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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b同人小說】The story after END4

作者:東方山羊│2016-05-26 09:13:26│巴幣:0│人氣:227

2015.05.26

這篇其實在久遠之前就已完成,只是近日回顧後發現原本的結局安排太過倉促。原本只想增添些內容提高完整度,最後卻是整個靈感大爆走......因此大改了後半部四分之一的內容哈哈

閱讀前的貼心小叮嚀:

您不能是文盲(廢話)

要夠宅。這不單單是篇同人文,而是《IbX海貓XTo The Moon》的超級大雜燴。當然就算沒看的過也別擔心,這不會影響諸位理解劇情,但可能會無法解某些暗梗(例如魔女自稱時的口闢之類的)

要有愛。特別是身為Ib迷的看倌,因為文中推動劇情的並不是Ib中的角色。如果您抱持著單純地想欣賞Ib角色活躍的心態,那咱在此說聲抱歉。

以下正文------------------------------------

  一輛轎車行駛在郊區外公路上,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

  就連文明的腳步也無法涉足。彷彿獨自潛入深海,車燈範圍之外一片原始的黑暗。

  「這是什麼鬼地方?連盞路燈都沒有!」開車的男子抱怨道,「這種地方真的有住人嗎?」

  「再半個小時就到了,如果衛星導航沒出錯的話。」一旁的女子道。

  「我打從心底不信任這玩意兒,它連山跟海都分不清楚。」男子伸手:「給我咖啡,謝謝。」

  「你是說上次Marty要去海邊結果被帶到養蜂場去那次?」女子把咖啡遞過去,男子仰頭一飲而盡。

  「這已經是你上路來第四罐了。你昨晚到底在幹嘛?」女子懷疑地問。

  「去參加John的單身派對,他這星期天要跟Diana結婚了。」

  「你們喝通宵?這就是你今天眼球布滿血絲的原因?」

  「當然。」

  女子聽了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昨晚沒嗨過頭吧?」

  「呃…這個嘛……有小小哈一點,昨天John不知從哪弄來一包大……」

  「停車!馬上停車!天啊我竟然跟一個嗑藥又宿醉的傢伙在同一部車上!而且我還是被載的那一個!」

  「安啦安啦,都已經開一整天了也沒出事,只要不碰上條子就什麼事──欸欸欸欸!」

  毫無預警地,不知打哪來的黑影突然出現在馬路正中央,眼看就要撞上迎面而來的轎車。男子抓著方向盤猛然往旁打。

  嘰────

  隨著一陣尖銳的輪胎摩擦聲,打滑的轎車狠狠地撞上路旁的大樹,砰地驚動了寧靜的夜晚。棲息在枝頭上的鳥兒驚慌地拍著翅膀飛了開去,一道黑煙自變形的引擎蓋冒出。

  車門被一腳踢開,兩人狼狽地爬出車外。

  「Neil!你究竟在看哪裡!」女子對著男子大吼。

  「喔,抱歉,我完全是為了要英勇地躲避那只突然竄出來的兔子。」男子兩手一攤。

  「……兔子?」女子瞪著那團被輪胎輾過而顯得有些扁的黑影:「你說那東西是兔子?」

  「不是兔子是什麼?」男子走上前,臉色突然變的難看,「妳說對了,這東西不是兔子。」

  「你眼睛瞎了才會把那東西看成兔子。」

  男子一把拎起那粉紅色的東西:「這是一個兔子布偶。我竟然為了閃過一個兔子布偶而撞上了樹!」

  「能把這東西當成兔子,你想像力還真的不是普通的豐富……」女子瞪著男子手中的布偶好一陣子,表情怪異地道:「不管那玩意兒是什麼,你還是輾過去了。」

  「……哦。」男子把頭轉向一旁。

  「你輾過了它,而且撞上了樹。」

  「唉呀,這沒什麼好擔心的,反正這是公司的車。」

  「這是公司的車!這是你第二次把公司的車撞壞了!老闆會殺了我們!」

  「喔,那次啊,我完全是為了要英勇地躲避那只突然竄出來的松──」

  「夠了!」女子抓狂地抱頭大喊:「去車上把儀器拿下來,這下我們得徒步走過去了!」

  男子聽了一臉驚恐,「不是吧?你剛才不是說開車還要半個小時?現在要我們扛著儀器用走的?」

  「是要扛著儀器!車是你撞壞的!」

  「我是為了要盡力閃避這隻兔子才發生的,不然你還要我怎樣?」

  「別輾過它,同時也別撞上樹!」

  「……這要求太強人所難了。」

  兩人一籌莫展地坐在馬路旁。

  「我說你究竟要抱著那個噁心的布偶到什麼時候?」女子端著手,一臉嫌惡地看著男子。

  「哪裡噁心了?」男子辯解道:「它只是被輾過時弄髒了點,洗一洗還可以送給我姪子當生日禮物呢!他下星期就滿五歲了。」

  「請不要亂送別人從路上臉來的東西,而且你姪子看到那個肯定會嚇哭。」

  「相信我的品味,我最了解那些小鬼頭了。」男子隨手拿起委託單:「這次的委託人是……Ib?我好像在電視上聽過她。」

  「人家可是有名的國際繪畫鑑賞家,她挖掘出來的新人畫作到最後都得到極高的評價呢!你就算沒知識也要有點常識吧?」

  「隨便啦,大人物不需要拘泥小節。」男子無視女子的不屑的表情,繼續道:「所以我們這次是要去實現這位大名人的什麼願望?」

  「這次工作跟平常不太一樣。」女子道:「我們這次不需要在瀕死的客戶意識中植入任何想法,對方有另外的委託。」

  「內容是什麼?」

  「不知道,委託人堅持見面再談。」

  「……我有不好的預感,這次又要忙通宵了。」

  就在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時,迎面而來的車燈刺痛兩人的眼睛。

  男子趕緊跳起來向來車揮手,「嘿!嘿!停車!拜託!」

  黑色轎車停在兩人面前,車窗搖下,一位金髮女子探出頭,「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嗎?」

  「哇喔……」男子盯著女子姣好的容貌,整個人都看愣了,他吞了口口水,道:「這位美麗的小姐,我是否有這個榮幸跟妳去喝杯咖啡……」

  「我們的車子出了點問題。」女子一把推開男子,彬彬有禮的說:「可以請妳送我們到藝術宅邸嗎?那棟房子就在這條路上,我想應該不會耽誤到妳的時間。」

  「我們就是要去藝術宅邸。」金髮女子轉頭朝駕駛座道:「Phil,讓他們上車吧!」

  當男子把裝著儀器的巨大鋁箱塞進後車廂時,金髮女子忽然道:「冒昧請問一下,你們是Sigmund公司的人嗎?」

  「是的,我們是記憶穿越部門的技術員工。」女子從口袋掏出名片:「我是Eva Rosalene,另一位是Neil Watts博士。請問妳是?」

  「唉呀呀,這麼正式介紹讓妾身感到不自在呢!」儘管這麼說,金髮女子仍遞過自己的名片:「初次見面,妾身是鑑賞家Ib老師的秘書兼學徒。開車的這位是Phil,負責打理老師的起居生活。」

  「幸會幸會,呃…Beatrice(碧翠絲)小姐?」Watts看著名片。

  Beatrice微笑,「是Beatrice(貝阿朵莉切),那是義大利文。」

  Watts一臉故作的驚訝,「原來Beatrice小姐是義大利人啊!我就說除了義大利人之外誰能有這麼美麗的湛藍瞳孔……」

  Rosalene打斷Watts,道:「我們受雇於Ib小姐。請問她的身體狀況如何?」

  「醫生沒檢查出什麼大礙,但老師自己預感時間不多了。」Beatrice嘆氣,「歲月不饒人,她最近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事實上,就是妾身替老師跟你們申請的。」

  「那麼請容我事先告知,由於這次的委託內容不符合我們的標準願望註冊服務,我們會額外收一筆協助費用……」

  「這不是問題。」Beatrice不在意地揮手:「從妾身的銀行帳號扣除就行了。如果這樣能解決老師長年的煩惱,這點小小代價不算什麼。」

  「妥當,Sigmund公司榮幸替諸位服務。」Rosalene身子放鬆地往後一仰:「那麼請問這次的委託內容?」

  「別一上來就問這麼嚴肅的問題,會讓晚餐消化不良的。」WattsRosalene推到一旁,對著Beatrice露出自認為迷人的笑容:「那種事我們待會再談。既然是Ib的學生,那麼Beatrice小姐對繪畫鑑賞肯定很有心得囉?」

  「哪裡,妾身並不善常鑒定,不過關於藝術界的小道消息倒是靈通了些。」Beatrice謙虛道。

  Rosalene道:「聽說Ib老師有獨自一套的鑑賞方法。傳言說她不需要藉由儀器辨別畫的真偽,那是真的嗎?」

  「是的,老師的才能常人連模仿都不能。她從不用顯微比對法(注:在畫作的特定座標拍下畫布纖維尺度的顯微照片,以免事後真跡被掉包成假貨的防盜技術)甚至也不做畫布年代鑑定。」

  「那麼她是用什麼方法鑑別畫作的呢?」

  「老師可以看出一幅畫的靈魂。所謂的名畫並不是因為名人執筆的才稱之為名畫,而是看繪畫者是否注入了自己的靈魂。只要擁有靈魂的畫作,就必然有吸引人心的強大渲染力。」

  後座的兩人聽得一頭霧水,Rosalene疑惑地道:「所以說,Ib老師判斷一幅畫的方式就是…就是…呃、容我冒犯,就只是站在那邊看而已?」

  「是的。」Beatrice愉快地說。

  「……」兩人默然無語。

  想要打破尷尬的沉默,Watts率先開口道:「既然這樣,那麼Guertena的靈魂一定很大囉?」

  Rosalene一臉不明所以然:「Neil,你在說什麼?」

  「因為Ib老師不是收藏了很多Guertena的畫嗎?能夠畫這麼多張,還值得Ib老師買下來,那麼就代表Guertena的靈魂大到需要幾十張畫才能容納哈哈!」Watts幽默地笑著,但卻發現沒一個人跟著他笑,Beatrice聽了甚至沉默下來,他只好尷尬地閉嘴。

  「的確老師花了一生的時間蒐集Guertena的作品。而且不光是畫作,還包括Guertena少數幾件出道前的雕藝作品,她對Guertena相當執著,執著到一個令人無法理解的地步。」Beatrice靜靜地道,這時轎車轉入了藝術宅邸的大門口,一棟孤立於樹海中的建築映入眾人眼簾,「詳細情況待會再聊,各位先進屋吧。」

