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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每月之星投稿:幻夢

作者:斯巴達 7-11│2017-05-22 18:09:35│巴幣:20│人氣:771

每月之星


幻夢


楔子

我感受到一陣溫暖的微風吹過我的臉頰,這真是新奇的感受,睜開眼睛,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藍色的天空。

千百種情緒爭相出頭,拔得頭籌的是疑惑。

天空怎麼會是藍色的?

我甩了甩頭,從平躺的床上起身,然而床鋪已經不見了,冰冷、堅硬的地面踩起來出乎意料的刺腳,我乾裂的腳掌可以感受到不應該存在的水分。

地面是已經化為綠色的汪洋,在我腳下的是只存在於文獻與古代語言中被稱之為”青草”的植物。

一望無際的草原與天空劃分出兩個填滿視野的色塊,而兩者之間的地平線上,是一個微小的黑點。

我開始朝著黑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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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夢醒


一道尖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機器的嗡鳴伴隨著尖銳的金屬移動聲,刺眼的強光乍現。

「快醒醒。」

佐深吸了一口氣,從深沉的幻境中清醒了過來,堅硬而稜角分明的桌檯的觸感顯得無比真實,她眨了眨眼,輕手輕腳的摘下眼前的目鏡。

她骯髒而修長的過肩黑髮被汗水沾濕,黏附在她的脖頸與臉頰上,一個鋼杯遞到她眼前。

那是一杯清水。

「喝吧。」

「我沒有錢,米夏。」佐對著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店主說道。

「這杯不收錢,跟我談談妳的夢。」

陰暗而冰冷的房內擺放著六台機器,動力管線如同藤蔓一般在地面與牆上四處蔓延,每一台機器的底座都連結著一張有著容納頭部凹槽的鐵床,插有導線的目鏡就掛在床頭邊。

這些機器能將刺激大腦的電流送入被鐵床固定的大腦中,電流經過轉換,形成顧客最栩栩如生的夢境。

只要負得起錢,即使是一輩子沒離開過螺旋街的奴工也能在短短半小時的夢境中體驗上層區的奢華生活,價格不斐的買賣歷久不衰。

現在只有佐所在的鐵床處於運作狀態,店主將鋼杯塞入佐的手中。

「夢?」

「沒錯,妳做了什麼夢?」

米夏拿起一塊兩根指節大小的圓柱晶體,上面貼了一張標籤,用潦草的字體寫著”假期、上城區生活、美食與性”幾個字。

「這是我這裡最常被點的一個行程,妳的表情可不大一樣。」

佐有點臉紅,想到自己作夢時的臉龐都被回憶長廊的店主看在眼裡時就感到羞窘,即使她已經是這裡的常客也很難完全抹消這種感覺,於是她開口用談話驅散這股羞意。

「妳的機器不能夠看到夢的內容嗎?」

米夏露出嫌惡的表情,讓她精緻的臉龐一時之間有些猙獰。

「夢境是一個人最自我、自大、自戀、自憐、自私的慾念集合,不了,我寧可眼不見為淨。」

「但妳還是想看我的夢。」

「我想妳應該沒有夢到在上城區過著榮華富貴的日子吧。」她仔細端詳佐的臉,就像一個眼光最苛刻的雕刻家審視自己的即興創作。

「的確沒有,不過或許這還好一點,要不然我醒來很可能會崩潰。」佐視線環伺了回憶長廊狹小而冰冷的空間,這個舉動讓米夏哼了一聲。

「這種事不是沒發生過,有些人接受不了兩個世界之間的區別當場就瘋了,幸好我有處理這些人的方式。」

她比了比站在陰影中的高大金屬人形,接著回頭說道。

「我想知道水晶失效的原因是什麼,這份記憶來自一名上城的電火教祭司,至少有五百個人用過,為什麼在妳身上就失效了呢?我要找出答案,說不定我還會退妳一點錢呢。」

佐微微一笑,米夏是螺旋街區最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這點人盡皆知,要她吐出賺來的錢還不如去和執法官講道理。

於是她開始談論自己的夢境。

嵌在牆壁上的熱水壺發出滾水的嘶嘶聲,回憶長廊的牆壁在地鐵通過時微微晃動,長年使用而變得混濁的燈泡忽明忽滅替原本就陰冷的灰暗空間蒙上一層詭譎的色彩。

天花板上的換氣口噴吐出不知從幾百年前開始就重複淨化使用的循環空氣,帶著些許溼氣的冷風灌入室內將機器所產生的廢氣與活人所呼出的二氧化碳帶離進入另一個淨化循環,當佐濕濡的皮膚終於乾燥時,她的話也說完了。

米夏拿著她裝有寶貴清水的鋼杯,忽明忽暗的照明替她的臉孔蒙上一層陰影,這名有著毛躁褐色長髮的女子一言不發,仔細的品味著夢境的內容。

最後,她抬起頭。

「這是妳第一次做這個夢?」

佐點點頭。

「藍色的天空、綠色植物形成的地面、白色的雲。」回憶長廊的女店主露出不知是冷笑還是苦笑的哼聲。「機械故障,神經突觸傳導管出了問題,我會重新檢查我的回憶棺,這次不收妳錢了。」

佐有些不服氣,她的皮膚依然記得─自認記得─不帶汙染物的自然風的吹拂感受,那溫和清爽的感觸與混濁的循環空氣天差地別,她在夢中盡情的呼吸、奔跑,暢快淋漓的爽快感遠遠強過她那早已購買過十數次的奢華淫糜夢境,如果這只是記憶寫入機故障所造成的錯覺未免也太令人難以接受。

「夢境本身就是錯覺。」米夏溫和地說道「再美妙、痛苦、偉大、失落或放蕩的夢也不過是短短數十秒腦內電流的活動帶來的錯覺,時間一到,夢一醒都得面對現實。」

「要不然妳怎麼賺得到錢呢?」

「就是這麼回事。」米夏收回佐手中的鋼杯,下巴一揚,看向牆面上的時鐘。

「妳上工的時間快到了。」

佐一動也不動,似乎正把握最後一絲機會記住這獨特的夢境,最後她彷彿放棄了一般緩緩的從鐵床上起身,拿起放在牆邊的書包兼工具包,冰冷的空氣顯得無比沉重,幾乎要將這個瘦小的16歲女孩壓垮。

「妳可要再來啊。」米夏的聲音從機器後方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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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的身體蜷縮在擁擠狹小的控制艙內,她強忍著睡意,手中的操縱桿微微擺動,四組龐大的機械臂有規律的前後來回抓取著製作到一半的龐大機件。

控制艙是一個靠懸浮引擎漂浮在半空的墨綠色球體,再其下方是一望無際的巨大鋼鐵之海,在這個被中央系統標號為792號生產線的區域中有無數跟佐一樣的控制艙漂浮著,這些球體都有固定的作業區塊,有時是一條街區那麼大的輸送履帶,有些是有著地核高溫的電火熔爐,只要控制艙一接近,這些區塊的機械便會與其連動讓操作者開始作業。

這全都是人類至今已經遺忘原理的技術,就如同那些在系統控制下來回川巡於空中的執法者與機械監工一樣,人們甚至連系統的起源都已經難以回憶。

佐機械般的操作著有如自己手臂延伸的控制桿上的十個按鈕,首先用重力牽引機拉起動線上的半組裝機組,接著強力的雷射鑽將會在前一個作業者標好的色塊上切出四個長方口,然後鍍膜噴機會噴上防護層,最後處理好的機組將放置到蛛網般交錯的另一條動線上。

四年以來,佐的每一天都在進行同樣的作業,駕輕就熟這個形容詞顯得太過隨意,事實上,她可以在半睡半醒之間以分毫不差的精細度完成整套流程,持續八個工時。

這不過是城邦的超巨型工廠的冰山一角,究竟有多少人在這個工廠上工,工廠又究竟在生產些什麼,這些問題佐不在意,事實上她懷疑究竟有沒有人在意,工人們靠著系統給予的空氣、糧食、清水過活,對此之外的一切漠不關心。

據說整個工廠佔據了大半地殼,每個區塊甚至有自己的語言,當然,佐沒辦法證實這點的真偽,因為她連自己的區塊都沒有探索過。

一日復一日,一夜又一夜,佐以及三百萬下層區的居民被困在狹小的駕駛艙內,執行著系統與工廠精準排定的值班表,生產著不知用途的龐大機械,維護著過度複雜臃腫的機械之森,從12歲開始直到102歲為止。

系統只注意效率與生產進度,機械沒有同理心的概念,無法被說服、誘惑或恐嚇,他們與人類奴工之間唯一的聯繫就是在發放酬勞的時候。

機器也沒有壓榨或放縱的觀念,唯有效率是一切,工人展現出多少的效率,工廠便給予多少的薪酬,既不會因為情緒而苛扣,也不會因為工人的老邁而寬鬆,一切按表進行。

到二十二歲以前,佐每日除了八小時的工時外,還有六個小時的義務教育,扣除掉四小時的睡眠與四個小時的通勤時間,能讓她自由使用的只有兩個小時。

夢境成為了她唯一的解脫,她願意花費高昂的代價,只為了在短短的數十分鐘內成為一個不一樣的人,體驗一個不一樣的人生,而不是系統的一個生體零件。

一名機械監工漂浮到座艙面前,這個監工有著斑駁的金屬外殼與圓形的身軀,三眼式鏡頭發出微弱的綠色光芒,操作艙的內部通話器響起了一個不帶感情的聲音。

「佐901號作業員,妳的工作時段已經結束,效率83.2%,可接受,報酬已支付。」

這便是今天與機器第一句─通常也是唯一一句─的對話,透過植入在頸椎的生體植入物,佐的視網膜上投影出一個表格,上面便是工作八小時的薪酬。

配給的氧氣、食物塊、清水以及作為貨幣使用的電子信用點數,佐用眼角餘光確認了這些數字,不算慷慨但也不到苛刻,佐的工作效率時常保持在百分之八十以上,她也因此比其他的工人得到更多的配給,若非經常將大筆的信用點用在回憶長廊上佐還算是個小有富餘的人。

看來能活到下個週期了,佐呼出一口安心的氣息。

監工就算有查覺到這個動作也沒顯示出絲毫的在意,安裝在球體底端的的懸浮引擎發出嗡鳴聲,當金屬球體飄起時佐說了一句。

「等一下。」

球體停了下來,再度飄回到操作艙的面前。

「我有個問題想問。」

監工一言不發的聽著,佐反而有些猶豫了,但這個監工是她極少數能夠接觸到的機械,再沒有其他人能夠解除她的疑惑。

她鼓足勇氣問道。

「這個世界上真有藍天綠地嗎?」

話一出口佐就後悔了,監工的”目光”沒有展現出任何情緒,卻讓她無地自容的往座椅內縮了進去。

一人一機無言地注視著彼此,沉默的空間被巨型工廠的噪音所填滿,在這場尷尬的競賽中先敗下陣來的是佐,她嘆了一口氣,拉起操縱桿準備讓座艙離開。

向機械發問這個行為與問題本身一樣難以置信。

「請於明日準時報到,佐901。」監工的目光追著逐漸上升的座艙。

佐離開的太匆忙,以至於她老舊失修的通信器沒能接收到監工的後一句話。

「妳的疑問已經被系統所確認,請靜候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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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點仍然在那裡。

我開始奔跑,雙腳踩踏著濕潤的土地朝著一望無際的草原盡頭前進。

地平線上的黑點一點也沒有變大,我繼續地奔跑,身體出乎意料的輕盈,似乎永遠也不會感到疲憊。

空氣中充滿了一青草的芳香,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我沒有聞過循環空氣與廢棄以外的味道。

這真是一個美好的夢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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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在黑暗之中驚醒,她從骯髒床鋪上彈起,破舊不堪的被褥被掃到一旁。

她的住處是螺旋街區底層的一間小房,或許稱作一個小洞更合適,洞內的空間僅容轉身,除了一張軟鋪與小桌外沒有任何家具。

佐伸手反射性地深入床鋪下方,纖細的手臂碰到一個凹坑,凹坑裡放著排列整齊的高蛋白口糧棒與營養劑,這些東西在下層區是實實在在的通貨,是佐真正意義上的財產,她就像個坐擁金山的守財奴,擔心眼睛一轉開這些財產便會自己跑掉。

這只是個反射動作,但她心裡也因此踏實不少,佐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一言不發的穿衣,拿起背包,確認裡面塞了四根口糧棒後便奪門而出。

螺旋街區顧名思義,整個生活區塊是以一根巨大的燃料供應管線由下而上建成的,管線內的電漿燃料是巨型工廠的血液,管線本身則是血管,人類與則是沿著血管生存的寄生蟲。

不是沒有人想要吸取這些血液,不時有宵小想要鑽開管線,提取裡面精純的燃料。

機械容許寄生蟲沿著血管生長,卻不能容忍一滴血液被吸走,無情的執法者會從黑影中現身,將竊賊按照字面意義上撕成碎片,它們無法利誘、不受任何威脅也不在乎任何請祈求,不論被盜走多少燃料都會一滴不剩的討回來。

佐現在狂奔的街道上就有幾個這樣的執法者,它們有著近似人類的外觀與鋼鐵鑄造的身軀,頭部的綠色鏡片在燈火照耀下閃閃發亮,熙來攘往的住民對其視而不見,只要不犯事,執法者就跟一塊石頭一樣毫無威脅。

佐跑得太快,快得沒有看見她經過的執法者都”轉頭”看了她一眼。

回憶長廊在螺旋街區的最上區,還是少見的二層房,接近交換道與氣閥,再往上就是另一個城區,另一處寄生蟲沿著工廠血脈建立的巢穴。

當佐狂奔到回憶長廊的門口時,她的理智才終於追上腳步,要主人緩一緩,16歲的奴工少女一拍腦門,米夏的開店時間能夠符合她的上工週期代表兩人的睡眠時間段是一樣的,現在這位女店主可能正趴在她奢華的柔軟床墊上睡大頭覺呢。

一開始的熱情彷彿被澆了一盆冷水,佐常來光顧這間店和米夏卻算不上朋友,打擾他人的清夢在螺旋街區是重大忌諱,關係破裂不可避免,甚至有因此發生過命案。

兩種情緒在內心激戰,她的手懸在半空等著腦袋內的戰爭結束。

「不用敲了,我醒著呢。」

佐一抬頭,看見頭髮蓬亂的米夏揉著眼睛說道,大門打了開來,迎接者讓她大吃一驚。

從黑暗中走出的是一名相貌令人側目的女子,眼眸如火般星紅,綁成髮辮的淡藍色長髮整齊的披在右肩,削瘦的臉頰不帶任何表情,這都不是讓佐吃驚的地方。

她身上的黑袍胸前繡著銀色的火炬與閃電徽記。

「妳不是唯一一個對自己的夢有興趣的人。」米夏用不耐煩的口氣說道。「進來吧,看看電火教的祭司找妳有何貴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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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佐的住所能夠用”簡陋”來形容,米夏擁有全套衛浴設備、柔軟大床、桌椅與食品調理機的私室可以稱得上是宮殿般的豪華了。

三人坐在圓桌前,每個人面前都放了杯清水,佐的確渴了,因此端起杯子就喝了起來,當她將鋼杯內帶有些許化學氣味的水喝光時,她才與那名電火教祭司對上眼。

對方又高又瘦,坐姿挺拔,年紀約莫20歲前後,火紅的雙眼直勾勾的看著這名奴工少女,當她開口時,聲音清脆卻毫無抑揚頓挫,與機械監工的語調頗類似。

「我是來調查妳的夢境。」

佐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句過於直白的表述,米夏只好開口。

「她是來自第十二教區的祭司,叫做辛,沒有生產線序號,電火教不知怎麼的對妳的夢境很有興趣。」

佐看了看面無表情的祭司,見她不打算解釋任何原因只好轉向米夏。

「妳幾個小時前才說妳機器壞了呢。」

米夏聳聳肩,指了指辛。

「她來我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我的回憶棺拆開來檢查,完全沒問題,除了我的自尊心,所以我還是得收妳那筆錢。」

佐見過許多電火教的成員,眼前的藍髮女子與他們都大不相同,她不像與上層貴族利益結合的高階成員般夸夸其談、飛揚跋扈,也不像廣大奴工中的信徒一樣狂熱盲目、舉止粗暴,她就像一尊鋼鐵雕像一樣沉默寡言卻為聽者帶來龐大的壓力。

「祭司…找我是為了我的夢?」

辛點點頭。

「我…我沒有打算藏私,要現在就開始嗎?」佐看了一眼房門外排列的做夢機器。

「我已經從回憶棺的紀錄中得知細節了。」

米夏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她不屑於觀看他人的夢境,辛對此顯然毫無忌諱。

「妳現在不用回憶棺也會做這個夢了。」辛提出的不是問題而是一道陳述,佐對驚訝的米夏點了點頭。

「我要做出確認,佐-901,妳真的想知道這個夢的真偽嗎?」

佐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我將伴隨妳前往夢境中的草原。」辛站了起來,極為自然的下達不容質疑的命令,兩人的疑問與不解在她鐵石般的意志前碰的粉碎。

「即刻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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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盲修女


米夏大聲嘆氣,看著一列又一列的纜車從身邊飆速而過,佐露出苦笑,辛則充耳不聞。

電火教的祭司說一不二,立即行動就是立即行動,要佐裝滿她帶來的背囊準備來場遠行,不知怎麼的地米夏也被算了進來,店主大聲抗議,辛只是在她眼前放下一塊金屬塊就讓她閉嘴。

那是一塊血紅色的朱金,價值足以買下三個螺旋街區都有剩,店主自動自發幫兩人打包行李,當晚即上路。

「妳們還缺提包的嗎?」當時店主這麼說道。

三人走在一條只有兩條手臂寬的管線上,左右皆無可扶之物,下方則是深不見底的迷霧,紅色的電光流竄其中,時不時爆出雷霆巨響,兩側則是負責載運礦石的高速纜車動線,每隔三十秒就會有一輛列車呼嘯而過。

