時候,他與莫姚皇閒聊的時候,他問起對方為什麼當時要找他去接江喆。而莫姚皇是這麼說的:

  『之前有一陣子我筆電壞了送修,那時候因為需要打報告,就常跟他借。不過他筆電需要密碼才能使用,問太多次他也嫌煩吧?就索性直接把密碼抄給我了。』

  那串密碼由十個數字組成,開頭為「09」,莫姚皇知道這並不是江喆自己的手機,他問了對方手機號碼主人是誰,江喆則回:『是一個我到死也無法忘記的人。』

  這無非說明了江喆並不是忘了柳昂柏的聯絡方式,他是已經熟悉到倒背如流的程度。曾經試圖想要忘記柳昂柏的決心,江喆卻在無意識間默默背棄這想法,繼續付出自己的心意,用另一種方式將柳昂柏存放在心中某個角落,從未遺忘。

  「你如果是那麼喜歡我,那為什麼要逃跑?下午也是,你肯定是誤會了什麼才會那樣吧?」

  「你……」柳昂柏的字字句句像把槌子猛敲他好不容易築起的心牆,裂痕,從擊落點逐漸像四周蔓延,最後佈滿整面牆。他不想就這樣把這五年的成果如此輕易讓柳昂柏毀壞殆盡,所以他大吼:「不要再說了!少臭美,為什麼我怎樣一定就跟你有關啊?」

  不是,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如果不是,那密碼那件事要怎麼說?」

  「你很奇怪,光是那樣就可以說……」

  說我喜歡你嗎?

  是啊,明明就是事實,我又是為什麼要逃?

  「江喆,我不會因為你喜歡我就討厭你。」

  那會是喜歡嗎?這句話,江喆沒有說。

  「但是,我必須老實告訴你……」

  啊啊……要開始了嗎?

  「我的確從來沒喜歡過男的。」

  果然是這樣吧?

  「不過不代表我就不會喜歡上你。」

  「你在說什麼?能說清楚一點嗎?」江喆不想再自作多情,更不想再讓幻想佔據他的腦子。

  「或許我們可以試試看……」柳昂柏愈說,聲音愈細微,不過江喆全聽見了,一字一句非常清晰,全進到他耳底。

  「試試看?」江喆雙眼已被熱淚浸溼,看不清前方景色,卻看得見柳昂柏稀有的害羞表情。

  「試試看情侶的感覺啊……呃,我該怎麼說?就是……」

  「你說我們嗎?你願意給我機會?」這是夢嗎?拜託,他多麼希望不是。

  「就對啦!我們可以試著交往看看……我沒這方面經驗,你可別有太多期望。」這不算同情,柳昂柏很確信。他被江喆的執著給感動,而他打從江喆跟他告白後,就一直在思考這件事,思考了五年,依舊沒有一個合理的答案。他不排斥同性戀不代表他就是,他一直在跟自己澄清這點,不過,在聽到莫姚皇說了很多江喆對他是如此掏心掏肺的事蹟後,他又開始重新思考自己到底是用什麼態度看待江喆的了。

  柳昂柏提出的這個方式或許不是最好,不過至少能給還在徬徨的他,遲遲沒有結果卻又放不下的江喆,彼此一個機會做出改變。

  如果能因為在一起之後發現彼此間的好與壞並且一起成長的話,那是再好也不過的了。

  驀然,還在沉思的他被一股強烈力道撞上,發現原來是痛哭失聲的江喆正緊緊抱著自己。

  「啊啊,你真的很愛哭欸。」雖是那樣說,柳昂柏仍輕撫著江喆的頭髮,觸感非常柔順,似乎在很久以前,他也曾經這樣摸過對方。但是為了什麼原因呢?他早已忘記。

  「你又不是我,煎熬了那麼多年,當然不懂啊……」江喆早已哭成淚人兒,止不住的感動與激昂使他們倆人接著迎來更多哭聲。

  柳昂柏緊張的心跳聲若江喆靜下心來,此時應該可以聽得相當清楚,不過他忙著哭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有心情觀察那些細微小事?