  Watts站在大廳中央,瞪大了眼東張西望,「這『藝術宅邸』還真是名符其實,這裡到底有多少幅畫啊?」

  「這只是老師部分的收藏。」Beatrice回答:「剩下的收在後頭的倉庫裡。」

  「真不愧是享譽國際的鑑賞家,揮霍手筆就是不一樣……」

  Rosalene彎下身,打量著畫中角落的簽名:「掛在這裡的似乎都是Guertena的作品呢。」

  「是的,如前言所述,老師相當執著於Guertena的作品,屋裡的絕大多數藝術品皆出自Guertena之手。」Beatrice盯著呈現癱坐姿勢的Watts:「包括Watts博士您現在坐著的那張沙發,那是Guertena的立體創作『指定席』。」

  Watts慌張地跳起來:「什麼?這是藝術品?難怪坐起來這麼不舒服!」
  「你真是丟盡公司的面子了。」Rosalene摀著臉。

  一行人上樓時前往Ib的房間,Beatrice沿路講解著:「這幅是『紅衣的女子』,根據GUERTENA的解說是那些覬覦他產財而靠近他的那些貪婪慾望暴露無遺的女人模樣,但也有人謠傳那其實是Guertena的情婦。轉角這邊的是『精神的具象化』,Guertena以玫瑰脆弱但多刺的特性凸顯出──」

  「不好意思。」Rosalene忍不住打岔道,「可否快些帶我們跟Ib小姐見面,我們不是來參觀的,關於作品介紹的事可以待會再說嗎?」

  「唉呀,抱歉抱歉,妾身多嘴的老毛病又犯了。」Beatrice敲了下自己的額頭,「但妾身認為多了解關於Guertena的事蹟會對你們的工作有所幫助,畢竟老師花了大半輩子的時間尋找Guertena的作品。Guertena對老師的重要性自然不可言喻。」

  「我不懂,為什麼Ib小姐會這麼在乎Guertena的作品呢?據我所知,不管是在生前還是去逝後,世人對Guertena的評價都不高。甚至是因為Ib小姐的關係Guertena的作品才打出了名氣──」

  「世人的評價並不能決定作品的好壞,Rosalene博士。藝術可是門既主觀又霸道的學問喔!」Beatrice愉快地說:「某件作品或許在一個人眼中只是塊塗了色的布料,但是在另外一人眼中卻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哪!」

  Rosalene小聲的嘀咕:「所以我才討厭藝術家。」

  Beatrice停在一扇木門前,敲著門朗聲道:「Ib老師!Sigmund的人來了!」

  眾人等了一會,房內卻沒有回應。

  「不在嗎……」Beatrice低喃,一邊打開了門。

  Watts忍不住倒退一步:「怎麼會把這種東西擺在房間裡…嗚!」

  「沒禮貌。」Rosalene暗暗地賞他一記拐子。

  入眼所見的,是掛在房間另一頭半身大小的畫作,畫中被倒吊的男人以陰暗的眼神凝視著眾人。那灰藍色的瞳孔中帶著憂鬱、痛苦、猶豫等錯綜複雜卻又彼此矛盾的情緒,無論怎麼看這都不是一幅能振奮人心的畫。

  Watts喃喃道:「我敢打賭,住在這個房間裡的人肯定有憂鬱症。就算沒有,天天看著這幅畫遲早也會得到的。」

  比起裡頭寬闊的空間,房裡的擺設實在太過空盪。窗前簡單地設了套桌椅,一朵藍色的玫瑰擺在桌子正中央,花瓶底下壓了張紙條,上頭寫著:這朵玫瑰凋零之時,你也將腐壞而終。除此之外只剩下房間深處的床鋪,一個瘦小的身影靜靜躺在床上,那幾乎讓人感覺不到存在感的安靜姿態彷彿她陷入了另一個世界,而留在這裡的只是個空殼。

  Beatrice示意眾人先待在門口,她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小心地呼喚:「老師?」

  人影沒有回應,只有胸膛輕輕地起伏著。

  「她睡著了。」Beatrice轉頭道。

  「Neil,開始架設儀器。準備工作了。」Rosalene大步走進房裡。

  Neil鬆了口氣:「終於可以放下這該死的笨重玩意了。」

  Beatrice表情驚訝:「現在?可是老師還在睡覺啊。」

  「當然是現在,我們得進入她的深層意識才能工作。」Rosalene走到床前。

  「妳把什麼東西貼到老師額頭上?」Beatrice問。

  「貼布式鎮定劑,可以使她保持深層睡眠的狀態,同時避免情緒波動太過強烈而清醒。」

  「交給我們專家吧!妳只要看著就行了。」Watts一邊操作儀器一邊回答,「我要接上電源了。」

  Rosalene轉向Beatrice:「那麼,可以告訴我她的願望嗎?」

  「想起一個約定。」

  她等著更進一步的說明,但對方已經說完了。

  「……沒有更詳細的訊息嗎?」

  Beatrice搖頭:「連老師自己也想不出任何線索,包括跟誰、約定的內容,全都不記得了。

  「這根本是大海撈針。現在我反倒覺得上一件工作是小兒科了。」Watts連連搖頭:「至少我們之前還知道那老頭的願望是去月球,這次連願望內容都不曉得。誰知道她一生中有過多少約定?說不定她只是小時候偷拔了隔壁老王家的梨子心理過意不去而已。」

  Rosalene道:「Beatrice小姐,光憑這樣我們恐怕幫不上忙,線索實在太少了。可以請妳談談關於她更多的信息嗎?」

  「妾身只知道這個約定對老師來說非常重要。雖然不曾主動提過,但妾身猜測這約定已經壓在老師心底至少十年以上了。」

  Watts插嘴道:「想了十年還想不起來?Beatrice小姐,妳確定她沒得到老人痴呆症?」

  「Neil你閉嘴,專心管好你的儀器。」Rosalene道:「至少我們現在知道兩件事:這個約定對Ib小姐的重要性非比尋常;第二,約定的時間至少在十年之前。Beatrice小姐,請問一下妳是從哪裡看出來的呢?」

  「老師大約從兩年前將事業交給他人代理,自己則專心從事蒐集Guertena的畫作。妾身就是從這時察覺的。」Beatrice拉了張椅子坐下,透過交疊的指間凝視著對方:「老師看著Guertena的畫時的眼神和其他畫作完全不同,她那看畫的眼神……該怎麼說呢,目的不同吧,妾身是這麼認為的。那並不是單純地觀賞,而是懷抱著某種更強烈的企圖心,彷彿想從Guertena的畫中找出什麼,某種碎片似的東西。」

  「某種碎片似的東西?」Rosalene像是在掂重量似的重述Beatrice的話,「所以Guertena的作品跟Ib小姐的約定有某種程度上的關聯。或許Guertena的某幅畫是Ib小姐記憶中的一部分?那應該可以試試點象記憶追蹤法……(注:藉由鎖定特定物體或心態,進而追蹤和其鎖定目標相關的記憶。若把記憶比喻成資料庫,那麼該方法便是類似在搜尋引擎中輸入關鍵字,輸入的字串越長、越罕見,那麼搜索的精確性也就越高)」還有什麼別的線索嗎?順帶問一下,妳是怎麼得出十年這個數字的?」

  Beatrice沒有立即回答,反而道:「在Guertena眾多作品中,老師特別在意『被倒吊的男人』這幅畫。」

  「慢點,妳說倒掉的什麼?」

  「『被倒吊的男人』。就是諸位眼前的這幅。老師時常站在這幅畫前,一看就是整天。」

  「一整天……」Rosalene聽了不禁嘖舌:「請問一下,Ib小姐是從什麼時候擁有這幅畫的?」

  「正好十年前。」Beatrice得意地說:「那可是妾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倫敦的地下畫廊找到的哪,誰會想到Guertena的畫作最後流落到二手攤販……啊啊,抱歉,一講到當年的風光事忍不住就離題了。」

  「沒關係,所以關鍵在於Guertena的作品嗎……我想我有些頭緒了。Neil,準備的怎麼樣?」

  「我還沒把椅子坐熱呢!」Watts盯著電腦螢幕。

  「那就等你忙完吧。」Rosalene站起身,「我想出去思考一下。」

  「當然沒問題,」Beatrice替她打開門,「還有什麼事妾身幫得上忙的嗎?」

  「什麼都不用做,Beatrice小姐,剩下的交給我們就行了。」

  Rosalene關上門,一時房間裡只剩下Watts敲打鍵盤的喀啦聲響。

  初時Beatrice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然而沒過多久便站起身來在屋裡閒晃。像個耐不住性子的孩童,她一會兒站到Ib面前;一會兒檢查花瓶裡的水量;一會兒負著手看著窗外;接著她慢慢地晃到Watts身旁,低頭看著螢幕上快速流動的數據、再抬頭看看Watts

  「Beatrice小姐,被妳這樣看著我很難專心。」最後Watts終於忍不住道:「請問妳有什麼問題嗎?」

  「嘛……妾身有些好奇。」Beatrice湊近身,近的彷彿連對方的呼吸都能聽見,Watts不禁紅著臉將頭別開,「這機器是怎麼運作的?你們可以像寫小說那樣隨意調閱、改寫老師的記憶嗎?」

  「不,我們無法憑空捏造記憶。而且記憶也不像影片那樣可以隨意快轉倒退,這中間還有許多更複雜的手續。」

  「那麼你們是怎麼做的呢?」Beatrice眨著眼。

  Watts語氣遲疑:「呃…我恐怕無法透露,這牽涉到公司的保密規定……」
  「拜託嘛!透露一點就行了。」Beatrice啪地合掌,一臉天真的笑容:「妾身只是好奇而已。」

  「這就要分兩方面說了。大抵上我們的工作分為翻譯與創造。」Watts得意地滔滔不絕:「妳聽過印痕效應嗎?」

  「啊啊,這個妾身知道。是指某些鳥類出生時會把第一眼看見的東西當成母親對吧?」

  「沒錯,而在人類的記憶上,我們則解釋為對一個未認知事物的第一印象。就拿蘋果來比喻好了,即使不知道蘋果是什麼的兩人同時看到一顆蘋果,卻可能因為心態不同而造成個人對蘋果認知上的細微差異,而這些差異經由量化處理的結果則會得出兩組完全不同的數據。」