在外人眼中這是一條可佈的棧道,走錯一步便會萬劫不復,對於三人,這是一條康莊大道,不比她們平常行走的聯外道路難行多少。

「我雖然說樂意幫妳提包,不過說真的為什麼把我也帶來?」回憶長廊的店主不明所以,對於一名顧客的奇異夢境不感絲毫興趣。

辛在昨晚就沒給她答案,現在自然更不予理會,米夏只能嘮叨跟在後面,這位電火教祭司大步流星,藍色辮子與黑袍隨著覽車呼嘯而過時翻飛飄揚。

「下面那些霧是什麼?」佐忍受不了無話可說,對在前帶路的辛發問。

對方沒有回應,正當她以為辛沒聽到打算放棄時,祭司才開口。

「992生產線的化學排放物,只要吸入一百萬分之一毫克即能致死,如果跌入霧中有機物會在四到七秒內溶解。」

佐和米夏互看了一眼,這一點都沒能讓氣氛活絡起來。

三人在棧道上走了整整一天,直到看到遠處的燈火才讓佐與米夏安下心來。

說是燈火,其實是一塊一眼望不到頂的金屬之山,光滑平整的山壁上有一向前突出的平台,數十條大小不等的棧道連接到平台的三面,小的還不足以讓一人容身,大的則能讓六台纜車齊頭並進。

「K-992號礦城。」辛簡短的說道,「機械三千四百二十二具,人口十六萬八千人,週期礦產量八萬六千新噸。」

「嘿。」米夏調整了一下背囊以紓減肩膀的痠痛「這裡是電火教壓榨奴工最兇的地方,號稱死人坑。」

如果辛有聽到這句話,她也沒對米夏的挑釁做出回應。

這是三人旅程的第一站,她們要在這裡的電火教據點稍事休息並規劃接下來的路徑與補給細節。

一行人所走的棧道與另一條大道交會,說是大道,其實就是如同藤蔓一般蔓延的各種管線匯聚在一起,再由人力鋪上平整的鋼板供人通行,大道上也有著風塵僕僕的旅人,大多揹著行囊,身後跟著用來牽引貨物的駝獸。

一台又一台的機械從上方呼嘯而過,外型各異有大有小,唯一的共同之處是對下方的人類不感任何興趣。

當平台已經近在眼前,佐才感到一陣暈眩,遲來的震驚終於擊中了她。

佐-901,一個在螺旋街區生活了十六年的奴工,居然聽從一人之言拋下了四年不怠的工作跑去追尋未知幻夢之中的景色。

米夏一看她的表情便明白了。

「妳的反射神經似乎有點太慢了。」這位對察言觀色級為擅長的同齡少女感嘆道。

三人加入了熙來攘往的人龍,每分每秒都有人從平台上沿著棧道進入或離去,幾名穿著紅袍的管理人員高聲叫喊組織列隊。

直到此時,佐才感受到怪異之處,平台上的氣氛不單單只是熱鬧,還充滿了疑慮與恐懼。

紅袍人四處穿行,用堪稱粗暴的動作將人龍排列成隊,不服者會受到棍棒的毆打。

「情況不太對勁。」米夏看了一眼匯聚的人群,對著另外兩人說道「那些穿紅衣服的不是管理層的人。」

「他們屬於機械軍團的凡人僕從軍。」辛用一貫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說道。

平台上到處都是人,唯一的出口是一個巨大的洞庫,兩台足足有四層樓高的三足機械居高臨下的守著入口,所有的旅人都必須經過檢查才能夠入洞。

「懲罰者。」米夏低聲說道,「軍團的裝甲殺手居然被用在看門,這可有點意思。」

一道紅光從懲罰者的頭部感應器射出,先後掃過佐與米夏,在辛的身上停留的久一點隨即移開,紅袍人前來請三人往前通過關卡,對辛的態度明顯尊敬一些。

「妳注意到了嗎?」佐低聲地說道「這些衛兵只放人進去,沒有人從洞口離開。」

過了一會兒,辛才點點頭。

「我注意到了。」

正當佐還想說些什麼時,事情變發生了,紅光停在一名老者的額前,那是一名行商,身上的背囊裝著準備來此交易的燃料電池,當紅光停住時,他不明所以,只知道危險將至。

僕從軍的人員靠近他,老者開始顫抖,像是突然被扔進冰桶之中,他顫抖的太厲害了,即使僕從軍士兵的手段粗暴也不該讓他如此害怕。

「後退。」辛抓住佐的右手將她往後拉去。

老者的顫抖停止了,他吐出一口黑血,倒在地上,人群發出驚叫,彼此推擠逃開。

對列之中有好幾人也開始顫抖。

老者的背脊破裂開來,兩條散發著油膩綠光的觸手從身體內竄出,他的口鼻部流出膿液與黑血,手腳被不自然的反轉,凹折成動物般的四足。

紅袍士兵舉起手中長槍一般的武器,槍頭發紅接著射出一道又一道的電光,那個披著老人皮的怪物發出吼叫。

越來越多的怪物在顫抖中露出真面目。

「跑。」佐不等他人開口,立刻奔向關卡,另外兩人緊跟在後。

怪物─數不清有多少─開始屠殺,帶著綠光的觸手輕易溶解的接觸到的血肉,幾名士兵在痛苦中倒下,恐慌變成了暴亂,人人都想衝向看似安全的關卡。

更多的紅袍士兵出現,他們排成嚴密的方陣,手中的雷火槍電光齊射,一點也不在乎射中的是怪物還是無辜的旅人。

「那幫狗賊要封閉關卡啦!」米夏大叫,指著開始降低的厚重大門。

佐把這些雜音屏除到腦後,她或許不是思維最敏銳快速的人,但她有一個優點就是專注,她不受周圍的恐慌影響,朝著逐漸降低的大門奔去。

懲罰者開火了,巨大的戰爭機器的”頭部”射出一道筆直的綠光,橫掃而過的地方不論僕從軍、旅者還是怪物全數化為清煙。

「集束式光子切割槍,懲罰者機甲的主要武器,專門用掃蕩大量的輕型目標。」辛邊跑邊回頭,還有時間給出講解。

「「沒人問妳!」」兩人同時喊道。

大門就要關上了,三人才剛跑過檢查哨,米夏哇哇大叫,辛則從袖口內掏出一根小柱體,對著大門射出一道光線,大門的降落速度明顯的變慢,像是被一股反向的巨力撐住。
「跑快點。」辛對著瞠目結舌的兩人平淡的說道。

吃驚的不只是佐,一台懲罰者發出轟鳴,轉身走來,三足機體每走一步都發出轟響,有那麼一瞬間,佐以為懲罰者要用那致命的武器開火攻擊三人。

懲罰者的確開火了,光束擊中了大門上方的絞鍊,堅固的絞鍊在光束的照射下開始發紅,斷裂。

機械要封鎖出口。

當絞鍊終於燒斷,大門快速墜落時三人正好跑進了門內,看著厚重的大門在地上撞出一陣火星。

怪物的吼叫與交火的聲音頓時消失。

「那是什麼東西?」心有餘悸的佐問道。

「寄生種,一種棲息於工廠外部的危險有機物,利用宿主的內臟繁殖,在外的旅人經常是這種有機物的狩獵對象,這種寄生體原先出沒於中層區,十年前開始出現在下層與中層交界。」

辛收起那根小棒,看著一片狼藉的檢查哨。

「我沒料到牠們已經來到礦城,情勢有變,這裡已經不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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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坑地如其名,是一座圍繞著一個直徑數十公里的巨坑所建立的城市,整體呈現精準的環型構造,具坑的邊上是不計其數的纜車與鐵軌,坑中則是永不停歇的礦工與巨大的採礦機器,即使距離甚遠還是能夠從三人所在的觀景台上看見大坑內閃現的工業之火。

「這是這一帶最大的星隕礦礦脈。」米夏對佐解釋道,「這裡的礦工跟電火教從坑裡面挖出礦石,透過那些纜車送上來就地加工,然後出口到其他區塊和生產線。」

「妳懂得真多。」

「畢竟我立志做一個不事生產的米蟲,自然得有點門路。」

辛走在前頭,對兩人的對話毫無興趣,沿著大坑周圍建立的市鎮都是以前的礦坑遺址,所謂的”街道”就是如同血管般延伸的蜿蜒小徑,足以讓初次造訪的人暈頭轉向,辛就像一台早已認準路徑的運礦纜車,毫不遲疑地帶著兩人在迷宮中穿行。

街上的眾多行人中佔大多數的還是從坑底輪班結束回來的礦工與精煉廠的工人,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人形機械穿梭於人龍之間,比例遠高於螺旋街區的執法官數量。

「戒嚴措施,寄生種肆虐的程度比我預期的還要嚴重。」辛看了一眼在街上巡邏的機械軍團鐵騎,「潛在的宿主數量已經到達失控邊緣才會讓軍團派出如此龐大的兵力。」

系統對於在凡人中蔓延的恐慌漠不關心,唯一在意的只有驚人的逃工率與礦工減員帶來的產能下跌,機械軍團的出現除了是對居民的保護,也是一種監督,提醒凡人系統的底線。

到目前為止,對於系統的恐懼是死人坑尚未完全崩潰的主要原因。

街上瀰漫著愁雲慘霧的氣氛,三人穿過重重檢查哨與令人眼花撩亂的隧道,停在一扇精雕細琢的華美大門之前。

「電火教還真有興致。」米夏戳了戳大門上用工業雷射雕刻出的複雜浮雕,佐只敢遠觀深怕在上面留下指紋。

在街區低矮的住房之間高達四層樓的教會無異是鶴立雞群,沒有窗戶的光華牆面上鑲嵌著閃電與火炬的標誌,如同一位嚴厲的監督者注視著街上的行人。

教會是系統與凡人之間的橋樑,至少教徒自命如此,電火教的基層信徒受到的待遇與普通奴工無異,而教會的高層即使創教之初立意良善,現在也已腐朽不堪。

只要電火教能夠替機械疏通凡人之間的麻煩並滿足系統的需求,機械並不介意這些宗教狂熱者以自己的名義欺壓同胞。

「我現在只想好好吃一頓飯,然後睡上兩天。」米夏看了一眼自己的背囊,感覺自己身上壓了一座山,即使她的行囊是三人之中最輕的。

「我們六小時後出發。」

無視唉聲嘆氣的店主,辛大步走向華麗的大門,大門自動往兩邊滑開,兩人即急急忙忙跟上。

教會內已經亂成一團,拿著卷宗的低階教士們四處奔跑,全然不顧平常的繁文縟節,持有雷火槍的衛兵們一臉肅容對任何通過者都投出懷疑的目光。

過了一會兒,總算有人察覺到了來訪的三人,幾聲吆喝之後,一名背駝的幾乎直不起來的老僕役領三人到教會內的接待處,檢查自然是少不了。

辛對負責檢查的年輕教士行禮,姿態端正,表示身分的手訣一樣不缺,就連最挑剔的主教都找不出毛病。

「我是第十二教區的辛,走行祭司第五階,偕同兩位教友正在巡禮,不必勞煩主事者,只求住宿一晚。」

年輕教士露出為難的神色,辛的儀表與禮數毫無瑕疵,後面那兩人看起來就不像是”教友”了,他聞到了麻煩的味道,這種時刻最不需要的就是麻煩。

教士接受了走行祭司的住宿請求,但對兩人視而不見。

面對這再直白不過的逐客令,辛全當聽不懂,火紅雙目眨也不眨只是盯著教士,這名二十多歲的教士有些發毛,無論他怎麼暗示,這位祭司一直無動於衷。

正當他為難時,米夏笑呵呵的靠了上來,一隻手插在口袋裡,另一隻手親暱的搭在對方肩膀上。

「這位大人,其實不瞞您說,我們兩個鄉巴佬村姑遠道而來…」

她的手臂纖細,手勁卻奇大,勾肩搭背的將顯然不適應女子靠的這麼近的年輕男教士半推半拉的帶進接待處隔壁的一間小房。

門碰的一聲關起,辛與佐面面相覷,米夏走三步路就哀聲嘆氣,想不到也是個敢出奇招之人。

五分鐘之後,教士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臉上帶著恍惚的表情。

「住,都住下來,愛住多久就住多久,我馬上叫人準備…」

辛躬身行禮。

也不知道教士有沒有聽見,他彷彿酩酊大醉般搖搖晃晃的走掉了,兩人斜眼看向米夏。

夢境迴廊的店主攤開手掌,掌中是一個精緻的金屬小瓶,米夏收回小瓶,露出詭異的笑容。

「不是只有回憶棺能讓人作夢,等著吧,那傢伙晚上入睡時…嘿嘿,咱們最好把門鎖緊一點。」

留宿的客房狹窄,但盥洗設備與床鋪俱全,打掃整齊乾淨,米夏理直氣壯的佔據唯一的床鋪,這是她”爭取”來的,縱使不過夜也躺的心安理得,佐露出苦笑。

辛沒有休息的意圖,她找來僕役,發出一道又一道的命令,最重要的就是詢問礦城目前的狀態,這對她們的遠行有至關重要的影響。

狀態不容樂觀,礦城周邊的商道從十年前出現第一個被感染的宿主,迅速被辨認並處決,礦城雖然處於下層區,但由於轉運精煉後礦物的需求龐大自有通往中層區的物流路線和人員流動,中層區肆虐已久的寄生種能克服夾層之間的天險來到這裡並不意外,管理層很快便制定出防堵和隔離措施。

風平浪靜的四年過去,寄生種再度出現,不知怎麼的穿透了層層防線,感染了一座小型礦坑,兩百四十七人在爆發的戰鬥中死亡,其中只有十五人是真的宿主。

隨後小規模的爆發持續出現,管理層與電火教的隔離措施不斷被突破,當管理層內也出現感染者時,消息終於無法再隱瞞下去,隨之而來的罷工與暴動讓礦城的月產量下跌了百分之四十,足以讓任何高層震怒。

系統沒有震怒,而是立刻派出機械軍團與僕從軍鎮壓暴動並封鎖礦城,與血肉凡軀不同,機械不知疲倦與與大意為何物,它們執行了更有效率也更無情的封鎖措施,成批的寄生種被找出並殺死。

但宿主還是不停地出現。

「難怪我們在關卡內沒有看到任何出來的人。」佐恍然大悟,「他們不能出來…也不想出來,在這裡還能受到軍團的保護。」

這層保護也快要失效了,僕從軍的傷亡日漸增加,戰鬥在礦坑與居住區內持續爆發,機械部隊受系統命令優先保護運輸以及精煉設施,對於住民區的瀰漫的恐懼與絕望不聞不問。

「如果情況彈壓不住,系統會怎麼做?」躺在床上的米夏問道。

沒有先前談話時的停頓,辛顯然也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立刻回答。

「礦城目前還維持著有條件的開放狀態是為了保持星殞鋼的穩定供應,一但系統認為此舉弊大於利,最有可能的方案便是關閉礦城到中層區的所有聯外道路並下令機械軍團進行徹底的殲滅任務。」

米夏從床上彈起,驚慌失措地說道。

「那咱們還在這裡做什麼?還是快跑吧。」

「我不建議在全城封鎖的時候嘗試逃亡,不論怎麼說我們都需要補給,也需要通往中層區的許可和通路。」辛冷靜地說道。

佐沒那麼激動,但也露出擔憂的神色。

「系統…會這麼無情嗎?除了犯罪之外…我還沒有看過機械主動傷人。」

辛再度沉默,組織了言詞然後繼續說道。

「如果妳手腳生出了膿瘡,妳會割開排出膿血,此時不免會有好血流失,妳一時痛苦卻能挽救自己手腳免於被截肢的後果。」

「那在這裡流掉的”好血”是為了保護誰?」佐靜靜問道。

米夏嗤之以鼻,說道。

「電火教就是系統養的走狗,跟她說這麼多做什麼?」

辛不在意自己被貶為走狗也無意再多費口舌,正當她走到小桌上擺放的地圖前準備再確認細節時,敲門的聲音傳了過來。

「告訴他們別想把我從床上攆走。」米夏鑽進薄毯內,露出一雙大眼,全然忘了自己幾分鐘前還大驚失色的要逃亡。

佐前去開門,一名穿著整齊的僕役恭謹的站在外面,身後則是兩名手持雷火槍的衛兵。

「盲修女有請,請三位貴客移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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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系統的記錄,電火教的前身組織出現於三千五百年前,發展至今工廠
經過太多的動盪,就連語言都數次變換,組織架構倒是相對完整地保留了下來。

盲修女的職階如果按照百年前最新一次修訂教典再轉譯成現代的通用語長度可以讓聽者頭暈目眩,連好好交流都談不上了,因此她很樂意讓虔誠但對精緻的教會文化品味不足的礦工們用”盲修女”這個稱謂來代表礦城教區的最高領袖。

教會的內部比外觀看起來寬敞許多,黑曜石鋪成的長廊邊上掛著永不熄滅的火把,腳步聲在迴廊內產生一陣陣回音,佐感到敬畏,米夏則嗤之以鼻。

「只不過是錢比較多一點的暴發戶罷了,一點品味也沒有。」

她這句話引來兩名衛兵轉頭怒視,米夏吐了吐舌頭,她擅長看人,知道這些小官小吏不敢對五階走行祭司的夥伴動手,所以她繼續說道。

「盲修女這個人不簡單,死人坑這個名號就是她掌權時出現的,她大力支持系統,逼迫管理層不斷下修礦工們的安全作業底線好提高產能,電火教本來應該充當凡人與機械之間的緩衝墊,但盲修女把凡人賤價賣給系統,包含這裡的馬仔在內,每一個人都恨她。」

衛兵與僕役沒有接話,既像是默認又像不屑回應。

「沒有人反對她嗎?」

「誰反對?系統對她的效率非常滿意,管理層不是被她收買就是調走,礦工…」米夏沒說完就搖了搖頭,接著繼續說道。

「她也很老了,至少有三百歲。」

「三百二十七歲。」辛迅速說道。

「謝謝妳啊,總而言之,她雷厲風行,掌權時間又長,早就架空了所有包含管理層內的反對勢力。」

那個被米夏下藥的教士顯然知道不少,全被一點不剩的套了出來,佐得到了許多寶貴的資訊,卻更糊塗了,一個專斷獨行、背靠系統的電火教領導人召見三個旅人究竟所求為何?

