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單盡是看不懂的義文,縱使山竹可以簡單翻譯,他還是不知道那是什麼,索性讓山竹點餐。
侍者送上麵包籃,葉至深啃著香脆的麵包棍,山竹搓了搓手,語重心長說:「先生,我跟您說故事好嗎?」
「你說。」侍者送來燙青花菜和菜心,上頭淋油醋,嘗起來味道還不錯,算是清爽。
葉至深一口一口叉青菜塡肚子,聽山竹說:「我祖父做國術館,不是治療跌打損傷的國術館,真的是練武術,媽媽嫁我爸沒多久受不了練家子的生活,在我三歲就跟人跑了,爸爸獨自撫養我,沒多久在家中跌跤去世,我變成無父無母的小孩,二伯收留我,讓我待在國術館跟著練武。」
葉至深吃完整盤前菜,山竹一口也沒吃,繼續講他的故事,「二伯沉迷賭博,賠掉一棟透天厝,後來賠掉國術館,最後連人都賠掉了,那些人抓走我,打毒在我身上,一點力氣都使不上,我沒辦法反抗,毒癮發作時很痛苦,口腔灼燒,脖子像被人掐住,呼吸困難,他們解藥給的慢,我就這樣反反覆覆的發作,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
主餐上了,葉至深示意山竹吃飯,他搖搖頭說:「除了二伯對我好,現在只有您和主人會為我想。也只有您會擔心我的傷勢給我護膝護腕。」
「那怎麼沒見你戴?」葉至深問道。
「我捨不得戴,而且戴著訓練不好看,好像很嬌弱。但我有好好保存,那是主人和葉先生給我的。」山竹說完默默吃飯。
葉至深食物搜刮得差不多,若有所思看他一陣子,山竹放下叉子,食物還沒見底,似乎是沒胃口吃了。
他知道山竹看出他的心思,即使動之以情也不會妥協,他從皮夾抽出五十歐元,「我去廁所,你來買單。」
才要起身,便聽到山竹近乎哽咽的聲音:「我不能離開您。」
葉至深很坦然的轉身:「好啊,那你在廁所門口等我。」
「先生……」
一雙懇求的眼睛如果可以化作形體,應是好幾雙手向葉至深撲去,將他牢牢抓住、慰留。
他神色複雜,眼睛潮紅充滿不捨,抖著唇說:「我被帶回的第一天,何先生就交付我,如果他不在,就是我保護您的安危,因為他怕您的體質沒辦法接受殘酷的訓練,又不想讓您受傷,才不明著跟您說,但您一直被他守護著……」
山竹一臉悲悽,彷彿他犯下滔天之罪,怎麼不想想,何用秦才是最殘酷的人,忘恩負義殺害恩人和同伴,還設置一間可怕的豬群停屍間,永遠不懂他內心的盤算,永遠不知道為何而做。
是他把他逼到絕境。
是他讓他逼不得已。
葉至深起身,按捺衝動的情緒,相視半晌,平靜的說:「沒事,我去去就回。」然後頭也不回的走。
這家餐廳是邊間,廁所靠近後門,葉至深特別選好逃跑的餐廳,踩著無蓋馬桶,拿出預藏的牛排刀,撬開排氣窗,把自己的身子往外擠,窗戶不小,順利落到兩棟建築之間的防火道。
他以為山竹會追上,其實沒有,往後看餐廳的方向,對自己說已經沒有回頭路了,然後爬上黑鐵欄,跳出防火巷,毅然地往前跑。
跑了幾公里遠,想逃離這個區域,最快又不須言語的方式就是隨便搭一班公車,但不確定公車怎麼坐,先在公車站觀察路人上下車。
巴勒摩沒有悠遊卡,公車上也沒有投錢箱,葉至深乾脆跟隨貌似要搭公車的人。
他們都在後方小書報攤排隊買票,售票人員說一串義語,葉至深聽不懂,在櫃台貼的地圖隨便指一個最遠的地方。
售票員哦一聲,兩根手指做出兩條腿走路的動作,來回走動,他會意過來,是問要不要買來回票,伸出食指表示單趟就好。
這趟旅程會到哪?能活著回台灣嗎?他在公車上自嘲的笑了笑,對於別人的未知比自己的未知還要可怕,不然又怎麼會逃離何用秦,選擇一個看不見終點的旅途。
他隨便在某站下車卻被攔下,查票員手舞足蹈表示他的車票沒有打卡,公車上有一台打卡機,上車後都要打上日期時間,才算是有效票,但葉至深這個逃出來的外地人不知道,於是掏錢出來罰錢了事。
他以為國外公車跟台灣一樣好坐,沒投錢或假裝沒零錢,司機都會網開一面。西西里的風俗民情跟台灣差異甚大,看向陌生的街頭,再次懷疑能否安然無恙的渡過這個關卡。
翻開皮夾的錢也不多,換算成台幣大概一兩千塊,要住旅館或是買機票都是不可能的事。他想了想,往最近的商店去。
巴勒摩不像台灣隨處可見二十四小時的便利超商,一間超市更是可遇不可求,眼前的商店有綠十字的招牌,外觀看起來是藥局,他從玻璃窗見裡面有書報架,推門進去買書報架上的巴勒摩周邊地圖,順手拿男用衛生衣與短褲,因為他不確定身上有沒有被安裝竊聽器或是GPS。
街上遊客不多,原來都集中在店家,他排隊等待付帳,聽到前方傳來幾句日語,是他今天看到的第一位東方人。
前方遊客往前,他也要向前一步,手臂卻被後面的人抓住,心裡一驚,轉頭見是位皮膚黝黑的義大利型男,頭髮微卷,下巴有鬍渣,深褐色的眼眸打量似的盯著他。
他暗叫不妙,有可能是何用秦的人。
男人跟他拉鋸幾秒,嘴裡說出略有口音的中文:「你是獵賞上的……」
葉至深眼睛瞪大,在這也能遇見仇家?