  「即使看到一樣的東西,但經過大腦翻譯過卻變的不一樣了?」Beatrice試著說。

  「是的,這相當於每個人的腦波組就代表一種不同的語言。而這台機器的功能之一就是把腦波組還原成視覺、聽覺等外在感官所能理解的訊號。這翻譯功能相當重要,它不僅能讓我們理解顧客的思想,同時也能把我們想要讓顧客知道的資訊從我們的腦波組轉化成感官知覺,進而輸入顧客腦中。」

  Watts拍了拍身邊的電腦:「事實上,絕大部分的工作都是這台電腦在執行。當然,這僅僅一點薪水也不足以叫我們做這麼多雜活。當要構築新的記憶時,我們會根據顧客既有的記憶和公司的資料庫,篩選出需要的資訊後交給電腦模擬,然後把新的記憶──」

  「然後你再繼續說下去就要跟公司寫違約切結書了。」Rosalene走了進來:「你這多嘴的傢伙,儀器搞定了沒?」

  「都弄好了!頭盔放在那邊。」Watts慌張地道:「我們只是在閒聊而以,妳不會跟上頭報告吧?」

  「如果你答應接下來緊緊閉上嘴巴。」Rosalene轉頭看著Beatrice:「我們工作時需要穩定的環境,請盡量維持安靜。還有窗簾也麻煩拉上。」

  「呵呵,妾身這就告退。」Beatrice退出門外,誇張地提起裙襬朝兩人行禮,「妾身不會打擾到你們的。」

  待Beatrice關上門,Rosalene露出不悅的表情:「我不喜歡那女的。」
  「喔,那只是妳嫉妒心作祟,我可是個萬人迷呢!」

  「我覺得她故意隱藏了什麼。」她嘆氣,「算了,那不關我的事。開始工作吧。」

  於是兩人戴上頭盔。確認使用者登陸後,頭盔上的目鏡開始閃爍著光芒。


  強烈的白光散去後,場景回到Ib的房間。傍晚西斜的陽光將屋內染上淡淡的金黃,Ib的身影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彷彿和眼前的畫溶成了一幅風景。
  兩個人影突兀地出現在房間一角。

  「Neil,關閉可視狀態和交互狀態。」

  「收到。」Watts按了幾個鈕,兩人的身影幽靈似的變的透明。

  這時房門打開了,Phil走了進來,看著Ib的表情一臉憂心,「小姐,您已經從早上待到現在了,這樣對身體不好……」

  Ib仍舊出神地盯著那幅畫,甚至連頭也沒回。

  Phil一臉無奈,只得走過去替Ib披上外套:「快入夜了,小心別著涼。晚餐還是替您送上來嗎?」

  Ib沒回答,只是微微地點頭。

  「……我先告退。」Phil嘆了口氣,輕輕地掩上了門。

  「Neil,鎖定這幅『被倒吊的男人』,建立記憶追溯模型(注:標定特殊的物件或心態的腦波組,交與電腦掃描並將回憶中符合標定的腦波組的記憶片段顯示出來)。還有我要在這建立回歸點(注:避免操技術人員迷失在記憶洪流中,通常會在某些記憶片段中設下標記,藉以比對記憶的相對時間順序)。」Rosalene指示。

  「給我一點時間,老大。」Watts伸手一掃,由能量構成的操控面板頓時浮現在他面前,綻放著七彩光華。

  「我有些想法,既然Ib小姐如此在乎這個約定,那麼就代表了約定中含有她心中最深層的渴望。一旦一個人渴望著什麼,不論是有意還是無心,就必定會以某種形式對外表現出來。我猜她對Guertena如此執著就是外在的表現形式,而『被倒吊的男人』則是其中關鍵,因此我們先從這幅畫下手……還有你非得把標準程序搞的這麼華麗嗎?」Rosalene沒好氣的說。

  「這是每個男人的夢想。」

  「反正現實中你的手還不是在敲機械鍵盤。」

  「不要說出來!」

  Rosalene聳肩,自逕走到Ib面前,仔細打量著對方的面孔,試探性地揮揮手。Ib當然看不到對方,她的目光直接穿過Rosalene,簡直像是要把靈魂投進去似的望著那幅畫。僅僅是對上了視線,Rosalene卻不自覺地陷入那深邃的瞳孔中,那是片無窮無進的深淵,那深淵是如此黑暗、凝重,如同深沉的漩渦,一旦被吸進去,誰都無法自拔。而那裡頭所隱藏的情緒更是遠遠超過任何人想像。

  「究竟在妳身上發生了什麼事……」Rosalene忍不住喃喃道。這時一行眼淚自Ib臉上流下。

  「喂喂喂!妳做了什麼?」Watts瞪著閃爍著紅色警示燈的螢幕,整個空間像是丟入了石子的水面般劇烈扭曲,他雙手發瘋似的敲打著鍵盤:「瞬間震幅超過臨界值!心跳上升到八十五!再這樣下去她會醒過來的!」

  Rosalene也愣住了:「我什麼都沒做啊。」

  Watts手忙腳亂地操作了好一會後,警告指示才平息下來,他鬆了口氣:「終於搞定了,妳剛才幹了什麼好事?」

  「我什麼都沒做!我只是看著而已,然後她忽然就哭了……」

  「可是妳現在處於不可交互模式,她應該無法感知道你的存在啊?」

  「我覺得這應該不是我們造成的。」

  「真是個糟糕的開始……」Watts不高興地嘀咕:「總之問題解決了。還原點設置完成、記憶追溯模型建立完成,要開始逆向跳躍了嗎?」

  「等一下,和『被倒吊的男人』的追溯模型相符的有多少記憶片段?」

  「我看看……哇靠!這位小姐對這幅畫是多執著啊?」Watts把螢幕轉向Rosalene,上面顯示著:符合目標:11935個記憶片段。

  「11935?」Rosalene嚇了一大跳:「這數據……這太誇張了吧?」

  「先說喔,電腦沒有出錯,我檢查過了。」

  「……我得縮小範圍,增加追溯模型:約定。」

  「少來了,妳以為是用google搜尋關鍵字啊?這麼籠統的概念要怎麼建立模型?」

  「我只是想試試你有多大的能耐。」Rosalene揉著太陽穴,思考了好一會兒:「總之,先把這些記憶片段依照相對時間順序排好,我們直接回溯到第6000個記憶片段。」

  「妳這根本是在瞎猜。」

  Rosalene瞪了Watts一眼,「不然你有更好的方法嗎?」

  Watts聳肩,「嘿,別對我發脾氣。我只是實話實說。」

  「少廢話,做就是了。」

  於是熾白的光芒再次籠罩著整個空間。

  「……Neil,你真的有執行逆向跳躍嗎?」

  「Enter鍵我可是確實地按下去了。」

  「那為什麼我們還在同樣的地方?」Rosalene質問道。

  同樣的房間、同樣的擺設、同樣坐在椅子上望著畫像的Ib。唯一的差別只在於窗外的景色是白雪紛飛的冬天。桌上擺了朵玫瑰,花瓶底下壓了張紙條,上頭寫著:花和妳是一心同體,好好體會生命的重量吧!

  「這小姐還真有詩興啊……」Watts喃喃道。

  叩叩

  「小姐,我進來了。」Phil打開門,看著只穿著單薄睡衣的Ib直搖頭:「妳怎麼一醒來就直盯著畫看?連件外衣都不穿,這樣會著涼的。」

  兩人不約而同地停止爭吵,目瞪口呆地看著Phil替她披上羊毛衣。差不多的對話、幾乎無異的對應模式,Phil無奈地關上門,留下依然如當初的Ib

  「這真是他媽的見鬼了!」Watts不敢置信的說:「我敢打賭這和剛才的對話不會差超過一百個字!她的人生根本跳針了!」

  Rosalene瞪著眼前的景象,忽然道:「Neil,去找找看著個房間裡有沒有日曆。」

  「幹嘛?」

  「閉嘴,去做就對了。」

  「就只會指使人。」Watts一邊嘮叨著一邊在房間裡翻找,最後在床頭發現一個顯示日期的電子鐘,「找著了,妳打算做什麼?」

  「今天是幾號?」

  「我看看……這時鍾沒壞吧?還是Ib的記憶出錯了?」Watts不敢置信地說:「XXXXXX號,和我們的時間只差一年半。我們回溯了6000個記憶片段卻只將時間倒回了一年半?這代表她平均一天想著這幅畫的時間至少四個小時以上!而且還是每天欸!就算是我被徵召時想念女朋友也不會這麼誇張!」

  「我記得你還未交過女朋友。」

  「妳怎麼會知道?」Watts抬起頭,一臉驚恐:「我不可能把這麼丟臉的秘密說出來!」

  「去年尾牙你喝醉時說的,還拿著麥克風到處宣揚呢!全公司的人早就知道你還是處男了。」

  「……」
  Watts摀著臉,過了很久很久才抬起頭來:「拜託妳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

  「可是全公司都已經──」

  「啊啊啊啊啊!我什麼都沒聽見!我什麼都不知道!」Watts以崩潰的亢奮語氣大喊:「工作工作!工作時不該談私事!」

  「……隨便你啦。那麼就再往前跳500個記憶片段。」

  兩人疲憊的倚著對方的背,像是用盡的力氣似的癱坐在地上。

  「呼、呼……我們應該查查這女人的精神疾病史。她對這幅畫究竟有什麼執著啊?」Watts連抱怨也變得有氣無力。

  「光是這兩年就佔去了所有回憶片段的三分之二,而且大半時間都在看畫……她是想用目光把這幅畫打穿一個洞嗎?」Rosalene沮喪地瞪著自己的膝蓋,「這根本沒道理啊。」

  「或許,我們可以就此打道回府。」Watts提議。

  「只有這次,我衷心贊成你的想法。」Rosalene霍地站起,害的Watts突然失去重心往後倒,後腦杓直接撞上堅硬的地板,「但工作就是工作。來吧,讓我們前往下一個記憶片段。」

  「很痛欸!」Watts不高興地揉著腦袋道。

  「那你就切斷觸覺聯繫。快點,我有預感我們快抵達真相了。」Rosalene拉起Watts的手。

  「我的付出跟酬勞根本不成正比……」Watts喃喃抱怨。


  外頭陽光普照,窗台前的玫瑰綻放的燦爛。Ib伏在案前,難得地露出無憂無慮的熟睡臉龐。桌上擺著一幅尚未完成的玫瑰素描,徐徐的微風透過半開的窗戶搖著風鈴,斷斷續續的叮鈴聲讓人忍不住打起瞌睡,書房裡瀰漫著一股慵懶的氣氛。