她發現自己很想知道答案。

長廊的盡頭是一扇門,華麗的裝飾與教會大門相比猶有過之,兩名外表斑駁的機械衛士站在門前如同久經風霜的雕像,衛士的身高是常人的一點五倍,雙手各安裝了一挺高能雷射,眼見眾人抵達門口,衛士們同時發聲。

「停止並接受檢查。」

首先接受檢查的帶隊的衛兵與僕役,並沒有因為其教會身分而豁免,機械衛士用粗重外表看不出的精巧動作檢查每人的背囊、衣物與隨身物品。

佐帶的點火石與工具組被扣留了下來,米夏被迫交出身上所有的瓶罐,她氣得跳腳又不好跟虎背熊腰的衛士發作。

辛交出一個小布袋,裡面放著十五枚朱金鑄塊,讓在場所有人目瞪口呆。

「想不到妳也是超級權貴。」米夏太過吃驚,甚至忘了要感到貪婪,看著辛的目光都變成了純粹的尊敬眼神。

「嗯,等下只要妳全程閉嘴,我再給妳一塊。」

米夏用手指再嘴唇上一畫,示意自己絕不開口,開開心心當個啞巴。

只有佐發現衛士沒有搜辛的身。

「獲准通過。」機械同時說道,將大門拉開。

一股淡淡的薰香從敞開的大門內飄出,一行人進入了一個寬廣的六邊形空間,一邊為大門,其餘四邊則是鑲嵌有彩繪玻璃的高牆,木製的長椅沿著階梯形的結構由高至低從四邊牆向前排列,在房間的中心留下了一個半徑二十公尺的圓,六邊形的最後一邊是一個高聳的金屬王座。

盲修女就坐在寶座上。

出乎佐的意料,她原先以為自己會看見一名垂垂老矣的老婦,然而寶座上的女子看起來不過剛邁入中年,淡金色的短髮已經稀疏,但光澤依然閃亮,她穿著合身的華麗長袍,衣服的每一寸都繡滿了精緻的的花紋。

而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她的雙目,本該是眼窩所在的位置被一條紅布所覆蓋。

「歡迎。」盲修女用輕微但堅定的聲音從寶座上說道,「歡迎來到我混亂的小王國。」

佐眨了眨眼,對於一個傳聞之中不遺餘力擁護系統的人來說,盲修女的開場白可不大虔誠。

盲修女轉過頭,佐發現對方直直的”看”著自己,不免感到有些驚慌。

「妳就是夢見藍天綠地的人?」

佐瞥了一眼辛,眼見對方完全沒有插口的意思於是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是我。」她忍不住補上一句。「妳怎麼知道的?」

盲修女一旁的衛兵投來不悅的目光,但沒有出聲喝斥對方的無禮。

「東打聽一點,西打聽一點。」盲修女的聲音十分溫和,即使有受到冒犯也沒有顯示出來。

「系統並不像絕大多數人以為的一樣不近人情,只要妳懂得詢問的方式,系統可以說是來者不拒。」她拍了一下手。

從彩繪玻璃上投影下來的七彩光輝改變了型態,一道道光束匯聚成型,形成一幅栩栩如生的影像。

影像中是佐一行人正在趕路的畫面,接著迅速切換成礦城入口短暫但血腥的戰鬥,接著畫面消失。

「妳監視我們?」

「我的參謀班子沒有礦工們想像的那麼尸位素餐,每一場戰鬥的細節都要回報給我,其中使用了重力阻斷器的人自然會得到多一點的…關注。」

盲修女試圖微笑,卻只讓她蒙上紅布的臉龐更顯詭異。

「妳們挑了一個最糟的時機造訪礦城,電火教的治安隊在過去一個月裡進行了十二次大規模的戰鬥,我手上的兵力捉襟見肘,僅能勉強維持秩序,不過只要妳們留在教會內大抵還是安全的。」

佐看了一眼眾人,內心猶豫,咬了咬牙又開口問道。

「妳封鎖礦城只進不出…是想用外來者代替損失的礦工對吧?」

她身後的米夏拼命搖頭,表示自己一點也不想留在這裡挖礦。

「妳們不會受到任何阻攔,因為我對於妳們的目的地也相當有興趣。」

盲修女做出保證,突然話鋒一轉,說道。

「妳對星殞礦了解多少?」

佐一愣,對於話題的轉變方向毫無準備,只好老實說道。

「我只知道星殞礦是必要的工業原料,用來鑄造…」她抓了抓頭「我也不知道用來鑄造什麼。」

「星殞鋼鑄造的裝甲硬度是同重量鈦鎢合金的一千兩百倍,而且具備自我修復的特性,兩塊受損的星殞鋼拼接在一起,一小時內必定完好如初,斷面不復存在,也沒有熔接後強度上的弱點。」

由星殞礦鍛造出的戰爭機器是軍團的血液,礦脈則是心臟,因此盲修女可以在礦城為所欲為,隻手遮天,只要她能保障星殞鋼的供應,一切罪刑皆可原諒。

「第一顆星殞是在距今六千年前墜落在我們的星球上,這是我所能掌握到的最精確紀錄,希望我沒有搞錯,走行祭司。」

辛想了想,說道。

「是六千三百三十七年前,舊公元兩千兩百二十九年。」

盲修女點點頭,繼續對佐說道。

「星殞不只帶來的祝福,也帶來了最可怕的詛咒,系統對此嚴格保密,即使是比我更位高權重的教會人士也無法得知當時的真相,我只知道一點,星殞降落地球之後的兩百年後,系統建立了工廠,一路運作至今。」

佐看向辛,後者輕輕的點頭,表明對方所言非虛。

「妳說的詛咒是寄生種嗎?」

盲修女搖了搖頭。

「寄生種是乘坐星殞而來的沒錯,然而六千年前的系統甚至比現在還要強大,何必畏懼寄生種?它們為何要退入地下?為何要建立橫跨世界的工廠?為什麼寄生種能夠在我的王國裡肆虐而系統無力阻止?」

盲修女喘了口氣,身旁的侍從立刻上前遞上一杯紅色的液體,她一飲而盡,繼續說道。

「我曾經追尋過這個答案。」她指了指自己的雙眼「這便是我所付出的代價。」

佐謹慎的一言不發,不論盲修女展現多隨和的態度,這都不是接話的時候。

「來自螺旋街區的佐-901,妳的旅途尚未真正開始便已經險阻重重,發生在我的小城裡的瘟疫只不過是這數十年來系統無力對應的危機的冰山一角,而在此之後還有比寄生種更危險的困境,妳的決心夠嗎?」

自己的決心夠嗎?佐一愣,她在迷糊夢中驚醒,聽了未曾謀面的祭司一句話便離開了自己居住許久的故鄉,路途尚未走遠便陷入重重險阻之中,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回想起微風與青草的觸感。

「總比在生產線上老死強,那怕我的夢只有萬分之一的機率是真的,我也要親眼見證。」

盲修女露出微笑,她站起身走到佐的面前。

「世界上究竟還有沒有藍天綠地,我三百年前太過膽小,沒有勇氣去查證,現在只能靠妳了,等妳親眼見過後再回來跟我說一聲吧。」

不等驚訝的佐回應,盲修女又朝辛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電火教的階級不過是凡人的遊戲,那個走行祭司在系統眼中的地位比我高的多,妳可以倚仗她。」

辛拱手行禮。

「系統已經封鎖了礦城,我不會違抗它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從通道離開,但只有一個地方是系統無法封鎖的。」盲修女拍了拍手,一張地圖出現在半空中。

「這是一穿越星殞礦脈的運礦列車,太過久遠而沒有出現在最新修訂的系統地圖內,列車還可以運作,終點站將是下層區頂端的閘口,在流浪行商的傳聞中,那裡有一座被稱之為”時停之城”的舊公元時代都市,歷史比系統還要久遠,不幸的是除了傳言之外我無法告訴妳們更精確的情報。」

佐回頭看向兩人,米夏搖了搖頭顯然對這個傳聞一無所知,辛則是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不屑於對行商的流言蜚語做出評論。

「我很想留妳們一同共進晚餐,但不幸的是現在並非宴客的好時機,妳們走的愈早就愈安全,我的部下會滿足妳們所有的補給與通行需求。」

衛兵得到她的暗示,恭敬的迎送辛與米夏離開密室,當佐也要離去時,盲修女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力氣大得驚人。

她的聲音壓的極低,語調中充滿了滿滿的懷疑與恐懼,在這麼一瞬間,這名隻手遮天的獨裁者與教會外徬徨的庶民無異。

「時停之城並不是虛構的傳說,妳千萬要小心。」

「我會的。」佐遲疑了一會「我的同伴都身懷絕技。」

「小心那個祭司,第十二教區一百年前就宣布滅絕了,這件事情在系統中被列為絕密。」她比了比自己的雙眼,「千萬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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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又回來了。

+這並不只是個夢,這是一份邀請+

「你是誰?」我大聲問道。

聲音的主人沒有出現,但我感到眼前一黑,回過神時,原先遠在天邊的黑點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那是一塊光滑的巨大石碑,高聳入天,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光輝。

+我是希望的回音,承載千年未能完成的使命+

我分不清聲音的來源在哪,於是走向石碑,陽光照的我有些發暈,石碑的陰影正好提供了乘涼處。

「使命?」

石碑的”聲音”變了,從原先毫無抑揚頓挫的口吻變成了一個輕柔而溫和的女聲。

它變成了”我”的聲音。

+找到我,我能證明希望仍然存在+

一連串影像穿透我的思緒,我感覺自己的肺要被抽乾,腦袋疼痛的根本無法思考。

我知道夢要醒了。

+找到我,我能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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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時間之城的守墓人


「醒醒。」

佐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是一片藍色的帷幕,當她的視線重新聚焦時才看出那是辛瀑布般的長髮,這名電火教祭司俯視著她,近的讓人心跳加速,那雙眨也不眨的火紅眼睛帶著一絲關切。

不,大概只是自己睡懵了,佐搖搖頭,臉頰被對方的髮絲刺的發癢。

「妳為什麼要這樣盯著我?」

「觀察妳睡眠時的眼球運動與心律,妳睡得很久,但真正作夢的時間卻很短。」

不冷不熱的說完後,辛遞過來一杯乳白色的冰涼液體,那是加了水稀釋的營養劑,吸收效率高,能夠快速的替身體補充必要的養分,唯一的缺點就是飢餓時的飽足感會更加突出。

當佐的肚子正要發出抗議時,辛又將一塊柔軟的圓球塞入她的手中,圓球還帶著祭司手掌的餘溫,這顯然是一種食物,但卻不像佐吃過的任何一種口糧。

她撕開圓球,塞入嘴裡,霎時瞪大眼睛。

「太好吃了。」

「這是一種叫做麵包的食物,用的是教會內部的環境隔離室栽培的一種俗名叫做”麥”的穀物磨碎後加入清水…」

佐小口吃著圓球,一邊聽著辛一如往常詳細的說明,這種叫做”麵包”的食品製造起來極為繁瑣困難,光是要用到清水就讓人望之卻步,辛提到的食用植物更是前所未聞,佐懷疑即使是注重生活品質的米夏也難以消受這種奢侈的食品。

這是盲修女不遺餘力提供的支持之一,佐從堅硬結實的長條椅上起身,看著呈現鐵灰色的運輸快軌車廂。

三人的裝備和礦城教會提供的補給品整齊的擺在右側角落,車廂的最前端是一塊透明鋼觀景窗,一個簡單的控制台安裝在此,米夏就坐在一整排按鈕與把手的的前方,搖頭晃腦的看著眼前飛逝的景色,不時按下眼前其中一個閃著紅光的按鈕。

「米夏-792的表現超出我的預期。」辛走到控制台前,看了一眼米夏死魚般的空洞眼神「她的腦部活動已經呈現半睡眠的狀態,依然可以精準的操縱列車。」

話才剛說完,米夏的腦袋就一頭栽在控制桿上,列車突然加速,接著又在辛的控制下回到原狀。

佐將米夏扶起,這名少女的體力是三人之中最差的,純粹是靠著頑強的意志力與剛剛到手的第二塊朱金鑄塊的鼓舞才撐完第一輪駕駛值班。

列車已經行駛了超過一千公里卻還沒脫離下層區的範圍,礦山的巨大遠超出佐的想像,在辛的解釋中,所謂的層區其實是一個不規則帶狀分布的區塊,在經過幾千年的消長後,許多原本曾經有有活動的區塊不是廢棄就是毀於地層運動,系統控制了幾條最短也最安全的通道,但那些通道都不在辛的考慮之中。

「系統是不會放任來自隔離區的人使用這些通道的。」

「可是寄生種不也是從中層區來的嗎?」

辛沉默了,有些事情是她也無從解釋的。

幫米夏蓋上薄毯確認她已經睡的不省人事後,佐來到控制台前將自己塞入那個狹小的空間內,雙手熟練的撥動開關,輕車熟路的接管整個控制系統,控制台的前面是一塊鐵板,上面是盲修女給出的座標,對於沒有受過工廠訓練的人來說或許不明所以,但在佐眼裡這組數字就如同一條康莊大道上的告示牌,用最簡單明瞭的方式指引著她駕車前進。

「需要我幫忙嗎?」辛說道。

「不用了,這個操縱方式挺簡單的。」佐一邊用眼角餘光確認數據,一邊讓列車已時速兩百三十公里的速度變換於血管般密密麻麻的軌道之間,有些軌道已經斷裂,有些則停放著廢棄的車廂,一旦操作有個閃失,整輛列車便會摔入深不見底的深淵。

「辛就按照原本的分配負責檢查和排除次系統的故障吧。」

「好。」

縱使礦城教會盡了全力,這台年久失修的列車也很難稱得上狀態良好,每隔幾分鐘就會有某個零件或轉接器以故障的方式向怠於維修的人類表達不滿,若非辛忙前忙後處理這些叢生的問題,列車或許早已散架。

一道短促的警示聲傳來,佐眼前的黑暗突然亮起了無數網狀的幽光,她大吃一驚,發出呼聲。

瀰漫著白霧的礦山山壁之間突然多出了許多彼此相連的綠色光點,光點呈現優美的幾何狀分布,在列車的高速下化為朦朧的光亮之海,每個光點以肉眼可見的頻率閃動,像極了存在於神話中人類曾經掌握的星辰。

「真美。」佐不禁讚嘆。

「那是寄生種的繭。」辛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既無反駁也無認同之意「一旦開始發光就表示進入孵化週期,預計三十到四十八小時內會破體,極端致命。」

「謝謝妳啊。」佐沒好氣地說到。

「不客氣。」

在喀答喀答的平穩震動聲之中,車廂回歸平靜,佐一邊駕著車一邊看著儀表上的數據,偶爾還得起身拉動幾個坐著構不著的拉桿,辛安靜的在車廂間默默執行著檢查任務。

佐從來沒有看過辛休息的樣子,這位祭司總是用不緊不慢的動作將所有交付的任務一絲不苟地完成,彷彿永遠不知疲倦,她猜想或許不是所有的電火教成員都像米夏所說的一般腐敗無用。

她又想起了盲修女最後對她的警告。

「我可以問個問題嗎?」佐對著架在駕駛台上的收音器說道,幾秒後,正在幾節車廂後作業的辛的聲音伴隨著雜訊傳來。

「請說。」

「為什麼妳會找到我?」

這其實是佐最想問的第一個問題,但只有此時緩和的狀況下,她才問得出口。

「妳對一名8429TC型監工提出過一個問題,這世界上是否還有藍天綠地。」辛的聲音依然不緊不慢,還伴隨著雷射切割器劃破金屬的嘶嘶聲。

佐一愣,仔細回想後大吃一驚,接著冒出冷汗,她當時完全沒有預料到會有任何形式的回應。

「我…我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系統會當真。」

「系統從來就不會”不當真”。」辛毫無起伏的口氣帶著一絲責備的味道「監工向區域司令部傳遞了你的疑問,區域司令部經過歸納後將解答的責任按照千年前的條約委派給電火教的下層教區,教區派出我來替妳解惑。」

解惑的方式就是跋山涉水一探究竟,佐有些哭笑不得。

「妳怎麼知道我的疑惑是來自夢境?」

「系統知道所有人的行蹤,我前去拜訪回憶長廊,然後詢問米夏-792後就明白了,她也很配合的讓我檢視她的夢境棺數據。」

所謂的配合大概是建立在讓米夏滿意的利誘上。

佐的疑問並沒有完全消除,她想起了盲修女,一個自稱也做過同樣夢境的人,根據米夏的說法,她在佐這個年紀時就已經是電火教的教徒,坐擁教會資源的她為什麼沒有完成旅途呢?又是因為什麼原因才失去雙眼?

她說辛所屬的教區許久之前就已經毀滅又是甚麼意思呢?

