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該從何說起？
遠方已有些許雞啼，天光微微的灑進屋內。
地上滾落著四、五罈早已喝乾的葡萄酒，輕輕吸嗅還聞得到殘留的些許酒香。
沒有任何時刻，比起現在，更讓東方未明覺得想逃之夭夭。
他忍不住在心裡狂呼，傅兄誤我、傅兄誤我！
酒，是傅劍寒送來的。
人，是他用一陽指點了穴硬扛回谷裡的。
昨日，師父去拜訪忘憂七賢，說會在那兒待個幾日和花癡前輩研究從劍廬移植過來的火鳳凰種法；而大師兄則是協助史補頭去捉最近剛冒出頭的江南六惡，沒個五六日不會回來。
那人也許就是探聽清楚師父與大師兄不在，才會遠遠的在谷外觀望，似乎沒有要進來的意思。但既然人都被他發現了，動手也要讓他留下。
只是...只是......到底是如何變成現在這樣的？
榻上有一人赤裸著上身面部朝下熟睡著，那人的身形他很熟悉，包括那頭亂翹的紅褐色頭髮，和眉間像永遠都在生氣一樣的皺摺，以及身上因數月前跌落山崖留下的疤，他都很熟悉。
但，為什麼那人會睡得那麼沉？連自己下床時的聲響都沒驚動他？還有他後頸和背上為什麼會有像被蚊蟲咬過的紅點，有的還大的實在不像.........
蚊蟲咬的？
逍遙谷內根本沒什麼會咬人的蚊蟲。不說早在他入門前，師父平素就有燃香的習慣，自他與神醫學習醫術後，更會習慣在谷內各處放上驅蟲的藥袋。
所以，那些紅點是............
東方未明大力的搖了搖頭，光是把那人灌醉這點就已經夠可怕了，他絕對不會接受酒量輸給自己，更不要說，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有自己醒來前那個夢.........？
不敢再繼續深思，東方未明決定先把那幾個空酒罈搬出去毀屍滅跡！
他醒來睜開眼時，眼角的餘光瞥到的就是那個白癡師弟落足無聲地一人抱著數著酒罈，從房門旋身飛了出去，想來是要把酒罈藏起來先。
「嗤！」
僅管當上了武林盟主還是那種笨蛋個性，藏了酒罈又有什麼用，地上些許灑出的酒水根本沒清理，更不要說因宿醉而來的頭痛欲裂。
忍著頭痛，他皺眉坐起，在打量了四周後，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這裡是他的書房。
他不喜歡念書，這天下的事只有自身經歷過了才算，故書房只有幼時習字時常進來，長大後就只有在閱讀劍譜、刀譜時他才會踏進書房。
但除了地上的酒水，房間內一塵不染。
不會是老胡打掃的，老胡是務實的人，他不在谷內了，依老胡個性至多半個月打掃一次。至於師兄雖是會做這種事的人，但他太忙，尤其新接掌門有太多事要處理。
那便只剩下一個人了。
那日在華山派的客房醒來發現已能下床時，他毫不猶豫立即離開。
他對不起師父、對不起師兄，亦對不起那個笨蛋師弟，他有何顏面繼續受大家照顧甚至回到谷內？小師妹那日大喊的「二師兄是大笨蛋！」還記憶如新，他確實愚蠢，不然怎會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他又怎麼值得大家待他如舊？看著屋內整潔的情形，怕是每隔兩、三日便打掃一次。那個白癡師弟明明是武林盟主，哪來那麼多的時間做這些事？
他又怎配是那個被思念的人？
冷哼一聲，終究是忍不住揉了揉從坐起時就隱隱痠痛的後腰，他一邊揉著，一邊想。即使如此，老子還是要劈他兩刀。馬的，該死的初哥。
「啊！」
手捧著醒酒湯，東方未明站在門口愣愣的看著面色不佳的荊棘。他原本想，即使將酒罈毀屍滅跡，二師兄一醒來定會宿醉頭痛不已，那自己橫豎還是會被揍，不如趁他還沒醒，趕快煮個醒酒湯，待他醒來看能不能藉機討好一下，降低被揍的可能，豈知......
「哼，你，站在那是想被揍？」
「我、我沒有，我幫師兄煮了醒酒湯......」
「你是要我＂親自＂過去拿？」
「沒有！沒有！我沒有那個意思！」說著，他急急走進屋裡，將醒酒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神色緊張的看著荊棘，那緊張的樣子倒不像怕被揍，比較像是......怕一不注意，眼前這人就又要跑了。
「二師兄......」
捧過碗一口飲進醒酒湯的荊棘，抬了抬眼看向東方未明，「說。」
「......二師兄你這幾個月過得可還好？」
聽到東方未明的話，荊棘將碗隨手一放就一掌打向他。這個白癡！
早就是武林盟主的人，不會接不下，要閃也閃得過，但就是怕對方更生氣，竟硬生生吃下這掌。好在比起刀劍功夫，荊棘的掌力相比較弱，但即使如此也震得東方未明氣血翻騰。
「二、二師兄？」
看著那人好不容易調息過來，像小狗一樣幾乎要淚眼汪汪的看著自己，荊棘哼了一聲，罵道：「你是白癡嗎你？你點我穴把我帶回谷，又灌我酒，做了那些事，就只是要說這句？」
做了那些事？
他看著荊棘有點困惑，他做了什麼事？
見他還一臉不明所以，這下荊棘真的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一拳揍向他的肚子－沒用內力。
「唉唷！二師兄，痛！」
「你還知道痛？」
「二師兄，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你這麼生氣？」
「哼！」
見荊棘沒有要再動手的意思，東方未明小心翼翼的盤腿席地而坐，看著榻上的二師兄，微微走神想著，其實二師兄生氣的樣子還蠻好看的，還有那個脖子的線條......噫，他想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他覺得自己碰過二師兄的頸子？而且好像不是用手......？
帶點不確定，東方未明面色略微恍惚拉起荊棘的手，像是在回憶什麼，隱約在模糊的夢境中，他做了............