  「嘿嘿,仔細一看,Ib小姐年輕的時候挺漂亮的。」Watts色瞇瞇地盯著對方沉睡的面孔,Rosalene忍不住打了他腦袋一拳。

  「你就不能正經點嗎?」

  窗外風聲大作,吹得風鈴一陣亂響。沉睡的Ib皺著眉頭,翻了幾個身後終於不情願地睜開了眼。她仰身打著呵欠,無助地看著周遭,茫然的眼神說明了她不但睡傻了,而且還傻到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Neil,你的口水流下來了。」Rosalene嫌惡地說。

  「啊啊,抱歉。」

  Ib拾起素描本,默默地看著畫到一半的玫瑰,然後拿起色筆替玫瑰上色。
  「這玫瑰明明是紅的,她怎麼塗了藍色上去?」Neil納悶地道。

  Ib畫的很用心,她仔細地用深色描繪帶刺的莖梗;以鮮豔的色彩渲染花瓣;接近花心的部分則綴以深綠和墨藍巧妙地銜接。彷彿是在呵護幼小的孩子,每一筆都帶著輕柔的小心翼翼。

  那專心的模樣不禁吸引了兩人,一時間他們只是入神地看著Ib的靈巧地操縱著筆桿在紙上飛舞。一筆一畫,宛若顛倒了虛幻與真實,那玫綻放著生命的色彩,彷彿一伸手就能從畫紙裡摘下。

  忽然一滴雨水落在花瓣上,模糊了細膩的光影交替,繪畫的魔法瞬間破除,讓人醒悟到這一切不過是以假亂真的錯覺。

  一滴滴淚水滴落在紙上,不一會兒剛完成的玫瑰便糊成了一團雜亂的色彩。Ib緊抱著素描本,把頭深深地埋進懷裡,無聲地痛哭。

  「暫停!Neil,凍結該記憶片段!」Rosalene大喝:「重播剛才的記憶,同時將聲頻放大。剛才我聽到了什麼!」

  「收到。」Watts操縱著鍵盤,整個空間狠狠地震了一下,然後陷入了一片黑暗,然而兩人耳邊卻響起尖銳的風嘯,原本清脆的風鈴聲此刻響若宏鐘。
  「怎麼了?」Rosalene問。

  「妳的指令太突然。Ib本身的記憶因為外力衝擊而錯亂,使得電腦無法分析視覺影像。不過別擔心,聲音還是有的。」Watts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你在說什麼?雜訊太嚴重了我聽不到……」Rosalene皺著眉頭。

  「Ib……」

  在一陣收音機壞掉似的沙沙作響中,她勉強聽見某人沙啞地道:「妳可以先走嗎?抱歉,我有點…… 」

  Rosalene豎起耳朵,不會錯的,雖然聲音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但確實是一個男子在對Ib說話。

  「我雖然不想說謊,但我也不想說實話……等我能夠走動後……我就會跟上的……妳先走吧……」

  「誰在說話?房裡除了Ib應該沒其他人了才對……等一下,」Rosalene恍然大悟,「這是幻覺干擾現象!(注:大腦把幻想的知覺誤認成實際知覺,以致機器讀取記憶時無法判別外在知覺與內心幻想的差異,幻聽、幻視等皆屬此類,另外在極端劇烈的情緒波動下也會引發此狀況。)Neil,再重播一次……」

  「大姊,我們得退出這段記憶了。干擾太嚴重,再這樣下去Ib的記憶會受影響。」

  「等等!我還沒──」

  「我們必須走了。」

  「這是哪個記憶片段?」

  「NO.1,這是Ib最早的記憶。」Watts指著前方一位年幼的女孩:「我們回到了她的孩童時期。看目前的情況……她應該是來美術館參觀吧?」

  「美術館……該不會!」Rosalene走向最近的畫作,逐件檢查著畫家的簽名,「果然,全都是Guertena的作品。這裡是Guertena的個人展!Neil!我想我們找到問題的開端了!」

  「這代表我們可以回家了嗎?」Watts期待的問。

  似乎是接近閉館時間了,人潮逐漸散去,一時間偌大的畫廊裡只剩下幾個研究Guertena的作品的人徘徊流連。

  而Ib仍站在那,連腳步都沒挪動,彷彿周遭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她只是靜靜地注視著著牆上的畫作。畫中是一個高瘦而顯得有些蒼白的男子,藍灰色的大衣歷經了無數風霜而顯得破爛不堪。他拿著一朵藍色玫瑰,那垂首的姿勢彷彿在向無名的神祈禱。

  「她真有耐性,要是我站那麼久就直接睡著了。」Neil佩服地說。

  「這說明了你沒半點藝術細胞。」

  「我不否認,在她這個年紀去美術館對我來說就跟關禁閉差不多。」他繞到Ib身前,「我們可愛的委託人究竟在看什麼呢……『被遺忘的肖像』?這幅我倒是沒聽說過。」

  「你在說什麼?」Rosalene一臉困惑:「這是『被倒吊的男人』。你眼睛脫窗了嗎?」

  「啊?」Watts指著畫像:「是妳的眼睛有問題吧?這分明是──咦?」

  他不敢置信的揉著眼睛,眼前的景象變了,畫中的人物變成Ib臥室裡那幅一隻腳被繩子綁住而倒吊的男人。

  「這不可能啊!我剛才看到的明明不是這個樣子!」Watts大喊。

  「我看是你熬夜過頭,意識不清楚了吧。」

  「我沒有!」

  就在兩人爭吵時,一位婦女從另一邊的樓梯走上來,她臉色慌張地四處張望,像是在尋找著什麼。

  「Ib!」

  Ib回頭,「媽媽……」

  「原來妳在這啊,真是的……」婦女鬆了口氣,緊緊抱住Ib,「我找妳找好久呢。果然還是一起逛吧?難得大家一起來這。對了!參觀完後,請爸爸買些飲料給我們吧!

  「啊、嗯……」

  「嗯!就這麼做!」婦女拉起Ib的手,「我們離開吧,爸爸還在一樓等我們呢!」

  兩人朝著出口的方向離開,然而Ib卻在途中停下腳步,表情不捨地盯著那幅被倒吊的男人。

  「Ib──快點過來──」婦女在樓梯口朝她喊道。

  她張口,彷彿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吐出的還是沉默。她轉身下樓。

  兩人看著Ib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畫面也隨著記憶當事者的轉移而變成一片黑暗。

  「所以接下來要怎麼做,福爾摩斯小姐?」Watts抱著手臂。

  「要你閉上嘴乖乖聽話,華生。把記憶倒回剛進入美術館的時候,我相信這中間一定發生了什麼。」

  「我不幹了!」Watts整個人躺在地上,像個小孩子似的耍賴不肯起身,「這哪裡有什麼可疑的地方?不就是一個九歲小女孩跟著父母逛美術館而已!我們已經重複這段記憶十幾次了,老是這樣跟在小女孩身後讓我覺得自己是個跟蹤狂!而且我又不是蘿莉控!(注:對年幼女孩情有獨鍾,為一種非主流的戀愛條件取向)」

  「你閉嘴!」Rosalene煩躁地大吼,來回踱步的伐子像是失控的鐘擺:「不可能,應該要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才對!這沒道理,不可能一點線索的都沒有啊!」

  「夠了啦……我覺得這次委託已經超過我們的能力範圍,不如就這樣算了。又不是沒失敗過,妳到底在執著什麼?」

  「別盡說些喪氣話,有空抱怨不如過來幫忙!」

  「這裡連地板都被我們翻過來了,還會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Watts沒好氣的說:「已經半夜十二點了,妳不會累嗎?」

  「……好吧,」Rosalene揉著太陽穴:「先退出去,晚點再來調查……我得吃顆阿斯匹靈,我的頭快裂開了。」

  「就等妳這句話。」Watts迫不及待的關閉程式,眼前的屏幕虛擬影像閃爍了一下後便回到黑暗。

  Watts摘下頭盔,發現對面的Rosalene已經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妳要去哪?」

  「去外面透透氣,」她疲憊地說:「真是糟透了,工作了幾個小時到頭來卻是白忙一場……」

  她推開門,卻差一點撞著堆著餐車進門的Beatrice。

  「唉呀,小心哪!妳沒事吧?」Beatrice扶住失去平衡而往一旁倒的Rosalene。

  「……沒事,妳來幹嘛?」Rosalene扶著額,看著對方的表情有些恍惚。

  「妾身想說你們工作了那麼久,想必有些倦了,於是妾身就泡了點紅茶……啊啊,還有小甜點,是妾身自己動手烤的,如果不嫌棄的話就請用吧。」
  Beatrice熟練的端起茶壺,微微一傾,頓時整個房間飄散著濃郁的茶葉香氣。

  「好香的味道,Beatrice小姐手藝真好!」不知什麼時候Watts已經坐下來了,而且還不客氣地伸手拿了塊馬卡龍:「如果是咖啡就更棒了……喔喔,這個好吃!不會太甜,而且鮮奶油的口感好順口!」

  「感謝誇獎!不過妾有自信自己泡的紅茶可是比咖啡還美味喔。」Beatrice微笑。

  「你……」Rosalene沒好氣瞪著Watts,拒絕了Beatrice遞過來的紅茶,「不了,我想先去外面吹風。」

  她也不再理會兩人,自顧自地離開房間。儘管根本不知道腳下的路往哪裡,然而Rosalene焦躁的步伐卻沒停下,此刻她根本不在乎自己會走到哪裡,她只想擺脫那令人心煩的Beatrice和那色迷心竅的該死Watts。

  一路上,Rosalene腦袋沒有停過,她試圖整理混亂的思緒。

  目前最終的目標還是那個約定。跟誰?約定的內容?然而要回答問題這就必須先追溯為何Ib對Guertena的畫作如此執著?

  探索過Ib的記憶片段後,Rosalene肯定那股執著絕對不是單純對藝術的讚賞,那更像某種更加強烈、宛如烙印般無法抹滅的情緒。見過Ib哭泣時的模樣後,她了解那是某種失去了比自身生命更加重要的事物的悲痛。她見過這種眼神,在許多年前她祖母瘁死時,祖父就是帶著這種眼神望著祖母的遺容。儘管因為分居的關係使她幾乎不曾見過祖父母,自己對這兩位老人更談不上有什麼感情,但參加守喪時,她卻無法抗拒地被祖父那那近乎絕望的哀傷所感染,明明連話都沒說過幾句,她卻不由自主地流下流淚。

  那眼神實在令Rosalene印象太過深刻了,她無法理解,明明掃描了Ib一生的記憶,但她卻找不出任何足以引發如此強烈感情的契機。

  Rosalene想破了頭卻仍不明白,為何唯有『被倒吊的男人』才會引發Ib如此劇烈的情緒?