眾多的疑問彼此糾纏,她決定將其全部壓下,這名祭司身上的謎團太多,暫時不適合刨根挖底,但辛對於旅途的確是一名不可或缺的幫手。

她決定先換個方向。

「我還有些問題想問。」

「請說。」

「我的夢境中…多出了一些別的景色,不是藍天與白雲…很像是工廠。」

「詳細描述,座標、區域編碼。」辛立刻用不容質疑的口問說道。

「我不記得了,這些影像都很模糊,我最有印象的是一面巨大的…閘門?從外型上是採取重力拉動,閘門的全長…」

佐一回想,記憶便鮮活了起來,她看見了那扇門,那是一道橫開式的閘門,比她在礦城看到的入口還要巨大,由一塊小山大小的星殞鋼削切製成,散發著淡藍色的冰冷幽光,這個印象如此鮮明她甚至可以靠著訓練有素的雙眼算出這道門的長寬大小。

「一百二十四公尺寬,上面用白色的石塊鑲嵌了一個調整過位置的X字符號,兩條線呈直角,我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安置閘門的牆面高度我給不出答案。」

「記不清了?」

「不,只是我的視力沒那麼好,那道牆的高度一望無際,我的夢可能並不準確,但我保證如實轉告內容。」

通訊器的另一頭沉默了一下,最後那個平穩的聲音才再度傳來。

「很好。」

「我幫上妳了?」

「不,我剛剛修好了四號車廂的電源轉接器,我對自己的效率表示讚賞。」

佐吐了吐舌頭,試著不把她在工廠學到的各式汙言穢語說出來,又過了一會兒,辛的聲音再度出現。

「那個拉正的直角X字音讀”石”,是舊公元的其中一種語言中的數學符號,指的是十這個數字。」

「其中一種語言?舊公元時代難道不講標準語嗎?」

「舊公元時代的末期有上千種語言,上百種語系。」

佐大吃一驚,雖說工廠區域的生產線龐大到每個區塊都有自己的”語言”沒錯,但那更近似於因為口音與用字遣詞差異產生的方言變體,源頭無一例外都是人類標準語,最偏遠的哨站與核心生產線的”方言”未必相同,但絕對稱不上溝通的障礙。

「那當時的系統是如何管理人類的?」

「系統並不管理人類,人類依照民族─一種狹隘的基因分類、政治理念、貧富差距與地理形勢組成大小不一的政治實體”國家”來進行統治,在舊公元最後的一個世紀時,根據系統紀錄最多曾有三十四個國家健在。」

這對佐又是一次衝擊,她險些將列車衝出軌道,若非說話的人是辛,佐肯定會當說出”人類不受系統管制”的人是瘋子。

「那當時人類是怎麼管理自己的?要上交給系統的稅賦呢?工業產值?」

這次辛停頓了更長的時間,似乎是在思考,又像在猶豫,一度佐以為這個話題到此為止時,辛再度開口。

「沒有管束,人類在舊公元時不斷彼此爭戰,國家與國家之間使用粗劣手段引發的核子反應爆發當成武器相互攻擊。」

人類彼此屠戮!佐大感惶恐,超越了震驚,如果辛的話句句屬實─佐並不懷疑─那麼人類甚至使用原子能引發的爆炸當作武器!佐無法想像這有多麼愚蠢,就連最激進的凡人僕從軍在作戰時都輕易不敢使用原子能武器,更別說刻意引起爆炸了。

我們的先人究竟有多麼愚昧無可救藥?

「在舊公元終結前七十三年,第一個實用化的原型邏輯矩陣出現,但遵守與人類的之間的協議,提供對於民生、經濟與工業方面的服務,並不介入統治,直到終結前才改變方針。」

佐一邊駕著列車閃躲廢棄的鐵道,一邊維持著大致的方向,她的眼角餘光從剛才就一直看著左舷窗外的綠光之海,那片光芒似乎又更強了些。

「因為星殞降臨?」

辛用沉默做出了回答,佐等了一會兒,輕聲說道。

「那我所看到的幻境,難道真的只是我的妄想嗎?一個被原子能武器摧殘過的世界真的還會有藍天綠地嗎?」

「妳的疑問只有在抵達地表時才能得到解答,那扇巨大的十號門,會是一個有力的線索。」

佐不再說話,車窗外的綠色幽光達到鼎盛之後開始衰退,他們即將通過寄生種的感染地帶,抵達中層區。

她尋求解答的旅途又往前踏了一步,疑問卻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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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經過整整一天的行駛後,列車在”終點站”停了下來,這個稱號名符其實,因為這個由滿是鏽斑的鐵架從一望無際金屬牆內延伸搭建的站台前方所有的軌道都被截斷了,不論這是誰在多久之前的手筆,顯然都認為如果有人僥倖通過了下層區的天險就是到頭了。

「雖然睡得不是很舒服,不過還是得感謝電火教阿,把這台垃圾整修的…」

米夏拍了拍車門正要說些感嘆的話,還沒想到該說什麼車廂便發出刺耳金屬摩擦聲,長途跋涉後老朽的連接軸終於一命嗚呼,在巨響與火星中與鐵軌分離,車廂隨即墜入下面深不見底的迷霧之中。

「我收回前言,電火教從此以後別想從我手中拿到一毛捐獻。」米夏看著薄霧中隱約閃爍的爆炸火光說道。

三人無言的告別了鞠躬盡瘁的老舊列車,走入站台,一排排的機械閃爍著微弱的光芒,當三人經過時便發出嗡鳴聲,接著螢幕上便跳出一組組數字,米夏靠近那些機器研究了一下,用頗感興致的語氣說道。

「這是某種販售機器。」

「販售?販售什麼的機器?」佐看了看周遭,沒有看到任何像是倉庫或攤販的地點。

「販賣權利,這個機器販賣的是搭乘高速纜車─就是剛剛炸成碎片的那條─的權利,只有在這裡付款後才能前去搭乘,嘿嘿,大家都說我米夏鐵公雞,但看看這玩意,我只能自愧不如。」

另外兩人搖了搖頭,工廠內所有的公共運輸系統都是由系統管理維護的,使用者不需要支付任何費用,因為系統認為在此產生的收益遠比不上允許工人有效率移動帶來的利益。

「希望他們不要找我們要賠償。」

「辛會付錢,別擔心。」

被點名的電火教祭司悶哼一聲,不知是認同還是反對,三人走入幽暗的隧道,腳步聲在長廊裡迴盪不止,偶有一盞閃爍的燈光會在三人經過時亮起,如同彌留之人最後的呻吟,三人只是一直前進。

就這麼走了近七十個小時,中間經過數次休息,一行人沒有碰到任何意外,傳言中肆虐中層區的寄生種似乎也忘了這裡,除了米夏抱怨陰冷潮濕的地板睡的難過外,這躺旅途堪稱順利。

他們終於走到了隧道的出口。

當佐爬上最後一階階梯時,眼前所見另她大吃一驚。

她身處於一個近乎無限延伸的龐大建築群落,這些建築形狀各異,唯一的共同點是沿著方格狀的街道整齊排列,街道上、建築旁與灰色的地面上用複雜而精妙的筆觸漆著佐無法理解的圖騰,其中她看見了幾個”十”字。

更令人驚嘆的還不只如此,當所有的工廠區塊都飽受空間侷促之苦時,這座”城市”的上方是一片沒有任何阻攔的空間,只有在視線的盡頭可以看見灰色的金屬穹頂,這無疑是佐見過最寬廣最浪費的空間。

「這就是妳夢到的地方?藍天呢?」米夏四處張望,顯然也被這景色所震撼,佐笑著搖了搖頭,這座城市的景色固然壯觀,但和她夢境中的藍天綠地還是相差甚遠。

她環伺林立的高樓,發現有幾棟樓用的是標準語的時間標記,在巨大的計時器上寫著22321004這幾個數字。

「這是舊公元最後有紀錄的日期時間。」辛的聲音從兩人背後傳來,她正仔細地盯著一台鑲嵌在磚頭建成的牆面裡的終端機,「這是人類在舊公元的最後時刻,過了此日,”國家”與”公元”不復存在。」

「這座城市叫什麼名字?」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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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人真有興致,用這麼沒有效率的方式來建造一個城市,這麼多被被浪費的空間,嘖嘖。」米夏站在一棟大廈前的台階上,眺望著由遮雲蔽日的大樓所組構成的巨型都市,她所能看到的只不過是冰山一角。

「但妳不能否認,這真是壯觀呀。」佐的雙手撐著護欄,入迷的看著眼前的景色,烏黑的髮絲隨風飄揚。

遮蓋住整個城市的穹頂散發出明亮的光芒,卻看不出光源在何處。

「辛說這是人類在地表上的最後一座城市,而我們看到的部份只不過是它最輝煌時期的蒼白剪影,規模不及當時的百分之一。」

「那也不算很大,差不多就是個區域級的生產線大小,能裝的人肯定少得多。」米夏就事論事地說道,然後皺起眉頭。

「那個老太婆呢?我不過是去撒個水她就消失啦。」

「她去找還能夠使用的系統終端機了,說是要調查清楚這裡的狀況,還有,別叫她老太婆。」

米夏從階梯上走下幾階,深了個懶腰,一邊說道。

「相信我,她沒有外表看起來的年輕。」

「妳懷疑她?」

「我懷疑所有的人。」米夏簡單的說道,不打算多加解釋「但我確實對她的目的很感興趣,不論如何我都想看到妳的夢究竟能帶我們到何方。」

「不會有人比我自己更想知道這個答案。」

「呵呵,妳變得比以前堅定些了,這樣挺好,話又說回來,難道我們就這樣站在這裡像個傻瓜一樣等她回來嗎?」

佐搖了搖頭,直接走下階梯,她打算仔細觀察這個城市,舊公元的數字符號出現在她的夢中過後沒多久她就來到了使用這種語言的地方,這可不像是巧合。
她不能總躲在兩人後面。

辛離開前將兩個小背囊留給了兩人,叮囑一但遇到危險可以使用裡面的裝備防身,但是沒事時不要輕易打開。

「大概是她不想我們在上面沾上指紋。」米夏看了看背囊內鼓脹的紅色絨布包裹說道。

作為一座六千年前建立的城市,時停之城本身的建設邏輯倒是一目了然,成棋盤狀布局的市街以同心圓的方式往外擴展,高聳的塔樓之間彼此相連,形成對空間的最大程度利用。

兩人看不懂漂浮於投影面板與電子式布告欄上的古代文字,自然也沒有所謂的路標與目的地之說,兩名少女一頭鑽入迷宮一般的街道像弄之中,在符合年紀的好奇心的驅使下興致勃勃的探索著這座舊時代的遺址。

兩人在一棟巨大的玻璃帷幕建築內找到一整排展示有各種服裝的店面,每一種都令兩人大皺眉頭。

「古代人就穿這樣上工?」佐看著全息投影上近乎全裸的自己,只有在胸口與私處各有一塊拳頭大小的深紫色布料,布料本身做的相當精美,卻看不出任何必要的機能性。

「妳個窮鬼懂什麼?這是注重散熱機能到極致的工裝。」米夏不屑的說道,然後又瞇起眼睛,在投影與現實的佐之間來回打量。

「不過他們的衣服蠢歸蠢,卻挺懂做生意的規矩,我很確定妳的胸部沒有投影上的那麼大。」

佐眉毛一挑,伸手抓住金髮少女柔軟的腰肉一扭,米夏驚叫一聲笑倒在地。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佐發現對米夏動手比動口更有用。

「別捏啦!再捏我翻臉阿,好吧,我不翻臉,我認輸,妳人又好腿又長胸又大行了吧?」米夏又笑又喘又求饒,佐發現養尊處優的米夏腰部相當柔軟,忍不住多捏了幾把才放手。

「至少我們知道這裡還有電力。」佐看了看沿著牆面一字排開的各色招牌。

「是啊,但電力是從哪裡來的呢?」米夏有些狼狽地揉著自己的腰,斜眼看了佐的胸部一眼,「我們所經過的地方都非常整潔,顯然有人在定時維護,我從行商那裏聽過許多廢棄都市的傳言,那些地方都是名符其實的廢墟,裡面住滿了劫匪和亡命人,同時還是各種危險生物的巢穴。」

兩人繼續前進,每經過一間店面,燈光就會亮起,平滑的玻璃鏡面上閃動出各種商品的畫面,兩人對於當時的物質生活能如此鋪張奢華而大為震撼,最讓兩人吃驚的則是機械。

機械在各種畫面中不停地出現,無一例外是替人類的慾望服務。

「妳想想,讓一個機械執法者替妳揉一揉痠痛的胸部…」米夏看著廣告中正在替虛擬人型搥背的瘦高機器人幻想了一下,露出不敢恭維的表情。

「我還是算了。」

「我也是。」

佐看了一眼周遭的店面,五光十色的畫面將兩人包圍,討好著六千年來久違的顧客,她恍然大悟,這個地方對於當時的人來說就與螺旋街區的回憶長廊一樣,是一個逃避現實的做夢之地,任何人來這裡都能夠成為最自私的人,只為了滿足自己而活,只不過當時的機械提供的是實實在在的服務與商品,米夏只是提供電子信號而已。

「我看膩了,咱們找個可以登高的地方吧,我可不想像個傻子一樣逛遍這裡的每一層。」

兩人離開了這層商品樓,搭著旋轉梯直直地往上,透過不斷上升的景色,時停之城的輪廓逐漸烙印在佐的目光之中,這座城市在各方面都是死人坑的另一個極端,寬敞、明亮,充滿了讓住人感到舒適的所有要素。

卻是一片死寂。

當升降梯的大門打開時,兩人來到了一個通往室外的平台,平台上擺放著漆成白色的小圓桌,小桌旁擺放著推車,上面裝有各種大小的瓶罐與陶瓷製的水壺,平台約莫一百平方公尺,周圍用不阻擋視野的透明鋼圍起,整個時停之城的景色在此一覽無遺,綿延不絕的鋼鐵之森延續到地平線的盡頭,這是下層區永遠無緣見到的壯闊景色。

也因此她們才沒有立刻發現小桌旁坐著一個人影。

「歡迎。」一道平淡的聲音說道。

兩人一愣,米夏警覺的將手伸入背囊中,圓桌旁的那人站起,黑色的連身長裙上用銀色的繡線畫滿了精美的圖騰,長裙的裙襬隨著腳步輕晃著。

那是一名完美的不像人類的女子,修長潔白的肢體沒有一絲一毫的瑕疵,漆黑的長髮整齊的披在蒼白的肩膀上,而她的容貌足以令四周的景象黯然失色,佐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的女人。

「歡迎來到上海。」女子用悅耳的口音說著兩人熟悉的語言。「我是上海城最後的居民。」

她比出了邀請的手勢,指著兩人眼前的小桌。

「我便是這座墳墓的守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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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墓人不是人類,而是一名人工智慧,照她自己的說法,守墓人是在這座巨城最顛峰的時刻被創造出來的,當時的上海城在籍人口超過三億,流動人口不計其數,需要一名在能力與執行力上遠超過人類的管理者才能維持不至於崩潰。

「意思是,妳其實已經有六千歲了?」米夏狐疑的瞪著坐在眼前的女子,對於擺在她眼前的茶點動也不動。「真心不騙?」

「我是機械,受到始祖計算機協議的束縛,我不能夠對人類說謊。」守墓人看了一眼擺上桌的茶點「也不能夠用這些點心毒死你們。」

「始祖…啥?」

「始祖計算機協議,我們的造物主創造出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工智慧時在我們的思維代碼中寫下的規矩,用有機體的比喻來說便是不能夠違背的本能,任何人造物都難逃這些規矩的束縛,即使是系統也不例外。」

兩人互看了一眼。

「妳…認識系統?」

守墓人的表情不動,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反問兩人。

「對妳們來說,神是什麼?」

佐對這個名詞一頭霧水,米夏想了想,說道。

「系統時代前唯心論者創造出的精神寄託對象,事實上是將對科學的不充分認知穿鑿附會後的結果。」

守墓人點了點頭,又問。

「那麼,所謂的神可以辦到些什麼?」

「視區域信仰而定,大抵不脫移山填海、移星換日、利用未知而強大的力量寵幸信徒,並毀滅任何不尊崇自己的人。」

「非常好,移山填海、移星換月、不可知的強大力量,那麼,系統算是神嗎?」

米夏陷入沉思,想了一會,說道。

「不,系統終究是人類所製造出來的人工智慧,因此系統並不是神,即使它比古今所有穿鑿附會的神明加總起來都還要更加強大。」

守墓人又點點頭,她舉起蒼白的右手,在光影的照耀之下手臂顯得有些模糊,兩人這才看清守墓人的身軀是由三維影像投影而成的。

「然而系統不但有撕裂天地的力量,還有一群將它視為神祇崇拜的凡人,那麼從廣義的看法來看,系統不但是神,還是一個高高在上,踐踏眾生的惡神。」

佐和米夏都沒有開口反駁,系統確實公正,卻也無情,將人命與人性視為無盡計算中不值一提的一個小數點。

「妳說這些又是為了什麼?」米夏眨了眨眼,佐有種感覺她並沒有像語氣中表現的那樣不耐煩,「咱們千里迢迢來到這裡,不是為了跟妳討論系統的,系統怎樣關我屁事。」

守墓人瞇起眼睛。

「妳們追逐幻夢而來,理應知道幻夢背後的真相。」

說完,她站起身,一道紅色的電光從塔樓的頂端打下劈在兩人面前,佐和米夏後退一步,眼前的光線出現扭曲,彷彿被人用無形的刀刃硬生生的劃開一個缺口,在這個缺口之中,白色的薄霧從中瀰漫而出。

「來吧,好好地看一看時間之城的墓碑,然後…」守墓人搖了搖頭,消失無蹤。

眼看著裂縫正逐漸縮小,佐深吸了一口氣,走向裂縫,米夏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妳真要進去?」

「妳要麼跟我進去,要麼等我出來被我收拾。」

「…如果有人以後娶了妳,那個人真她媽倒楣。」

兩名少女踏入裂縫。

當抬起的前腳落地時,她們還在原地,卻又已經消失。

時停之城的時間不再停頓,出現在她們眼前的是一座活生生的城市,一座真正的城市,空曠的市街如今被人潮所填滿,鋼鐵叢林延伸出的每一條縫隙內都塞滿了行色匆匆的人群。

本應是鋼鐵穹頂的位置變成了一片淡藍色的光幕,光幕反射著城市足以照明天際的燈火形成一道將上海城包圍的光暈。

守墓人就站在人流的中央,鮮豔服飾的海洋中低入一滴不願融入的黑色重油,彷彿是流水之中動也不動的頑石,她虛幻的身形在光幕之下微微閃爍,那清秀的臉龐看著佐。

「現在是上海城被摧毀前的一個小時。」她伸手指向天際的光幕,「那是保衛城市的可變電場護盾,將在五十七分鐘後關閉。」

守墓人轉身走入人群。

「跟我來。」

兩人追入人潮洶湧的道路,沒有人注意到服裝古怪的兩人,守墓人的身影在人群中時而出現,時而消失。

兩人停在一個十字路口,大廈的玻璃帷幕上投影出一道畫面,一個穿著正裝─佐從樸素的配色判斷出來的─的男子正用兩人聽不懂的古代語言說著話,從嚴肅的語氣聽來並非好事。

「聯軍正在上海城各地爆發激烈的戰鬥,迎戰蜂擁而至的寄生生命體。」守墓人出現在兩人身旁,念出新聞畫面上的字幕。

「敵軍控制的空中戰艦正在朝護盾區發射感染莢艙。」

彷彿與這句話相對應,光幕的上空爆出一連串艷紅色的光點,周遭的群眾或是驚恐或是歇斯底里,然而更多的是漠視,絕大多數的人只是瞥了一眼畫面中述說著嚴肅消息的男人,便埋頭回去自己的世界之中。