這時藥局的門開了,有人悠哉的走進來,大嗓門嚷道:「達尼洛,你的國家怎麼這麼無聊,附近也沒好吃的,教堂這麼多能吃啊,哪像我們台灣要什麼有什麼,欸?」
那人看到達尼洛抓住的人,三人面面相覷,不到一秒,葉至深率先甩開手臂,往店內跑。
達尼洛追上,推倒商店架,架上東西零散掉落,葉至深被倒下架子絆倒,趴地瞬間暗罵真的太衰,走到哪都能遇到洪則放,難道跟著他屁股緊追不放嗎?
洪則放當先一步,騎在他背上,扯他的頭髮,鬼魅般大笑:「哈哈哈哈,葉至深……你上輩子一定沒燒好香,逃到巴勒摩還可以遇上我,哈哈哈,你旁邊那個王八義大利人呢?他現在可是獵賞第一名,尼克在他身上加注超多錢,要是我殺了他就致富了!」
「他不在,我是逃出來的……」脖子被後扯說話困難,葉至深還是極力出聲,「如果你要殺何用秦,我可以協助你……」
達尼洛趕走店內的遊客和店員,整個空間只有洪則放的聲音,他壓低身子問:「怎麼回事,你叛變了?」
葉至深咬牙好一會才說:「對……」
洪則放放聲大笑,從他身上站起,捧著肚子久久不能自已。
達尼洛走來拉起葉至深,深邃的眼眸有著懷疑的光芒:「你知道他現在在哪?」
「知道。」葉至深扶著頸子,模樣極為狼狽。
「你怎麼逃出來?」達尼洛緊接著問。
葉至深答不出話,在何用秦面前裝乖情人,佯裝答應求婚,最後讓他釋放自己出來曬太陽,這些話他說不出來。
達尼洛雙眼瞇成一直線,洪則放卻一點也沒疑心,大力扯葉至深衣領,用鼻息噴他的臉,「何用秦是尼克沒除掉的餘孽,也是我們的頭號目標,不只阿斯卡利家族,連羅薩家族也恨不得死無葬身之地,你欠我爸一條命,拿他的屍體來還,覺得怎麼樣?」
葉至深表現鎮定,內心極度惶恐,要是跟他走,就再也回不去何用秦身邊,耳邊忽然響起令他心臟震顫的低沉告白,他一直覺得何用秦沒有心,卻用如此柔軟的聲音訴說愛意。
還在台灣時,他曾經信任過他,還以為他真心誠意為家族付出,也以為他的情意是真的。
他咬著嘴唇,用痛轉移龐大的失落與失望。
看著洪則放浪蕩放肆的眼神,他很快做了抉擇,掰開衣領的手,達尼洛以為他要逃,魁梧身材立即擋住去路,但他只是站穩身體,對著兩人緩緩啟口,「好,你要我怎麼做?」
洪則放本就妖嬈,笑起來更像地獄的邪神,笑震了右頸的青火刺青,恍恍惚惚的旺盛了起來,最後葉至深低垂的視線只有熾烈青焰。
何用秦,我不願做你同伴,也不願做情人,再次相見只能是敵人,即使身不由己,即便槍火相對,也是你死我活。
第一部《長亭晚別》完結
啊啊啊啊啊啊啊終於寫到這啦!!!
我真的寫完第一部啦!!!
感覺故事正要開始啊!!!(搞什麼)
我現在真的好興奮啊!!!
長亭莊園的名字來自「十里長亭聞鼓角,一川秀色明花柳」,十里長亭泛指送別、餞別,一直覺得長亭兩個字很好聽也不管他是個歐式莊園就用了這麼中式的名字XDDDD
老實說這部每寫一篇不安就往上攀升一次,第一次寫架構這麼龐大、人物這麼多的故事,然後又想把每個人都描寫好,壓力很大,很感謝追到現在的讀者QAQQ
接下來背景都在西西里,偶爾會去幾次中國,至深是回不去台灣了~
出場人物也會變多,不過很疑惑第一部下來你們還記得誰XDDDDD
啊啊最後很希望看到這裡的展寶可以給點回饋///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