  還有那個有著幻覺干擾的記憶片段,那男子究竟是誰?Rosalene直覺認為這跟Ib會故意把玫瑰塗成藍色一定有什麼關聯。

  她認為這一切的答案隱藏於最初關於美術館的記憶之中,那個Ib最初認識到Guertena的作品的地方。

  Ib跟這幅『被倒吊的男人』、還有這座美術館,一定還有什麼自己沒發現。

  等她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一個死胡同。盡頭掛著一楨精美的畫框,然而畫框裡頭卻沒有任何畫作,只是張著一方白色帆布。

  Rosalene看了不禁困惑,難不成這畫框也是Guertena的作品?

  「那個啊,是留給Marry的位置。」

  Rosalene猛然轉頭,不知什麼時候Beatrice已來到自己身後,她手裡拿了柄華麗的煙管,淡青色的煙裊裊飄升。Rosalene看了不禁掩住鼻子。

  「對不起,可以不要在這裡吸菸嗎?我討厭菸味。」她表情厭惡。

  Beatrice悠閒的吸著煙管,接著把煙全噴在Rosalene臉上。

  「幹什麼妳!」Rosalene一邊咳嗽,一邊連連揮手想要驅散煙霧,「妳不要太過分了……咦?這、這個是?」

  Beatrice露出頑皮的笑容:「呵呵,妾身在裡頭裝的可不是菸絲,而是上好的藥草哪。既然妳不肯喝妾身特製的醒神茶,那麼妾身只好用別種方式幫妳提神了。」

  「……那麼就先謝過了。」Rosalene轉而問道:「妳剛才說這位置是留給Marry的,什麼意思?」

  「那是Guertena生涯中最後一件作品,也是Guertena一生中最高的傑作。」Beatrice道:「畫中佇立著的少女宛如真正存在般。當然,她並不是實際存在的人物。」

  「Ib小姐只剩這幅畫沒到手?」

  「是的,這也是Guertena所有作品中傳奇色彩最濃厚的一幅。儘管妾身用盡了所有手段,但始終打聽不到任何關於『Marry』的蛛絲馬跡。有傳言說這幅畫實在太過逼真,連Guertena本人也感到懼怕所以親手燒掉了。」

  「燒掉了……嗎?」Rosalene抬頭看著空白的畫布,然而卻可以看得出她一臉心不在焉。

  「遇到瓶頸了?」Beatrice試著問。

  「是,而且到目前為止連頭緒都沒有。」Rosalene承認。

  「……可以透露點內容給妾身嗎?妾身待在老師身邊多年,或許能發現什麼也說不定。」

  Rosalene想了一會兒,嘆了口氣:「也好,我跟Neil實在沒輒了。」

  她大略說明了在Ib記憶中得到的資訊。

  Beatrice聽完後思索了半晌,道:「妾身認為,不該只把重點擺在單一作品上。老師的目的是『蒐集』Guertena的所有作品,而不是『鑑賞』。只從單件作品來看,就像是想要藉由拼圖碎片推測出完整拼圖的模樣。或許『被倒吊的男人』是其中的關鍵,但仍只是拼圖的一部分。光是研究一塊碎片是沒有用的,得從整體來看才行。」

  「……妳說的太抽象了我聽不懂。」她皺著眉頭:「畫就是畫,之間獨立而不相關,我想不出把一堆畫湊在一起會有什麼不同。」

  「妳的思想太僵硬囉!」Beatrice輕晃著煙管,盤旋而上的煙霧彷彿有著意識般,將她包覆在一片朦朧之中:「試著把棋盤翻轉過來思考吧?不要去想『能從一堆作品中找出什麼』,而是要去思考『什麼東西要集合了這些作品才會被發現』。換句話說吧,每一件Guertena的作品對老師都有特別的意涵,而這些意涵組合起來則代表……」

  「是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Guertena!『被倒吊的男人』!美術館!玫瑰!這一切都說的通了!」羅莎莉突然大喊,也顧不得失態,轉身就朝Ib房間的方向奔跑,「謝謝妳,Beatrice小姐!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唉呀呀,妾身都還沒說完呢。」看著Rosalene匆忙離開的背影,Beatrice笑中帶著戲謔:「果然還是要妾身暗示才行啊。人類啊人類,總是擺脫不了眼見為憑的壞毛病,非得把證據放在眼前才願意承認,卻忘了不被觀察並不代表不存在哪……」


  「Neil!把Ib記憶中所有關於Guertena作品的資料全部調出來!」

  Rosalene碰地打開門,嚇得Watts差點失手把鍵盤摔到地上,「妳可以不要這麼突然嗎?我心臟差點要停了!」

  「抱怨的話等會再說!先動手!」

  「妳究竟在急什麼……」但Watts還是依言照做,「諾,好了。妳想幹嘛?」

  「我要做多模型交叉比對!(注:假設有複數未知模型,且每個模型都有複數以上的參數,則指定某一參數為變動數值,其餘參數數值則固定。如此便可了解該指定參數對所有模型的影響、以及在該參數的變動下所有模型的相對關係)你有建立Ib情緒模型的資料庫嗎?」

  「有。」

  「很好,那麼就指定Guertena的所有作品為參數,依次檢驗喜、怒、哀、懼、愛、憎、欲七項情緒模型。」

  「印象程度呢?(注:即靈敏度,舉個例子:如果一模型對該參數的靈敏度越低,那麼該參數變動的數值得越劇烈,模型才會有顯著的變化)」

  「高,不夠強烈的情緒就讓它被篩掉。(注:同上,靈敏度越低則印象程度越高)」Rosalene迫不急待地站到Watts身旁,「開始吧,快點!」

  「別靠的那麼近,我快窒息了。」Watts道:「而且這麼多資料,電腦運算也要花一段時間。妳先坐下來等。」

  Rosalene不情願地坐到椅子上,翹著腿拿起冷掉的紅茶。然而她心情實在太過焦躁,坐不住便站起身來在房裡來回踱步,盯著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倒影。

  當電腦響起分析完成的提示音時,她簡直是以跳躍的步伐跑到Watts身旁。
  「瞧妳急成這副德行。」Watts無奈,把螢幕轉向對方:「我做了xy軸轉換,妳可以知道每幅作品對應到哪些情緒。」

  Rosalene盯著螢幕,喃喃自語著,完全忘了Watts還在一旁:「『無個性』、『紅衣的女子』、『深海之世』、『被倒吊的男人』……能夠代表強烈情緒波動的就是這些嗎?很好……等等,『被遺忘的肖像』?我記得這不是Guertena的作品啊?」

  「妳看,我就說真的有這幅畫嘛。而且更怪還在後頭。」Watts點著滑鼠,螢幕上出現兩組波形圖樣,「妳看,這是『被倒吊的男人』跟『被遺忘的肖像』的腦波組。」

  「這……兩組波形幾乎是一樣的。」她語調懷疑:「會不會是電腦誤判?比如說把標準差過大的腦波組當成兩個模型之類的。」

  「我一開始也這麼以為,但如果把這兩組腦波組轉換成視覺訊號……如妳所見。」

  螢幕顯示著兩幅完全不同的圖案,一個是他們所熟的被被倒吊的男人,另外一個則是手拿著藍色玫瑰的高瘦男子。

  「這是怎麼一回事?」Rosalene徹底糊塗了。

  「我猜啦,之前不是有個記憶片段出現幻覺干擾現象?我想那個聲音跟『被遺忘的肖像』上所繪的男子是同一個人。」

  「但那個男子是從哪蹦出來的?我從沒在Ib的記憶裡見過他啊。」她想了一會,決定先把這件事放到一邊:「不管如何,這不影響到接下來的程序。Neil,我們要回到美術館的記憶片段。」

  「等等,等等。」Watts舉起手:「為什麼又要回去?那裡不是已經徹底調查過了嗎?我現在完全搞不清楚狀況,拜託妳解釋一下。」

  Rosalene指著螢幕上的數據:「你不覺得這資料很不對勁嗎?」

  「我承認妳是偵探,而我只是個助手可以了吧?拜託不要用問題回答問題,我已經很頭大了。」Watts投降道。

  「你看,許多Guertena的作品都是強力的情緒模型參數,也就是說Ib對這些作品有著相當深刻的感情,而這些感情遠遠超過正常指標。」Rosalene解釋道:「沒有人可以憑空產生如此強烈的情緒,就像一個人不會、也不能無緣無故地去憎恨另外一個人一樣。有因必有果,反之亦然。Ib記憶中必然有引起這些強烈感情的契機。」

  「我們剛才忙了老半天不就是為了要找出這些契機?可是就是找不到啊!」Watts喪氣地說。

  「Neil,這你就錯了。」Rosalene露出得意的笑容:「不是我們找不到,而是記憶被藏起來了。」

  Watts愣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被隱藏?妳說的該不會是說自我遺忘保護機制?(注:受到無法負荷的情緒刺激時,大腦為了保護自己不再次受到傷害,亦即回想該記憶時的二次衝擊,而選擇性地將該記憶片段遺忘)」

  「沒錯。所以我們現在所要做的就是把那段被封印的記憶挖出來。」

  「哇,妳真是個天才。」Watts佩服道:「但妳怎麼知道那段記憶藏在哪?」

  Rosalene以同情的眼神看著他,看的Watts全身不自在,「妳幹麻這樣看著我?」

  「Neil,不是我聰明。而是你太笨了。」她嘆氣:「這麼明顯了還看不出來?能引起強烈情緒反應,卻又找不到緣由的記憶模型就只有Guertena的作品,而Ib第一次接觸到大量Guertena的作品的記憶是──」

  「參觀Guertena個人展的記憶!原來如此!」Watts恍然大悟。

  「你終於開竅了,現在可以開始工作了吧?」


  那是一個孩童創造的世界,散發著蠟筆的氣味。湖水是一塊均勻的藍,沒有絲毫波瀾;巨大的蝴蝶翩翩飛舞;閃耀的五角星星像是楊桃切片,天空的另一邊則是蛋黃般的橘色太陽;花朵沿著道路盛開,顏色鮮豔無比,而道路以外則是一片虛無的黑暗。