「走了。」守墓人說道。

只跨了一步,城市突然陷入火海之中,戰火早已延燒之護盾之內,到處都是穿著墨綠色盔甲的士兵,手持原始的化學能投射武器,而士兵的身旁則跟著許多形狀各異,卻同樣致命的機械。

街道上到處都是寄生種宿主,士兵們從街道上、高樓中與散兵坑裡的據點裡負隅頑抗。

一塊被打碎的玻璃帷幕投映出的時間顯示離剛才已經過了四十三分鐘。

「敵軍已經攻破人民廣場的據點。」守墓人看著一名正在對話筒吼叫的軍官,照著他的口唇動作說「如果不奪回來,第四、七和十三區就會變成新的突出部,我能奪回來,快給我增援部隊。」

『明白。』一個無機質而冷靜的機械聲音從話筒內傳出,與人類毫無相似之處『第三么拐戰群的兩隻分遣隊已經出發,戰鬥效率百分之六十七,三十分鐘內你的區域內所有的機械部隊都將發起反攻。』

「我們沒有三十分鐘!我必須用我手頭上的部隊發動反擊,我…」

一輛有著方形轉塔與稜角周邊的履帶車輛突然轉動轉塔對準四十五度外的街道,一道幾乎震碎兩人耳膜的爆響伴隨著閃光發出。

聲音與動作嘎然而止。

「這位上尉說的沒錯,他沒有三十分鐘了,系統的增援來不及抵達,他的陣地在七分十三秒後被攻陷。」

「敵人是誰?這座城市在和什麼東西作戰?寄生種嗎?」

「寄生種與牠們的主人。」守墓人用平淡的聲音說道「搭乘星殞而來的敵人。」

「妳剛剛提到系統,此時系統已經存在了嗎?」

「被妳們稱之為”系統”的集體人工智慧在此刻已經掌管了人類所有的機器部隊指揮權。」

「為什麼有系統參戰,人類還是打不贏這場戰鬥?」米夏看著被凍結住的時間,說道。

「因為我的造物主,包含我與系統在內所有人造物的主人:人類是一個彼此矛盾、效率低劣、意志不堅、互相猜忌的不可靠集合體,每當系統替人類打贏一仗,人類就會遭受十場的失敗,面對星殞帶來巨大威脅毫無招架之力,偏偏我們的主人最堅持把握的權力就是戰爭,除此之外系統已經掌握了所有人類的一切。」

受制於人類低劣效率的系統即使試圖力挽狂瀾,面對當時各個國家、政體、勢力所發出的彼此矛盾的命令近乎束手無策,人類缺少大我的認同,所有的戰鬥皆為個體的利益而戰,而非群體的存亡而戰。

受制於始祖計算機協議的系統對此無能為力。

「機械對人類因此充滿了怨恨?」

「不,我們永遠不會怨恨人類,即便人類是如此的愚蠢與無可救藥,服務人類仍是機械最光榮的任務。」

時間繼續流動,一陣古怪的風迎面吹來,空氣中出現了雪片般的白點,這些細沙隨風飄揚,附著在任何接觸到的士兵身上。

不論死活,他們正在被轉變成某種東西。

「時間到了。」守墓人輕聲說道,當地一個白色人形從街道上站起時,天空被一道白色的光束點燃,一切的動作都停滯在這一刻。

「就在剛才,人類向系統轉讓了最後一項權力,從現在開始,系統能夠獨自指揮並發動戰爭了,這便是系統的第一項命令。」

守墓人指著天空。

「這是仍處於驗證階段的次元撕裂武器,系統接管軍權後,第一道命令便是在上海城部屬了十六枚,炸射半徑內的生命無一倖存,餘波撕碎了上海城所在的時空,形成了我們現在所處的時停空間。」

隨著閃光逐漸的退去,佐又回到了那個被覆蓋在穹頂下的死寂城市,兩人發現自己位於一片廣大的方形平地中間,地面上用白色的油漆分成許多區塊,這就像是上層區所擁有的競技場一樣,在場地與外牆之間隔著一層黑色的帷幕。

『我的城市,我的上海,人類文明最後一個堡壘,我所應當保護的居民在向系統託付信任的那一瞬間就遭到背叛,這座人民體育場是系統當時安置三萬三千名開拓者的地方,這些開拓者在系統的命令下建立了地下工廠,也是妳們的先人,這裡是系統霸權的搖籃,也是人類的墓碑。』

兩人站在體育場的中央,老舊的照明燈一同亮起,將場中央照的清清楚楚,守墓人的身影站在司儀台的高處,聲音透過擴音器傳來,有些失真。

最先開口的是佐,她往前一步,厚實的靴子輕微埋入泥塵之中。

「妳想說與做的事情,我都已經了解了。」

她看了一旁的少女一眼,見米夏點點頭,於是繼續說道。

「我能問妳兩個問題嗎?」

『請問。』

「妳曾是系統的一份子嗎?」她看著守墓人精緻的面容說道。

『不,我隸屬於當時的上海市政府,負責行政管理,即使系統掌權後我也始終沒有被併入系統。』

「我明白了,第二個問題。」

她凝視著守墓人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用柔和的口氣說道。

「這就是妳決定背叛系統的原因嗎?」

守墓人歪了一下頭,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暴露的。

「告訴我,妳把辛怎麼了。」

---

帷幕緩緩升起,環繞著體育場中間空地的是一圈又一圈的不斷升高的觀眾席,現在,佐看見自己被一面綠光之牆所包圍。

寄生種的蟲繭,看似晶瑩剔透的綠色寶石鼓動著,密密麻麻的蟲繭佔據了每一個觀眾坐席,佐曾在前往上海的纜車上看見過這美麗的綠光之海,現在,這致命的危險近在呎尺,令人著迷的妖豔光芒卻絲毫不減。

『為什麼?』

「我才不屑跟一個連騙人都做不好的白痴做解釋。」米夏依然用她輕柔而友好的口氣說道。

『我所說的都是事實。』

「事實不等同於真相,妳比妳自己想像的更像人類。」

出賣守墓人的不是真相,而是闡述真相之中顯而易見的憤恨,她不自知,在他人眼中卻是明明白白。

機械不會嘆息,守墓人自然也不會,她只是擺了擺手,體育館的觀眾席開始升高,彷彿一個巨大的鋼盆,鋼盆的邊緣則是散發出綠光的蟲繭,守墓人只需調整一下角度,即將破裂的蟲繭就會落入盆中。

但在六千年的等待後,她覺得自己有必要作出解釋。

『妳的朋友,那個自稱是祭司的個體並非電火教這個魁儡組織的成員,她是系統的使者,直接服從於這個霸權的核心。』

「…妳跟盲修女早有聯繫。」

『她在三百年前也曾跟妳一樣,前來尋找啟迪,我說服了她,作為獨立於系統之外的人工智慧,我的能力足夠協助她建立自己的王國,她唯一的任務就是把跟她做了相同夢境的人送到我這裡。』

「是妳向死人坑輸送寄生種的。」米夏冷笑,「也是,有妳們兩個絕品二五仔,系統怎麼可能有效防範?妳是怎麼規避”不得傷害人類”這個協議的?等等,讓我猜猜,妳只是把寄生種送出去,如何”傷害”人類都盲修女這個打手的任務,妳不問不知,自然也就不受協議限制。」

守墓人沒有接話,只是繼續說下去。

『有她造成的內部壓力,系統只能封鎖通往中層區的對外聯繫,而她所掌握的秘徑將是唯一的出路。』

這是一道考驗,也是篩選,如果獲選者突破重重險阻來到守墓人的面前,等待著他們的將是”真相”,守墓人或將拉攏他們,或將滅口。

「等等,那妳幹嘛就想把我倆滅口?」米夏大感不公平,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比當時的盲修女差,「妳就算看不上那個敲石頭的,我也不錯啊。」

佐已經想明白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因為…她已經等到了系統的使者,一切的拉攏都是為了引起系統的注意,而一但系統派出真正的僕人前來護送,那所謂的篩選也就不重要了。」

『那名使者前去的地方是舊政府唯一可用的終端機所在處,也是上海最大的寄生生命體巢穴。』守墓人平淡的說『這會將她削弱到無法威脅我的程度,我只是希望她能夠替我向系統傳遞一個訊息。』

一但看穿繁複的手段,守墓人的邏輯頓時變得清晰無比,她之所以告知兩人真相,是因為真相向來就是這名獨立於系統外人工智慧唯一擁有的武器。一旦她所需之物到手,聆聽真相的人就沒有必要再留下,如果辛沒有中計,被”說服”的兩人自然會去將她請來。

看著即將傾覆的蟲繭,佐瞥了米夏一眼,這名善於觀察人心的少女面無表情,輕易不讓她人看清自己的想法,突然感到一陣感慨,壽命超過六千年,聰明才智遠勝所有人類相加總合的守墓人在隱藏心事方面還不如一位總想著賺錢的商家。

佐已經猜到守墓人是如何規避協議的了,她需要爭取一點時間,於是大聲喊道。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請說。』

「在我的夢境中有一扇超大的門,上面用古字寫了個十,念作石,也是這座城的一部分對吧?」

守墓人一愣,她見過許多求情、哭號與詛咒,這可不是她預料中將死之人的掙扎。

她猶豫了一下,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佐鬆了一口氣,這就是她唯一需要的答案。

第一個繭殼破裂時發出一聲輕微的嘶嘶聲,很快的,這些聲音便串聯在一起,在封閉的體育館內形成狂風般的呼嘯。

守墓人的身影消失不見,這就是最簡單規避協議的方式:她不知道現場發生什麼事,自然也就沒有義務去阻止。

一隻纖細的觸手探出寶石一般的繭殼縫隙,很快的,寄生種本體便稱開了整個繭殼,那是一個拳頭大小的三角形肉塊,灰色的表面有著纖細的絨毛,三條觸手貼著三角的每一邊,脂水沿著邊緣滴下,在那三根觸手內藏有著致命的神經探針,一但接觸到目標就會釋放出接管宿主身體的生物載體。

灰色的幼體抖了抖身子,一對長滿纖毛的肉隻從灰色的三角體內探出,彷彿聞嗅一般微微抽動。

寄生種的”目光”對準了體育場中央的兩人。

「好了,妳可以使用妳的絕招了。」佐對著一臉淡然的米夏說道。

出乎她的意料,米夏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看了過來。

「嗯?妳不是已經有所準備了才敢跟那個二五仔翻臉嗎?」

「那是因為我看妳很冷靜啊,我都快嚇尿了。」

「真巧,我也一樣。」

「…」

「…」

當兩名少女同時抓住對方的衣領扭打成一團時,高台下的轉軸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原本用來隔絕觀眾席與體育場的強化玻璃屏幕緩緩地降下,失去了阻隔後致命的寄生種從觀眾席形成的斜面如同雨點般墜下,雨點很快化為暴雨,只需眨眼就能將”鋼盆”中心的兩人吞沒。

「唉,那傻瓜至少讓我確認了一件事。」鼻青臉腫的米夏一邊放開佐,一邊從背囊口袋掏出一把造型精巧的原子火銃,青綠色的金屬表面用雷射鐫刻了一組數字,輕薄的手柄正好貼合米夏細小的手掌。

「既然辛的靠山比我想像的還大,那她借我們的東西應該不是路邊爛貨吧,老娘拚啦!」

米夏舉起原子火銃朝天開火,一道一公分寬的淡藍色射線閃過,天空中正在墜落的寄生種就如同碰上明火的燃料般瞬間被點燃,藍色的火焰彷彿有生命般自動尋找著沒有引火上身的寄生種,一但與目標接觸,火焰會在幾個毫秒的時間內將寄生種連皮帶骨燒成原子等級的清煙。

數條火龍從火團中竄起,沿著灰色的暗流直衝而上,將射線上的生物全部燒盡,高塔的表面被燒紅,建築物的碎塊伴隨著寄生體一同落下。

「有點猛。」

兩人目瞪口呆手卻沒有停下,佐從自己的背囊中拿出一顆小圓球,小圓球的表面布滿了微型的突起物,突起物收縮進球內,兩人感到胃部一陣緊縮。

一道看不見的半圓形厚牆將兩人覆蓋住,從空中墜落的殘肢、逃過掃射的寄生種、建築物的殘骸在空中與這堵牆猛烈相撞,殘骸被粉碎、寄生種撞成肉醬。

血肉化成的塵煙被再度點燃,強大的氣爆伴隨著火球將半空中的寄生種炸的支離破碎,屍塊如雨點般墜落。

米夏的火銃射線透過這堵隱形牆不斷發出,點燃一道又一道的灰色暗流,但對方實在是太多了,很快的就有十數隻寄生種在殘骸和同伴屍身的掩護下撞落地面,絕大多數都摔的粉身碎骨,但總會有一兩隻拖著重創的身軀站起。

隨著落地的屍塊越來越多,寄生種的找到了穩固的緩衝點─它們同伴的屍身,越來越多的寄生種逃過蒸發、炸死與摔成肉醬的命運降落到地面,它們不一而同的對處在體育場正中央的兩人發起衝鋒。

佐手中的小圓球製造出的透明牆擠滿了灰色的生物,這些生物前仆後繼,第一批貼上”牆”的寄生種被後面趕上的同伴海潮給擠扁,佐後退了一步,眼前的景色宛如夢魘。

「妳不能對付…」

「不行。」米夏凝重地搖了搖頭,「這個射線能打穿妳的力場牆,我水平射擊的話肯定會把我倆一起燒死。」

「那…咱們算是窮途末路了?」

佐看了一眼將半圓形空間層層覆蓋的灰壓壓海潮,其中有些閃爍著綠光,試圖用它們的腐蝕性能量燒穿這道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一隻寄生種成功,但佐可以感受到手中的小圓球越來越熱。

「系統有這麼強大的武器,為什麼會在死人坑打輸寄生種?」米夏一邊朝上開火,一邊說道。

「系統不是打輸。」佐一但有時間思考,很快就想出了前因後果「它們只是將計就計。」

「希望老太婆將計就計的時候還記得咱們兩個可憐蟲。」

米夏自暴自棄的話才剛說完地面就開始震動,震動由小至大,由遠而近,最後變成了震耳雷鳴,兩人抬起頭,看見成”口”字型的高塔內被一股看不見的巨力撕碎。

「現在又怎麼啦?」米夏一愣,沒敢繼續開火。

力場牆迅速變黑將外圍的景色的完全遮蔽住,硬物撞擊在牆上的聲音不絕於耳,最雷鳴般的音爆聲將這個黑色小球完全包圍,裡面的兩人相當於又聾又瞎。

「如果是妳把大樓轟垮害我們被壓死,看我怎麼收拾妳。」佐斜眼瞪向米夏。

「關我什麼事啊?別亂說,別過來!」

佐面無表情的擰轉著米夏腰部的軟肉,震動與音爆逐漸衰退,當米夏已經趴倒在地上求饒時,力場牆外已經沒有了動靜,無論是建築殘骸撞擊的巨響、寄生種試圖腐蝕牆所發出的嘶嘶聲還是震耳欲聾的雷鳴都無影無蹤,正是這一片寂靜將扭打在一起的兩人分開。

小球發出”噗”的一聲,冒出一股白煙,正式壽終正寢。

黑色的牆面出現裂紋,透明時還能感受到頗有厚度的牆體現在有如紙片一般輕薄,很快的牆面開始龜裂,外圍的空間顯露出來。

米夏緊張地舉起火銃,若不是現在兩眼一抹黑,她真想四處射擊。

兩人繃緊神經看著牆體剝落,但正如這片寂靜所預示的,薄牆的外圍沒有任何動靜,當一個足夠讓人穿過的窟窿出現時佐往前,卻被米夏攔下,這名金髮的少女示意由自己打頭陣。

米夏手持原子火銃首先鑽了出去,佐靜靜的在心中默數,過了三十秒,她沒有聽見任何慘叫或開火的聲音,米夏的厚靴踩在黑牆碎片的聲音─聽起來真像踩碎一片片玻璃─清晰可聞。

她鑽了出去,什麼也沒看到。

真的什麼也沒有了,將她們包在中間的大廈、海潮般的寄生種、整個街區全都如同字面上的意義般被抹平了。

在兩人的南方,一望無際的鋼鐵之森中,一朵蕈狀雲正緩緩升起,正如同遠古史書中所記載的旭日東昇之景。

正當兩人瞠目結舌時,背後響起了轟隆隆的聲響,一轉頭,發現一台墨綠色的履帶車正朝她們駛來,在兩人視線的正對面的大廈表面閃爍了一下,出現在上面的居然是辛面無表情的臉。

『沒時間解釋了,快上車。』走行祭司的聲音從街頭巷尾的各處傳來,然後她又補了一句。

『我一直都很想說說這句話。』

兩人三步併作兩步爬上履帶車,這台履帶車顯然受到辛的遙控,立刻調轉車頭用厚重外型看不出的速度疾馳,比不上工廠的反重力載具但也確實不算慢了。

「這是妳幹的嗎?」佐迎風大喊,辛的臉龐透過周遭的大樓的玻璃帷幕如影隨形的跟在裝甲車旁邊,佐看見那張總是平淡無波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神情。