將荊棘帶繭的手指含入口中細細舔吮，好像他之前就那麼做過，帶繭的手指觸感並不好，但他覺得自己喜歡。那麼，還做了什麼？
神色迷惘的順著手指、手臂，像在追吻什麼，然後回過神時，他發現自己雙手撐在二師兄身體兩側，幾乎是移不開視線直直的看著荊棘，覺得，為什麼二師兄看起來好可口？還有，那個，夢。
「二師兄......」他開口，聲音沙啞，「那個，我昨天做的不是夢？」
荊棘沒有說話，只覺得看來劈他兩刀不夠，要再補他兩劍才對。
酒能亂性。
昨夜，東方未明是先醉的那個。
被點了一陽指，東方未明將他扛回谷內後，先把他放在書房，然後就去拿了好幾罈說是傅劍寒給的葡萄酒，要和他一起對飲。
穴道被解開後，他原本想馬上離開，後來轉念一想，罷了，不過是喝個酒，大不了喝完換他打昏東方未明再走便是。
很多年後，荊棘回想起來，要說對這個罷了，沒有後悔是騙人的。即使心裡是歡喜的，但要他承認這樣轉念誤一生是心甘情願，萬萬不可能。
「二師兄...二師兄......你不要走好不好？」
「......哭什麼你？」
酒早已喝光，怕像是沒有其他理由可以留下他，東方未明突然抱住他，緊緊的，不放開。
「師兄你不要走......」
「放手！」
「我不要！我一放手二師兄你就走了！」
一個踉蹌，兩人一起跌倒在榻上，一人上，一人下。
「師兄、師兄......二師兄......」
那人邊哭，臉邊湊上來，胡亂著就吻了他，臉頰上有溼意，是從他臉上滑落的淚水。
原本想開口罵人的話，突然說不出口了。
「師兄、二師兄......如果我們好了，你會不會留下來？」一邊哽咽著，一邊伸手拉著荊棘的衣帶，「婷婷說如果兩個人歡好後就一定不會再分開，二師兄，我們好，好不好？」
這是醉鬼的話了。聽著他胡言亂語，荊棘原本向下的嘴角卻不禁微微上揚。
荊棘沒有說話，卻不阻止他的動作，看著自己的小師弟從原本的不安、害怕，慢慢在兩人耳鬢廝磨的過程中，表情變得迷亂、狂喜。
一夜顛狂。
所以，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
自己是從何時開始對師弟有那樣的念頭？
小師弟一點掩飾也不會，打從進谷第三年開始，他就發現小師弟看自己的目光變了，只是東方未明自己沒發現。
那自己？又是從何時開始的？
…...記不得了。
只記起數月前當他落下山崖時，他看著東方未明跟著跳下，心像撕裂一般。他不值得的，自己死了算了，小師弟不可以，不可以！
再來就是昏迷中隱約聽見東方未明哭吼著，二師兄你不可以死！你不可以！我還沒...我還沒......
現在，看著正坐在自己身旁，眼觀鼻鼻觀心的那人，荊棘輕哼了一聲。這麼說來，那時到底他想說什麼？
「未明。」
他身體一僵，一臉呆滯的轉過頭看向荊棘，他有沒有聽錯，剛剛二師兄喊他的名字。
見他一臉不信，荊棘神色中多了點不耐，「未明，你救起我時是要說何事？」
「我......」
「說！」
沒想到二師兄居然會回想起那件事，囁嚅了半刻，東方未明小聲道：「我說...我還沒告訴二師兄，我喜歡二師兄......」
「呿。」似笑非笑的看著東方未明，荊棘起身著衣走向門外，「現在你說了。」
「二師兄！」
聽他喊得悲痛，知道他根本誤會自己，荊棘咬牙道：「站在那邊幹什麼？給老子滾出來，不劈你兩刀，你腦袋不知道怎麼用，給我滾出來！」
東方未明一愣，隨及笑開來，即使擺明了是要去給荊棘餵刀，他眉眼間卻滿是笑意，甚至帶了滿足。
二師兄......師兄、師兄，你的意思是，你也跟我一樣嗎？原來，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嗎？
二師兄、二師兄，好愛你，你活下來真是太好了。幸好我有跟神醫學習醫術，幸好我有救回你，幸好.........我們終於能在一起了。
爾後，雖略有收斂卻仍是那樣扎人的個性，荊棘與東方未明四處鏟奸除惡，即使仍有部份江湖人士對荊棘頗有微詞，但對他來說已不再像年少時那般在意他人耳語。他與東方未明大部份的時間都待在逍遙谷，協助谷月軒教導新入門的弟子，並專心侍奉無瑕子。他未再逃離逍遙谷，再也不曾。
創作內容
【俠客風雲傳】誤一生(荊棘/東方未明)
腐 (21)