  明明景物是如此五彩繽紛,但不知為何身處其中卻讓人感到孤獨。

  在這塗鴉般的世界中,來自現實的女孩與男子兩人顯得特別突兀。

  女孩靜靜地倚著男子,拉著他的雙手環抱自己,彷彿唯有這麼做才能感到心安。

  男子也順著她,任憑女孩縮進自己懷裡。他仰頭閉目,感受著陽光的溫暖,蒼白的臉上掩不住疲憊的神態。

  「啊~好暖和……但這是假的陽光,好想快點回到真正的天空下啊!」男子睜開眼:「Ib,差不多該繼續前進了吧?」

  「……」Ib沒有回答,只是拉著男子的雙手不讓他抽開。

  「好吧,那就再休息一下子。」男子無奈地說:「只能一下子喔!Ib也想趕快和爸爸媽媽見面吧?」

  於是兩人繼續沉默地曬著太陽。

  「……」

  「……」

  似乎是覺得有些無聊了,男子開口道:「我說Ib……知道馬卡龍是什麼嗎?」

  「不知道。」Ib搖頭。

  「那是種形狀看起來像漢堡的點心。之前,我發現一間馬卡龍非常美味的喫茶店喔!那個真的很美味~奶油也不會過甜。」

  「點心……」Ib摸著肚子。

  「哈哈,Ib覺得餓了嗎?我也是呢。」男子揉著Ib的頭髮,「這麼說起來,自從我們來到這裡之後究竟過了多久了?對了對了,如果能離開這裡,我們就一起去吧!一起去吃馬卡龍……不,絕對要去!我們一定要一起離開這裡!」

  「一起離開。」Ib附和道。

  男子高興地說:「對!我們一起離開,就這麼約定囉!」

  Ib拉了拉男子。

  「嗯,怎麼了?」

  「約定要打勾勾才算數。」Ib伸出手。

  「嗯,打勾勾。」男子跟著伸出手,兩人的小指勾小指,「兩人一起離開!然後我會帶妳去吃美味的馬卡龍!」

  「就這麼約定。」Ib望進男子的眼睛。

  「就這麼約定!」

  像是播放到一半卻硬是拔出了錄影帶,畫面毫無預警地中斷,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嘎,就到這裡?」Watts一臉錯愕,在鍵盤上飛舞的雙手停頓。

  「怎麼了?」

  「被隱藏的記憶就到這裡為止,更深層的部分以我的能力駭不進去。打電話給公司,我要跟破譯部門申請技術支援。」

  「不必了,事情就是這麼一回事。」Rosalene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這就是Ib遺忘的約定,我們的工作完成了。你有把剛才的記憶資訊保留起來吧?把機器關掉,事情結束了。」

  「哪裡結束了?」Watts瞪大眼睛:「我們根本不知道這段記憶的來龍去脈!Ib是怎麼遇到這個男的?為什麼他們跑進如此怪異的世界?是怎麼跑進去的?還有幻覺干擾現象又要怎麼解釋?我們什麼都還沒搞清楚,這一切都太詭異了!」

  「無所謂,我既不打算、也沒有要去追究。那不是我們該關心的事。我們只負責把約定的內容告訴Ib,追根究柢不是我們的工作。」

  「可是──」

  「Neil,不要再追究他人的隱私了。」Rosalene厲聲道:「公司守則第二十一條:不得探知在合約內容的規範以外顧客的記憶,若懷疑其記憶與合約相關,得先上報主管評估其必要性!你這樣的行為會害我們丟掉工作的!」

  他無力地反駁:「難道妳不在乎這其中的怪異?」

  「我更在乎我的工作。」

  Watts張口想要辯解什麼,但在Rosalene的嚴厲的瞪視下只好不甘心地同意。他們退出了Ib的深層意識。

  摘下頭盔,Watts瞪著窗外隱隱泛白的天色,事情在自己什麼都還沒搞清楚的狀況下就結束了。他心中忽然沒來由地感到一陣空虛。

  望著牆上的時鐘,已經是凌晨四點半了。

  「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還可以趁機補個眠。」Rosalene拍拍他的肩膀:「Neil,你這次做的很好。」

  「我可是一點都不好。」Watts板著臉道。

  「別那麼說嘛!我們可是漂亮的解決了這次委託呢!」Rosalene伸了個懶腰:「哈~~好睏喔,我要先去睡一會了。」

  說完她便自個兒走出去了。Watts愣愣地看著她關上房門,然後默默地開始收拾儀器。正當他想起身拔除電源時,終於再也無法抵抗即捲而來的強大睡意。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他便跌回了椅子沉沉地睡去。


  男子沉默地站在一幅畫前,畫中的Ib躺在床上安詳地沉睡著,而畫布角落中連儀器都還沒收拾好的Watts則倒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Ib……」

  男子低喃著,不自覺地伸手想要觸摸Ib熟睡的臉龐。然而就在手指碰到畫布的那一剎那,男子卻像是遭到雷殛似的猛然把手抽回。

  「……」男子默默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指尖宛如被硫酸澆蝕的畫布融解模糊,他蒼白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他抬頭看著周遭,這是曾經Marry最珍貴的秘密房間,但如今卻是一間粗糙的牢房。房間深處散落著玩具和兩個裝滿繪本的書櫃,牆上掛著一楨燒焦的畫框。畫框前方有著一堆無法辨識原物模樣的灰燼,一把調色刀躺在不遠處的地板上。

  男子漫不經心地敲打著由色彩構成的牆壁。褐色的蠟筆線條試圖營造出檜木的紋理,但最後卻喪失了耐心草草把空白填滿了事。明明牆壁出自於如此拙劣的繪畫技巧,但目前為止男子用盡了任何方法卻無法離開這裡半步。

  「你後悔過嗎?為了Ib而犧牲從這裡離開的機會?」

  不知打哪來的黃金蝶群繞著房間飛舞,像是暴風般吹得紙張啪啪作響。忽然蝶群聚在了一塊,簾幕似的遮蔽了男子的視線。

  然後,啪地一聲,蝶群應聲爆散成粉末,奔騰的金色流光化做Beatrice的身影。

  「能這樣看著她我已經很滿足了。」男子的視線越過Beatrice,看著畫框之外的Ib,眼神充滿溫柔。

  「若說有什麼後悔的話,我只希望Ib不要花太多時間在我身上,她為了我這個虛幻的幽靈已經浪費了一輩子的光陰,她應該要更快樂的。」

  Beatrice又好氣又好笑:「你啊,就是個性太溫順了。受苦的可是你啊,怎麼反倒是你來安慰妾身了?」

  「或許吧。」他隨口答道:「我注意到妳今日特別不安。」

  「這是當然,整整十年的佈局,事成與否就看今晚。」她長長地嘆了口氣,但卻吐不盡盤據心頭的忐忑,「明明近在眼前,但十年來她卻無法察覺你就在身邊。妾身盡其所能地想要劃下美滿的休止符,而結局至今仍是未知數。」

  「就算讓Ib回想起那段被抹滅的記憶,卻仍無法保證你離開這裡。妾身實在沒有把握能破除這個世界訂下的制約。」一向從容地她罕有地失去了信心,「進出的靈魂數量必須相等的世界規則,以及Marry留下的強大執著,使得對你的束縛力無比強大。」

  Beatrice懊惱地搥著牆壁,卻只是令自身的虛影盪起潺潺漣漪。

  「如果、如果這個世界能再牢固一點的話,妾身就可以把分身投影過來,到時候管他什麼法則限制,直接以實力輾壓過去就是了……」

  「喂喂,這可不像是以玩弄詭計為樂的魔女會說出的話啊?」男子啞然失笑,「要不妳教我妳那化成蝴蝶、來去自如的法子?」

 「那只是個戲法,妾身之所以能自由進出是因為維度不同的關係。嚴格說起來妾身並不在這裡,你所感知到的妾身是從另一個象限投射的虛影。」

  男子舉手投降:「別講了,不管再說明幾次我都聽不懂妳的貓箱理論。」

  「噯,你不想聽就算了……不管怎麼說,等Ib醒來後與你相關的記憶就會恢復。假設、妾身只是假設而已喔!要是屆時你仍然被困在這鬼地方,你要怎麼辦?」

  男子驚訝看著魔女,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竟會從對方嘴裡聽到喪氣話。

  Beatrice垂下頭,表情侷促不安。

  「有時妾身在想,或許根本不該擅自主張把你的畫像帶到Ib面前。畢竟當時是妾身一頭熱地插手,我是知道的,你可是期待了整整十年啊!要是失敗了妾身怎有臉面對你們呢?」

  「這我心裡早有準備,妳不必自責。」男子表面淡然:「記憶恢復對她會有什麼影響嗎?」

  「這個嘛……到時妾身會跟她說明原由,到時她看著你的眼神應該會快樂一些吧?不過你別想勸她放下過去邁向未來什麼的,她這輩子心是注定在你身上了。」

  「啊哈哈……」男子不好意思地搔著頭,「妳說這種話我會害羞的,Ib跟我差那麼多歲……」

  Beatrice白了他一眼:「都過了這麼多年還在乎什麼年紀?千歲的妾身都不在乎十幾歲的戰人了……不准笑!你對妾身的眼光有什麼意見嘛!」
  男子掩著嘴,身體因憋笑而劇烈地抖動,「可是Ib對我來說永遠都只有九歲啊!」

  「你這話有戀童癖的嫌疑……」Beatrice無奈地看著對方:「只看外表的話,Ib都比你老了啦!」

  男子的笑聲停了,他平淡的語調帶著惆悵,「時間對我們來說早就沒有任何意義了。也因為如此,我們都只能看著心愛的人從身邊離開,最後只剩下自己孤單一人。現在我多少能理解Marry為何不惜一切都想把朋友留在身邊的心情了,只可惜她太不成熟,以至於方法錯了。」

  一絲曙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Ib的房間。

  交談的兩人猛地收聲,不約而同地望向畫框之外。

  「她要醒了……」

  男子看向眼皮微顫的Ib,這時趴在桌上的Watts突然翻了個身。

  「他不會醒來吧?」男子擔心地問。

  「放心好了,妾身可是在紅茶裡加了安眠藥,短間內他醒不來的。」Beatrice盯著Ib的目光沒有一絲偏移。

  「妳真謹慎……」男子對於Beatrice的鐵血手段表示佩服。

  剛甦醒的Ib一臉迷糊,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頭對上了「被倒吊的男人」的畫像,被喚起的記憶隨即地充斥了整個腦海,她呆愣著,兩行清淚流下臉龐。

  「Garry…為什麼…為什麼……我竟會忘記?」

  她跌跌撞撞地走向畫像。年邁的身軀再也不比往昔,那衰老的身影顯露歲月無情的流逝。

  當年那位即便哭喊了嗓子也不願分開、卻仍被自己推出畫外的Ib。

  此刻這位年華已逝、儘管行動不便卻仍努力走向自己的Ib。

  兩個身影在眼中重疊成了唯一。

  不知不覺,男子已是淚流滿面。

  「Garry……」

  Ib來到畫前,手掌緊貼著畫布。她低頭,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般濡濕了地毯。

  「我好想你…這麼多年來…真的、好想好想你……」

  「我也是。」男子輕聲道。

  儘管畫布只能倒映兩邊世界的影像,儘管兩人聽不見對方的聲音,但仍能感應彼此的心意。

  他伸出手,無視於因接觸畫布而溶解的身軀,緊緊貼著另一側Ib的手掌。

  「我再也不會放手了。」
  

  Beatrice在一旁緊張地看著,甚至不自覺地咬住嘴唇。多年來的計畫終於來到了關鍵的終局。

  兩人的情感是否能相隔兩界產生共鳴?