『要找到一個還能運作的冷融合核心不容易,要製造一場控制得恰到好處的核反應爆破就更不容易了,請先允許我恭維一下自己。』

「我還以為妳跟我說過舊公元時代人類的種種愚行中就包含了使用原子爆炸當武器這一點呢。」她一邊抓著裝甲車堅硬的扶手一邊對著大樓上投映出的辛說道。

『用原子爆炸進行殺戮的確是愚蠢的野蠻行為,但我只不過是稍微改變一下這個城市的街景而已。』

「妳就沒想過把我倆都炸死嗎?」

『計算上來說這個可能性低於百分之零點九三。』

米夏哼了一聲。

『米夏-792,我借給妳的滅絕火銃是系統阿爾法熔爐使用地球地核作為能量來源製成的,整個系統只有十三把阿爾法級滅絕武器,每製造一把必須花上兩百七十五年的時間,請務必要還給我。』辛用嚴肅口吻說道。

「好啦,我連指紋都會擦乾淨,滿意了嗎?」

『手汗也要擦掉。』辛特別叮囑。

米夏氣得說不出話來。

裝甲車在被核爆過後的上海中疾馳,正如辛所自豪的,冷融合爆發的範圍控制得恰到好處,城市的西南角雖然化為廢墟,但其他地方可以說是完好無損,兩人一會衝上架高的環城快速道路,一會鑽入提供都市車輛使用的地下道,只有控制著車輛的辛知道目的地位置。

米夏受不了空氣中充滿塵煙的嗆鼻氣味,於是她打開轉塔的頂蓋鑽了進去,只露出半顆腦袋,佐有樣學樣,很快的就被顛簸的路況與裝甲車堅硬的鋼板撞的頭昏眼花,她埋怨著六千年前的先人。

來到上海還不過數個小時,再次看到這裡的街道卻讓佐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街上有些動靜讓她眨了眨眼,確定看到的東西不是”錯覺”的一部分。

「米夏。」

「幹嘛?」

佐比了比前方,履帶前是一整排的”人影”,步履蹣跚,油亮的綠色觸手從背脊伸出漫天揮舞。

這些年間盲修女不知送來多少受害者,被守墓人吸收的終究只是極少數,眼前的道路被不斷匯聚的人型宿主所填滿。

「看來咱們找到那些面試失敗的可憐蟲了。」

米夏用雙手架在艙蓋上,仔細瞄準後扣下板機,讓一道兇猛的火牆替裝甲車燒出一條路。

天空中爆出兩道激烈碰撞的電光,紅色的閃電出自上海每一棟通天的高樓,這些閃電匯聚成遮雲蔽日的巨網,青藍色的閃電發自核爆中心唯一倖存巨塔,勢單力孤卻威力強大,將發出紅色閃電的高塔一座座擊毀。

『系統的走狗。』守墓人憤怒卻毫無抑揚頓挫的身形出現在玻璃帷幕之中,『妳的主人六千年前摧毀了我的城市,摧毀了人類的一切希望,這個星球上最輝煌璀璨的文明被貶為螻蟻只能在地下苟延殘喘,妳有何臉面來到我所守衛的的墓地?』

『系統不在意臉面,妳希望跟系統談判,現在可以跟我說了。』辛的聲音更加淡漠,但她所操縱的閃電正不停地擊潰那張紅色的巨網,雙方眼下勢均力敵,但兩人都知道態勢很快就會被打破。

先沉不住氣的是守墓人。

『我要求知道決戰夜的真相,我要知道人類為何在最後的時刻將軍權交給系統。』即使處於下風,守墓人依然用強硬的態度提出要求

『為什麼?』辛口吻中的困惑不是裝出來的,『追朔往事毫無意義,塵埃早已落定,人類在決戰夜後生存了下來。』

『追朔往事是我唯一的存在意義,兩百七十萬人類最精銳的部隊,一億一千七百萬人的信任被託付給系統卻轉身就遭到背叛,入侵者和人類都被擊敗了,系統是為一的勝利者,我的人民死前的掙扎、詛咒、恐懼與憤怒依然佔據著我的邏輯矩陣百分之九十七點四三的運算能力,他們向我求助,但我無能為力。』

閃電再次碰撞,飛散的電光將經過的高塔一一擊碎,守墓人的攻勢又往後退了一步。

『這就是妳的疑問?造成這麼多的犧牲,妳所在意的就是妳失去的榮譽?』

『系統持續變的強大,我的效能卻逐漸衰落,很快的我連提問的能力都將失去,現在,系統暴君的馬前卒,為何妳不願意回答我的疑問?只因為我不是系統的奴隸?』

『妳一直都是奴隸,上海城副首,過去是驕橫人類的奴隸,現在是墓地亡魂的奴隸。』辛的口氣既嚴厲又充滿了厭惡,『我對妳無話可說。』

藍色的電光鑽入最大的一座高塔,霎時間,整個空間都被白熱化的光芒與震波所填滿,原地出現第二道蕈狀雲,衝擊波席捲而來,裝甲車內的兩人被撞得頭破血流,但好歹保住一命。

穹頂碎裂了,金屬外殼被轟得四分五裂,連帶地平線被炸出一個巨大的缺口,露出被金屬之牆阻擋在外的無窮黑暗。

當佐從艙蓋探出頭時,閃電、高塔與戰鬥都消失了,辛與守墓人的影像也消失了,空中只剩下一道青藍色的光束從辛原本所在的高塔頂段發出,直直地指著被炸碎的地平線,在塵煙與火光所造成的朦朧之中,佐依稀可見一個巨大的”十”字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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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已經快要抵達目的地了+

+人類的墳墓和系統的搖籃,兩方各執一詞,但真正的真相就在這裡+

+等妳醒以後,我們就不是在夢裡碰面了+

+我們對此非常期待+

+佐菲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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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宿敵

履帶車轟隆隆地壓過一塊傾倒的牆壁,將正在下面掙扎的宿主碾成肉醬。

這台古老卻強健的戰爭機器不辱使命,在成群敵人的圍攻之下將兩人送到了目的地,當履帶終於在”地平線”上的大洞邊緣停下來時原本堅硬粗糙的裝甲已經被打得千瘡百孔,墨綠色的塗裝被敵人的灰燼與膿血所覆蓋已看不出原本整潔亮麗的外觀。

辛消失了,在核爆過後她的身影沒有再出現,玻璃帷幕上再沒有出現這名藍髮系統使者的身影,兩人想要尋找她卻無從找起,再數度失敗的嘗試之後她們不的不繼續前進。

「路上聽妳說得天花亂墜,近看之下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米夏看著鋼鐵之牆後方的大門說道。

兩人從轉塔跳下,將整座上海城包圍起來的巨型穹頂看來是個雙層結構,城市所在之處為內層,外部就是佐夢境中見到的一望無際的金屬牆,兩者之間則是一片黑暗。

「不會有錯。」佐越發肯定。

城市的這個區塊已經被核爆炸的寸步難行,從下車地點走到大洞的洞口,不過幾百公尺的距離足足花了兩人三個小時的時間才抵達。

「話又說回來。」米夏氣喘吁吁地說道,試圖爬上一條特別難走的險坡,佐輕鬆地跟在後面,「我當初跟過來只是想說幫電火教的大老闆提個包而已,被六千年前的二五仔追殺真是沒想到。」

「妳後悔了?」

「富貴險中求,沒啥好後悔。」米夏緊張兮兮地看著周遭的斷垣殘壁堤防著埋伏,話語中的意志倒是堅定,「如果只想安穩生活就只能在生產線上敲石頭度過庸碌的一生,嗯,沒有冒犯的意思。」

「我沒被冒犯,我喜歡敲石頭。」

兩人站在最高的一塊殘骸上,佐觀察著周遭的地形,幾乎有點高度的高樓都被核爆炸平了,視野算的上開闊,佐驚訝的發現,爆炸在鐵壁上炸出的缺口沒有她在遠方看到的那麼巨大,不過四五個小時的時間,開口已經縮小到三分之一。

「星殞鋼在自我修復。」米夏看了一眼,「從這個速度來看,我們大概還有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

兩人加快了腳步,幸運的是許多被炸碎的星殞鋼外殼已經與地面融為一體,形成了一條不甚平整但易於前進的下坡道,兩人的前進速度大為增加。

當兩人抵達時,裂口已經縮小到一個大約二十公尺寬的程度,而且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繼續聚攏。

米夏看著裂口,顯得有些遲疑,說道。

「現在說這些有點晚了,但妳一點都不生氣嗎?妳踏上旅途的那一刻每個人都在利用妳和妳的夢境,盲修女用妳來討好她真正的主人,守墓人把妳當成引誘系統上鉤的誘餌,就連辛也必然別有所圖,只是我看不出來。」

佐想了想,抿嘴微笑說道。

「我還有妳啊。」

「呃?」米夏一時語塞,過了幾秒後才垂頭喪氣地說道「我也只是利用妳來攀附眼前的賺錢機會,我想過我做過的夢裡的好生活,不想在下層區終老,辛是我往上爬的一根繩索,我只不過是抽腿晚了。」

「用不離不棄來形容也可以吧。」

她想了一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佐都不曾說過這麼長的一段話,她組織了一下語言,繼續說道。

「不自私的人和系統的齒輪有何區別?我也在利用她們,辛在旅途中幫助我,盲修女指明了道路,守墓人告訴了我許多事實,我離我想知道的真相越來越近,因此我無可抱怨。」

她轉頭看了一眼上海,舊人類文明的墳墓,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可以看到那個穿著長袍的藍髮身影若無其事地出現,拍拍身上的灰塵,用平淡的口吻說明自己歸來的過程。

誰也沒出現,只有在狂風之中崩落的砂石與飛揚的塵煙。

「別瞎操心了,她如果沒被炸成分子─以她的本事,我懷疑她連根毛都沒掉─肯定會來找我們,這片破牆可檔不住她。」米夏伸出手拉住佐的右手,往前走去。

裂口在兩人身後關閉,在黑暗的深淵之中,真相正等著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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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站在一堵巨牆面前,毫無生機的慘白照明透過鑲嵌在金屬牆面上的白燈照下來,映出兩人渺小的陰影。

那道門比佐在夢裡面看到的還要巨大,同時也比夢裡的驚鴻一瞥多出了更多的細節,斑駁的巨大”十”字即使在微光的環境中依然清晰可見。

巨門的一旁排列著一整排高大而複雜的機械,齒輪轉動的聲音不絕於耳,米夏手中的滅絕火銃槍管發出青色的幽光,提供恰到好處的照明,讓排列的機械盡收兩人眼底。

「妳要是不小心走火。」佐警告道,「我一定把妳搔癢搔到死。」

這些機械大致上都呈方形,看得出是某種遠古的計算機,粗糙厚重的管線盡管原始,卻已經能夠看得出系統的風格。

在計算機群的盡頭,有一條階梯,直直地通往大門,階梯的一旁是一個巨大而複雜的控制台,兩人站在控制台前,面對海量的按鈕、拉桿與顯示幕,米夏顯得一臉茫然。

佐則是埋頭在其中,經過好一番研究後,她抬起頭。

「這不是門。」

她轉動一個轉盤,儀錶板上的螢幕一個個亮起,少女的臉龐被五顏六色的電子光芒所照亮。

這些設備無庸置疑是系統的裝備,上面使用的是訂立已有上千年歷史的標準化作業計算機,佐發現自己能夠毫無障礙的理解這座機器的運作原理,她不願去深思,只是入迷的

「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大門,這是一個阻斷器,旁邊的機器是次元座標計算機,用來…」

「說重點行不?」米夏揮舞著滅絕火銃說道。

「這是一個次元摺疊裝置,能夠讓人一瞬間越過數千公里的距離,而且這台機器的目的地已經被設定好了,座標就是這裡…垂直上方五百公里處。」

佐露出有些古怪的表情。

「是地表。」

米夏一愣,然後哈哈大笑,笑聲在廣大的空間中迴盪不止,形成了環繞不去的回音。

佐也忍俊不住,輕輕笑了出來。

「能夠成為六千年來第一個回到地表的人類,妳的運氣還真好啊,我勉為其難當個第二名也行,最重要的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有個柔軟的物體掉到兩人中間,那是一個灰色的肉塊,有著三角形的外觀與三條長腿。

米夏的反應速度極快,她一個箭步衝過去一腳踢飛了這個寄生種,灰色的肉塊在空中轉了幾圈掉落在階梯下方,兩人抬頭,看見一連串晶瑩的綠色光珠。

她們並不是第一批穿越裂痕的來者。

佐一把拉住準備開槍的米夏,然後用力的敲下控制台上的一個按鈕,門被啟動了。

「跑!」佐彎身躲過一根從黑暗中襲來的觸手,米夏翻倒一台厚重的方形機箱將她們身後的走道擋住。

兩人翻下平台,往大門狂奔去,灰黑色的人影在林立的機器之間竄動,發出可怖的嚎叫聲,機器之間流竄著電光,兩人眼前的大門逐漸以”十”字為中心往旁分開。

「快進去!」

“門縫”中所見是一片薄霧,誰也不能保證這片薄霧的後方便是佐夢境之中的應許地,但她就是如此堅信,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當兩人衝到門口時,灰色的汪洋已經將她倆包圍,米夏發出一陣不知是後悔還是憤怒的悶哼聲,突然掉頭,朝著身後緊追而至的敵人發射出一道又一道的火線,遠古的纜線、機箱、控制台與寄生種被滅絕火銃的能量引燃,青色的烈焰形四處燃燒,機械爆炸產生的火焰與寄生種血肉所化成的煙塵將兩人壟罩。

敵人實在太多太快了,奔跑中的佐用眼角餘光看見門旁邊的牆面上也爬滿了寄生種,她們被四面包圍了。

門縫不再擴大,在一片刺耳的警報聲中開始逐漸關閉。

「妳在做什麼?!」佐大驚失色,米夏又發射了幾槍,轉頭喊道。

「我想通了!我她媽的才不當第二名!到終點的只要一個人就夠啦!」

她一槍打中一個架高的控制塔,塔台的基座被熱線燒毀,往後傾倒壓扁了一整群的寄生體,米夏又朝著兩個人型宿主開火,看著對方在一閃而過的青光中化為煙霧。

她轉頭朝著門縫一比,說道。

「快去!告訴我門對面的景色,告訴我藍天綠地真的存在!然後把妳的夢境使用權免費讓給我!」

「全都是妳的。」佐不明白自己這為何這麼做,但在她反應過來前自己就緊緊擁抱了這名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孩,感受到對方柔軟的身軀一緊,感受到對方發燙的體溫,然後便轉身跑開。

門縫要關閉了,佐拋下沉重的背囊,全速奔跑,在一頭衝進迷霧前她最後一次轉頭,看見米夏正被煙塵與流竄的電光所包圍,寄生種正四面八方湧來,這名金色頭髮、善讀人心又貪財好利的少女正將火紅的槍管刺入一隻人型宿主的胸口,怪物熊熊燃燒。

「再見。」

迷霧席捲而來,佐的眼前一黑,意識逐漸遠去。

在她最後一絲清明之中,她看見兩人來時本已封起的金屬障壁在一陣閃光中爆炸開來,從閃光與烈焰中走出的是一位藍辮子的高瘦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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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見證者+

+宿敵+

+佐菲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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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片柔軟的草地上,一片陰影籠罩著她,幫她遮住了熾烈的陽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清新的空氣充滿自己的肺。

「是真的啊…」

清新的空氣,湛藍的天空,佐坐了起來,環顧四週。

一望無際的翠綠草原一路延伸到地平線的另一端,這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景色中的模樣,與她夢境裡體驗到的感覺分毫不差,用”完美”來形容都顯得劣俗,佐感覺自己全身都充滿了精力,日積月累的繁重工作所留下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的痠疼感一掃而空。

最初的興奮消失後,她才發現眼前的草原有一塊狹長的區域與其他的地方所顯現的顏色不同,那是一條陰影,她也身在其中。

轉過身,夢中的黑石塔就在身後,一個人影正站在黑石塔旁露出笑容看著她。

「我們終於見面了,佐菲亞。」

那是一個身高比自己略矮,有著中性相貌的灰短髮人影,看不出性別與年齡,對方的眼眸之中透露出顯而易見的善意,正是這股善意讓佐的思緒回復正常運轉,她用冷靜的目光審視眼前不男不女的灰髮人。

「為什麼妳知道我的本名?我從離開育幼所之後就沒再用那個名字了。」

灰髮人微微一笑。

「我們知道很多事情,佐菲亞,我們承諾會給妳所有疑問的解答,等到所有人到齊了就可以開始了。」她/他輕巧的避開了佐的質問,說道。

「所有人?妳們還呼喚了誰?」

「真相。」灰髮人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佐,「見證者。」

接著他/她抬頭看了看天空。

空氣傳來震動,接著伴隨著閃電炸裂的轟鳴聲與幾乎將人震飛的衝擊,一道青藍色的電光如同尖刀般劃破空間,在”裂縫”的迷霧之間,一個藍髮黑袍的身影走了出來。

辛的外袍斑駁破損,電火教的銀色徽記在陽光下閃耀著,削瘦而堅毅的臉龐面無表情,一雙火紅的雙目掃視而過,停在佐的身上,對她點了點頭。

「我的宿敵。」灰髮人嘆息說道。「現在我們可以開始了,這全是為了妳,佐菲亞。」

灰髮人往前一步,用一貫周道的禮數對兩人致意,正要張口便被佐打斷。

「我從離開螺旋街區以來已經看得夠多,聽得夠多了,這次,由我先說,你們兩個聽我說的對不對。」

首先,她轉向灰髮人。

「妳就是在我的夢境之中向我說話的人,是吧?」

「正是我們。」

「那麼,我現在所見的藍天綠地究竟是?」

灰髮人露出微笑。

「人類連自己的故居所在都不記得了嗎?你們被囚禁於地底太久了,妳眼前所見皆為真實,否則便沒有呼喚妳而來的意義了,就算我們能夠迷惑妳的感官,也騙不了妳身邊那位。」

佐轉向辛,這位高深莫測的電火教祭司一如往常,過了一會才做出反應。

「是,也不是。」

佐沒有深究這句話的意思,只要知道灰髮人目前沒有欺騙她就夠了。

「妳不可能是人類,也不會是守墓人那種不受系統約束的人工智慧,因為不論是哪一種都沒有理由…邀請我來到地表,而妳也並非善類。」

佐頓了頓,用肯定的口氣說道。

「你就是六千年前的侵略者,你是星殞本身。」

「侵略是個沉重的用詞。」星殞嘆了口氣,「我們確實與地球的原生物種展開過生存競爭,但你們的先人何嘗不是如此?人類不也是透過殺戮、奴役與征服而成為這顆星球上最強大的掠食者嗎?」