  湖面上倒映兩名男人相擁的畫面,卻成了江喆這輩子最永生難忘的夜晚。


  等到江喆哭夠後,柳昂柏才把人帶回急診室,畢竟他還有家人要照顧,江喆也不是搞不清狀況的人,很快恢復鎮定,他揉了揉哭紅的鼻子,緊跟在柳昂柏身後。

  這時潘星正好要走出大門打電話給柳昂柏,在玻璃門打開的瞬間,兩方人馬整好對上眼,看了眼江喆,潘星僅是點頭示意,接著便對柳昂柏說:「大哥已經被安排到普通病房了,醫生說這幾天要注意傷口別被感染,沒意外很快就能出院了。」

  聞言,成了多年手足,嘴上說不要緊的人還是明顯鬆了口氣。「那就好,時間也不早了,妳跟妳男友先回去吧。」

  「你沒問題嗎?」接著,潘星又看往江喆,「你應該會留下來陪昂吧?」

  沒多久前才將女性定位從情敵轉為家人,一時間讓江喆難以轉換模式,錯愣的反應讓一旁看得柳昂柏忍耐地十分痛苦。

  「嗯,我、我可以。」

  絲毫無察覺江喆怪異反應的人敲了下柳昂柏的左肩,又露出那狡黠的賊笑,「好啦,那就交給你們了,明天還有早八,我要快點回去洗洗睡啦。」

  「快去快去,記得把男朋友也領走。」

  「講廢話嗎你?」

  近距離觀察這兩人的互動後,江喆才總算知道為什麼洗衣店老闆娘會誤認兩人關係:本就沒血緣關係,長相姓氏不同也是正常,加上潘星與雙胞胎兄弟中又與柳昂柏感情較好,對柳昂崙只會稱「大哥」,柳昂柏就會直稱名字。這一切的剛好,造就成天大誤會,甚至還有那種丟人反應,也難怪柳昂柏會邊解釋,邊很不賞臉地大笑。

  那之後,隔天一大早,天才剛亮,柳昂柏說要先回公司處理一些事情才能再回來顧人,江喆則表示他今天沒課,要柳昂柏放心去上班,不用請假靠他一人也沒關係。柳昂柏拒絕不了江喆好意,便拿著隨身物品先行離開醫院。

  由於柳昂崙住的是四人病房,其他三床上各自也有病患在休息。江喆心想時間還早,便拿著空水壺到外面裝水。

  僅是這麼一小段路,他腦中卻一直反覆想著柳昂柏說的那些話。如同具有魔力的咒語,卻非具有殺傷力的詛咒,是非常溫暖、甜蜜的言語,縈繞在他心頭滋潤了他的內心。那些原本築起不願對外顯示脆弱那一面的高牆全被柳昂柏的行動輕柔包覆,再加以摧毀,絲毫沒對他造成更多傷害。

  捧著有些重量的水壺,當江喆回到病房時,柳昂崙已經醒來。

  「啊、你好,我是柳昂柏的……」該怎麼介紹自己才好?左思右想下,他擠出一個最合理也不會被質疑的答案,「我是他朋友。昂柏他先去上班,等等下午就會回來了。」

  「我知……道。」與柳昂柏如出一轍的臉,卻因為受傷遮蓋住左半邊,就連說氣話來都有幾分艱辛。

  「咦?」江喆疑惑的是那句「我知道」,這平淡反應就好已經知道了所有關於他跟柳昂柏的事似的。

  「你是……昂柏的戀……人,對吧?」右眼想要露出笑意,卻因為疼痛只能扯開苦笑。

  柳昂崙反射性想伸出手摸發疼的地方,卻被江喆給制止。

  「那個,你傷口都還會流血,請別太常移動……」

  「這樣啊……」又是一次苦笑。看著柳昂崙,江喆忽然有種微妙的心情難以言喻。明明是他再熟悉也不過的五官,卻有著跟柳昂柏完全不同性格。

  柳昂崙大概也知道對方腦子在想什麼,他又繼續扯動還可以活動的那一半邊嘴巴,絲毫沒有要把對方的提醒放在心裏的意思。「我想見你……很久了……」

  「見我?為、為什麼?」

  「以前……照片裡看過你……在……昂柏的手機……桌布上……」

  他說的是他們一群人出去玩的合照吧?江喆有印象曾經有一段時間柳昂柏是把那其中的一張照片設為桌布沒錯。而那時候,他的頭髮還是一頭綠油油的青草色。

  不過因為這樣就說柳昂柏喜歡他?不是江喆沒自信,而是他真心覺得那是柳昂崙會錯意了些什麼。

  不過柳昂崙又繼續忍著痛,怎樣也要把話給說完:「他小時候……曾經吃到抹茶製的點心……結果吐了……他不能吃抹茶……但是讀大學時……一直到現在……偶爾……都還是會點抹茶口味的……」