  自己的欺騙伎倆是否能瞞過世界法則?

  畫布上的景象盪起陣陣漣漪,心繫的思念終於跨越了世界的藩籬。屏障破碎,掌心傳來彼此肌膚的溫度,兩人十指緊緊相扣。

  Beatrice的心跳狠狠漏了一拍。成了!

  她急切地揮舞著煙管,那模樣像是在指揮著不存在的樂隊,無聲卻沉重的音符一個個迸出,化作了翩翩飛舞的符祿勾紋,模糊了兩人相依的身影。

  礙於塗鴉世界制定的法則,進出的靈魂數量必須相等。而此刻從現實世界進入的只有Ib一人,理應能離開的也只能有一人。

  然而對於窮盡陰謀詭計、權術操弄的魔女來說,哪怕是世界衍生的大道法則,照樣鑽出漏洞給你看!

  既然你限制進出的靈魂數量必須相等,那若是將靈魂間的差異消彌,使得彼此模樣相同,則要如何分辨靈魂的數量?

  一對同卵雙胞胎可以從外觀區別個體差異,但在基因序列上卻是同一個人。

  即便是相同的物體,以不同的觀測模式,得出的結果也不盡相同。

  針對其定義,模糊其認知,進而將觀測結果導向於自身有利的一面。這便是魔女所擅長的貓箱領域。

  而Beatrice現在所做的,便是遮罩兩人的靈魂氣息,進而削弱塗鴉世界對靈魂的感知,使其無法分辨進出的靈魂數量。

  然而就在Ib拉著Garry穿過畫布時,整個空間劇烈地震盪,自虛空爬出的無以名狀之物尖叫嘶嚎,如同狂信者信仰被褻瀆的怒吼。

  來自於法則的力量加諸於畫布,試圖中斷兩個世界間的通道,另一個世界的倒影如同凍結的湖面,眼中所見皆呈扭曲失真。

  但兩人緊握的雙手緩慢卻仍堅定地朝另一個世界移動,Garry那由蠟筆紋理描繪的外觀逐漸褪去,身軀充盈著真實世界的飽滿色澤。

  「有效了,但還遠遠不夠!」

  煙管再度揚起,圍繞著兩人的符祿不再輕盈飛舞,而是狂亂奔騰的黃金風暴。Beatrice的表情首度失去了從容優雅,來自真身的恢弘氣息自虛影中泛起,其真實、其厚重彷彿要撐破塗鴉世界本身的框架,肅穆的神情中隱隱透露著破釜沉舟的癲狂。

  由於外力介入的巨大干擾,來自於法則的反噬一時失去了目標,畫布中的景象再次穩定下來。然而來自世界中心深處的碎裂聲於虛空中響起,房間角落出現了一絲裂痕。

  「那怕是一絲氣息的投影,這個世界仍然承受不起嗎?但只要他能離開,即便之後這裡崩毀也無所謂了……」

  魔女恢復了冷靜,兩人重逢似乎已成定局。

  然而異變橫生。

  「騙子……明明說好要永遠陪我的!為什麼要離開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稚嫩而清脆的嗓音中帶著不甘、絕望、等待、背叛、孤單、寂寞……等無盡怨毒。自陰影伸出的黑色手臂攀上Garry的四肢,每一條手臂中竟然都倒影著同一張金髮少女的扭曲面孔。

  黑色手臂拉扯的強大力道甚至連另一側的Ib都被拖進了畫中世界。兩人欣喜的瞳孔裡瞬間滲入了錯愕。

  「是……Marry?」

  「哼哼,塵歸塵、幻歸幻,過往的亡靈就應該乖乖回墓裡沉睡!璐希法,吾命令汝等以憤怒之劍將其刺穿!」
  Beatrice臉色陰沉,揮手召出了煉獄罪樁的虛影,她的目的只在於兩人的重逢與Garry平安脫離。至於這個塗鴉世界,毀了便毀了吧!

  罪樁於虛空中翁鳴作響,瞬間消失了蹤影。沒人看得清楚過程,因為那是只屬於非人範疇的速度。黑色手臂在一陣黑線穿梭而過從中而斷,陰影中發出淒厲的哀號。這不是一場對等的戰鬥,而是一面倒的屠殺。

  罪樁冷酷地懸浮於半空,瞄準了不遠處縮成一團的黑影。那是Marry畫像的餘燼,也是怨恨來源的本體。

  「慢…漫著!請不要傷害她!」

  纖瘦的男性身軀迎向空中的罪樁,擋在瑟瑟發抖的黑影身前。先前目睹了煉獄罪樁的心狠手辣,他的身體不自覺地顫抖。

  Beatrice不解地歪頭:「你這是怎麼?當初可是她拔光了你的花瓣、害你被困在這個世界,現在還要阻止你離開喔?」

  「Marry …Marry她不是壞孩子!她只是想要朋友,但是選擇了錯誤的方式。而且這也不能全怪她啊!她一個人孤獨了那麼久……」

  Garry笨拙地替Marry辯解,這時Ib走過來與他站在一塊。

  「我贊同Garry,我願意原諒Marry。」

  「你們喔……」Beatrice無奈地扶額:「妾身知道Garry的濫好人個性,但連老師也這樣……」

  看著瑟縮發抖的黑影,Garry小心翼翼地問道:「Marry還沒消失,對吧?」

  「是啊,這個世界是Marry所創造,相當於她的化身。只要世界不被毀滅,Marry便得以保住生前的記憶與性格。」

  「意思是Marry有辦法恢復?即便是畫像被燒毀也還能復原嗎?」

  「理論上是有可能……」

  Garry急切地拉住Beatrice的手,「拜託妳救她!」

  「要走,大家一起。」Ib附和。

  「這可不在妾身的計畫之內啊……」她轉身打量著佈滿裂痕的房間。經過璐希法這麼一胡鬧,塗鴉世界已瀕臨崩潰邊緣。要是再次施展魔法的話,只怕空間會承受不住、直接毀滅吧。

  比起原本周詳的計畫,若是答應兩人的請求,讓Marry復活將會增加諸多無謂的風險。塗鴉世界是否能再徹底崩毀前承受復活的魔法?Marry復活後是否會因為生前的怨恨而性格大變?即便Marry正常地復活了,她會願意放棄這個由她親手創造的世界嗎?

  但如果能因此多拯救一人,這些風險又何妨?

  她沒有透露心中的顧慮。戲法背後的風險只需魔術師一人知曉承擔,觀眾們只要於精彩的演出中鼓掌叫好即可。

  Beatrice轉向眾人,臉上再次展現魔女無比的自信笑容。

  「汝等以為妾身是什麼樣的存在?妾身可是無限的魔女啊!」

  魔女一揮煙管,某種看不見的風暴吹拂著,無數黃金蝶包圍了蒙塵的灰燼。

  「來 來 回想起來吧 妳過去是什麼樣的姿態 」

  她哼唱著,那輕快的節奏像是歌謠又像是吟誦。

  「回想起來吧 那肯定是非常美麗的模樣啊 回想起來吧 回想起來吧 那渴望著同伴的孤獨靈魂啊 」

  蝶群輕柔地托起燒成灰燼的畫像,像是逆轉的沙漏,火苗自灰燼中燃起,Marry的畫像自燃燒的烈焰中重生。

  金黃色的光芒散去後,Marry坐在地板上,一臉驚訝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咦?我在這裡?可是Ib不是已經把我燒掉了?」

  Beatrice提醒Garry:「動作快點,妾身的返魂魔法無法一直這樣持續下去。」

  Garry蹲下身,Marry看見他卻嚇得往後退:「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的玫瑰不是已經被我……」

  「Marry,妳聽我說。」他直視Marry的眼睛:「我不介意妳對我做的事,我知道妳只是想要朋友。但妳得先學會放手,知道嗎?朋友不是妳的所有物,他們跟妳一樣是個獨立的個體,他們有自己的意志,有些願意留下、有些則選擇離開,但妳不能強迫任每一個人都留在妳身邊。」

  「但我不能離開這個世界啊!如果來的人到最後都離開的話我不是又要孤單一個人了!」

  「Marry,妳不能這麼自私……」

  「咳、咳!」Beatrice打斷爭執的兩人:「其實Marry是有辦法可以離開這裡的,只要她願意放棄在這裏的一切。」

  「啊?妳在說什麼?」男子聽了一頭霧水,Marry則沉默下來。

  「妳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麼吧?妳因為懼怕孤獨而創造了自己的世界,這個世界中有妳創造出來的朋友,或者說被妳當成朋友的魁儡,而妳必須放棄他們。」

  「一定要這麼做嗎?」Marry遲疑地道:「可是我不能就這樣拋棄他們……」

  「妳得拋棄。因為他們是從妳的自我中分離出來的存在,也因為這樣使的妳無法成為完整的個體。要離開這裡,就必須以完整的身分才行。」

  「……」
  Marry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後問道:「我還能跟Ib、跟大家再一起嗎?」