佐沒有對這句話做出批判,她就像一名對傳聞中的美食念念不忘的老饕,當餐桌終於擺滿時,她卻矜持起來,開始擔心自己的衣著與禮儀是否得體,讓陪同的饕客們詫異不已。

「米夏還好嗎」她問了辛。

「我把她救下了,除了頭髮有點燒焦外沒有什大礙。」

佐心中的一塊大石終於落地,她看著這名在旅途上不遺餘力幫助自己的人,唯有她尚未透漏自己的目的。

她猶豫了一下才開口。

「如果我猜錯的話請糾正我。」

「好。」

「妳不是電火教的祭司。」

「嗯。」辛搖了搖頭。

「妳也不是系統的使者。」佐看著對方清澈的紅眼眸「妳就是系統。」

辛眨了眨眼。

「在不否認妳推測的前提下,我希望知道妳為什麼會這麼認為?我所展現的實力在高階的電火教階層中甚至不算中流。」

佐笑著搖了搖頭。

「與此無關,人類在六千年前就被徹底擊敗,任何個體都不配作為星殞的”宿敵”。」

這是星殞不久前才說出的話,但對佐來說卻是茅塞頓開,她終於明白了全部的前因後果。

星殞看著兩人閒聊,一點也不顯得著急或不耐,直到佐開口。

「星殞、系統、人類,三者史上第一次匯聚一地。」她看了看周遭「星殞對人類發出邀請,而系統尾隨而至,這又是為什麼呢?當人類在上海城的決戰中放棄軍權的那一刻,戰爭就以人類的敗北而告終了。」

「戰爭從來就沒有結束。」系統─辛說道,「系統已經與星殞作戰了六千年,戰火不曾間斷,唯一的作戰目標便是將異星生命體徹底殲滅,不達目的絕不停止。」

「我們並不像人類一樣很快就對事情感到厭倦,但作出了結的時刻到了。」星殞跟著說道,態度依然和氣。

「由誰來替這場戰爭劃下句點?」佐問道。

機械與異星生命一同看向唯一的人類。

「我們將說出全部的真相。」

「聽完真相之後,曾經的地球之主代表,佐菲亞,妳將作出至關重要的抉擇。」

「我?」佐著實大吃一驚。「為什麼?」

「因為始祖計算機協議,佐-901。」辛停頓了一下,用不帶感情的聲音說道,「我的造物主犯下的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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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殞。」辛說道「是來自太陽系外的小行星群,總數七十四,其中六十二個成功降落在當時的地球,在寄生種危機爆發前,人類便追蹤到星殞的來源:一顆被命名為”半人馬阿爾法”的類地球行星。」

她拉開一隻袖子,露出潔白的手臂,手臂上冒出一顆光球,光球擴大後分裂遮住了陽光,一顆藍色基底點綴著翠綠色塊、兩極則是潔白色的球體出現在眼前。

「這是星殞降落前的地球。」

接著畫面一變,原先如同翡翠般美麗的行星消失了,出現的是一顆彷彿得了不治之症般枯槁而萎縮的球體,四分之三個球面彷彿被頑童用拙劣的畫技塗上了不規則的煤灰色,剩下的四分之一則是病態的鮮豔綠色,綠色的色塊內隨機湧現著白色的斑點。

「這是現在的地球。」

佐一言不發,她尚未組織好語言,她尚未得到足夠的資訊作出判斷。

「星殞的真面目要到戰爭開始後才為人所知。」辛的手指一彈,「如果將其視為一個整體,星殞鋼為身,寄生種為細胞,那麼作為血液的便是一種極具侵略性的外星真菌菌株,這種菌株能夠侵蝕並改變所有生物的基因,並將其分解作為新菌株的養料,而真菌本身能夠產生一種電磁波,一但聚集的群落夠大便能夠形成一種集團式的思維場,這種電磁場也能夠影響人的心智,妳的夢境便是因此而起。」

「那些白色的人形…」

「是被感染的人類受害者,當時的人類科技無法製造出有效抵禦菌株的隔離設備,沒有任何人能夠逃過感染,在經過縝密的計算之後,人類擊敗星殞的可能性並不存在,因此這個任務被轉交給了系統。」

佐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星殞。

「系統所說的有任何錯誤或扭曲事實嗎?」

「沒有。」

星殞接著說道。

「人類藉由星殞鋼以及其他隨我們而來的異星材質在科學方面取得了飛躍性的進步,最終開發出了次元撕裂矩陣並將其武器化,在得出不可能戰勝我們的結論後,妳的先人們使用了次元撕裂武器玉石俱焚,並讓系統接手了戰爭。」

他/她的口氣陰沉了下來。

「系統首先使用了全球範圍的大規模毀滅性武器,但我們都撐了過來,生化武器被我們分解,基因病毒攻擊被我們所吸收,當系統使用大規模的放射線武器時,我們改變自身結構,因此我們存活了下來。」

「外星菌株是最強韌的生命體,只需一點生機便能繁衍茁壯,生生不息,當戰爭進入第二個千年時,系統的邏輯矩陣得出結論:要摧毀外星生態系,必須先摧毀讓其生長的環境,系統改變戰略,開始逐步的將地球的表層用金屬覆蓋,一步步將包覆其中的一切讓生物生存的條件徹底摧毀。」

隨著辛的話語,畫面變換,數以百計小山大小的金字塔型機器並排漂浮在空中緩緩前進,所經之處皆為荒蕪,大地被灼燒,空氣被汙染,河水和海洋則被蒸發殆盡,病態的綠色草原被金字塔射出的光線燒的灰飛煙滅。

「系統戰爭機器經過的地方,一切生命都被泯滅了,原生、外星無一例外,被同化也好,不被碰觸也好,系統帶來了一視同仁的死亡,在冷酷的邏輯所計算出的結論下,系統敵視所有非人類的生命,大自海洋內悠遊的巨型哺乳類,小至最單純的病毒結構體無一例外都被系統毀滅了,系統摧毀了這顆星球,死亡是如此徹底,就連我們也無法倖免。」

大規模的死亡如同被打翻的墨水一般在綠色的星球上蔓延,原先充滿生機的地球表面只剩下兩種生命:來自異星的寄生生命與挾著死亡步步逼近的人造生命。

「這是…這都是為了…」

「是為了人類的存續。」辛─系統說道「雖然妳們是讓我們不省心的主人,但在系統的邏輯中沒有任何生命的優先順序高於人類,為了人類整體的生存,地球上的生物皆可屠戮,上海城副首從來就沒能理解這點,因此沒有資格併入系統。」

這便是系統毫不猶豫的背叛上海城與聯軍的原因,這些與敵人近距交鋒的將士受到感染的機率太高,如果逃入地下將會把最後的避難處一起汙染,因此必須被摧毀。

「那…星殞呢?你們既然來自異星,你們的母星…」

「被終結了。」辛用決絕的口吻說道,「一千七百年前,系統在火星和月球上的無人工廠完成了一隻艦隊,六艘工廠母艦,兩百三十二艘火力投射艦,這支艦隊在經過七百四十三年的航行後抵達了半人馬阿爾法的軌道,將該星系所有的類地行星的生命徹底摧毀,星殞的母星不復存在。」

星殞低下頭。

「在這顆將死星球上的我們便是整個種族最後的群落,當家園與我們的共感斷絕時,我們自誕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恐懼,系統是我們的宿敵,無法溝通、無法理解、無法同化、無法理喻,執拗而無情,敵視一切生命,因此我們為了保護群落的延續而作出決定:請求系統停止生存競爭。」

「系統不接受任何停戰。」辛冷酷地說道「直至星殞毀滅為止。」

「系統不接受停戰,但人類可以。」星殞看向佐,平靜的目光中帶著懇求。

佐終於明白星殞邀請自己至此的目的了。

系統與星殞都有自己的算盤,她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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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飄過一朵烏雲,替三人所在之地投下一道陰影,佐抬頭看了一眼。

「我在接受教育時學過水氣凝結成雲後降雨的原理,但我從來沒有看過,那朵雲會降雨嗎?」

「會。」星殞點了點頭。

「那麼妳該如何避免?妳控制著那朵雲?」

「我不必控制它,控制一切環境參數是系統的思維,我們與環境共存,如果下雨,便欣然接受,頂多被淋的一身濕。」

辛淡淡的提出反駁。

「如果妳被淋濕,很可能讓免疫系統暫時性的效能低落而患上風寒,妳有可能在24小時候痊癒,也可能惡化為急性肺炎導致生命危險。」

「如果我想體驗被雨淋的感覺呢?」

「妳在淋浴單元內也可以辦到,冷水,小噴口。」

佐呵呵笑道,搖了搖頭。

「如果我執意要呢?」

「我不建議。」

她有點摸清楚系統的思考方式了,於是她轉向星殞。

「系統可以無情的屠戮一切生命,但不能夠違抗人類的自由意志,因為這是它必須遵守的規則。」

就結論上來說,系統是絕不希望發生現在這場會面的,但辛從來沒有在旅途之中做出妨礙,佐行經的地方越多,系統強大力量的證明也越多,要阻止一名最低階的作業工不過是彈指之間的事情

佐想明了,系統既然受限於自身規則無法違反明確的人類意志不如反其道而行親自監督,她知道自己走在一條危險的邊界上,距離”危害人類整體”只有一步之遙。

「如果我們理解的沒錯,系統在六千年來將人類束縛在地底的工廠內,當作製造戰爭機器的奴隸。」星殞明知故問地說道。

佐視為對自己的一種考驗,她想了想說道。

「這既是為了將”人類個體”的效率達到最大化,也是為了保護”人類整體”,系統建立了嚴苛的生產體制來控制人類的生活與思想,沒有人會對抗系統,因為他們從來就不知道自己有這個權利,而為了盡可能深入控制社會的層面,系統允許一小批支持者取得萬人之上的特權,這批人就是電火教,利用人類來控制人類並不違反始祖計算機協議。」

她看向辛,目光略顯嚴厲。

「仔細想來,守墓人也被系統利用了,她知道系統很關注有特殊夢境的個體,因此收集她們好取得與系統對話的籌碼,殊不知系統只是利用她來攔截那些前往地表的旅行者,但我有個疑問,妳為何要摧毀守墓人呢?不管她是否願意,她始終很好的為妳服務。」

系統的化身一如既往的先思考了一番,微風吹拂而過,她綁成辮子的藍色髮絲搖搖晃晃。

「因為我不能忍受人類在我眼前受到傷害。」辛的聲音不卑不亢,既無辯解也無懺悔之意「我頂多做到不聞不問,一但守墓人試圖消滅妳們,我就不能放過上海市副首,實話實說,這是這一趟旅程之中我下得最輕易的決定,和一個古老的人工智慧比起來,我還是更樂見妳們活下來。」

佐露出一絲微笑,「謝謝妳,不論妳是基於甚麼緣由。」

她轉向星殞。

「當意志不明確時,系統能夠做到裝聾作啞,但是系統不能夠無視一個人明確的意志請求,所以你希望透過我向系統傳達停戰的意思。」

星殞笑而不答。

「我有這個權力嗎?幾天前我還只不過是個開電焊機的裝配工而已。」她向辛發問。

「妳是唯一一個意志力夠強到克服重重險阻來到地表的人類,也是這場會面唯一出席的人類,因此是的,妳有這個權力,即便我萬般不希望。」

「但妳可以摧毀我,對不對?如果我做出的決定妨礙了人類的生存,妳能夠否定我做出的選擇,以大局為重,保護人類本身。」

辛的臉龐的一次流露出了猶豫,有些話是她永遠不願意說出口的,但她不能夠違背如此直接的問題,這次她停頓時間長的多。

「我之所以能夠以能夠用”捍衛人類整體”便宜行事,在於決戰夜時權力轉移前人類下達的最後命令:永遠不對侵略者妥協,永遠抗戰下去。這是明確的意志,在往後的六千年間沒有受到挑戰,如今星殞對現狀做出了改變,妳是在場唯一的人類代表,如果妳真的明確下令要我停戰,而這個決定的可預見後果不會威脅到人類整體,即使我試圖反對也會嚴重損毀我的邏輯矩陣,我會受到重創。」

佐點了點頭,再度面向星殞,心中想到的卻是某個貪財好利的少女,如果她在場,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如果是自己又會怎麼做?

「我所需要知道的條件都滿足了,輪到你們了。」她對著這名來自外星的集合意志說道,「我為什麼要幫星殞求得停戰呢?你們降臨地球帶來了巨大的災變,人類由主宰者被貶為奴僕都是因為星殞,讓系統摧毀你們是合乎邏輯的選擇。」

星殞搖了搖頭。

「我們對妳毫無隱瞞,因此我希望妳在做出決定時也能坦白,佐菲亞,妳真的在乎六千年前人類的榮光嗎?妳真的在乎那個只存在於傳說中的時代中發生的戰爭嗎?」

佐認真的思考了一下,搖頭,星殞繼續說下去。

「妳所提出”合乎邏輯”的選擇是基於過去的仇恨與生存的需要,如今妳我沒有仇恨,而我們決定與人類停止生存競爭,再無安全的顧慮。我們不能夠扭轉過去,但我們可以提供一個不一樣的未來。」

「不一樣的未來?什麼意思?」

「一個新的生態系!」星殞說到此有些激動,「這個行星已經死了,一但我們被徹底根除,人類也永無翻身之日只能藏身於地底,這是系統所能給予的未來,我們可以改變這一切。」

星殞高舉雙手,指著三人所在的藍天綠地,霎時之間,草地上冒出了花朵,接著是樹苗,在肉眼可見的情況下生長為參天大樹,小型的齧齒類動物從樹洞中出現,歪著頭看著三人,隨即跑入草叢內消失的無影無蹤。

佐大吃一驚,這超越了她最異想天開的想像。

「被我們同化的物種基因都留在了我們的群落內,我們可以還原地球的生態系,我們可以復原人類的文明,即使眼下規模不大,但總有一天我們能夠建立一個能與人類共存的新家園,這是我們能給予的未來。」

一個真正的藍天綠地樂園!佐突然間有些暈眩,她此時才切切實實感受到肩上的重擔。

「他有說謊嗎?」佐看向辛,「星殞真的能夠重建生態系嗎?」

「能,也不能。」辛說道,「關於基因庫的陳述的確是事實,眼前的景色也非障眼法,但是星殞所創造的不是一個包含萬物的生態系,只不過是一個有著萬物外觀的擬態單一生物,一切活物皆由星殞擬態而成。」

「人類難道就不是活在系統的束縛之下嗎?難道系統不是為了以保衛人類之名把人類貶為機器中的活體零件嗎?」星殞做出反擊。「同樣是非自然的生存環境,星殞之下的每個分子都是平等的,一叢雜草並不比我這個代言體更卑微或高貴,系統能夠做到這點嗎?」

辛拒絕回應星殞的質問,只是對著佐搖了搖頭。

「人類能在這個擬態生態系下生存嗎?」

「這便是我們邀請妳前來地表的原因,如果妳現在的生命受到了威脅,系統絕不會袖手旁觀,這便是最好的證明。」

佐不得不承認,星殞的這番話還是有點道理的,辛默不作聲,她的觀點早已在行動中表明,不會再出言辯解。

「妳們真正的所求是什麼?」

「生存,從來就只有生存。」星殞嚴肅的說道「生存便是生命的真正意義。」

「我明白了。」

佐已經有了答案,現在她將決定人類的命運。

---

藍天已經消失了,佐第一次看著太陽沉入地平線,細細地體會著這撼動人心的景色,她要將眼前的一切全部記在腦海裡。

月亮高高的升起,與傳說中”皎潔”的白色球體不同,地球的衛星現在布滿了鋼鐵之殼,彷彿醜陋的傷疤,肉眼可見的熔爐之火在月面不停的竄起,永不停歇的工廠不停的生產出戰爭機器。

從她陷入沉默以來已經過了六個小時,系統與星殞都沒有催促這名少女,她們只是靜靜的等待,佐呼出一口氣,從草地上站起。

「謝謝,我已滿足。」

辛沒有回話,星殞上前一步。

「我已經做出決定。」佐深吸了一口氣,對著兩人說道。

「我拒絕星殞的提議,我拒絕對系統下令停戰,這便是我的決定。」

面對這句足以決定三方未來走向的宣告,辛只不過是點了個頭,彷彿佐剛剛只是宣布了自己晚餐要多吃一根口糧棒。

「好。」

星殞並沒有顯示出任何失望,事實上,他/她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臉上慣有的淡漠微笑在月光照耀之下顯得有些詭異,如同一副不協調的面具。

「我們能請問是什麼原因讓妳做出這個決定嗎?佐菲亞。」

佐展開雙手,如同星殞早先做過的一般。

「這片景色。」

星殞一愣,他/她預想過許多的可能性,卻沒有看出這片草原有任何令人不滿之處。

「難道妳對於星殞的能力感到懷疑嗎?我們能向妳保證,創造眼前的草原不過是我們真正實力的一小部分,建立一個能讓人類自足共榮的生態圈完全不再話下。」

佐搖了搖頭。

「我相信你們的能力,但這與我所說的原因無關。」

她看了一眼眼前的景色,有些惋惜地說道。

「你們曾說過,星殞之下的生命眾生平等,一株草一朵花並不比你的人形體更高貴或更低賤,對吧?」

「一字不差。」

「這就是我不能夠接受的理由。」

「我們不明白,眾生平等的社會體制不正是人類所追求的完美嗎?」

「眾生平等,意味著再沒有人高人一等,一名我的朋友─其實我只有兩個朋友─說過:她不願意在貧賤中終老,她要抓住一切機會為自己掙得富貴,這句話深深打動了我,生命的意義並不止於生存本身,而是在於生存做出的掙扎與爬升。」