  「柳昂柏他嗎?」

  看著這名一臉驚訝的青年,柳昂崙才知道原來弟弟並不打算讓對方知道這件事。所以他在無意間賣了自家人嗎?希望柳昂柏別藉此報仇就好。

  「他很想你……在你們畢業後……都一直一直……很想你。」即使痛,但在看到江喆紅了眼眶的反應,柳昂崙就像話匣子被打開,怎樣也要把話說完。

  這讓江喆想起了好久以前,卻又不算遙遠的過去,柳昂柏曾經說過他的頭髮顏色跟抹茶拿鐵有點像的事。




  之後某天。

  江喆雙眼緊盯螢幕,兩腿盤坐在柳昂柏家沙發上。他正在忙著趕論文,逐漸靠近自己的腳步聲在消失後,隨即迎來的是一個成年男人的重量壓在自己身上。

  「很重啊……你是不是變胖了?」

  柳昂柏把上半身的力量全壓在對方身上,這也難怪江喆會這麼想,不過他還是要澄清,就算成為上班族過著爆肝人生,他還是會利用時間去打球運動。

  「變胖的話就只好運動啦。說到這我忘了問你,那張門票是怎麼一回事?」他指的是之前潘星交給他,在洗衣籃內撿到的籃球賽門票收據。

  「呃……你說下個月的籃球賽?」

  「是啊,我記得你不看籃球的。」

  江喆真沒想到柳昂柏連這也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雖然他在柳昂柏面前的形象早已蕩然無存,但忽然要他坦承,果然還是有些羞恥。

  掙扎了許久,在柳昂柏施加的重力愈來愈沉重的情況下,江喆只好屈服低頭自招,「我、我是想說或許能看到你……所以才買的啦……」

  「你花錢不去看球員打球看觀眾幹嘛啦!」差點沒被這傢伙打敗,到底江喆腦子在想什麼柳昂柏愈來愈搞不懂。

  誰知道,江喆最後不甘示弱,大聲說道:「你、你就是我的球星啊!我、我當然看你就好……」

  天啊,這句話是想逼死誰?





縮圖來源<江喆同學的大概形象

如果有追《蝴蝶效應》的同學或許會有印象,這篇是《難喝的飲料》的後續文,那時候我寫完就覺得江喆真的很可憐,故事就這樣斷的話對他也未免太壞QQ
所以最後我就怒寫了兩萬字短篇故事給他們,算是一個完滿的交代XDD寫完真的只能說豪爽R
在寫這篇的時候我有幾個橋段配了幾首歌,搞到自己心情也跟著江喆一起鬱悶。
我認為江喆這種癡情的愛真的滿可貴的,特別是在現在這種速食愛情當道的時代背景下。
不過也不是說速食愛情就不好,只是相較之下能夠像江喆這樣深愛一個人的表現,真心覺得應該是稀有動物ㄌ哈哈
而裡面還有一些小彩蛋,在這裡一併破梗給大家XD如果有人事前就聯想到麻煩留言讓我感動幾秒也好QuQbbbb
首先是潘星男友、江喆現在研究所的學弟:莫姚皇
他在《因為有你(妳),我學會更了解自己》一文中曾經短暫出現的主角哥哥,因為覺得他是個可以被繼續發揮的角色,我就選擇讓他被湊成潘星男友了(也太隨便)。
然後來是柳昂崙。昂崙在《妹妹的紅頭髮》中是主角大學同學,他跟同禾(《不要放手》)一樣都是被設定成好好先生型大哥,其實一開始我並沒有想那麼多,是到後來寫著寫著,他的形象就這麼被定案了XDDDD。之後應該會出哥哥的故事,畢竟哥哥這次都傷得這麼重了,不給他點甜頭我好像有點太惡質<本來就。

回到主題這次的故事我寫得很滿足,要發文的時候因為我人在客運上,結果筆電沒電,拖到現在才能發文QQ
這種舟車勞頓的生活要一直持續到暑假結束,但換了電腦之後應該就不會有這問題,所以上面抱怨看看就好ODD<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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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 篇留言

白蘿蔔
阿阿阿阿阿看到抹茶拿鐵的時候我就覺得哪裡看過,想說難不成是舊文新寫(。)
原來是後續……!
然後剛剛點進去看了一下我當初原來有留言,就是要他們兩個在一起,結果如今成真了我好開心哇啊啊啊

要幸福r!!!

07-27 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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