  「可以,只要妳願意犧牲。」Beatrice回答。

  「好吧,那……」Marry深吸了口氣,周遭的景物劈哩啪啦地響起清脆的碎裂聲,由色彩構成的世界崩分離析。在一片黑暗之中,憑空懸宕的畫框映著另一個世界的影樣。

  Marry不安地看著Beatrice:「我已經照做了,要帶我出去喔。妳答應過的。」

  Beatrice彎下身去,將Marry緊緊抱在懷裡:「乖孩子,妳做的很好。我一定會帶妳離開的。妳願意當我的朋友嗎?」

  「當然願意!」Marry高興的說。

  「妳真會哄小孩。」Garry驚訝於Beatrice如此輕易地就博取了對方的信任。

  「過獎了。妾身家裡還有七個個性更像小孩的使魔呢!」Beatrice微笑,牽起Marry的手,一起踏出了畫框。

  在眾人離開之後,畫框也跟著消失了,像是從來不曾存在過一般。最後,連黑暗的概念也不存在了,世界徹底了陷入虛無之中。


  Watts猛然睜開眼,感到身體被曬得一片灼熱,陽光已經爬滿了半個房間。

  「我究竟睡多久了……」他迷糊地看著時鐘,上頭顯示著十點十分。而Ib的床上空無一人。

  「不會吧!這麼晚了!」

  當他衝進客廳時,Rosalene正在吃早餐。

  「你終於醒了。我剛才還在想說要不要上去潑你一盆水呢。」她嚥下嘴裡的麵包:「約定的內容已經告知Ib本人了,她很滿意。另外20%的額外酬勞已經匯進你我的帳戶了,回去記得確定一下。」

  她推開已經空了的杯盤,拿著紙巾擦嘴:「委託結束了,等你吃完我們就回去吧。我先去聯絡公司,叫他們派人來接我們。別忘記向公司解釋你為什麼要開車去撞樹!」

  Rosalene推開門時,Beatrice正好端著盤子進來。

  她跟對方打了聲招呼:「謝謝特地招待我們早餐,妳的手藝真好呢!」

  「哪裡,只是妾身做的菜合妳胃口而已。」Beatrice道,把盤子放在Watts面前:「水果沙拉、鮭魚吐司和紅茶,希望你會喜歡。」

  「我是最晚起來的嗎?」Watts看著空無一人的餐桌。

  「是的,」Beatrice的微笑帶著匆忙:「妾身還有些事要忙,先失陪了。」

  Watts愣愣地看著Beatrice離開的背影,心中隱隱約約地感到一絲懷疑。自己似乎漏掉了什麼。某個理所當然但自己偏偏沒察覺到的疑點。

  但尚未清醒的腦袋很快地便連懷疑本身都忘記了,他搖搖頭,低頭吃著早餐。

  
  Watts站在一棵榆樹的陰影下,看著一堵爬滿了牽牛花的矮牆。

  話說,這是哪裡啊?

  掃光最後一根牛蒡絲之後他便不知道要做什麼了,偏偏大家都不知跑哪去,而他又不敢未經主人同意在屋子裡隨便亂晃,於是他在閒得發慌之下只得離開大屋,在庭園裡到處亂走。結果自然他記不得進來的路線,換句話說就是迷路了。

  「這樣打電話求救會不會有點蠢啊?」Watts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撥開樹叢,完全沒發現到自己正在朝徹底錯誤的方向前進。

  就在他撥開一片從樹幹上垂掛下來的藤蔓時,眼前豁然開朗。彷彿闖入了隱藏的私人花園,空地被高聳的樹籬環繞,小小的涼亭裡好不熱鬧,桌上擺著茶點,馬卡龍在盤子裡疊成了一座金字塔,人們愉快地談笑著。

  「我們有意外的訪客呢!Watts博士,上來喝杯茶吧?」Beatrice向他揮著手。

  然而他只是瞪大了眼愣在原地,他揉著眼睛,再揉揉眼。九歲模樣的Ib與『被遺忘的肖像』中的男子熱烈地交談,旁邊是一位有著金色頭髮的綠衣女孩。Beatrice坐在三人對面,望著他們的眼神溫柔而充滿憐惜。

  「騙人的吧……」

  Watts舉起手臂,狠狠地一拳朝自己臉頰打下去,然後痛的大叫。交雜的話語忽然中斷,眾人轉頭盯著Watts,看的他一臉尷尬。

  「你為什麼要打自己呢?這樣不是很痛嗎?」女孩好奇的問。

  「呃、這個、這個……」他一時語塞。

  「Marry,不可問這種失禮的問題喔!有些人的癖好跟常人不一樣嘛。」男子面帶著彬彬有禮的笑容,卻拉著Ib和Marry兩人的椅子往後挪了挪。

  Beatrice戲謔地看著呆掉的Watts:「放心吧,Watts博士不是怪人。他只是太驚訝罷了。請快過來坐吧,茶要冷掉了。」

  Watts愣愣地坐下,接過紅茶,看著Marry搶走男子盤中最後一塊香草口味的馬卡龍,而男子則著急地阻止她把馬卡龍往嘴裡送;坐在兩人中間的Ib一臉無奈,頭髮上沾著了兩人爭奪時不慎掉落的糕點碎屑。他忽然覺得精神有些恍惚,這根本不可能,他們應該只存在於幻想或夢境之中。但偏偏眼前的景象卻又再真實不過。

  Beatrice滿臉笑意:「謝謝你和Rosalene小姐。多虧了你們,故事才能有個美好的結局。」

  Watts悶悶地道:「是嗎?可是我覺得自己像是翻開一本精彩的偵探小說,讀到正精彩的地方卻有個混蛋把衝過來書撕掉、然後在我耳邊大吼兇手的名字。」

  男子噗地一聲把剛喝進去的紅茶噴了出來,Ib掩嘴竊笑,Marry則是扶著桌子整個人彎下身去。

  Beatrice抱著肚子,身體像是痙攣般不住抖動,最後終於忍不住了放聲大笑,「哈哈哈哈!真是有趣的比喻啊!Watts博士你太幽默了!」

  「能逗閣下開心是我的榮幸。」Watts苦著臉:「但可以向我解釋一下嗎?Ib小姐怎麼變小了?這位從『被遺忘的肖像』中走出來的先生?還有那位女孩是誰?」

  眾人仍舊笑著,但沒一人回答他的問題。被這樣糊弄讓Watts有點惱怒了。

  「喂喂!我可是很認真的!想裝神祕的話隨你們高興,但至少告訴我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吧?」

  Beatrice止住笑,看著Watts的目光深奧而遙遠:「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只是不知道該相信什麼。」

  「我沒興趣打啞謎!」他沒好氣地道。

  Beatrice望進對方的瞳孔:「或許實情只是一位九歲的孩子寧願深埋在腦海深處而不願想起的慘痛記憶。又或許你在記憶片段裡看到的怪異世界就是事實。哪一個才是事情的真相?你又願意相信什麼?」

  「我……」

  突然外頭傳來Rosalene的呼喊聲:「Neil!公司的車來了!聽到就給我回答!」

  「唉呀,人家在叫你了。」Beatrice指著某一邊的樹籬:「從正規途徑繞出去太花時間,你就將就一下從這擠出去吧。」

  「給我一點時間!」Watts大聲回道,轉頭威脅著:「快點告訴我,否則──」

  不管他還想要說什麼,卻被Rosalene再一次的呼喊打斷了。

  「你這個走失的臭小鬼還在磨蹭什麼!快點!再不出來我就把你丟下!」

  「……Rosalene,妳給我記著。」Watts摀著臉。

  Beatrice噗哧笑了出來,她推著Watts的肩膀走向樹籬:「快點去吧,再這樣下去妾身都要替你不好意思了。」

  「妳還沒告訴我真相!」他固執地道。

  「嘛,如果到時你還是認為那布偶是兔子的話,妾身就回答你的問題。」

  「什麼布偶──」
  Watts轉頭,卻無法理解自己看見的景象。涼亭裡的Ib是在跟人享用著茶點……還是只有孤單一人呢?他看見Ib起身替男子擦去嘴角上的奶油餡,而Marry則在她身後以充滿嫉妒的恐怖眼神瞪著男子;同時另一個畫面卻是一個年歲已長的婦人孤獨地坐在石椅上,桌子上佈滿了灰塵與乾枯的落葉,破敗的涼亭一片冷清。

  他還來不及說什麼,Beatrice便將他推向了樹籬。

  細小的樹枝與嫩葉搔刮著Watts的身體,他跌跌撞撞地穿過交雜的枝葉,來到了樹籬的另一邊。

  「你怎麼會從那裡冒出來?」Rosalene吃驚地看著滿身樹葉的Watts,「你在跟誰玩捉迷藏?」

  Watts沒有回應她,只是盯著那面樹籬,過了好一陣子才道:「沒事,我們走吧。」

  車子在滿是坑洞的柏油路上顛簸前行。Rosalene抱怨著路況,Watts則盯著窗外向後飛掠的風景發呆。

  「Neil,你究竟要拿著那個布偶到什麼時候?」Rosalene忽然道:「那東西不管怎麼看都很邪門。」

  這時Watts才注意到布偶從自己大衣的內袋裡露出半截來,他納悶地道:「為什麼妳這麼不喜歡它?」

  「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那根本就是赤裸裸的惡意,製作這個布偶的人心態一定有問題。」Rosalene彷彿再也無法忍受了:「拜託你把它丟掉好不好?光是看到它就讓我全身發毛。」

  「妳這麼說也太過分了……」Watts掏出布偶,然後眼睛不敢相信地瞪大。

  眼前的人偶有著詭異的藍色皮膚、一雙鮮血般的紅色大眼,咧到耳根子的笑容彷彿惡魔在對他嘲笑,一頭刻意縫歪的亂髮讓人聯想到某個恐怖片中從電視裡爬出來的女鬼。不管再看幾次,他都不相信自己會把這玩意兒錯看成兔子。

  如果到時你還是認為那布偶是兔子的話,妾身就回答你的問題。

  Watts忽然想到,儘管Beatrice一直稱自己為Ib的學生,但他卻沒在Ib的任何一個記憶片段裡見過她,完全沒有。

  「我就說很噁心嘛!不管看幾次都一樣。」Rosalene嫌惡地道。

  「……妳說的對。」Watts把布偶塞進座位底下,「這東西的確讓人看了不太舒服。」

  「謝天謝地,你終於察覺了。」Rosalene鬆了口氣。

  但Watts已經聽不見她在說什麼了,他茫然地注視著前方的椅背,某種一直以來堅信著的信念突然瓦解了。究竟什麼是現實、什麼是虛幻?Watts已經不敢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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