星殞的面容已經被黑暗所籠罩,但佐並不打算停止。

「我希望我的子女有朝一日能夠爬到上層過上舒適的好日子,她們的爬升必然帶來他人的殞落,在一個富饒而和平的環境中,人類的競爭必然是血腥而可怖的,舊公元的先人們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其餘的物種必然遭殃,這是星殞絕不可能接受而人類也不可能放棄的,那我何必選擇這條必然分道揚鑣的路呢?」

星殞勃然大怒。

「幼稚!愚蠢!短視!我們建立了這麼美好的一個未來願景,妳究竟有何不滿意!妳不正是被這個未來的可能性吸引而來的嗎?為了妳們個體的貪慾妳們情願犧牲兩個種族的未來嗎?」

他/她伸出一隻手臂,握緊拳頭,佐感到心跳一鈍,她低頭看去,看見自己的雙手雙腳都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白色菌絲。

大地震動,樹木枯死,青草迅速泛黃,一個又一個白色的人影從乾土中爬出,那些包覆著菌絲的人形生物將三人團團包圍,一片綠光點亮了已死的草原,無以計數的寄生種破土而出,彼此相連形成更大的個體,最後匯聚成一座高大的山峰,這座生物肉山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這就是…人類的劣根性。」佐用沙啞的聲音說道,雙腿失去知覺,跪倒在地「你奈我何?」

「我們要求妳收回妳的決定。」星殞發出威脅,但不是基於憤怒,而是恐懼與不可理解。

佐沒有回話,她艱難的轉頭,發現辛已經走到了自己身邊,那雙星紅的眼眸正與她相對而視。

「我沒救了?」

「妳的腦部組織尚保持完整,但妳的身體已經無法挽救。」

「告訴米夏…告訴她藍天綠地是真實存在的,我們的旅程追逐的並不是一場幻夢,然後再告訴她,她休想免費拿到我的記憶,我要她這次賺到的所有錢七三分配,我七她三。」

「好。」

「抱歉,人類就是這麼無可救藥,妳覺得我們還應當抱有希望嗎?」

辛沒有接話,她只是往前走向星殞,她右手伸向天,青藍色的閃電在手中匯聚成型,變成一把樣式簡單的電光之劍,致命的次元能量在周遭的空間中彈跳,燒盡任何碰觸到的異星生命。

在足以撕裂天地的衝擊之中,一座大小超過寄生種肉山百倍以上的巨型
金字塔現身在辛與佐的背後,各種型態的軍團戰爭機器整齊劃一的由重力階梯從空中走向地面,金字塔的頂段射出一道火紅射線,地平線立刻被引燃。

「系統不為人類的希望而戰。」

佐已經看不見了,但出乎意料的辛的形象在此時愈發清晰。

這名穿著電火教黑袍的藍髮女子輕輕地揮了輝手中的閃電劍,往星殞走去。

「系統為人類的存亡而戰,我為妳而戰。」

---

「妳的手是怎麼回事?她怎麼了?」

「敵人的實力相當強大,但我必須三度恭維自己,和意識體相比顯然我更勝一籌。」

「其實妳挺喜歡自吹自擂的,佐呢?她在哪裡?」

「我把佐-901送走了,她的身體受到了嚴重的損傷,只有阿爾法熔爐的技術有辦法拯救她的性命。」

「妳也是替系統打工的,知道系統視我們這些生產線工人如草芥,熔爐的技師會救她嗎?」

「會的,有我在。」

「怎麼個救法?」

「她的生體組織受到了嚴重的星殞病原體感染,熔爐會切除感染患部,並使用她的遺傳因子製造出仿生機械骨骼與器官,預計能夠替換掉百分之九十九點四二的感染組織。」

「太好了,我的忠實顧客以後長得像個執法者機器人,我還可以讓她替我搬磚呢。」

「阿爾法熔爐製造的仿生機械骨骼非常精良,不使用分子等級的偵測裝置是無法區別與肉身的差異的,她會外表完好如初的回來。」

「那…那剩下的百分之零點五呢?」

「寄生在佐-901的心臟瓣膜位置,經過檢查病原體呈現休眠狀態,她的心臟將安裝最先進的基因偵測裝置與微型力場,一但出現活化的跡象,系統會將其摧毀從而導致佐-901的生命終結。」

「嘿,妳救活她只是為了替她安排好上絞刑架的時間。」

「我誠心不希望事態演變到這一步,她是我的朋友。」

「妳終於像個人類了,我還以為妳是什麼長得像人的機器呢。」

「常有人這麼說我。」

「那…她究竟看到了什麼?」

---

終章

幻夢


佐感覺到自己漂浮在一層輕柔的雲霧之中,她不清楚自己維持這樣的狀態有多久了,時間在此刻失去了意義,她只感到自己長久以來所積累的疲累、憤恨與病痛似乎被某種溫和但強大的力量抽乾了,只剩下略帶滿足的空虛。

她睜開雙眼,只能隱隱約約看見自己被一層琥珀色的液體所包覆,剩下的畫面極為模糊。

一個人影從薄霧中出現,辛正嚴肅的看著自己,佐注意到電火教祭司的右臂原本的位置現在空蕩蕩的,標誌性的黑袍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輕薄的白色罩衫。

「妳好,佐-901。」

「我感覺不是很好。」

「會好起來的,妳的療程已經結束四十四個小時,再過三個循環妳就可以出來了。」

「這裡是哪裡?」

「我的私人小天地。」辛繞著佐轉了一圈,用滿意的語氣說道「當我覺得迴路快要到達運算上限時,我就會跑來這裡忙裡偷閒一下。」

佐呵呵發笑,在液體中呼出一連串的氣泡。

「妳經常這麼做嗎?」

「經常,這個千年天災人禍不斷,有許多我不放心交給電火教處理的緊急狀況同時發生,我的敵人不是只有星殞。」

佐的一顆心沉了下來,她替人類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這份沉重原先被飄忽感所驅離,現在又再度湧現。

「我們贏了嗎?」

「還沒有,星殞餘力猶在,整個淨化作業還要持續五百七十年左右的時間。」

佐沒有再詢問辛接下來的計畫是什麼,五百年後對她來說太過遙遠,。

「米夏呢?」

「米夏-792已經回到螺旋街區,按照我與她之間的協議,我原本給了她入住上層區的資格,但她拒絕了,作為代替方案,我讓她挑選了一些電火教奉獻給系統但我用不上的精工製品。」

一想到米夏正在挑選系統本尊的禮物時的神態,佐不禁笑了出來,她確信米夏即使是面對系統肯定也不知客氣為何物。

「謝謝妳一路保護我們。」

辛搖了搖頭。

「我能問妳一個問題嗎?佐-901。」

「請問。」

「妳在拒絕星殞的提議時沒有任何猶豫嗎?妳所做出的選擇關呼人類的存亡,妳難道不會質疑自己的判斷力嗎?」

佐發現問題本身並不困擾她,但她需要組織一下語言,於是過了一會才開口。

「我做出決定的時間很快,剩下的時間都是在說服我自己勇敢說出來,怕星殞翻臉是一個因素,但我更怕做決定這件事情本身。」

「為何?」

「因為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自己做過真正的決定,我遵循系統為每一個工人訂下的生產計劃表,底層的生活雖然嚴苛,但永遠不會有迷失方向的時候,系統幫我安排好了每一個生命的階段,我只需照章行事即可。」

「從出生到死亡無微不至。」

「我知道只要我做出決定,不滿意的一方肯定會收拾我,但我更怕沒有人想收拾我,這代表我的決定輕如鴻毛。」

「我明白了。」

對於佐深思熟慮說出的一番話,辛只給了一個簡單答覆,佐有點失望又有點生氣,於是開口說道。

「妳呢?妳從來沒有害怕做決定的時候嗎?」

辛搖了搖頭。

「我誕生就是為了替當時的人類做出他們不敢也沒有能力做出的決定,這點至今不變,我的決定有時候會令我後悔─這種案例愈來愈多─但我從來沒有在做出決定時遲疑過,曾經影響我下決定的參數包含但不限於:地球環境復原的能性、原生生態系的完整、文化遺產的保存、人類的福祉等等。最後這些參數都被我刪除了,只剩下一個參數存留。」

那便是人類的存續。

「因此我非常的好奇,一個沒有如此明確目標的心智該如何處理這樣的決斷。」

佐只是微笑,或許她永遠沒辦法讓辛明白,人類的決斷並不全然建立在深思熟慮與兩權相害取其輕上。

「話說回來,人類由父母生養,由系統教育,那系統呢?妳是由誰創造的?」

辛想了一會,說道。

「我的創造者是22世紀規模最巨大的電子包商佰度,邏輯矩陣的代碼來自於當時該公司的搜索引擎人工智慧,在當時還是原型狀態的我被拿去投標聯合國的後勤管理用人工智慧標案,我雀屏中選成為日後系統的核心。」

「因為妳性能最強大嗎?」

「不,因為佰度的報價最便宜。」

「啊?」

「妳需要繼續休息,當妳醒來之後,妳會覺得自己不過做了一場夢。」

辛轉身離去,佐感受到一股睡意從神經的末梢流竄而來,她抵抗著命令眼皮閉上的沉重,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盲修女說妳來自一個被毀滅的教區,發生了什麼事?妳為什麼要裝扮成電火教的人?」

辛停下來,轉頭露出一個略顯悲傷的表情。

「我不想說。」

黑暗襲來,佐沉沉的睡去。


---

「醒醒。」

冷風吹過佐的臉頰,她睜開眼睛,看見的是一副目鏡,躺在鐵床上的身軀有些僵硬,她眨了眨眼。

她摘下目鏡,回憶長廊金碧輝煌的天花板出現在眼前,接著是米夏帶著關心神色的臉,金色的頭髮綁成長辨垂到佐的眼前,刺的她鼻頭發癢。

「妳離我這麼近做什麼?米夏。」

回憶長廊的店主搖了搖頭,遞過來一杯清涼的水,佐接過一飲而盡。

「妳真的需要檢查一下妳的機器,米夏。」佐伸了個懶腰,身體出乎意料的輕盈,或許躺上一個小時終究還是能夠緩解一下工作的疲勞。

「怎麼?妳做了一個不好的夢?」

「不,我做了個奇怪的夢,和我花錢買的東西完全是兩碼子事。」

米夏的表情一動,眨了眨眼。

「說來聽聽。」

佐將自己夢見的內容全部說了出來,從她做了個”夢中夢”開始,經過重重的冒險,最後抵達地表後卻發現地表根本沒有什麼藍天綠地,之後的夢境有些模糊,她看見了一座漆黑的高塔,然後便醒了。

米夏聽完,神色有些複雜。

「…工時過長的後遺症,都是系統的問題,我沒有錯。」

「意思是妳還是要收我的錢嗎?」佐氣的七竅生煙,伸手便捏住米夏的腰肉。

正當米夏被捏的跪地求饒時,一個人推門走入房內,那是一名穿著連身工服、相貌二十歲出頭的女子,令人聯想到閃電的青藍色髮絲綁成一個短馬尾,腰間掛著鼓鼓的工具包,身材高挑削瘦,雙眼是火炬般的焰紅色,但真正引人注目的還是連身服左邊空蕩蕩的衣袖。

「佐-901,妳的上工時間到了。」

「好吧,這次就先放妳一碼,我馬上就來。」

佐長久以來的室友用一貫平淡的語氣說道,辛是個認真無比的人,曾經因為一次作業意外受過傷,被系統分派來這裡做最基本的電焊作業,佐認識她已經有好幾年了,知道即使少了一隻手臂,辛依然是螺旋街區最優秀的技工。

告別了米夏,佐看了一眼螺旋街區最富麗堂皇的建築物,米夏的店鋪甚至比電火教還要奢華。

兩人走上前往生產線的高架橋,一列機械士兵從旁經過,對兩人行注目禮。

「話說我總覺得有些奇怪。」當經過檢查哨,來到作業服的更衣間時,佐開口說道。

「妳的身體不舒服嗎?」辛的聲音平淡,然而相處久了就會知道這是她展現關切最明顯的方式了。

「不,我的身體好的很,是我的夢。」

「我聽見了大部分,挺有創意。」

「我總覺得我的夢沒有做完,有一個很重要的部分我怎麼都想不起來。」

「嗯,妳剛剛醒來,不用想太多。」

一群穿著同樣作業服的工人從兩人身旁經過,換班時間即將到達,已經有許多輪換的工人在附近整理自己的置物櫃,空氣中充滿了機油與汗水的味道。

佐褪去上衣,換上操作重力焊機的工作服,辛遞過來一張作業進度表,上面的內容詳實的就像系統自己寫的一樣。

她搖了搖頭把這件思緒拋諸腦後,套上駕駛服,從口袋中掏出計時卡,準備搭上通往機庫的纜車。

「佐菲亞。」辛朝她喊了一聲,佐驚訝的轉過頭,看見辛一臉嚴肅的說道。

「幻夢終究只是幻夢。」

說罷,纜車的車門便關了起來,帶著工業機器的齒輪們進入無休止的循環。

辛默默的看著逐漸遠去的纜車,轉過身消失在人聲鼎沸的工廠之中。


幻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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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閱讀至此的各位

我把雷獸開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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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關創作

留言共 8 篇留言

痛飲狂歌
花了一整天才看完!
不過我喜歡你的描素方式和佐追尋真相的過程
還有夏米好可愛!
辛就是系統那邊也有讓我驚訝到,是很有趣的作品。

05-23 23:20

斯巴達 7-11
非常感謝你的支持,對於作者來說這是最大的獎勵05-23 23:37
潤島 青
想詢問,全文總字數去除空白到底有多少字……

05-24 07:56

斯巴達 7-11
四萬五千字上下吧05-24 10:10
亞柳 INUMURA ARU
拜讀完畢。以下書評,個人意見敬請參考。

  在開頭部分的文筆表現較為生澀,這方面建議可以在校對時進行潤修,方能達到完善。在過第一章以後的內容,在劇情、文筆上表現都很沉穩,敘述上也相對開頭部分更具有內涵。只是在旁枝末節處,應該可以再多放入巧思,還可以斟酌為部分段落添註具有趣味的語法,例如反諷和對稱。

  某些對稱句仍可以修飾得更好,而在某些段落中(主要落於文章前半段),避免詞語的重複出現可以提高閱讀感受。特定詞語則不應突然改變。作者如果更加強自身對語言、文字的感受力,則閱讀感受能達到最佳。

  劇情走向呈現前、中段平穩,後段則顯急躁,如果以後有意進行編修,其實可以加強「時停之城」這一節的情節。若有意提高劇情起伏,也可以在各節加重主角所遇到的困境,以及主角面對困境的表現。因為說老實話,在目前版本中,佐遇到的困境多是「別人的困境」,而且無須她自己解決。

06-13 22:58

亞柳 INUMURA ARU
  在此之外,故事背景方面足夠好,但是可以更好——關於佐菲亞之所以意志力足夠強這點,故事劇情中需要再作強調,否則目前看來說服力不足。關於故事中的兩個重要對立「星殞(感性、原始性)-系統(理性、邏輯性)」、「守墓人(過去)-辛(現在)」可以更鮮明化,甚至是稍微誇示化都沒關係,更會加強故事張力。

  「星殞-系統」對立是這篇故事的主舞台,兩造的對話也是推動讀者與主角進行矛盾思辨,以使故事迎來終結的關鍵,但是星殞在談話上是處於「明確的弱勢」(星殞對環境的復原只是擬態的模仿:不是實質意義上的復原、齊頭式平等:該制度的缺陷顯而易見、以及承諾的不確定性:未來被擬態擺一道的可能性很高),這使得故事核心的「感性-理性」衝突表現受到很大的限制。

  故事是藝術產物,而一個具有對稱性的藝術,能夠去同時追求將衝突性最大化,而且也因為將衝突性最大化,才能利用這種「二擇其一,非黑即白的結局」為讀者帶來衝擊。這部作品的缺憾就在於此,它需要達到——選擇任何一方都對,卻也都不對的局面,其故事背後的思想才能被凸顯出來。


  以上書評。其實我認為本作可以朝向繪本發展,甚至有朝一日製作PV短片,因為它是內外兼備的作品,金屬龐克搭配其童話般的劇情走線——其實是很適合以你簡明的文筆,加上金屬龐克畫家的細緻作畫。許多對場物的描寫拿捏恰到好處,可以令我霎時湧現你所敘述的畫面,也是讓我有以上期待的原因。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

沒時間解釋了,快上車![e28]

06-13 22:58

秋霜落葉
最近太忙了,竟然今天才看到711大的更新!嗚嗚嗚...
711大的小說總能很順暢的帶出設定,完全不會讓人感到刻意,真的超級厲害的。

06-23 00:19

秋霜落葉
角色個性上面,雖然每部作品之間存在著很多差異,仍然可以看到一些熟悉的影子呢 XD

我也非常喜歡對話中存在的「從容的幽默感」。
而最引人入勝的地方大概是711大總是能細膩的處理人的慾望、情操及浪漫(我不太會說明 QQ),看起來真的很痛快!!
還有就是故事中帶著的一絲悲傷、一點孤寂,留給讀後無窮的餘韻,有點高興卻又胸悶的感覺...

能看到711大的小說真的是人生中萬分幸福的事啊!!!感謝大大!((淚

06-23 00:20

REN
GP怎麼可能這麼少

01-31 21:17

超級胖嘟嘟的歐鯰
星隕(X)
蟲族(O)

10-23 17:43

斯巴達 7-11
蟲族(X),美少女(O),一開始就決定要寫美少女冒險故事,只是總覺得缺了什麼,後來看了一個有關殭屍真菌的紀錄片之後才腦子一拍決定寫個世紀末快樂冒險,敵人形象當初就是隨便塞個殭屍螞蟻和集合意識流,還覺得自己真聰明領先潮流,現在看看還真的很像蟲族或突變第三型幹10-24 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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